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娘子端著托盤走到司空面前,俊俏的臉上帶著一抹淺笑,恰到好處的羞澀與嬌嗔,宛如剛成熟的蜜桃。
又青澀,又誘人。
司空看看她端在手里的木質托盤,和托盤上的三杯酒,臉上浮起了一絲饒有興致的淺笑,“敬我?”
張娘子飛快的瞟了他一眼,又羞澀的垂眸,“奴雖然只是一個弱質女子,也懂得若是沒有將軍們守著邊境,關內的老百姓也沒有安穩日子可以過的道理,將軍是北方戰場上回來的英雄,奴滿心敬仰。”
張娘子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托盤,然后雙手端起一杯酒送到了司空面前——她端起的是中間的那杯酒。
司空垂眸,目光落在女子水蔥似的手指上。她的膚色膩白,襯著梅子青的酒杯,簡直說不上是酒杯的青瓷更細潤一些,還是她的一雙手更動人些。
張鴻這一伙兒紈绔已經開始在旁邊起哄了。
司空抬手接過了這杯酒,笑著對包廂里的兄弟們舉了舉杯,“盛情難卻,我就代表咱們從北邊回來的兄弟,喝了這一杯酒了。”
眾人都哄笑起來。
司空也笑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張娘子說:“守衛國土,保家衛國,本來就是軍人的天職,小娘子敬我這杯酒,某愧不敢當。”
司空長得好,又微微帶了幾分酒意,略顯鋒銳的眉眼此刻便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慵懶意味兒,仿佛因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嬌媚的小娘子,他身上的那種略顯迫人的殺伐氣,也忽然就變得溫柔起來了。
當他凝神望著張娘子的時候,眼睛里像是有波光涌動,流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繾綣的味道。
張娘子只覺得心頭砰砰直跳,整個人都仿佛要飄起來了似的,一時間竟有些目眩神迷。她說
司空是英雄,未嘗沒有奉承之意,但在這剎那,她望著司空眼里那一抹柔光,卻想起了無數的英雄與美人的話本故事。
仿佛故事里的情形,重現在了她的眼前。
仿佛她也變成了故事里被英雄愛慕著的傳奇女子。
司空一笑,側過身,很快的從桌上又取了一杯酒。
他像個靦腆的大男孩似的,在面對美貌的小娘子時,手里端著的酒杯都微微的有些發顫,“駐守邊關的將士何止千千萬,某不敢托大,敬酒我是當不起的。不如這樣,娘子陪我喝一杯吧。”
張娘子暈乎乎地接過司空手中的酒杯,臉頰也因為羞澀變得紅彤彤的,更顯嬌媚。眼見司空也雙手將酒杯舉到她面前,便強忍著羞澀湊過去與他碰了碰杯。
一屋子如狼似虎的兄弟們又開始哄笑。
司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沖著眾人亮出杯底,然后一雙水盈盈的眼睛微微帶笑的,望住了張娘子。
張娘子臉一紅,也一口干了。
她也算是走江湖的人,陪酒陪唱的生意不知做過多少遭,酒量自然也是有的。何況春江樓的酒杯不大,席面上用的也并不是烈酒,喝到嘴里反而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像是某種馥郁的花木香氣。
張娘子腦海里飄過這樣的想法:這些將軍們喝的酒倒是很風雅。
張鴻坐在一邊哈哈大笑,“干脆喝個交杯酒算了!”
對于這些做生意的小娘子來說,交杯酒的意思就是要帶走侍夜了。張娘子忍不住臉紅心熱的瞟一眼面前英俊迫人的青年將軍,卻見他帶著幾分遺憾的表情微微搖了搖頭。
“你們可別瞎說,真有這種事,回去我是要挨軍棍的。”司空說著,神情自若地拉開一張椅子對張娘子說:“娘子請坐,我請娘子過來,是想問一問我師父的事。你們的班子可曾遇到過李騫李大家?”
張鴻和司空的手下都知道他喊人上來是為了什么,這會兒也不起哄了,都配合的安靜下來聽他們說話。
他們也都是在外打仗,到處跑的人,聽到有家鄉親人的消息,也都如司空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打聽清楚。
張娘子發現這位小將軍雖然面相風流,但舉止卻都是規規矩矩的,椅子離得也遠,這樣的距離,基本上就杜絕了會對她動手動腳的可能性。
張娘子心里略有些遺憾,她以往見多了毛手毛腳的猥瑣客人,如今好容易遇見一個想讓人家毛手毛腳的,人家偏偏是個正經人。
若是離得近一些就好了。張娘子腦子里有無數的主動勾搭的招數,可惜都敗在了互相夠不著的位置上。
張娘子決定冷靜一下,先端出矜持的模樣來,博一下這位小將軍的好感。
“聽說,”張娘子眉眼含笑的望著司空,“李大家與小將軍是親戚?”
司空垂眸一笑,心想這是要來套他的話了?
張娘子就覺得司空這一笑,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她好像見到一頭毛皮油亮,四肢勻稱優美的豹子懶洋洋地臥在那里曬太陽。明明沒有看著人,但它的長尾巴一勾一勾的,勾得人心頭直癢癢。
這樣一想,張娘子就覺得身上有些發熱。
張鴻的位置就在司空身邊,他也是最先意識到張娘子不對勁的人。作為一個合格的紈绔,他的眼睛自然要在小娘子的身上瞄來瞄去,然后他就發現了,這小娘子怎么一個勁兒地扯自己的衣裳?!
再看她的臉,不光臉頰和脖子紅彤彤的,她的眼睛都開始泛紅了……
這不對。
張鴻一下警覺起來。他起身將司空拽到了一邊,幾乎在他動作的同時,就見張娘子呻吟一聲,朝著司空的位置撲了過去。
兩邊恰好錯開,張娘子一下子撲在了空椅子上。
這個突然的動作,頓時將滿座的人都驚動了。
司空的這些手下都是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人,對于周圍的環境始終抱有異乎尋常的警戒心。雖然這里是西京城繁華的酒樓,張娘子看上去也并不帶有什么危險性,但這個十分突然的舉動,還是像開關一樣,一下子就將他們切換進了戰斗模式。
張鴻和他的兄弟們也愣住了,呆呆的跟著站了起來,下意識的向后退開兩步。
張娘子的額頭撞在空椅子上,發出了令人牙疼的一聲悶響。
張娘子慘叫起來,但她的痛呼聲很快就變得暴躁,她像是被司空躲閃的舉動激怒,雙手支著身體坐起身,抬手就朝著司空打了過去。
司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張娘子反手就是一記耳光。
司空偏頭過,手下用力將她的手臂扭到身后,押著她坐回了椅子上。張娘子掙扎兩下沒有掙開,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似的,破口大罵起來。
司空,“……”
這,這是吃了什么東西啊。
張鴻也傻眼了。
他剛才只覺得張娘子狀態不對,像被人喂了花樓里的某種秘藥似的。但那樣的藥,只會讓人變得軟綿綿,哪里有讓人發狂的功效呢。
司空見張鴻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干脆也不問了。
張娘子還在他手底下一邊拼命掙扎,一邊破口大罵,好像司空是她的累世仇人,要把她剝皮抽筋似的——她的狂暴與怒火都不是假裝的。
司空后背有些發毛,他還沒有見過這樣的藥,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讓人暴躁起來,好像完全無法控制住身體里的破壞欲。
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惡意仿佛瞬間就被放大,被激發了出來。
如果換成中招的人是他又會怎樣?!
司空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會不會想起跟張鴻的過節,然后在這里大打出手?!然后……
他或許會被巡街的青羽衛制服帶走,或許會鬧得更大……然后這件事會被抹黑到鳳家的身上。鳳云鶴父子倆或許都會遭到朝臣的彈劾……
司空注意到她的眼底爬滿了血絲,瞳孔卻是渙散的。他不敢再放任她發作下去了,抬手捏住了她的后頸微微用力。
張娘子的破口大罵戛然而止,她的腦袋晃了晃,一下軟到在了椅子上。
就在一屋子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包廂的門一下子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義憤填膺的說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質女子,實在不成體統……鎮北王麾下的這些兵痞,都快要上天了,朝廷法紀都不放在眼里……”
司空抬頭,就見兩個相貌清雋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門口,身旁還跟著一個師爺模樣的人,剛才說話的人好像就是他。
這三人背后還跟著幾個人,一個個神色各異。
離得近,又是正面遇見,司空總算認出了打頭的兩個中年人是誰——他唯一一次上昭德殿的時候,曾經跟他們打過照面。
這兩位都是御史臺的大人,官職身份什么的,司空都沒記住,畢竟不熟。但有資格站在昭德殿上,想來品級不會太低。
隔著一張敞開的門,里外兩撥人大眼瞪小眼,然后站在門口的中年人就看到了撲在椅子一動不動的張娘子。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神頗威嚴的掃過滿屋的人,落在了離她最近的司空的身上。司空就覺得這人一定是認出他了。畢竟能在昭德殿上撒野的人估計不多。
他盯著司空,不悅的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兒?”
司空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落在那個開門的中年師爺身上,下定決心要去查一查這人的身份。
中年御史見一屋子人都不吭聲,眉頭皺了起來,“張大人?司將軍?”
司空心想,這人果然認識他。
張鴻也醒過神來,抓了抓頭發,滿不在意的抬手指了指御史身邊的中年男人,“這個老小子不懷好意,指使這位小娘子進門陷害我們。要不他咋能這么恰到好處地把李大人您給請到這里來做見證?!”
不得不說,能做紈绔的人,腦子還是很好使的。雖然具體是怎么回事兒他還不明白,但他卻憑著做紈绔的本能,一眼就看出了這里頭暗藏的玄機。
中年師爺一下就急了,“這可不能胡說……這小娘子被你們喊進來的時候,大家可都看見了。”
司空忍不住就笑了,他對中年御史拱拱手說:“大人不覺得太巧了嗎?恰好這位小娘子犯了藥性,恰好這位先生就領著您二位破門而入……這時機掐的可真是巧。”
而且他還沒進門,不但知道包廂里的客人是“鎮北王麾下”,還知道包廂里有違法亂紀的事情發生。
世上哪有這般湊巧的事?
中年御史看看趴在椅子上已經神志不清的張娘子,眉頭皺的更緊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司空攔了一下張鴻,對門口的人示意了一下張娘子端過來的托盤,“這位小娘子端著酒杯來敬酒。我呢,恰好不習慣喝陌生人給的東西,就順手將兩杯酒調換了一下……小娘子喝了自己端上來的酒,就變成這樣了。”
中年御史,“……”
師爺,“……”
張鴻也傻眼了,“……司空你手這么快的嘛……不是,你警惕心這么高的嘛……”
司空什么時候換的酒,他完全沒看出來。不止是他,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們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記得司空側身從桌上拿起酒杯,然后兩只手各自端著一杯酒,嘰嘰呱呱說了幾句話,然后就將其中一杯酒遞給了張娘子……
都是春江樓的酒杯,只看外表,完全就是一樣的啊。
這只是小把戲,且司空也沒有要瞞著自己兄弟的意思。
當下他身邊的一個小兵就嚷嚷起來了,“我們在北境的時候,這種細作見得多了,誰知道她是誰?端來的酒水有沒有毒?幾句話就想讓我家大人喝下去……這不是開玩笑嗎?”
他旁邊的人也連忙補充道:“別說是我家大人了,我們這些人,隨便拎出一個人來,也不會吃喝陌生人給的東西。沒看我們這里點的酒水,都是整壇送來,在我們自己的眼皮底下才開封的嘛。”
張鴻,“……”
他手下的一眾兄弟,“……”
張鴻再一次感受到了他與司空之間的差距。人家這么復雜的防范流程,他硬是一點兒都沒感覺到。
但同時,想到司空這樣警惕心爆棚的人竟然肯賞臉出來跟他一起喝酒,他心里還有一種詭異的感動:防備歸防備,他好歹也是被司空當成是兄弟的人吶。
中年御史也被司空和他一眾手下的神奇操作給驚住了,他看了看放在一邊的托盤,上面三只酒杯,中間一只動過,且空了,其余兩杯都還滿著。
司空順著他的目光掃了一眼,解釋說:“我們這里喝的都是九韻春,進了包廂之后才點的酒,店里伙計整壇送上來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酒,店里的人都可以作證。這位小娘子端上來的酒跟我們的不同,請春江樓的掌柜過來,一驗便知。”
中年師爺大急,“等等……”
司空淡淡瞥了他一眼,“最好再請一位郎中來,張娘子喝完的這杯酒還留一層杯底,順便可以驗一驗酒里被人做了什么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