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br> 永興坊、翼國公府。</br> 懷玉最近不當值的時侯都會來秦瓊府上，秦瓊又病了。</br> 一病不起，毫無生氣，甚至幾次吐血。</br> 武懷玉給他診斷開方用藥，都沒什么好轉。</br> “阿郎，陛下差內侍監張公送來藥引龍須，”縣主秦夫人進來，帶著張阿難。</br> 秦瓊有氣無力的躺著，掙扎著想起身，張阿難快步上前，“翼國公且安心靜養，”</br> 李世民不知道從哪里聽了個偏方，說是龍須做藥引，有奇效，特意剪了一把胡須送來給秦瓊。</br> “臣謝陛下隆恩?！?lt;/br> 秦瓊這次病的突然，甚至讓皇帝都懷疑是不是突厥細作下了毒，武懷玉很認真的檢查過，秦瓊并非是中毒，他是之前的身體還沒養好，臨危受命掛帥統兵，守衛長安。</br> 還上戰場沖鋒陷陣，于萬軍之中把突厥俟利發康蘇密擒俘。突厥人在關中，秦瓊是日夜枕戈待戰，鎧甲都沒怎么卸過。</br> 憂心憂神，又勞累身體，這讓還沒恢復的秦瓊身體迅速又垮了，但最后讓秦瓊徹底倒下的，還是最終李世民選擇了不戰。</br> 皇帝諸多考慮，最終決定與突厥和議，在渭橋結白馬之盟，突厥退兵，大唐賜金。</br> 皇帝還對突利等諸多貴族大加賞賜，甚至與大臣們商議要向突利、鐵勒里薛延陀首領和親，把宗室縣主封為公主出嫁。</br> 這些事情，秦瓊想不通。</br> 他上將軍，勇冠三軍。</br> 就算身體病弱，仍還策馬上陣，擒敵大將，依然一聲吼，殺個七進七出。對于此戰，秦瓊是堅決的主戰派，雖然他反對李世民劫盟的想法，但卻堅持認為要打，必須打。</br> 當皇帝最終妥協結盟，當突厥人滿載金銀而去，當天子在和宰相們商議和親的時候，秦瓊吐血昏迷，一病不起。</br> 心中的凄涼，心中的激憤，讓他這次比上次病的還重。</br> 對于一個武將來說，這樣的方式結束戰爭，他無法釋懷，難以接受，身體本來也掏空了，這段時間更是透支太多，</br> 一切無法改變后，他就倒下了。</br> 李世民也許很明白這位老部下的心思，所以聽說龍須能夠做引治秦瓊，也是毫不猶豫把自己精心留蓄的胡須給剪下一把給送來。</br> 甚至直接說，如果秦瓊的病，需要用他的血肉做引，他都會毫不猶豫的。</br> 這個話，李淵曾經對秦瓊說過，如今李世民再次說。</br> 可秦瓊卻也仍無法振作起來。</br> 懷玉都束手無策。</br> 上次秦瓊病重，但開導疏通好好療養，還是可以慢慢調養回來的，而這次情況壞的多。</br> 整個身體徹底掏空透支，更加要命的是精神被打擊的太厲害。</br> 懷玉覺得‘龍須’沒什么卵用，秦瓊只能慢慢將養，更重要的還是心理上的安慰疏導。</br> “義父，有了圣人龍須為引，義父的身體很快就能恢復了?！彼χ鴮η丨偟?，“陛下如今每日在東宮顯德殿教授士兵射箭，給軍官們傳授兵法，還挑選驍勇少年組建了北衙八營，這都是在為滅突厥做準備。</br> 五年，最多五年，陛下就要揮兵北伐，直搗突厥汗庭了，到時還得義父出山掛帥呢，滅突厥的大戰，可少不得義父，到時在頡利的汗庭金狼大帳飲慶功酒，怎么能沒義父呢！”</br> 這話讓秦瓊眼神里泛起一絲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br> “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家門口殲滅突厥的機會錯過了，要再千里北伐塞外汗庭，談何容易，談何容易！”</br> 秦瓊很悲觀。</br> 甚至很失望。</br> “不難的，兩年內必滅朔方梁師都，三年內要收復豐州、云州，不出五年，就要打到陰山腳下，生擒頡利?！?lt;/br> 秦瓊笑了一下，卻并沒放心上。</br> 大唐如今這般府庫空虛，這次沒打，再想打就難了，只怕以后還得年年面臨突厥人變本加厲的侵犯襲擾，越發無寧日。</br> 身為大將，秦瓊羞愧，急怒。</br> 卻又無能為力。</br> 張阿難陪著秦瓊聊了好一會才離開。</br> “懷玉，代我送張監?！?lt;/br> 張阿難對秦瓊現狀也不勝唏噓，“鐵打般的漢子，居然一下子就垮了，二郎你丹藥醫術了得，上次也是你治好翼國公，這次有好方子沒？”</br> “只得慢慢將養了?！?lt;/br> 秦瓊已經向李世民上疏辭職，心意很決。</br> “朝廷正在商議罷撤關中十二道和十二軍，這事很快就會落實，豳州的兵將也要兵散歸農，將歸衛府，樊興也馬上要回京了，你和仙姬的婚事，你準備的如何了？”</br> “就待樊大將軍回京便上門提親，只是原本說請翼國公做大媒，現在只得另請人了。”</br> “打算請誰？”</br> “盧國公程公?！?lt;/br> 張阿難笑了笑，“程知節倒也挺合適的，提親時記得通知我聲，我也要來見證?！?lt;/br> “對了，魏征最近一直在彈劾你?！?lt;/br> “又彈劾我什么？我也沒招他惹他，最近我天天在忙著百騎營的事。”</br> “這家伙又臭又硬，還非常執拗，現在是認準你了，昨天彈劾你奸佞幸進，諂媚奉上，說你們百騎營不是刑家不良，就是化外蠻夷，不可信任，十分危險，</br> 今天又說你堂堂朝廷命官，卻經營藥肆、典肆，與民爭利。</br> 這個典肆又是什么買賣？”張阿難問。</br> “就是手里有點閑置的錢絹，玄符手里也有點，閑著也閑著，恰好最近找我借貸的人也多，我便想著干脆開個質鋪，省的總找上門來，以后直接去典肆便行。”</br> 懷玉的這典肆名號長生堂，典當借貸這事，唐人有的稱放貸為興生，有的寺廟的質鋪也叫長生鋪，所以懷玉的這家新開的典當鋪，就叫長生堂，不叫質鋪而稱典肆，其實倒也沒啥特別的。</br> 典當嘛。</br> 值十押五。</br> 典當抵押，最多典當出五成價值的款，有活當也有死當。</br> 利率定的不算很高，因為這種典當行，畢竟是有抵押物的，利息按月收取，超過一天也按一月取息，到期不贖就成死當，質品當鋪沒收。</br> 利息也分為幾等，五分月利起息，比起衙門公廨錢的月利八分要低三分，但當鋪卻還有手續費、保管費等費用，這其實也是一大筆。</br> 特別是抵押物變成死當后，還能賺一筆。</br> 畢竟價值一百錢的東西，估價最多五十錢，往往還只能貸出三四十錢，一旦到期不能贖還，那這值一百錢的東西，就直接歸當鋪了，當鋪只出了三四十錢本，就算加上五分利和費用，也肯定不到原本價值的七八成的。</br> 兩萬錢的東西，典當出一萬錢，月利五分，加了費用，可能就是六七分，每月六七百錢利，一年就六七千了，算下來，最起碼也是日萬五十，比起后世萬五可狠多了。</br> 事實上這五分月息，還是最低的，借的越多，利息也越上檔次，借的越久，利息同樣越高，</br> 從五分，到七月，到十分，最高檔的一年那就是百分之一百二利息，加手續費可能就是一百五。</br> 隋朝的時候，曾經對典當行業做出過規定，凡質子之利，收子不得過五分?？蓮氖碌洚斝袠I的，除了大寺廟，就是貴族名門，甚至是皇親國戚。</br> 所以到大唐，根本沒有人再提起典當行利息的事，畢竟大唐公廨錢放貸，都月息八分了，你有什么臉讓別人只收五分息。</br> 長安的質鋪最低檔利息定在五分，其實也是隋朝那時留下來的產物。</br> 魏征彈劾武懷玉與民爭利。</br> 懷玉很想給魏征家扔臭雞蛋。</br> 肯定是因為馬周上次彈劾魏征在家私自釀酒出售，被李世民抄了他釀酒的工具和自制的酒曲，這讓魏征懷恨在心，上次馬周彈劾魏征，也確實是武懷玉出的主意，誰讓馬周現在是侍御史呢，監督百官本也是馬周職責嘛。</br> “回頭我讓張保國給你送點錢絹來，也在長生堂里投點?！?lt;/br> 張阿難身為開國侯，還是上柱國，其實也挺有錢，得到的賞賜不少，他還有田莊。</br> 不過懷玉明白，張阿難要真看上典當鋪的生意，其實完全可以自家開兩家，他要入一股在長生堂，更大原因還是幫他撐腰。</br> 當然，典當行這買賣，也穩賺不賠啊。</br> 唯一要求就是得關系過硬，否則這城狐社鼠地痞流氓都要來敲詐一下，這衙門貪官污吏都要伸手，那這買賣也干不下去。</br> 人家和紳和中堂，被抄家的時候，名下當鋪都七十多家，本錢一千多萬兩白銀呢。</br> 懷玉的長生堂典肆，跟別人家不太一樣的地方在于，長生堂不光是收物抵押放貸，也還幫人保管貴重金銀等物品，相當于保險柜業務，但需要交手續費和保管費且沒利息的。</br> 他甚至計劃著將來還可以給點利息，吸收一點百姓閑散資金存儲進來，然后轉手就拿做本錢去放貸，這不空手套白狼嘛。</br> “田莊、藥肆、典肆這些產業啊，挑幾個信的過能干的下人，交給他們打理就是，你還是得多把精力放在正事上來?！睆埌㈦y走前提醒武懷玉，賺錢雖然挺重要，但對于有權勢的人來說，賺錢是最輕松的，有的是辦法賺錢，甚至錢會主動投你懷玉里來，只要有權勢，多少商賈甚至地方豪強，想要送錢依附。</br> 而一旦你沒有了權勢，你再多的財富也留不住。</br> “如今突厥請和退去，朝廷也馬上要給那些擁立之功、退敵之功的文臣武將論功行賞的，這一次會有大批新晉公侯，你也好好爭取一下，</br> 錯過這次好機會，下次可就再難遇上了。”張阿難特意點醒武懷玉，玄武門宮變的那些人都還沒正式封賞呢，順便這次抵御突厥的將士，也肯定還要賞一批的。</br> 武懷玉現在已經是子爵了，但現在他正得皇帝賞識，努力表現表現，爭搶搭一下順風車，說不定還能再上層樓。</br> 哪怕不能得個實封，但如果能晉一級虛封，或是能得個統軍或是中郎將，那也是極好的，未來十年，只怕都沒這樣的大好機會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