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早,司空洗漱之后先去見過屠老。
兩個人就火槍的使用問題又做了一番探討。然后屠老就問起他對地雷的看法。當然,地雷是司空的叫法,屠老說的是“土彈”,意思是埋于泥土之中的霹靂彈。
司空跟屠老提到了鋼輪發火的概念。
其實昨日的一場小規模戰爭,讓司空對地雷的使用和改進有了很多想法。遼人擅長騎射,北方作戰也多是開闊的地形,在這種情況下,人工引爆的方式其實并不實用。
前世的司空曾在博物館里看到過明代早期的觸發式地雷,外層是用砂陶作為載體。這種地雷的體積有足球大小,外形有些笨重。后來的改進版本用鐵殼取代了砂陶外殼,采用鋼輪壓火擊發引爆。
當時明朝的陸軍廣泛配備了這種制式的地雷,在江浙地區重創了進犯的倭寇。明朝名將戚繼光在駐守薊州的時候,使用的就是鋼輪發火的地雷,當敵人踏動機索,鋼輪轉動,與火石急速摩擦發火,進而引爆地雷。
這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在實戰中使用非人工引爆的觸發式地雷,類似的武器,西方直到十八世紀以后才出現。
不過這并不是最早的地雷。最早的地雷可以追溯到金兵南下的時期。當時宋兵使用一種埋設于地面之下的鐵殼的“火藥炮”,對金兵予以重擊。
這種“火藥炮”與目前屠老的構想是非常相似的。
司空在詳細解釋了鋼輪發火的原理之后,留下一堆圖紙,讓屠老自己去琢磨了。
他或許有更超前的想法,但屠老和他手下的匠人對于這個時代的材料的了解和運用,是司空無法相比的。
而且火器局內部的工作,也確實不合適讓司空一個外人涉入過深。
鳳云池給他設定的身份是顧問。司空覺得,他能完成“顧問”的職責就可以了。
回到營房之后,司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跟陳原禮報備了一聲,就動身去驛館見他師父。
他自己沒有太多行李,反而他師父那里給他準備的東西要多一些。這會兒也不知道收拾的怎么樣了。
出門的時候,司空把前些天鳳隨分給他的戰利品也都帶上了。有一把刀鞘上嵌著寶石的匕首,還有幾件金飾,其中還有一件寸許寬的金鐲子,上面雕刻著狼頭的圖案,栩栩如生,應該是遼人的東西。
司空把這些東西裹在一個包袱里,一起帶去給李騫收著。
驛館里忙忙碌碌,幾輛馬車干脆就停在了驛館的大門外,有人出出進進的往車上裝東西。
驛館的門口有鐘饒的禁軍守著,出來進去的人雖然挺多,看上去卻是忙而不亂,顯得頗有條理。
司空給守衛驗過腰牌,拎著包袱進了驛館。
李騫住的小院里也是一番忙碌的景象,小魚正挽著袖子指揮幾個護院往馬車上裝東西。一抬頭看見司空進來,頓時流露出一個有些緊張的表情。
司空,“……”
司空心想這小子吃錯了什么藥了,一開始見他總像不服氣似的,后來消停了一段時間,最近又有些故態復萌。
司空上下打量自己,墨藍色的圓領長衫,還是李騫給他做的……有什么問題?
小魚回過神來,有些不安的往身后看了看,又轉過身,干巴巴的沖著司空笑了一下,“你今日怎么過來了?”
看看,打招呼的話也說的這么不自然。
“到底怎么了?”司空不耐煩跟他打太極,“師父有事?”
小魚臉上就露出一種糾結的神色,“先生說了,如果你過來了,讓你在外面先等等。”
“有客?”
小魚點點頭,繼續糾結,“要不上我屋里坐坐?”
司空沒搭理他言不由衷的邀請。他抬頭望向主屋,門是闔上的,站在這里聽不見屋里有什么動靜,不過,若是站在門外的臺階上……
司空轉頭望著小魚說:“師父不讓我進去,但他沒說不讓我在門口站著吧?”
小魚,“……”
小魚的眼睛都瞪圓了,心想這小子臉皮真厚啊,這樣的話都能說的理直氣壯的。
“那就這么定了。”司空愉快的一笑,“要是有人欺負師父,我也好及時地進去打人,你說對不對?”
小魚,“……”
他能說不對嗎?!
司空沒有理會他,他腳步輕快地穿過院子,三步兩步竄上了臺階。然后他就聽見屋里傳出一陣壓抑的哭聲,悲切、柔和、略帶沙啞。
似乎是上了年歲的婦人的聲音。
司空心想,難道是師父的桃花債找上門來了?!
小魚吭哧吭哧地追了過來,猶豫地伸出一只手想把司空從臺階上拽下來。但司空是武人,從小學的就是下盤要穩,別說小魚這慢吞吞的動作,就是對敵之時,他也不會輕易讓人把他拽倒了。
司空反手抓住了小魚的手腕,輕輕巧巧的將他提溜到了臺階上,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魚,“……”
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關鍵是大兵根本不會聽你講理。
小魚忿忿的瞪了他兩眼,腦袋朝著窗戶湊過去一點兒,開始一起聽八卦。
屋里,婦人的聲音還在嗚咽。
司空和小魚對視一眼,心想怎么沒聽見師父先生的聲音?
正想著,就聽李騫很冷淡的說了句,“沒有別的事,你就帶人回去吧。千里迢迢地追到邊關來,萬一讓人誤解慎國公府窺探軍情就不好了。”
司空覺得他師父嘴里的這個慎國公府有些耳熟,是誰來著?
婦人哀哀哭道:“大郎,這么些年來,姑爺一直在到處找人……”
“別提姑爺,我們李家可沒有這么體面的姑爺。”李騫的聲音冷冰冰的,“你們愛找就去找吧,跟我有什么關系?丟的又不是我李家的孩兒。”
那婦人哭道:“求您讓我見小郎君一面。”
李騫一口拒絕,“我這里沒有你們府上的小郎君。”
司空聽的一頭霧水,沖著小魚做了個口型,“誰家丟孩子了?”
小魚翻了個白眼。
司空一把捏住了小魚的細脖子,五指用力,開始往里收。
小魚,“……”
小魚這回真的開始翻白眼了,喉嚨里呼哧呼哧的,手腳都不自覺的抽搐了起來。
司空松了松手,又問,“誰家來找孩子?”
小魚面色慘白,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司空的胸口,“你。”
“你找打吧。”司空以為他在調侃自己,手上正要用力,腦海中忽然一道亮光閃過,他一下就反應過來了。
司空放開小魚,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推門走了進去。
小魚想攔,猶豫了一下又把爪子收了回來,自暴自棄的想,反正他也打不過司空,人家可是武將呢。
現在都有品級了。
門一推開,屋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過來。
李騫坐在上首的暖榻上,膝上搭著一塊薄毯子,眉頭皺著,滿臉都是陰郁之色。在他身前的地上,跪著幾個人,青壯年的當是護衛,跪在最前方的是兩個婆子,一個四十來歲,還有一個年齡更老一些,頭發都花白了。
這兩個婆子都哭哭啼啼的,剛才出聲的應該就是這個頭發花白的老婦。
司空一眼掃過,腳下不停地走了過來,嘴里說道:“師父,怎么回事兒?是有人搗亂嗎?要不要我喊人進來把他們趕走?”
李騫神色有些復雜的看著他,嘆了口氣,“算了,他們這就要走了。”說著,他轉頭望向那老婦,冷冷說道:“行了,我還有事,你們回去吧。”
老婦卻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跪著沒有動,一雙眼睛怔怔地望著大步流星走進來的俊美青年,片刻之后,忽然像被電打了似的,一嗓子喊了出來,“琛哥兒,你是琛哥兒!”
司空淡淡瞥了她一眼,“這位嬤嬤,你貴姓?”
老婦像是忍了許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捂著嘴嚎啕起來,“老奴姓李,是大娘子的奶娘……”
司空聽的有些糊涂,轉頭去看李騫,見他眼神冰冷,似乎已經動怒,卻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司空便又問道:“琛哥兒是誰?你可別說是我。”
李嬤嬤一雙淚眼婆娑的眼睛殷切的看著他,“郎君右手虎口處可是有一枚元寶狀的胎記?”
她緊盯著司空,想從他臉上看出些許的波動。
然而司空的神色卻始終波瀾不興。他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我啊,那你可認錯了,我爹娘都死絕了,從小沒人要……大娘你認錯人了。”
李嬤嬤的眼淚又撲簌簌掉了下來。
司空沒理她,轉頭問他師父,“這人誰啊?”
李騫冷冷說道:“她是慎國公府的管事,受主家指派,出來認兒子的。”
司空頗有些掃興的“嘁”了一聲,“認兒子也只打發個下人出來……可見這兒子在他心里也不值錢。還好不是我。要不然攤上這樣的爹,還不夠晦氣的。”
這老婆子說他是大娘子的奶娘,這話聽著,應該是指她是司空母親的奶娘,但李騫卻說她是慎國公府的下人。這里面的意思,品一品還是挺微妙的。
李嬤嬤膝行兩步,急著要辯解。
司空卻十分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大娘,我們這里沒有人要認爹。你走錯門了,趕緊回去吧。你要是不走,我就找人來抓你們了。如今遼人那邊派出來的探子多得很,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