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無人敢再提林氏，她與丫鬟說上一句，也被丫鬟趕緊地攔住，說是老太太吩咐了，不許再提起林氏此人。</br> 沈清萱怎么能不提？林氏可是自己的親娘！</br> 她心中悲痛至極，想著沈清薇如今身份尊貴，而自己卻落到這種田地，一定都是沈清薇在害自己！</br> 退婚是因著沈清薇，自殺也是被沈清薇所逼，而林氏的死，她也干脆推到了沈清薇的頭上。</br> 這樣想著，沈清萱逐漸跟魔怔了似的，日日在佛前祈求劉錚能早日打進京城。</br> 看著眼下的陣勢，劉錚所帶的大軍兇猛，已經離京城那么近，說不定哪一天就能打進來了。</br> 沈清萱想到那日劉錚在馬車上同自己說過的話，甚至開始夢想著劉錚事成，然后娶了自己……</br> 到時候太子算什么？太子妃又算什么？她若是真的嫁給了劉錚，輕易就可以叫沈清薇生不如死！</br> 叫她也嘗嘗自己如今的滋味！</br> 沈清薇穿著一身胭脂色綃繡海棠春睡寢衣，微微闔上雙眼躺在床上。</br> 良辰來給她蓋了好幾回被子，她這些日子都睡的不甚安穩，于是聽到良辰輕微的腳步聲，便也都不會在意。</br>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沈清薇一睜眼，看見李煦站在自己面前，眼神飽含深情正望著自己。</br> 他一身戎裝威嚴俊逸，如瓊枝一樹，站在那里如夢境一般。</br> 沈清薇當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帶了驚喜和難以相信，一掀被子，撲進他的懷里。</br> 她止不住眼淚掉了下來：“殿下，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br> 李煦緊緊地把沈清薇抱在懷里，溫香軟玉一般，滿懷都是她熟悉的味道。</br> 他心里很痛，方才瞧見她熟睡之時眉間還帶著愁緒，想必這些日子都是煎熬的。</br> “是我，我回來看看你。”</br> 沈清薇仰起頭，雙手攀著他的衣襟，覺得這是夢，卻也希望不是夢。</br> 李煦低頭深深地吻了她，他力道比先前都要狠了幾分，沈清薇發覺有些痛，才知道這不是夢，她快樂地笑了出來，摟住他的腰，悲喜交加。</br> 見沈清薇一頭長發散在腦后，還穿著單薄的寢衣，李煦直接打橫把她抱起來，然后放到被子里。</br> 沈清薇卻以為他要走了，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殿下……”</br> 李煦摸摸她的頭發，側身坐在床沿，給她蓋好被子。</br> “莫要著涼了。”</br> 沈清薇這才冷靜下來，連忙問道：“怎的回來了？”</br> 李煦一臉正色：“大周積弱已久，劉錚的大軍已經瀕臨城下，這一戰有可能是最后一戰，所以我回來看一看你。”</br> 原來戰事依舊緊張，情勢并未好轉半分，而是更加危急了，所以李煦才會特意回來看看自己。</br> 沈清萱心里揪成一片，她想在李煦的懷里多靠一會兒，卻知道時間不允許。</br> 這樣想著，沈清薇堆起一個笑容：“殿下，那我送你離開。”</br> 她一萬個舍不得，卻知道自己現在沒有法子舍不得。</br> 李煦是個男人，心里縱然有再多的情緒，也只能掩蓋著不表露出來。</br> 若是京城守不住，何談豫王府，何談他與沈清薇的將來。</br> 李煦不要沈清薇下床，而沈清薇卻堅持更衣親自把他送到了豫王府門口。</br> 臨走之時，李煦還把她送給自己的銅錢平安符拿了出來，向她保證：“你瞧，都還好好的，我還會帶回來給你看，保證跟現下一模一樣。”</br> 見他對自己許諾，沈清薇笑了。</br> 李煦看著面前的沈清薇，面色微微帶著慘白，她現在月份大了，再加上擔心自己，還不知道身子骨是否撐得住。</br> 雖然十分痛心，但李煦仍舊堅定地轉身離去。</br> 看著李煦的背影緩緩離開，沈清薇眼睛瞬間濕潤，再也沒有法子掩飾自己的難過和心疼。</br> 眼淚滑落，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腹痛難忍！沈清薇咬牙，只覺得大腿內側一陣濕熱，身體已經忍不住就要倒下。</br> 李煦已經走出去不短的距離了，自然不知道這里的情況，良辰趕緊叫人把沈清薇抬了回去。</br> 穩婆趕過來，看了看沈清薇的情況，眉心直跳：“太子妃這是早產！且胎位不正啊！”</br> 一連串的刺激，沈清薇就算再剛強的人，也難免受到了影響，她躺在床上，秀眉緊蹙，疼的緊緊地抓住了床單。</br> 良辰急的趕緊找人去喊了老王妃。</br> 老王妃看了看沈清薇的樣子，知道她這必定是受了刺激所致，現下能讓沈清薇安心的，怕是只有李煦了！</br> “王妃，這可如何是好？太子妃腹痛愈發厲害，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撐不住！”</br> 良辰跪在地上手足無措，求老王妃想法子。</br> 穩婆也在旁焦急的說道：“原本就不足月，胎位不正，現下又受了刺激，若沒有個可靠的人在旁叫太子妃安心，只怕這一關是難過！”</br> 沈清薇原本是不想叫他們擔心，極力忍著痛苦，可是生孩子的痛苦不比尋常，加上她現在情況特殊，一時間疼得忍不住叫了出來。</br> 良辰哪里見過沈清薇受過這樣的苦楚，急得眼淚都出來了，給老王妃不住地磕頭：“求王妃救救我們太子妃吧！”</br> 這事兒穩婆與太醫都救不了，老王妃又如何救？</br> 可是眼看著沈清薇叫的越來越慘，老王妃也沒有法子了，直接吩咐道：“去把太子請回來！太子剛走不久，現下還來得及！”</br> 她若是不去把太子請回來，只怕沈清薇萬一出了事情，太子也要責怪他們不去找他的。</br> 豫王府的人立即要去請太子，沈清薇卻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喊道：“不要！”m.</br> 她疼得臉色如白紙一般，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看上去可憐極了。</br> 但是沈清薇卻依舊氣若游絲說道：“不要叫他分心，這一仗輸不得……”</br> 在場的人也都默然，這些事實誰都清楚。</br> 若是輸了這一仗，不光她孩子的性命，就是整個京城百姓的性命都將葬送于此。</br> 老王妃瞧著沈清薇都到了這個地步，還為著大局著想，不由得含淚握住她的手：“好，好孩子，咱們不去請太子，你且撐住，請來的穩婆是京城最好的，太醫也都候著了。只要你撐住，一定會沒事的。”</br> 沈清薇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艱難地睜了睜眼以示答應了。</br> 全京城最好的幾個穩婆全都被請來了，圍著沈清薇都是眉頭緊蹙，一個大氣都不敢出，下手也都小心翼翼的。</br> “太子妃，您再加把勁兒，生孩子沒有不疼的，生出來就好了！”</br> “就是！太子妃，沒事的，您堅持住，咬牙堅持住，必定沒事的！”</br> 幾個穩婆一邊幫著接生，一邊各種給沈清薇打氣。</br> 初時，沈清薇還能疼得叫出來，到最后嘴角都出血了，喉嚨也嘶啞地叫不出來，頭發全部被汗濕，幾乎就休克了！</br> 她意識漸漸地有些朦朧，覺得穩婆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但卻似乎瞧見了李煦還在城門上浴血奮戰的場景。</br> 刀光劍影之中，李煦揮劍沖入人群，身上沾滿了鮮血，他身旁到處都是沖著他揮刀舉劍的人，看得人心驚肉跳！</br> 沈清薇再一次咬緊牙關，她要陪著李煦一起堅持下去！她不能倒！</br> 她要在李煦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抱著孩子在等他。</br> 力氣似乎要用盡了，外頭的屋檐上，一輪金色的月亮爬上去，幾顆星子閃亮亮的。</br> 豫王府里燈火通明，上下都在焦急地等著好消息，丫鬟婆子侍衛都為此事懸心，老王妃亦是吃不下睡不著，一直都在沈清薇的房外等著。</br> 良辰哭的眼睛都腫了，她家姑娘從小就是金枝玉葉，何嘗受過這樣的苦楚！</br> 一夜過去，血水換了一盆又一盆，洗得干干凈凈的汗巾拿進去，再拿出來時已經是通紅一片。</br> 這人就是有再多的血，也經不住這樣淌啊！</br> 丫鬟婆子們把熱水燒了一桶又一桶送進來，太醫開出來的藥也是一碗一碗地送進來。</br> 何況沈清薇原本狀況就不好，若是再失血過多沒了力氣，只怕難捱！</br> 老王妃心里漸漸地開始打鼓，把太醫叫了過來。</br> “務必保住太子妃，否則的話，只怕你們一個個的，都逃不了了！”</br> 太醫們也都戰戰兢兢：“老王妃還請放心，微臣不敢怠慢，只是太子妃情況實在艱難，微臣一定盡全力！”</br> 外間有鳥兒開始嘰嘰喳喳了，蠟燭燃盡，熹微的晨光從床縫里照進來，天又亮了。</br> 似乎一切都有了希望，但屋子里卻漸漸地歸于寂靜，只剩穩婆忙來忙去的聲音，再也聽到沈清薇的聲音。</br> 沈清薇一臉疲憊，渾身似乎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br> 世上竟有如此難的事情。</br> 她想起來自己與李煦的初遇，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在郊外的別院里蒙著眼睛踩在桂花樹下與良辰他們玩游戲。</br> 一不小心摔倒在李煦面前，還以為是自己的表哥，李煦的手掌讓她那么踏實，他許給自己一世幸福。</br> 他那么疼愛自己，若是知道自己現下受的折磨，必定要心疼死了。</br> 若是自己不在了，他會如何？沈清薇不敢去想。</br> 從前的種種，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她怎么會舍得與李煦分開。</br> 他們還要等打了勝仗之后，享盡齊人之福。</br> 可是現在，她已經徹底完全沒有力氣了，孩子卻還是沒有生出來。</br> “參湯！參湯！再來幾碗參湯！”</br> 這一夜不知道灌了多少參湯與藥汁兒了，但沈清薇情況如此，也沒有旁的辦法。</br> 這兒的太醫已經是宮里派來的最好的了，穩婆也都是萬里挑一的，若是再挨不下去，只能說都是命！</br> 穩婆又接過一碗參湯給沈清薇灌了下去，帶了些祈求，也帶了鼓勵：“太子妃，您聽得到嗎？！奴婢請您再用最后一次力氣！這孩子就出來了！”</br> 見沈清薇沒有反應，穩婆又灌了幾次參湯下去，對著沈清薇大喊了幾次。</br> 外頭的良辰，美景，清風，明月，早已是哭得不行。</br>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只怕是不行了！</br> 沈清薇神智回過來一點，聽到良辰那么悲傷的哭聲，心里不由得也難過了起來，她努力地按照穩婆的吩咐，又試了最后一次！</br> 良久，沈清薇醒了過來，整個人如同被重新拼湊了一番，四肢都不像自己的了。</br> 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太苦太痛，她都不敢相信那夢是結束了。</br> 她疲憊得厲害，半晌，這才睜開眼，迷迷糊糊中看見李煦臉上帶著血跡站在她的面前，懷中還抱著他們的孩子。</br> 那孩子雖然瘦弱，卻是個男孩，也是大周的皇長孫。</br> 穩婆在旁邊笑得十分開心：“太子妃，您真厲害！生了個男孩！眉眼與太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br> 良辰卻說道：“奴婢覺得與太子妃也十分相像，眼睛和鼻子像太子殿下，眉毛卻嘴巴更像太子妃呢。”</br> 沈清薇看著他們在議論這孩子到底像誰，知道自己這是挺過來了，她不由得沖李煦一笑。</br> 李煦已經聽丫鬟婆子們說了沈清薇經歷了什么，心里疼惜至極，現如今看到沈清薇無礙，這才放心。</br> 他握住沈清薇的手，眼睛里都是柔和：“原本也是差一點沒有撐住，關鍵時刻，是謝玉和吉娜公主帶著北狄的援軍趕到，終于把劉錚的叛軍打散，并且乘勝追擊，已經把劉錚的主力部隊殲滅，如今劉錚大勢已去，大周江山得保。薇薇，你可放心了。”</br> 沈清薇聽到這些消息，總算安心，伸出手想幫他擦干凈臉上的血跡，卻發現那血跡已然干涸，如同印在了他的臉上。</br> 這不知道是他的血，還是旁人的血，沈清薇眼淚掉下來：“殿下，你可安然無恙？身上可有受傷？”</br> 李煦難免受了些輕傷，但也都無礙，他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來那只銅錢所做的平安符，遞到沈清薇的面前。</br> “我答應過你的。”</br> 那平安符的確完好無損，沈清薇吧李煦周身都細細看了一遍，的確也不像是有大傷的樣子，心里便也放心了。</br> 李煦懷里的孩子哭了起來，沈清薇趕緊叫他把孩子抱得離自己近了一些。</br>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這么小就會認自己的娘親了，到了沈清薇旁邊，竟然就不哭了。</br> 看著尚在襁褓之中幼嫩的稚子，沈清薇臉上的笑容愈發柔和，她伸出手指輕輕勾住小嬰兒的小手，李煦也伸出一根手指，三個人的手指纏到了一起。</br> 豫王府上下都因著這個孩子一片喜悅，衛國公府自然也派了人現行來道賀，老太太與謝氏等人不久也會來看沈清薇。</br> 因著沈清薇差點沒撐過去，最后卻也安然無恙，以及李煦此次一仗甚是慘烈，也是從劣勢反轉，成了勝仗，老王妃感念上蒼，著人給家里的佛堂又重新裝點了一番，日日去還愿。</br> 京城之中，人人都道，這一次能擊退反賊劉錚，保住整個京城的百姓安危，是太子李煦拿命相拼才換來的，因此太子更得民心。</br> 半年之后，江南叛亂平息，皇帝以龍體欠安為由，將皇位傳給太子李煦。</br> 李煦登基，封沈清薇為皇后，封他們的皇長子為太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