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br> 他講的這個故事的一開始,也如這世間的很多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相處，至少在許嘉年的小時候是這樣的,直到許嘉年上高中,十五歲那年。</br> 父母的婚姻關系突然出現很大的裂痕，其實這裂痕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隱患,只是在沉寂了多年以后終于全部爆發。</br> 而在父母這一次不順利的婚姻中,受傷的、被拉扯的卻是十五歲的許嘉年。</br> 母親一邊瞞著他，一邊帶著情緒帶著他去參加很多他并不感興趣的比賽,那段時間他上了很多類型的課外班。</br> 就為了在某個比賽里為母親拿下那一張獎狀，為了讓母親開心,也為了給自己爭回曾經擁有的“和睦”。</br> 而父親開始意料之內的漸漸不歸家，偶爾回來也是帶著渾身的酒氣，他喝醉以后總會在半夜偷跑到許嘉年的房間里,坐在他的床邊，跟他說一些所謂的“真心話”。</br>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還沒有跟你媽離婚,不過我感覺她最近還挺樂于管教你的。”</br> ——“女人留人的手段一向喜歡用孩子,估計是想讓你出人頭地,再用你當作誘引來留住我吧。”</br> 十五歲的許嘉年懵懵懂懂，對很多事情一知半解，那時候他對于父母的關系也是朦朧的，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是父母不再單純、認真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br> 他想要純粹的愛。</br> 希望父親看他的眼神里不會摻雜所謂成年人的權衡,也希望母親看他的眼神里不會有半點的利用。</br> 可惜他們不能，以后也不會了。</br> 青少年時期的心理創傷,好像比童年時期經歷的更加深刻,年紀太小的時候對這些事情沒有什么自己獨立的認知和太深的記憶。</br> 但在十五六歲,剛好是從青少年走向成年的緩步階段，所經歷的一切記憶和感受都很清晰，是人生中對自己的記憶最深刻的階段，那將是一生中最為難忘的年紀。</br> 這也是為什么——</br> 在這個時候喜歡上的人，真的很容易一輩子都忘不掉。</br> 在經歷了十五年的美好以后，突然一朝下墜，以前的美好是父母給的，后來所崩壞的一切也是父母一手造成的。</br> 他無力也無權插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甚至無法去怪罪他們為何要這樣做。</br> 直至今日，他的父母依舊沒有離婚，分明一直在爭吵和互相嫌棄，分明會把婚姻的失敗情緒發泄在孩子身上，但還是沒有分開。</br> 到現在許嘉年都沒有找到原因，但他只能從這段婚姻里看到表面的維系底下那支離破碎的一切，所以他現在跟家里關系“不好”，是因為不愿意回家面對，他不敢看父母那樣的眼神。</br> 可他變得很害怕失去，害怕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人和人的關系很脆弱。</br> 可是他喜歡她，很喜歡她，他也不想再遇到這樣的事。</br> 許嘉年一點都不想跟聞意分開，但他會往壞處想，那是生活經歷給他帶來的下意識，他無法控制自己對感情的悲觀和仰望她時的卑念。</br> …</br> “我知道，我如此悲觀地看待感情，會給你帶來困擾，也會讓你覺得不愉快。”</br> “我會努力改掉這個習慣。”</br> “或許需要很長的時間，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無論如何，我想做的事情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br> “我想留住你。”</br> “聞意，我不會再喜歡一個人，比喜歡你還多了。”</br> 聞意耐心聽完他的故事。</br> 依舊是許嘉年講故事的風格，他每次都把自己經歷過的傷痛輕描淡寫地略過，他不會夸大，也不會用細膩的語言去訴說。</br> 他淡淡地提及，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br> 但就是如此簡單，聞意共情到了他所經歷的一切，她的家庭關系非常美滿和諧，從小到大都如此，所以很久以前，她也以為很少有人的家庭關系會不好，后來才知道其實這也是常態。</br> 而在這些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在被原生家庭的某些關系傷害后的那些缺口后來會在親密關系中展現出來。</br> “我以前沒有說過喜歡你的原因。”許嘉年的聲音啞著，他眸子往下一收，“因為我覺得我喜歡你的理由，好像不是什么深刻的、值得你去銘記的內容。”</br> 聞意看著他，問他：“你知道我為什么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嗎？我沒有問過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我的，也沒有追問過你喜歡我什么，為什么喜歡我。”</br> 許嘉年嗯了一聲。</br> 聞意嘆了口氣，說：“因為對我來說這些沒有那么重要，我需要的是你轟轟烈烈喜歡我的理由和故事嗎？我需要的只是，我能從你身上感受到的愛意。”</br> 在一段感情里，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些。</br> “那現在呢？”許嘉年的聲音依舊很輕，“會想知道嗎。”</br>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樂意傾聽。”</br> 很難遇到這種時候，許嘉年把話一口氣說到底，一點隱瞞都沒有，所以他想說什么就讓他說什么。</br> “十六歲的時候，我玩游戲其實就挺厲害了，我那時候也很清楚自己在游戲上很有天賦，但忙于學業和我媽媽讓我去的比賽，沒有什么玩游戲的時間。”</br> “后來某次，她讓我去臨安市參加某個比賽，本身是要我們一起去的，但那天…”</br> “她跟我爸吵架，吵得很厲害。”</br> “晚上把我一個人扔在酒店，讓我第二天按照流程去參加比賽，她要回家一趟。”</br> “因為跟丈夫吵架，趕了四個小時的路程回家，把十六歲的兒子丟在酒店，當時那個酒店…”</br> “還挺破舊的。”</br> “據說，還容易鬧鬼。”</br> “我好像也不是覺得鬼故事害怕，就是覺得太寂寞了，孤獨到害怕。”</br> 聞意想到昨天晚上許嘉年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br> 他當時的神情……</br> “一個人呆著，一點別的聲音都沒有，連風都沒有，所以我打開了電視。”</br> “那天的電視打開以后，正好放在音樂臺。”</br> 聞意眼皮跳了一下，倏然想起在許嘉年沒關電視的房間，也是這個臺，所以這也是他自小養成的某個習慣。</br> 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因為那是他的生活給他帶來的習慣。</br> “就是那天我覺得很孤獨的時候，我打開電視的時候，正巧碰到了你的舞臺。”</br> “你站在舞臺上發光。”</br> 他在漆黑孤寂的房間里看著那舞臺上發光的她，在所有的一切都陰暗的時候，她是唯一的光源。</br> 許嘉年看著她。</br> 聞意從他漆黑的眼底看到了一束光，而那一點光芒，是她自己。</br> 她是第一次如此真實和確切地感受到，她在別人的眼睛是屬于閃耀星星的時刻，雖然許嘉年的話還沒說完，但她忽然感受到了——</br> 感受到了，為什么他的感情會是如此，為什么他說她是他的星星。</br> 許嘉年說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過了會兒聞意才看到他的唇微動：“那時候我的想法直接又卑劣。”</br> 或許人類的喜歡和愛，本身也不是那么高尚，感情的迸發就是從這樣直接卑劣的欲/望開始的。</br> 他舔了舔唇。</br> “當時，我覺得你好漂亮。”許嘉年說，“于是我那么一刻在想，好想把這個人據為己有，當做我一個人的太陽和光源就好了。”</br> 她那么明亮，一定可以把他生命中所有的漆黑都照亮。</br> “而正巧當時，你笑著在回答粉絲的問題。”</br> 聞意早就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她被太多的演出和提問給變得麻木，也忘記了其實自己的每一次出現，對別人來說可能都是有意義的。</br> “什么問題？”聞意問。</br> 許嘉年：“有人問，如果要追到你，怎么樣才會有機會？”</br> 聞意都愣了一下，小聲道：“很早的時候了欸，現在沒有粉絲敢問這樣的問題了…”</br> 那時候她是新人，自己剛進圈也沒把自己當什么女明星，更多時候還覺得自己是普通人，跟粉絲的關系也很親密。</br> 后來經歷了很多事情，早就回不去以前那般。</br> “嗯，但我現在還記得你當時的回答。”</br> “嗯？我說了什么？”</br> 許嘉年往前挪了一些，直接復述了她的話：“其實無論是誰都有機會，但要邁進這個機會的話，首先就是要讓我看見你，如果看都看不見，如果融入人海，那自然沒有機會，所以——”</br> 聞意想起來了。</br> 她的思緒回到當初，此時，跟許嘉年異口同聲：“所以，讓我們頂峰相見，當你足夠優秀，站得夠高的時候，我就能看見你了。”</br> 說完以后，兩個人都沉默了好長時間。</br> 只是過了會兒，聞意笑了，許嘉年卻還認真看著她：“所以我當時就想，我做了一些自認為會讓父母開心的事情，我卻依舊是孤獨的，如果我要去抓到那束光，就需要把一件事做到極致，站在頂點。”</br> 所以后來，他去打職業電競了；所以后來，他在很多覺得泄氣的時刻，都會想到她，為了與她頂峰相見。</br> 那天，聞意在現場看了比賽。</br> 時笛帶著她過來介紹的時候，她說他玩得很好，雖然看不懂太多，也記得了一個叫做許嘉年的人，他默默看了她很久，卻沒有告訴任何人當時他自己內心的雀躍，比贏下比賽還要開心的情緒。</br> 他知道，自己終于被她看見了。</br> 當所有的故事串聯在一起的時候，聞意的腦海中忽然像電影放映，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許嘉年，第一次在比賽場上注意到這個少年的時候。</br> “許嘉年。”聞意彎了彎唇，“你知道，我那天去現場幫你的粉絲舉了你的應援燈牌嗎？”</br> 許嘉年愣神。</br> 聞意在自己腦海中回憶那些片段，定格在那一刻，屬于他們之間宿命的一刻。</br> 酒店房間的光明亮，像是她第一次見他時落在他上方的光，那時候，聞意也覺得這個少年是在發著光的，是在他自己的領域閃閃發亮。</br> “我以前不相信命中注定。”</br> “可我現在相信了。”</br> 她說著，往許嘉年懷里飛撲，抱緊他，聲音堅定。</br> 此時的堅定，像是這人生輪回了好幾輩子終于迎來了宿命般相遇的堅決和確定。</br> ——“那天我拿到的燈牌上面寫著的是…”</br> ——“許嘉年娶我！”</br> 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個大圈子后會發現，原來故事的結局早就寫在了他們相遇的故事開始。</br> 故事的開始，聞意尚未認識、了解這個名叫許嘉年的少年，他們的一切都沒有展開，她當時舉著那個燈牌不知所措。</br> 而故事的結局——</br> 許嘉年會娶聞意。</br> 一定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