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色極好,青枝發翠,晨露閃爍。風中飄蕩著草藥的清香,山泉流水的聲音時隱時現。
雅虞正站在凳子上,用線將長甘草一捆捆串起來,掛在院子里的花架下。
劉阿婆在一邊替她扶著凳子,仰頭看著那長甘草道:“這是從哪兒弄來的草藥,我從沒瞧見過。”
“是二哥從紫云頂摘來的,叫長甘草。”
劉阿婆一聽,臉色一下就變了:“那地方哪還能去?之前都死過人了……”
“放心,二哥說他就在底下轉了一圈,沒有到那上面去,” 雅虞道,“姥姥,能不能幫我去屋里把剪子拿來?這幾串的線頭好像太長了。”
劉阿婆點頭:“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兒可千萬不要亂動。”
雅虞笑著應好,隨后伸手勾起一串長甘草,想在底下打個結。此時,有一只手從她身后探了過來,將最底下的兩根草葉托在掌心。
她低頭看到那手,目光頓住。
這只手雖修長如玉,卻絕不是女子的手。
雅虞一扭頭,乍見蕭然站在自己的背后,一個趔趄,人便往后傾去,凳子霎時歪倒。
搖搖欲墜之際,蕭然長臂一伸,拽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前一帶。她身不由己,頭驀地在他肩上一撞,整個人都撲進了他的懷里。
兩個人都是一滯。
蕭然低眸,自上而下地看著她,目光幽深。
雅虞心頭一跳,抬手在他胸前一抵,慌忙往后退開了幾分:“二哥你怎么……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嚇我一跳。”
他看著她面上那一抹輕紅,袖子底下的手輕輕一握又松開。
“我走路怎么會沒有聲音,都是你太用心的緣故。”
“剪子來了……”劉阿婆走出屋子,看到蕭然就笑道,“二郎回來了?”
蕭然點頭,看了眼劉阿婆手里的剪子:“這是要做什么?”
雅虞指了指當中那幾串長甘草:“那幾串線頭太長了,不好看。”
蕭然微哂,隨手從劉阿婆那兒拿過了剪子。
雅虞個頭嬌小,必須要站到凳子上才能碰到繩子,蕭然只站著就剛好能觸及。她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到,很是羨慕。
*
將那些草藥曬出后,雅虞和劉阿婆提著籃回到屋子,一進屋就聞到魚肉的鮮香。
蕭然坐在桌邊,旁邊竟是一桌好菜:鯽魚豆腐湯、涼拌萵筍絲、咕嚕肉,還有青椒肉絲。
劉阿婆打量蕭然:“這是二郎你做的?”
蕭然只道:“坐下吃,待會兒涼了。”
雅虞和劉阿婆相視一眼,一臉納罕。
雅虞坐下,夾了一口青椒肉絲送進嘴里,神色奇異道:“二哥,你這廚藝是和誰學的?”
他淡淡道:“自然不是和你學的。”
雅虞給他一噎,轉過臉對劉阿婆小聲抱怨:“姥姥,你看他……”
劉阿婆瞪了蕭然一眼,對方卻已拿起湯勺慢條斯理地盛起湯來。
雅虞正不高興,沒一會兒眼前卻突然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
那湯汁已經被熬成了乳白色,魚肉的鮮味伴著蔥香,味道濃郁。
見她抬眸望過來,他嘴角微翹,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快喝湯——”
雅虞抿嘴一笑,立馬就氣消了。
劉阿婆:“這么看,倒有幾分兄妹的樣子了。”
雅虞笑了笑沒說話,低頭才喝兩口魚湯,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對了,明天我要下山一趟,二哥自己在家,別忘了喝藥。”
他看她:“下山去做什么?”
“去醫館。”
劉阿婆一聽忙道:“丫頭,你要是見著金大夫,可得好好問候人家,這回二郎的事,真多虧了人家。”
雅虞笑著點頭:“我知道的。”
劉阿婆嘆著氣道:“哎,也是我們二郎福氣好,遇到貴人了,他那爹沒這個福氣,染了病就給活活痛死了。”
雅虞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金大夫是個好人,明日我過去先交他一些藥費,再當面謝他。”
蕭然冷不丁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雅虞:“當然知道了,大夫他為人客氣和善,還從來沒有催過我們交診金,我明日可要好好地謝他。”
“要的要的,”劉阿婆想了想又疑惑道,“對了,丫頭,你哪里來的藥費?之前明明已經……”
雅虞忙道:“之前賣草藥的錢還有的多,明日……我一并拿去。”
劉阿婆恍然,并未多想。
雅虞垂眸,伸手在胸前輕輕一按,隔著衣領摸到了頸間玉佩的輪廓。
蕭然掃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
翌日晨,空中飄起了小雨,因太過微弱,不似雨水,倒如絲棉掠過頰頸,令人生出幾分鬧人的癢麻。
雅虞走出院子,踏著門口那條幽徑一路往山下去,衣服上很快就有了潮氣。
她走到山腳下的茶館,想停下歇一歇,忽而看到門口坐著一名華服少年,他一手捏著一位少女的下巴,一手晃動著折扇,笑意玩味。
那少女穿著粗布麻衣,被迫跪在地上。細細一看,生著瓜子臉,杏核眼,嘴角還有一粒小痣,很是嫵媚。此刻她被那少年逼迫,雙眸含著水光,更顯得楚楚動人。
這時,旁邊有人走上了前。
雅虞見對方打扮是位官差,微微一怔,隨即松了口氣。
那少年看到官差,也絲毫不以為意,顯然是沒將對方放在眼里。
后來也不知那官差說了什么,少年臉色一變,抬頭朝對面看了一眼,這才松開手,放那女子離去。
雅虞十分好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望見一名身著湖藍色直裰的年輕公子坐在桌邊飲酒。
那位公子生得俊朗出眾,卻氣質疏冷,神色清清冷冷,目不斜視,渾身上下都透出生人勿近之感。
華服少年盯著那位公子看了半天,顯然十分不快,但最終也沒有上前找茬,只放下一錠銀子就拂袖而去。
看來是有所忌憚。
“茵茵……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先前那少女跪在了那年輕公子的跟前,柔聲道謝。
“不必。”
少女低下頭時,無意中露出一段白皙細膩的脖頸:“若是公子不嫌棄,茵茵愿意為奴為婢,伺候公子——以做報答。”
那位公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少女的神色透著失望,她還欲再說什么,卻被旁邊的官差扶起,徑直“請”出了茶館。
她站在門口,依依不舍地朝里面看了好幾眼,仍然不肯離開。
茶館的跑堂見此情形,忙上前將人拉到一邊道:“你這丫頭,怎的如此不識時務?那可是咱們這兒新上任的縣太爺,人家都讓你走了,你還在這兒糾纏不清,小心惹的大人不快,回頭抓你去坐大牢!”
雅虞坐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朝那年輕公子多看了兩眼。
沒想到,新來的縣太爺竟這么年輕。
*
離開茶館約莫兩刻鐘后,雅虞終于到了寶珍醫館的大門前。
這會兒是白天,醫院里頭很是熱鬧,上門來抓藥的人絡繹不絕,細看之下,不難發覺這些人多是富庶人家的下人,都是替主子來抓藥的。
她進到醫館,還未開口詢問,就有一人興沖沖地上前來與她說話:“阿虞姑娘,你可來了,師傅人就在后面等著你呢。”
這人正是之前那小學徒。
雅虞有些詫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怎么好像……這小學徒是特意在門口等著她來似的。且與之前那種冷淡的態度不同,今日他對她倒客氣的很。
她點點頭,跟著小學徒繞過屏風,走到大廳后面。二人穿過天井,到一處小院,金世榮就坐在院內石桌邊喝茶。
“師傅,人來了。”
金世榮對小學徒一揮手,讓他退下,幾步迎上前來溫聲道:“阿虞來了,一路過來累不累?”
雅虞搖頭:“還好。”
金世榮笑道:“坐下喝杯茶?這是杭州的西湖龍井,我特意命人備下的。”
雅虞看他一眼,擺手說不用,自懷中取出那枚貼身玉佩,遞到他眼前:“金大夫,這玉佩是我先交的藥費,您看看還差多少,之后我再慢慢還給您。”
金世榮皺眉,沒有伸手去接:“你我之間,何必談錢?談錢就生分了。”
雅虞有些摸不著頭腦,澄澈的眸子里盡是茫然之色:“可我過來就是為了……”
“不必著急,你先坐下,先陪我喝會兒茶,這龍井茶尋常你可見不到,還是本縣衙門魏師爺差人送來的。”
金世榮見她遲疑,臉色不豫道:“怎么,我不過叫你一起喝個茶,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
金世榮抬手,動作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語氣和緩了幾分:“怕什么,這兒又沒有外人在……”
他湊近過來的一瞬,身上濃重的麝香一下子斥入了她的鼻腔。
雅虞嗆了幾聲,輕輕地后退了一步,掙開他的手小聲道:“要是您今日不方便,那我……下回再來好了。”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卻被金世榮一把抓住了手腕。
“干嘛這么想不開?你那破玉佩我才不要,你以為——我還缺你那點錢?”金世榮拽著她,瞇起眼睛,“你知道我缺的是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