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被鳳隨派出去問話的屬下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司空被驗過腰牌,放進營房里的時候,陳原禮正在向鳳隨匯報情況,看見司空進來也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打斷自己的敘述。
“……韓云生也不傻,見自己這邊的人實在打不過,只能撤退。”陳原禮說:“他說那些人手里有弓弩,他們并不敢追上去。”
鳳隨問他,“什么樣的弓弩?”
陳原禮攤手,“沒說。估計也沒人注意這種細節。”
鳳隨點了點頭,“還有什么?”
陳原禮搖了搖頭,“這些人說辭都差不多,覺得對方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很多人都猜這些劫匪是廣平王的殘部。”
鳳隨沒有說話。白天商議行程的時候,張世良也是這么猜測的。
對這老東西來說,劫匪是廣平王還是遼人,唯一的區別就是推到廣平王頭上的話,遼人那邊的談判會更為被動,他自己的壓力也會大一些,搞不好又要答應遼人一些過分的要求。如此一來,回京后,官家那邊又要落下埋怨。
鳳隨對陳原禮說:“韓云生這些人,你給我盯住。”
陳原禮點點頭,“林華云呢?”
鳳隨嘴角微微一挑,眼神冰冷,“這老東西就不用放他在外面瞎蹦跶了,找個機會,抓回來。”
陳原禮答應一聲,下去安排了。
司空聽了他們這幾句話,就猜到鳳隨要對林華云下手了,他有些不放心的問道:“林華云身邊,應該有別的幫手。”
畢竟從常理上推測,不論是他還是太華,都不可能只帶著一兩個隨從就上路。
鳳隨卻不當一回事兒,他望著司空,雙眼灼灼有神,“若是太華還活著,我倒是會忌諱林華云三分。不過太華已經被你殺了……不論林華云手里還有多少幫手,都不足為懼。”
一個戲班老板,在廣平王面前能有多大面子呢?再說廣平王如今戰局不利,已經被賀望知和慶保聯手逼進了興元府邊境處的一處山溝里,想來捷報也就這幾日就要傳回西京了。
司空遲疑了一下,小聲說:“大人,我總覺得太華死的太容易了……”
死的容易,會讓人覺得這里頭是不是有詐。
“他確實死了?”
司空點頭,“確實死了,尸首是我親手檢查的。”
“那就不怕。”
鳳隨走過來,抬手按住司空的肩上,“我知道你心細,但也不必想太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司空點點頭。
這樣近的距離,讓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些……不太正派的事情,于是臉頰紅了,眼神也有些躲閃起來。
鳳隨看的想笑,“還有別的事要說?”
“沒了。”司空聽出了他話里的笑音,懷疑自己那點兒隱秘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頓時就有些心跳加速,掩飾的說:“后日動身,明日我想去看看師父。”
鳳隨看著他臉上的薄暈,目光柔和,“好,明日放你一天假。掌燈前歸營即可。”
司空胡亂點頭,覺得鳳隨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都有些發燙,忙不迭的就想后退,“那……那我……”
鳳隨臉上笑意加深,他用另一只手托住了司空的下巴,嘴里卻說著一本正經的話,“出發后這一路上你們都要警醒些。看看韓云生身邊都帶了什么人。”
司空條件反射的應道:“是!”
鳳隨的手指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撓了撓,語氣依然正經無比,“你師父那里要是有什么消息,你也記得告訴我一聲。”
司空的臉快燒起來了,含糊的應道:“好。”
鳳隨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湊到司空的耳邊,輕聲問道:“司空,你在糾結什么呢?”
司空,“……”
也是哈。
上次他狼性大發的時候,主動朝著上官伸出了不安分的爪子,這會兒為什么又開始害羞了呢。明明臉皮那么厚的……
司空撓了撓臉蛋,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發燒。
他抬起頭,看看鳳隨。鳳隨臉上帶著笑,一雙眼睛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這是一個沒有攻擊性的鳳隨。
而不是鳳大人。
司空的膽子好像又回來了,他伸出爪子捧住鳳隨的臉,飛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色厲內荏的抱怨一句,“誰糾結了,我根本沒有……”
鳳隨笑出聲,目光溫軟地湊了過來,“嗯,我說錯了,你沒有,糾結的人是我。”
他一直在糾結要不要親他一下,眼看正經事都說完了,再不下手,這小子就要告退了。
他在司空的嘴唇上吻了吻,心滿意足的輕聲嘆息,“司空,怎么辦,我根本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司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自然也覺得耳鬢廝磨的感覺頗引人迷戀。但他沒想過鳳隨會有這么黏糊的想法,什么不能離開視線的話……感覺應該是渣男騙小姑娘用的。
“我還好。”司空蹭了蹭他的臉頰,實話實說:“忙了一整天,我其實沒怎么想你……”
鳳隨,“……”
鳳隨又好氣又好笑,忽然覺得戲本子里那種“冤家”的稱呼簡直契合到了他的心坎里,肯定有一個人,跟他有過一模一樣的心情,才能發明這樣讓人又愛又恨的稱呼。
他低頭吻了過去,決定不再跟司空廢話了。說多了,氣得還是他自己。
營房外,鄒先生帶著鳳勉與貫節對峙。
鳳勉是意外,貫節一個平時看起來很是乖覺的書童,怎么今日竟然這般硬氣,連通報一聲都不肯,只說大人有吩咐,不讓人進去。
“讓不讓進,你先問一聲啊。”鳳勉覺得貫節簡直死腦筋,“我跟鄒先生又不是閑來無事,跑來找他喝茶的。”
明明還只是春天,一入夜還挺冷的,貫節卻生生被急出了一腦門子汗,他不停的沖著兩位作揖,“鄒先生,三郎君,當真不是小的自作主張。大人發話了,小的但凡差事上有錯漏,是要把小的發賣到軍中為奴的。”
發賣到軍中為奴,那可就不止是干點兒重活這么簡單了。不光是他,還有他的兒女,世世代代都要留在邊城做最下等的奴隸了。
鄒先生擺擺手,示意鳳勉別再勉強這小書童了。小書童的焦躁不是假裝的,何況他一個做下人的,要不是鳳隨下了命令,哪來的膽子攔著他們。
鄒先生腦子里轉過幾個念頭,忽然問道:“營房里還有誰?”
貫節不是很想回答,但想想這兩人就在這里候著,等下營房里有人出來是一定能碰見的。他在這里遮掩反而引人懷疑,便有些勉強的答道:“是校尉司空。”
鄒先生恍然大悟,“哦,是他。”
貫節眼巴巴的看著他,心想你哦什么哦,到底是看出什么來了?!
鳳勉還糊涂著,但鄒先生是他爹安排到身邊來幫助他協理庶務的人,他自然事事要聽他的意見。
鄒先生不出聲,擺出一副耐心等候的架勢,他也只好在旁邊乖乖等著。
不多時,營房的門打開,一道挺拔的身影快步走了出來。
鳳勉倒也不意外,大大咧咧的打了個招呼,“司空,我二叔白天的時候還說要找你呢。你見了他沒有?”
司空在臺階下收住腳步,停下來給兩位行禮,然后答道:“屠老派人來傳了話,讓屬下明日過去。”
他跟鳳勉一問一答,鄒先生就在旁邊暗中打量他。他想這青年確實生的好,相貌好,更難得的是氣質也好,清雋如竹,不驕不躁。
難道鳳隨就是看人家長得好?!
鄒先生思索了一會兒,再回頭時,司空已經走遠了。
這孩子個頭高高的,身形挺拔,走路的樣子也充滿朝氣,讓人遠遠看著,就生出一種年輕人無所畏懼的感覺。
確實挺招人喜歡。
鄒先生覺得,要是他有閨女,也樂意招個這樣的女婿。
但好端端的,跟鳳隨牽扯上,以后保不齊前程都會受影響。鳳隨這小子血氣方剛,行事無所顧忌,怕是也沒想那么長遠……這可真是作孽。
鄒先生的腦洞在拐了一個大彎之后,神奇的跟貫節重合了。
鄒先生走進營房的時候,心里還有些糾結。但他畢竟不是鳳隨的長輩,這種事,不好指手畫腳的。
鳳隨臉上帶著笑容,滿面春風的親手給鄒先生捧過茶水,說話的時候語氣都比平常輕快,“這大晚上的,先生親自過來,是有什么事?”
鄒先生收了收神,表情也嚴肅了起來,“剛才老薛讓人給我傳信兒,說他那里有舊友來訪。”
鳳隨直覺這舊友怕是沒那么簡單,“什么來頭?”
“當年跟他一起考武舉的同鄉,姓童,叫童銘。如今在尚書省做右司員外郎的差事。”鄒先生微微皺了皺眉頭說:“老薛說,這個童銘跟林太尉的干兒子來往密切,還做了兒女親家。”
林太尉就是官家面前的紅人林玄同,在內侍省任供奉官,與丞相左光書交好,曾在左相的舉薦下,出任西北監軍之職,人稱林太尉。
鳳隨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這閹人……”
武將都厭惡閹人弄權,尤其林玄同還掌著北大營的兵權,對京畿防衛也頗多指手畫腳之處。鳳隨在西京任職,搜索人犯的時候,沒少被這閹人趁機刁難。
鳳隨收住后面的話,思索片刻,問鄒先生,“薛將軍怎么說?”
鄒先生也有些無奈,“老薛煩得要死,又怕這些文臣在他面前耍花招。他說明日要在宅子里宴請童銘,讓咱們都去看看熱鬧。”
鳳隨點點頭,“那就去吧。”
薛承恩的心思,他也能猜到。身為虞國公的老部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挑撥他與鳳云鶴的關系。
薛承恩不勝其煩。
他這邊有人說閑話,鳳云鶴耳朵邊一定也有人說他的閑話。薛晨恩不能不解釋,但解釋多了也會起反作用,會給人一種欲蓋彌彰之感。
再好的交情也架不住這樣破壞。
鳳隨覺得,薛承恩大約就是覺得他說太多沒意思,還不如鳳家的人自己來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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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二郎還不知道自己在鄒先生面前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