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的桃苑早已陰蔽，屋里涼快得很，她無事可做，就坐在軒窗邊研究棋譜。</br> 府里新聘來一個嬤嬤，說是姓張，大家都叫她張嬤嬤。</br> 聽說她是金陵隆縣人，手巧得很，什么都會，原氏很喜歡她這一點，只見過一面之后，就讓她次日來府里做活。</br> 宋婉是一定要見這個張嬤嬤的，所以她才進府兩日，便讓喜兒去請她來桃苑說話。</br> 張嬤嬤是府里新人，哪里都還不熟悉，也不知府內那些復雜的事。</br> 譬如她聽說有個大姑娘是養在老夫人膝下的，至于為什么，沒有下人敢說，她也就不知道。</br> 張嬤嬤在宋婉身前行禮，面上帶著拘束地淺笑。</br> 宋婉道：“嬤嬤坐。”</br> 張嬤嬤道：“奴婢不敢。”</br> 宋婉讓喜兒搬來了圓凳，“坐吧，您年長，有座也是應該的。”</br> 張嬤嬤只好坐下，面上比剛剛還要拘束。</br> 她瞧著宋婉雖然身子纖瘦，但面容生得嬌美白皙，氣韻出眾，書卷氣撲面而來，一看便知是通文墨，有才氣的女子。</br> 這讀書人最不好惹了，心思深，她們這些粗人腦子直，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四肢發達，腦子簡單。</br> 她們斗不過讀書人的。</br> 宋婉翻著書本，也沒開口說話，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棋子，思考著怎么落棋。</br> 屋子里靜得很，張嬤嬤連呼吸都不敢太張揚，斂著的，一會兒下來臉都紅了。</br> 時辰一分一秒過去，宋婉仍舊沒出聲，雙眸看著棋盤，半分都沒有要與張嬤嬤講話的意思。</br> 張嬤嬤是如坐針氈，難受得很。</br> 她現在非常肯定，這府里最厲害的人，是眼前這個年歲不大看著人畜無害的大姑娘。</br> 張嬤嬤手心背心都是冷汗，心里祈求著她能快些從這里出去。</br> 宋婉將手中的黑棋落在棋盤上，總算出聲了，“嬤嬤知道嗎？我并非母親的親生女兒。”</br> 張嬤嬤臉上驚訝。</br> “現在府里的主母并非我父親的原配，而是我父親的續弦。”</br> 張嬤嬤立刻懂了，眼前這位大姑娘是大人與原配所生，難怪養在老夫人膝下，養得這般好。</br> 與她所見過的韻姐兒和茶姐兒都不同。</br> 宋婉道：“嬤嬤應該猜得到我為什么會養在祖母膝下，因為我那繼母不喜我。”</br> 張嬤嬤埋著頭，點了點，算是知曉聽到。</br> 宋婉繼續道：“嬤嬤不知，若是我那繼母肯容我，我住在這桃苑只要不去中院就與她碰不著，如此也好，可是她卻想要我的命。”</br> 張嬤嬤聽此，驚訝萬分。</br> 她只聽說官門后宅也爭斗厲害，不想也是真的。</br> “嬤嬤，你說我這般年輕，是想不想活呢？”</br> 這話把張嬤嬤問得心里一驚，心跳都快了幾下，她想了想道：“大姑娘年輕，自然是想活的。”</br> 宋婉拿過桌上的茶杯，左手揭開蓋子輕拂茶水面上的茶葉，清澈的雙眸微沉，“嬤嬤，這人啊想活就得反抗，我與她之間，總有一個要被趕出府的。”</br> 張嬤嬤雙手緊扣著，手心里的冷汗越來越多。她不明白宋婉究竟是何意，是想今日就除掉她，還是怎樣。</br> 宋婉未飲茶杯里的熱茶，又重新放回原處，她將張嬤嬤的緊張全部看在眼里，溫聲道：“嬤嬤別緊張，今日叫你來，不是想趕你走，也不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想告訴你，這府里并非只有我繼母一個主子。”</br> 張嬤嬤道：“大姑娘的意思是...”</br> “我的意思嬤嬤應該清楚，您得選個主子才行，既你授了我府的銀子甘心為婢，就得好好擇主才是。”</br> 張嬤嬤雖然腦子直，但是也不傻，宋婉這是要她擇她為主。</br> 她不過進府兩日，什么都沒摸清楚，這讓她怎么選。</br> 要知這宋府內宅繼母嫡女相斗，她絕對不來。</br> 宋婉見她不說話，出聲道：“嬤嬤或許不知，在您沒來之前，府里有個秋嬤嬤，是自小奶我繼母的奶娘。</br> 我繼母嫁入這宋府以后，她也跟著來了，照顧我繼母幾十年，可是她不過教了我幾次剪窗花，就被我繼母趕出府去了，連賠賞銀都沒給她。”</br> 張嬤嬤眸中更是詫異。</br> 宋婉道：“今日喜兒是偷偷叫您來的，您放心，原氏發現不了，只是嬤嬤要考慮清楚，該選誰為主子。”</br> 張嬤嬤咽了咽口水，眸中又是慌亂又是懼怕，腦子里更是一團漿糊。</br> “嬤嬤不急，我給您時間考慮。”</br> 張嬤嬤想了想，宋婉雖然年紀小，但說話縝密，舉止也大方，最關鍵的，日常教導她的是誥命夫人元氏。</br> 她聽說元氏很厲害，是得太后都敬重的人，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女子絕對差不了。</br> 原氏雖然年長，但未必能贏這個小丫頭。</br> 張嬤嬤道：“奴婢愿奉大姑娘為主。”</br> 宋婉面上帶起笑意，“我就知道嬤嬤不會讓我失望。”</br> 張嬤嬤在房中坐了會兒便出了桃苑，宋婉收了桌上的棋子，“張嬤嬤不堪大用。”</br> 喜兒道：“那姑娘您還讓她擇您為主？”</br> 宋婉道：“怎么也多了個幫手。”</br> 喜兒道：“夫人就喜歡老實的，聽話、沒心眼兒、好用。”</br> “可是這樣的人她都信不過，你說她是不是揣著什么驚天秘密，讓她疑這個，疑那個，整日難安。”</br> 喜兒想了想，也沒想到原氏能藏著什么驚天秘密，“大約她天生多疑。”</br> “或許吧。”</br> 這幾日酷暑難耐，夜里更是熱得難以寢睡，節氣似乎已經到了盛夏里最熱的那幾日。</br> 原氏總算叫人送了冰塊兒來解暑，可即便如此，宋婉夜里睡在竹簀上也是毫無睡意。</br> 她拿著一把涼扇，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房中的虎奴也熱得睡在冰缸邊，恨不得整個身子都貼在冰缸上。</br> 她小聲地喵叫，聲音又軟又可愛，宋婉側身看她，她就懶懶地伸個懶腰，眨巴著眼睛看宋婉。</br> 軒窗突然被人推開，宋婉知道是江寂那個蟊賊。</br> 修長的身影就這樣翻身進了屋中，輕車熟路地到了宋婉榻邊。</br> 江寂從懷中摸出一個鐲子給宋婉戴上，那鐲子冰涼得很，戴在手腕上涼意入骨，似乎心里及整個身體都涼爽不少。</br> “這是什么？”</br> “冰玉白鐲。”</br> 宋婉只在話本子里看到過這種東西，從未親眼見過。而且話本子里寫的這種東西都是價值連城，世間僅有。</br> “這東西不好買吧？”</br> 江寂道：“豈止是不好買，是根本買不到。本王托人找了許久才找到這一個，足足花了五百兩黃金。”</br> 宋婉滿臉驚訝，五百兩就是了，還是黃金。</br> “你告訴我花銷做什么，哪有人贈東西告訴花銷的。”</br> “好讓你獎勵本王。”</br> 宋婉想把鐲子摘下來，江寂按住她的手，“沒可能，想還給本王，你想都別想。”</br> 江寂傾身想要吻她，宋婉就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br> 江寂直接將人壓在身下，去吻她的手心。宋婉手心一陣麻癢，身子更是酥酥麻麻，手上的力道不知怎么就沒了。</br> 江寂就握住她的手去吻她的指節、指縫，牙齒去咬她手心的嫩肉，宋覺得婉難受至極，身體像是有羽毛在撓。</br> “江寂，你放開我...”</br> 江寂握住她的手沒放，反而將她的食指放進了嘴里吮。</br> 宋婉雙眸瞪大，覺得不可思議，霎時背心就出了一層熱汗，臉頰緋紅起來。</br> “別...江寂，別這樣...”</br> 江寂趁她沒有防備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吻很熱，又勾人又纏綿，宋婉根本招架不住。</br> 他勾著她的小舌，追著她糾纏，緊而不分。</br> 宋婉想要反抗，江寂就吻得越兇，宋婉雙唇都發麻，江寂都沒收力道，她只能放棄抵抗。</br> 江寂的吻愈發烈，宋婉都有些喘不過氣。</br> 江寂感覺到了，炙熱的吻就逐漸往下，從唇角到下巴、到脖頸、到鎖骨。</br> “好幾天沒見，都不想本王？”</br> 宋婉道：“不想。”</br> 江寂也不生氣，總之他今晚吃得半飽了，她說什么他都高興。他睡在她身旁，在她耳旁道：“冰玉白鐲不能久戴，戴久了寒氣入體，日后你來葵水肚子會更疼，待這最熱的幾日過去了，得摘下來。”</br> “為何要贈這么貴重的東西給我？”</br> 江寂道：“本王想讓你知道，本王很寵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