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br> 麗正殿。</br> 夜已深，李世民卻還沒有睡，皇帝面前的屏風上，寫滿了名字。一面屏風上寫的是秦府潛邸舊部，房玄齡杜如晦秦瓊尉遲恭長孫無忌高士廉等，一面屏風上則寫的是武德老臣，如裴寂蕭瑀陳叔達封德彝楊恭仁宇文化及，還有劉弘基唐儉李納裴矩等人。</br> 還有面屏風上則是宗室如李道宗李神通李孝恭李幼良李孝常李神符等人，又有賜姓的李藝、李績、李子和等。</br> 李世民看著那屏風，又往上面加上了李靖、李大亮的名字。</br> 皇后長孫無垢看著那長長的幾屏風名單，卻沒參與，只是為丈夫煮茶。</br> 李世民取來一張空白黃麻紙。</br> 長孫立即為皇帝磨墨遞筆，接過筆李世民看著那幾面屏風，沉思良久，最終還是落筆寫下第一個名字，長孫無忌。</br> “二郎！”</br> 長孫皇后忍不住出聲。</br> “無忌是朕妻兄，更是心腹元從，朕起兵之初便相伴左右，參謀決策，東征西討也從沒離開過，六月初四，更是元謀首功，”</br> “二郎如今乃是天子，一國之君，王者至公無私，方能服天下人心，陛下用人，不能只顧舊人。”</br> “武德舊臣，如今也是陛下的新人。”</br> “裴寂是朝中首相，更是開國元謀之首，”長孫提醒丈夫。</br> 李世民想了想，又取過來一張紙，把李淵當初封的太原元謀功臣名單寫上，然后在另一張白紙上把裴寂的名字寫下。</br> 看著這個名字，李世民直皺眉頭，很想劃去將紙揉成團扔進垃圾堆里，可最終還是忍了。</br> 是啊，如今他是天子，是大唐皇帝，不再是秦王，也不再是天策上將了，裴寂等已經不再是對手，而是他的臣子了。</br> 太上皇還住在太極宮中，他的第一心腹寵臣裴寂如今也仍是左仆射加司空，不管從公從私，這份封賞名單首位應當都是他，要照顧各方。</br> 這次封賞，不僅是要酬謝秦王府一眾舊部從龍擁立之功，也還是對朝堂格局新舊勢力的一次重新劃分。</br> 李世民必須得照顧到其它人的利益。</br> 咬了咬牙，以大局為重。</br> 又拿起一張紙，李世民開始寫當日玄武門立功的舊部們，長孫無忌、尉遲恭功并第一，長孫是決策之功，尉遲恭則是當天果決忠心，既救了他的命，更是成功控制大內和宰相，保證了計劃的成功。</br> 然后房玄齡杜如晦秦瓊程咬金，以及侯君集張公瑾他們跟隨入宮的玄武門九將，玄武門九將除了尉遲敬德、侯君集二人外，還有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云、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七人。</br> 這肯定也要重重封賞的，尤其是侯君集當天也是功僅次尉遲恭。</br> 看著這張名單，李世民又不由的想起當日接應的周紹范、常何這兩員禁軍將領，還有戰死的敬君弘和呂世衡。</br> 而薛萬徹、馮立、謝叔方、李安儼這四員當天差點壞他計劃的原宮府悍將，李世民也寫下他們名字。</br> 想了想，又加上了魏征、韋挺、王珪幾人。</br> 最后又想到王君廓，這人本是李瑗親家，可李瑗幽州謀反，他卻殺了李瑗請功，如今為幽州都督，也得封賞安撫。</br> 一份份名單，要重新組合成一個新的封賞大名單，并不容易，方方面面都得照顧到。</br> 李世民提筆把柴紹、盧寬、竇軌等人也加上去。</br> “朕差點忘記先前陪朕六騎出渭水會盟的這幾人。”</br> 房玄齡、高士廉、周紹范、武懷玉、安元壽。</br> 寫下這幾個名字后，他也沒忘記把樊興、安修仁、李君羨、吳黑闥、武士彟這些參與了這次長安抗擊突厥立功的將領名字。</br> 皇帝最后想了想，又加了程處默、武懷義、牛見武、韋思仁幾個。</br> “這名單越寫越多了。”李世民感嘆道。</br> 長孫皇后沒再說話，專心煮茶。</br> 李世民撓頭。</br> “觀音婢，你說朕擬兩個封賞名單，一個爵位加開國，賜實食封。一個爵位不加開國，只給虛封，如何？”</br> “這個陛下考慮便好。”</br> “這么多人，都給實封，說實話，朕都舍不得，隋季以來，人丁大損，課戶大減，要是再把大量朝廷課戶分封給臣子，那朝廷就困難了。”</br> 尤其是裴寂這些人，李世民越發不愿意給食封了。</br> 長孫還是不得不提醒李世民，一定得平衡，不能秦府舊部的都給實封，武德老臣都給虛封，那樣就不利于團結平衡，反而會制造出分裂。</br> 李世民想了想，在那張只寫下了裴寂一人名字的黃麻紙上，于裴寂名字后寫下一行字，魏國公、食實封一千五百戶。</br> 緊接著又寫上長孫無忌的名字，筆頓了一下，又寫上了趙國公的封爵，吏部尚書，然后又加上左武侯大將軍，食實封一千三百戶。</br> 接下來又寫上王君廓、秦瓊、尉遲敬德、房玄齡、杜如晦五個名字，也是食實封一千三百戶，五人俱封國公。</br> 王君廓和秦瓊早封國公，李世民沒改王君廓彭國公爵位，但考慮了一下，卻把李淵加封給秦瓊的翼國公爵位，改為齊國公。</br> 房玄齡封刑國公，杜如晦封蔡國公，尉遲恭此前李世民已加封其為吳國公，此次不變。</br> 停筆看著那幾面屏風，還有桌上幾張補充名單，李世民思考了一會。</br> 又寫下柴紹、李孝恭、長孫順德三個名字，封一千二百戶，猶豫許久，又還是添上了燕郡王李藝的名字，也同封一千二。</br> 再往下是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一千戶，侯君集加封潞國公，張公謹封鄒國公，劉師立名字后寫上了襄國公，可李世民猶豫了一下，“這劉師立與李藝往來甚密，至今不改，”</br> 又改成了襄武郡公。</br> 李績、劉弘基九百戶。</br> 高士廉、宇文士及、程咬金七百戶。</br> 安興貴、安修仁、唐儉、竇軌、屈突通、蕭瑀、封德彝、武士彟六百戶。</br> 劉義節、錢九隴、樊興、公孫武達、李孟嘗、段志玄、龐卿惲、張亮、李靖、杜淹、元仲文四百戶。</br> 張長遜、張平高、李安遠、李子和、秦行師、馬三寶三百戶。</br> 李世民想了想，把周紹范和武懷玉、安元壽名字加了上去，這是六騎出渭水名單上的。</br> 本想也封三百戶，可又猶豫了，封二百戶。</br> 寫完，拿著名單看了半天，最后又再次把最后三個名字劃掉了。李世民提筆在劃去的那行名字后寫了幾個小字，授虛封。</br> “觀音婢，你替朕看下這個實封名單，可還有遺漏之處？”</br> 這上面不是國公，便是郡公，甚至還有郡王。</br> “李藥師僅四百戶嗎，還有任城王道宗、淮安王神通不在名單嗎？”</br> “李靖，”提到這個名字，李世民搖了搖頭，說實話李靖能力有，又是關隴名門，大唐開國，他輔佐李孝恭為大唐幾乎拿下了東南半壁江山，可是在李世民與建成的激烈爭斗中，李世民百般拉攏，李靖卻并沒有支持他。</br> “要不是看在李客師那日也是出力立功，這名單上朕都不會寫上他，他其實是占了李客師的位置。”</br> 兄弟倆個，放上李藥師，那李客師只能放虛封名單上了。</br> “李績為何又封九百戶？”長孫不解，兩人態度其實差不多。</br> “李績跟李藝、李子和、安修仁、張長遜、王君廓這幾人隋末時都是割據一方的反王，他們帶兵獻土來投，是不一樣的。”</br> 李績是當年瓦崗兵敗后余部控制者，他還是瓦崗創始人之一，在李密投唐又叛唐被殺后，大唐一直很籠絡李績，因為這是一個山頭代表。</br> 就如眼下李藝早讓李世民動了殺心了，可今天還得把李藝排到一千二百實封那列。</br> 同理，以前割據河套九原的張長遜，割據榆林的李子和，還有河西豪強安修仁兄弟，其實都是山頭代表，李世民仍得安撫籠絡好他們。</br> 李靖就不同了，他是關隴軍事貴族門閥之一，當年還要告發李淵造反，是李世民保下了他，結果他還不肯支持李世民，要不是看在他能打，也沒反對他，這次抵御突厥表現也還可以，李靖根本沒資格上這實封名單，就這四百戶，那本來都應當是他弟弟李客師的。</br> 武德宰相里，楊恭仁不在實封名單，但他堂妹夫武士彟在上面，李世民主要是覺得武士彟這太原元謀功臣，很識趣，態度極端正，兼之多少有點武懷玉的影響，天天看著武懷玉，不免有時也就會想到武士彟，腦子里總有這人，自然就能加點分。</br> 李世民又開始寫另一張封賞名單，這張名單也是封爵名單，但就都是虛封了。</br> 剛才被劃掉的周紹范、安元壽、武懷玉直接上了名單，周紹范本就是宜春縣公，李世民便進封他為譙郡公。</br> 安元壽直接封武威縣子。</br> 看到武懷玉的名字，之前已經晉封為大陵縣子了，李世民想了想，寫上壽陽縣伯，然后把安元壽的武威縣子也改成了縣伯。</br> 牛進達、李君羨、吳黑闥、劉蘭成等一長串的名單不停的添加上去，或許是因為這份名單是虛封，李世民沒啥壓力，馬周都封了個高唐縣男，程處默也得了個東阿縣男，懷義得封大陵縣男。</br> 李客師則被封為丹陽縣公······</br> “觀音婢你再來看看這份散爵名單。”</br> 實封爵四十八人，九等，太上皇和新皇的人各二十四。</br> 虛封爵一百零八。</br> 長孫無垢接過仔細觀看，“武懷玉兄弟皆封爵？”</br> “武懷義六月初四日有功，此后在隴右也立軍功，武懷玉的功勞更不用說，不僅戰場立功，還給朕獻不少良言金策，甚至還推薦了馬周這樣的大才，更別說他給朕的丹方符篆，也有大用，何況他還是樓觀住持的叔師，·······反正也只是散爵，”李世民是把這武家兄弟當成心腹在培養的，雖然跟隨他時間不如侯君集、張亮等，但他現在也有意在培養新人。</br> 相比起實封名單，這份散爵虛封的名單可就長的多，虛封的國公也不少個，至于郡公縣公縣侯更多，縣伯縣子縣男也沒少封。</br> 秦王府的舊人，這次基本上都在封賞之列。</br> 不僅許多武官封散爵，好多文臣這次也封了，諸如原秦王府十八學士里的虞士南等也賜封縣男、縣子。</br> 連魏征都由巨鹿縣男晉封為巨鹿縣子了。</br> 這次他即位后的大封賞，也是前所未有的，以后估計也很難再這般大封了，能封上的肯定都要安排上。</br> 夫妻倆對著兩份名單，研究了一夜，修修改改。</br> 李世民最后還把李淵賜封的那些國公封號，來了個大調換。秦瓊翼國公改齊國公，程咬金宿國公改魯國公。</br> 長孫提醒他，“陛下不是恢復劉文靜爵位，令其子劉樹義襲魯國公爵了嗎？”</br> “對啊，”李世民一拍腦袋，劉文靜那可是他當年第一心腹元從，可惜被李淵和裴寂聯手冤殺了，“魯國公爵位還是留給劉文靜之子吧，程知節改封盧國公吧。”</br> “陛下，盧國公也有人，已故的曾任陛下長史的原兵部尚書權弘壽封盧國公，如今是他兒子殿中侍御史權知讓襲爵。”</br> 李世民搖了搖腦袋，“就上次彈劾武懷玉和許敬宗殿庭失儀的權知讓嘛，朕知道，他最近彈劾你舅父高士廉，說循私枉法，可有司調查卻并無其事，朕已經要有司處置他了，</br> 便干脆將其爵位貶為天水縣公，盧國公這爵位轉封給程知節吧。”</br> 兩張封爵名單初步擬好，李世民又開始擬加官晉階的名單，那些功臣該升官晉階的得升，有些不在此次封爵名單里的，也要加官晉階，也得安排上。</br> “哎呀，眼睛都看花了。”</br> “陛下，官職爵位，國家名器，每一個封賞都得考慮謹慎，自然很費心神，不如今日便先休息，明日再擬吧。”</br> “那些人早就在等了，等的都不耐煩了，朕多耽誤一日，就多一份抱怨，賞不逾時，朕實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要不是突厥進犯，其實早就該封賞了的。”</br> 李世民揉揉有些酸脹的眼睛，“觀音婢，你給朕取些點心來，朕再好好斟酌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