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
梁侯夫人懷孕時,身體出現(xiàn)不適,到臨盆那天生下來的卻是個死胎。
梁侯夫人受不了,情緒幾度崩潰,弄得那陣子梁侯府上人心惶惶,連句重話都不敢說。
容玦靠著床柱,閉著眼,臉上沒什么情緒變化,但握著云間月的那只手去下意識收緊。
力道有些重,昏迷中的人下意識輕哼一聲。
容玦這才回神,連忙松開手,輕輕揉捏起來。
“母親那時還年輕,不至于因為生下一死胎,就從此再難有孕。”容玦垂著眼,仔細地將云間月的手塞回被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對?”
杜意點點頭:“也是后來才知道。當時侯爺和夫人都忙著傷心,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是后來夫人幾欲追隨未出世的小公子離去,靜安看不下去,登門送了一個孩子來。”
容玦眉心一動,不用問也知道這孩子是誰的了。
他沉默著沒吭聲,聽杜意道:“那孩子或許不是靜安公主的,否則若真是她的,哪里舍得就這樣不顧駙馬的心情送人?”
梁侯夫人生產(chǎn)的那段時間,靜安公主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如何,同莊妃一同去了行宮居住,一住就是好幾月,回來時,離梁侯夫人生產(chǎn)都已經(jīng)過了一月。
就算有人陷害梁侯夫人,導(dǎo)致她生出死胎,那不在京城的靜安公主也完全沒有嫌疑。
事后她還好心地送了一孩子給她,傳出去且不是一樁好名聲?
若懷疑她,那就是狗咬呂洞賓。
但容荀從來不信靜安公主會是這樣好心的人。
她將孩子送去侯府時,容荀就已起疑,本想拒絕,奈何他夫人實在歡喜,有了那孩子在身邊,人漸漸好起來。
容荀就是再懷疑,也得因此承了靜安公主的情。
但他不放心,暗中查證,得知那孩子確實不是靜安公主的,靜安公主將孩子送過來時,她身邊還有一個孩子。
是個小女兒,同靜安公主很像。
容荀才因此打消懷疑。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靜安公主的女兒在她五歲時,跌進水里,救治不及時,淹死了。
梁侯夫人過意不去,叫當年靜安公主送來的孩子喊她義母。
原以為這些事就這樣過去了,可誰能想到,靜安公主認那孩子做義子后沒多久,容荀忽然接到一條消息——當年他夫人之所以會生出一死胎,還導(dǎo)致至今不能有孕的原因,皆是因為靜安公主收買了接生的產(chǎn)婆。
杜意抽回神,低聲道:“消息是誰送來的不知道,侯爺懷疑是靜安公主的駙馬,可是沒有證據(jù)。他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才知道那產(chǎn)婆在五年前就被人滅口了,侯爺在他的遺物里找到一些珠寶,后來確認哪些珠寶是靜安公主的。”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結(jié)果靜安公主放不下的還是梁侯。
可知道其他一些事的容玦只覺得諷刺,她花了那么多心思,算計著所有人,以為將她的孩子送還了給他父親,可誰知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而她的孩子早在多年前,間接被她推進水了,淹死了。
容玦本不信。
可如今想起來,當真是天道好輪回,全都是報應(yīng)!
杜意深深看了容玦一眼:“后來發(fā)生的事,你也知道了。當時的六皇子登基,靜安公主成了長公主,侯爺戰(zhàn)死沙場,夫人殉情。”
再然后,容玦被推出來,十四歲的少年獨挑大梁,接過他養(yǎng)父的曾經(jīng)留下的擔子。
可惜,終究是擋了太多人的路。
他被柳憲害的失去雙腿,被迫得知所有真相,厭惡自己的出生,仇恨所有人,服食寒食散,像個瘋子似的糟踐自己,也惡心著旁人!
杜意看著他,眼中滿是不忍,想起當年的事情仍是覺得悲涼。
為大梁為百姓的容荀沒有落下什么好下場。
同樣,容玦也沒落個什么好下場。
自古以來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是帝王術(shù),也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知道這么多,容玦內(nèi)心一片平靜,聽完甚至還能笑出聲來。
杜意卻被他笑得背脊發(fā)涼,硬著頭皮道:“大公子,當年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只要你好好的,侯爺就很欣慰了。”
容玦嗤笑:“聽了這些,你覺得我能好嗎?”
沒等杜意回答,他有冷笑一聲:“杜意,父親死了這么多年,你每次想起他時,可有意難平的時候?”
杜意沒有回答,垂下了眼。
看起來滿不在乎,可搭在膝蓋上的手卻收緊了。
他勸容玦放下,可心里真正放不下的其實他自己。
梁侯死了,他夫人也死了,梁侯府被查封,家產(chǎn)被朝廷收回,那些真相永遠埋在黃土之下,再難翻出來。
杜意有時候想,當年怎么就剩他活了下來?怎么就沒跟隨侯爺一道去了?
他想不明白,大多時候都想追隨容荀離去。
可他又不敢,怕自己就這樣死了,世上再無人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容荀身上的臟水在難洗清。
“大公子,”杜意嗓子里憋著一口氣,咬牙切齒地開口,“屬下不甘心!這么些年,屬下從未有一日是甘心的!屬下想殺了他們,替侯爺報仇!”
容玦沒出聲,閉著眼沉默良久,才幾不可聞道:“我何嘗不想?”
在他心里,從未有一日將長公主同太后當自己親人,他是在梁侯府長大的。
父親是梁侯容荀,母親是梁侯夫人。太后與長公主是他要殺的仇人!
外面吵鬧聲漸近,容玦抽回神,揉著眉心道:“把你的不甘心收起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帶著你的人避開云司離下山,去江南城外等我,明日我會讓季長隨安排你們的新去處。”
杜意驚訝地抬起頭:“大公子……”
容玦起身,將被子往云間月身上一裹,把人打橫抱起來,道:“放心,總有一日我會讓你手刃敵人,親自報仇!”
說罷,他抱著云間月,頭也不回的離去。
冷情冷心,毫無留戀。
出了那道門,他又是欽定侯容玦!
杜意站在他身后,一直看著他走遠,才喃喃道:“侯爺,屬下這樣做,真的正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