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虞雖然心性單純,卻也不是傻子,眼見此情此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你怎么是這種人……”
“哪種人?”金世榮冷哼,“這世道,可沒有那么多好人!我奉勸你乖乖地聽話,否則我……”
他話說一半,忽而頭上咣的一聲,眼前一黑,竟是給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雅虞嚇得兩眼發紅,見他吃痛松手,飛快扔了手里的茶盅,轉身拔腿就跑。
*
半個時辰以前,蓮花峰頂。
云煙彌漫,遠處天際被陰翳籠罩,灰蒙蒙的一片。對面就是紫云頂,此時此刻它被濃厚的云霧遮擋,云霧之外,難窺分毫。
蕭然盤坐在蓮花峰的石臺上,雙眸相合,神色冷峻。
白漢卿飛落下地,見此情形,不敢吱聲打擾,只默默站在一旁。
蕭然所練,是至剛至陽之少陽功,這功法固然厲害,卻極為玄奧霸道,且越是往后,越是危險,一旦走火入魔,就會筋脈自爆而亡。
不久之前,蕭然的神色才有所舒展。
“尊主感覺如何?”
蕭然面無表情道:“少陽功的第九層果然不可小覷,我體內的真氣仍不受控制。”
白漢卿道:“尊主當初的決定真是英明,此地遠離七大派暗爪,又有得天獨厚的練功條件,想來不用多久,尊主就能入歸化之境了。”
“我看你這溜須拍馬的功夫也能入歸化之境了。”蕭然瞥了他一眼,“讓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樣了?”
“的確是如永若道長所言,那個人就在這縣衙的死牢之中,他已經在這兒做了八年的死囚,”白漢卿道,“怪不得我們先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此人果然是狡猾。”
誰能想到有人會以大牢死囚的身份掩護自己的行蹤,而且,還是在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鄉僻壤。
蕭然眸子一轉,微微冷笑道:“祁宏安邀我在蓮花峰切磋,那南宮于今恰恰也藏匿于蓮花鎮,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
“尊主是懷疑……蓮花鎮另有玄機?”
蕭然又閉上了雙眼:“那日祁宏安表面上是邀我切磋,實際卻是想取我性命。”
白漢卿一凜。
蕭然說話時語氣平和,聲音里甚至透出一絲溫柔:“倒也不難猜,南宮于今身為南宮氏后人,知道琉璃玉魄的秘密,祁宏安必是想拿我的人頭去換那個秘密。”
“那尊主,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把那南宮于今給……”
蕭然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而又冷淡的笑意:“不急,我倒是想先會一會此人,他有本事藏身于此,想必還留有后招。”
白漢卿默然。
“阿虞下山了?”蕭然突然問了一句。
白漢卿一愣,隨即道:“屬下方才在山下就看到阿虞姑娘了,她好像……是要去醫館找那金世榮。”
蕭然仍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白漢卿斟酌著道:“金世榮為人極其貪色,似乎對阿虞姑娘別有用心,要不要屬下去……”
蕭然淡淡道:“你不必急著出手,先嚇一嚇她——好讓她長點記性。”
*
白漢卿下山以后,趕去了寶珍醫館。
果然,沒過多久就見雅虞現身于此。他看她被那學徒引到院內,就轉頭翻上了屋頂,以便察看院中的情形。
金世榮伸手抓著雅虞時,白漢卿心里記著蕭然的吩咐,沒有立即出手。
卻沒想到,這個看似柔柔弱弱,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小姑娘,竟抄起桌上的茶盅就往金世榮腦袋上砸。
別說金世榮毫無預料,連白漢卿都看得呆了一呆。
她砸了人,自己也被嚇壞了,白著臉撒腿就往外跑。
等人跑出去后,金世榮的手下紛紛聽令往外追趕。
白漢卿很快回神,他隨手撿起幾塊小石子,朝那幾個打手飛了過去,五發五中,全落在對方的膝蓋骨上,直將那五人打得哇哇大叫,倒地抱腿。
金世榮捂著頭趕過來,看到眼前這幅景象,瞠目結舌。
“人呢?”
“……跑了。”
金世榮一聽,立馬氣得上躥下跳,在那兒破口大罵起來。
“都是些廢物,老子養你們……有什么用!”
白漢卿顧不得許多,趕緊飛身往外匆匆趕到了醫館的外面,卻前前后后都沒有看到雅虞的身影,當即心里一個咯噔:糟了。
*
雅虞慌忙跑走,只顧離開,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半路給石墩子一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腳踝一下子疼痛鉆心,兩手的手掌心也都擦破了皮。
她眼睛一紅,死忍著沒有哭。
從地上坐起,轉頭四顧,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跑到了很遠的地方,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
不知道這是哪條街,街上人影稀少,旁邊就是酒樓。高大的樹影在風中婆娑搖動,談笑說話的聲音幾乎不可聞聽。
曼影重疊,有涼氣溢出。
雅虞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咬牙慢慢地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被疼得停下了腳步。
她掀起褲管一看,發現自己右腳腳踝上已經青紫一片,微微一滯。
那顏色落在她肌膚上,十分猙獰。
突然之間,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雅虞伸手去擦眼淚,卻忘了手上還有傷口,這一碰,又火辣辣地疼起來,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哭得更兇。
她哭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天色,深吸一口氣,抬起腳步繼續往前走,時不時地還抽噎一下。卻全然不知,此刻,有人正在她身后不遠處看著她。
“從這兒到蓮花峰有多遠?”蕭然雙手負后,神色淡淡地望著前面。
“回尊主,約莫一個時辰的腳程,不過……以阿虞姑娘眼下的情形來看,想必是走不了太遠,不如——”
蕭然卻一抬手,示意其噤聲。
*
雅虞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又餓又累,身上還一陣陣地發冷,終于支撐不住,靠著一株大樹坐了下來。
興許是因為餓過了頭,肚腹傳來陣陣絞痛,這比她腳上的傷更折磨人,她須得捂著肚子彎腰下來,才能好受一些。
雅虞有氣無力地看著腳邊的幾叢雜草,突然覺得自己說不定會死在這里。
她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身體的溫度仿佛也一點點被抽離。
從所未有的冷。
她雙手抱著膝蓋,止不住地發抖。
腦子里迷迷糊糊地還想著在醫館發生的事情,心里突然一陣害怕和擔憂。
她沒有交診金,還動手打破了金世榮的腦袋,他那樣的人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金世榮撕破偽善面孔后的兇惡之態,再一次從她腦海里浮現,令她暗中打了個寒噤。
四下靜悄悄的,什么聲音都沒有。
雅虞冷不丁地又想起之前小木屋里出現的那條青蛇,背脊一涼,一時間神思倒清明了不少。
這兒多的是爬蟲走獸,可不能就這樣睡著。
此時,有一縷清冽而渙散的淡香,裹挾著涼意,斥入她的鼻息。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深深的墨色,恍惚之中,身子一輕,竟有人將她抱了起來。
雅虞想看看對方的臉,可夜色太黑,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的懷抱有些冷,連心跳的聲音都模糊不清。
四周一片晦暗,雅虞越發害怕:“……是誰?”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靜默須臾,他的聲音落入了她耳中,那樣柔和而又熟悉:“不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