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隨帶著空青急匆匆趕到春江樓的時候,司空已經把虞進從酒樓里一路拖到了春江樓的門口,正按在地上暴打。
虞保戰斗力比虞進要弱一些,還沒等他撲上去,就被司空一腳踹翻,縮在酒樓的走廊里爬不起來了。
他們喝酒的地方是春江樓的分店,就開在城東的安平大街上,這個時候,長街上人來人往,正是熱鬧的時候,春江樓門口立刻就被人圍了起來。等京畿衙門巡邏的衙役趕過來的時候,根本都擠不進去。
鳳隨算是看出來了,司空這就是憋著勁兒要把事情鬧大。
這位師爺的身份,是張鴻的一個兄弟認出來的,說他是郡公府的小公爺虞保身邊的人。
至于為什么要跑來折騰這么一手,要讓司空自己說,無非就是想趁著有兩位御史臺的大人在場,讓司空丟個丑。
司空有很大的概率會因為街頭鬧事被抓進京畿衙門,估計他們會在牢房里為他安排一些驚喜。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司空出事,會影響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會牽扯上鎮北王府。
誰都知道司空是鎮北王麾下的游擊將軍,據說深受鎮北王父子的信重。司空丟臉,丟的也是鎮北王的臉。如今的朝堂之上,多的是人等著抓鎮北王府的小辮子。這件事后續會怎么發酵,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但虞保一露面就說這只是個惡作劇,這話司空就不愛聽了——合著他沒有被算計到,只是因為對方給他留余地了?并沒有來真的?
這可拉倒吧,說到天邊去也沒人信吶。
虞進虞保的年齡都比司空要大,只看外表,他們兄弟倆跟司空并沒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甚至五官神情與虞道野也并不怎么相像。這兩個人都是中等身材,細眉細眼的長相,再襯著白皙的膚色,看上去更像是讀書人。
司空覺得,他們大約更像虞道野的那位倒霉的原配夫人胡蘭吧。
想到胡蘭,司空又想起了昭德殿上審出來的一段舊官司:李持盈生產之前,從國公府里送過去的一碗加了料的補藥。
原本虞趙氏挨罰,虞道野出家,這一出接一出的戲碼攪得司空也有些眼花繚亂,幾乎已經忘記了這件事,但今日見到了這兄弟倆,新仇舊恨齊上心頭,司空覺得,他不打他們一頓,都對不起這兄弟倆的一番苦心。
更對不起當初胡蘭替李持盈熬的那一碗湯藥。
司空深諳輿論的重要性,于是一邊打,一邊還要把他打人的理由罵出來,讓周圍看熱鬧的西京百姓都看個明明白白。
“你親奶奶逼死我娘,你親娘還給我娘送過加了毒藥的補湯……如今你們倆個兔崽子還要拿歹毒的計策來抹黑我的名聲!”
這是講事實擺道理。
“你親奶奶已經受了官家的斥責,公主的封號、食邑都沒了!她要是沒干這些缺德事,官家能斥責她?難道官家能冤枉無辜?官家還能有錯?”
這是引導百姓的關注點,集中到虞趙氏身上去。
“你們家的女眷都他娘的真厲害啊,心有丘壑,上行下效……男人都比不上她們心狠手辣。她們要是沒干這些缺德事,你爹能氣得寧可出家也不認你們?”
這是……純補刀。
司空其實有些懷疑虞家兄弟只是拿他當一個切入口,目的還在于抹黑鎮北王府——手下都是一群毫無節操的色胚、流氓,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鎮北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估計他們是想讓朝堂上的普通官員和坊間百姓都這么想。
司空就偏不如他們愿。
剛才他揍虞保的時候,御史臺的一位大人還嚷嚷家丑不可外揚,但這話放在這里,也要看揚的是誰家的丑事,是虞家、是虞趙氏和她的兒孫,那司空干嘛要替他們遮掩呢?
不揚開他們的丑事,難道還等著他們把黑料抹回到鎮北王的頭上嗎?!
司空將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的虞進一拳搗翻,嘴里罵道:“花錢雇個表子來給老子送毒酒……你這草包腦子里也就這些齷蹉了,真當所有的人都吃美人計這一套?老子就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瞧一瞧小看人的下場!”
說完又是一拳。
這一拳砸出去的時候,他忽然就想到了虞道野第一次來見他的時候,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成親的那天夜里,她讓她身邊的老嬤嬤給我的酒里下了藥……我有兩個兒子,都是這么來的……”
司空心頭燃起怒火。
虞道野跟他老娘對著干,不肯進后院,死老太婆就給兒子下藥;李持盈在外面要生產了,胡蘭就拐彎抹角給她下藥;如今虞進虞保看他不順眼,也給他下藥……
“你們虞家,可真是被你親奶奶給毀完了……”
家里是這種風氣,虞進虞保將來能有什么前程,司空簡直都不用想。哪怕崇佑帝本人是一個草包,恐怕他也不樂意手底下的臣子全都是草包吧?
而且還是心眼惡毒,不擇手段的草包。
鳳隨見司空把事情鬧大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指揮手下的人把人群擋開,讓衙役們進來,他自己則攔住了司空,不讓他繼續打了。
司空正需要這樣一個臺階,鳳隨一攔著,他也就順勢收了手,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了京畿衙門來解決。
鳳隨擔了一路的心,到了這會兒才算是踏實下來。還好,他的司空并沒有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京畿衙門里主事的人還是司空的老上司蔡茂德。
這老東西當官多年,最擅長的事就是和稀泥。物證問問清楚,人證也挨個問一遍,然后就舔著臉問鳳隨,“司將軍機敏,且酒里下的也不是毒藥,虞家兩位郎君也是開玩笑……”
萬幸沒有造成什么惡劣的后果,否則鳳隨怕不是要拆了他的衙門吧?!
蔡茂德心里感慨,誰能想到當年在他手底下慣會跑腿打雜的小衙役,如今也能有這般出息呢?
郡公府也很快收到了消息,虞進虞保一行人被帶回京畿衙門的時候,司空看到了一位熟人:當日在鎮北王府門口陪在虞趙氏身邊的老嬤嬤。
這老婆子大約經常陪著虞趙氏出門,在外人面前就代表了虞趙氏的臉面,反正蔡茂德是認識她的,問案之前還很客氣的跟她寒暄了幾句。
老嬤嬤看向虞家兄弟的時候,神情是實打實的心疼,望向司空的時候,這是又怒又恨又是各種埋怨,看的司空都想笑,心想這些人的三觀也都被虞趙氏給帶歪了,在他們心里,不管出了什么事,自家人都沒錯,錯的統統都是別人。
對于蔡茂德的作風,司空早已心知肚明。何況他們也有說法,誰讓司空并沒有中招呢?就算中了招,那也不是毒藥,害不死人……
這些在京城里做官的人,在怎么給紈绔子弟開脫上頭,都很有一套。
司空也不為難他,他只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虞家兄弟給他道歉。
蔡茂德為難的去偷瞟站在堂下的老嬤嬤。
司空假裝沒看見他的小動作,“給人隨便下藥,將別人的個人意愿視若無物,說句不好聽的,簡直就是把自己當成神仙了,可以隨意將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能干出這種事的,還是人嗎?!”
老嬤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蔡茂德也不是真的不知道下藥這種事的后果,尤其鎮北王一派如今四面楚歌,真要讓虞家兄弟算計成功了,朝堂上還不知會怎么攻訐他們。
再說鎮北王拿官家和一眾大臣們沒有辦法,不代表他收拾不了蔡茂德。所以他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維護虞家的人。
虞家兄弟倆鼻青臉腫的對司空道歉的時候,眼睛都幾乎冒出火來,
看到他們氣成這樣,司空就舒坦了。
從衙門里出來的時候,他還特意好心好意的提醒了他們一句,“我知道在你們家,尤其是對你們家的女眷來說,下藥是傳統。上行下效,人人都會……但這種事太缺德了,做多了怕是會損陰德,以后還是少做吧。你看,現在不就遭報應了。”
虞家兄弟,“……”
虞保憋不住要往上沖,被虞進一把拽住了。他手上拽著兄弟的胳膊,一雙細眼卻死死盯著司空,眼神像是淬了毒。
老嬤嬤則低著頭,連看司空一眼也不敢。幾番交手,她算是怕了這位小將軍了。
從衙門里出來,司空就對鳳隨說了自己的猜想,“虞趙氏恨我是真的,要說他們的娘也恨我……這就有些牽強了,畢竟虞道野冷落她也不是因為我。再說她下藥的事也在昭德殿上暴露了,她見了我心虛還來不及,怎么會慫恿兒子來找我的麻煩……虞家兄弟應該是被人當槍使了。”
鳳隨點點頭。
聽說虞道野出家之前,虞家兄弟倆也曾上山,結果虞道野并沒有見他們。要說他們之間有多深的父子感情,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他們犯不上因為虞道野出家就來找司空的麻煩。要說是替虞趙氏出一口氣,倒也說得過去……
但虞趙氏對這兩位親孫子應該是很看重的,她要找司空報仇,不是沒有別的辦法,讓她的親孫子親自下手去做這樣的事,似乎有些說不通。
她不像是這樣莽撞無腦的人。
鳳隨其實不在意這幕后之人到底是誰,無非就是圍著鎮北王府汪汪汪的一群野狗罷了,伺機從這個龐然大物身上咬下一塊肉來,鳳家人身上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就從鳳家麾下的將士身上尋找突破口。
不過如此。
鳳隨左右看看,他和司空周圍都有自己人圍著,便湊近一些悄悄說道:“隨他們鬧去,也不過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司空心頭一緊,“你是說……”
鳳隨點了點頭,“大事都已經定下來。”
司空知道所謂的大事,指的就是使節團。使節團的名單已經定下來了,接下來朝廷要討論的,就是即將接手北路軍的人選問題。
聽說定西侯賀望知也正在趕回西京的路上。
鳳家軍這個時候再要裝鵪鶉,毫無表示的話,就真要被人一口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