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雪懷的生日宴會如期舉行。</br> 只是家宴,縱然雪何和柳氏心中有再大的嫌隙,面上也是作出了和氣圓滿的樣子來。雪宗問雪懷想要什么禮物,雪懷便隨便要了一把他在外頭仙洲拍下的一柄長笛。</br> 慕容氏的回信也送來了,雪懷的外公近日正在閉關修行,請雪懷半月后再過去。</br> 和信一起寄來的還有一枚有市無價的烏金靈石,與雪懷最盛的水靈根貼合,能夠助他修行的。</br> 柳氏溫柔地笑著,叮囑道:“慕容家老爺子是真心待小懷好,這種壓箱底的寶貝都給了你,小懷,你一定要珍惜。”</br> 雪何和雪懷一樣,都是水靈根為盛。</br> 雪懷想了起來,上輩子自己十七歲生日時是柳氏幫他收的生辰禮物,他被告知,慕容氏給他的東西是一顆普通的鮫人淚,而雪何那里突然多出了一塊烏金石。</br> 雪宗一向大大咧咧,禮單這些事情也不會過問。本來再娶一事,已經讓雪宗覺得十分對不住雪懷和雪懷的外公外婆,慕容氏送給雪懷的東西,他自然更不好意思過問。</br> 這招偷梁換柱使得妙。</br> 雪懷瞥了柳氏一眼,亦微笑道:“那是自然。”</br> 他轉手將放著烏金靈石的盒子放入房中。</br> 這幾天雪何都沒有踏入他房里半步——門口那個箭頭被雪懷用銀線穿起來,掛在了房門口,雪何忌憚著他上次的警告,并不敢多動。</br> 柳氏,卻是一個不確定的因素。</br> 他房里養著饕餮鬼,負責吃垃圾和打掃衛生——偶爾也會吃掉雪懷的畫集和枕頭,被雪懷揍一頓后吐出來,按道理是不需要格外打掃整理的。但柳氏仍然會以“畢竟沒有我們自己動手來得盡心盡力”為由,時常出入他這里。</br> 雪懷溫和地摸了摸饕餮鬼的頭:“這幾天我不在家,那個女人現在還經常過來嗎?”</br> 饕餮鬼一動也不敢動,點了點頭后,看見雪懷仿佛若有所思的模樣,以為自己干了什么事被抓包了,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塊硯臺,不無諂媚地蹭了蹭雪懷的腿。</br> 雪懷:“……”</br> *</br> 他將烏金石收好,封入自己平常佩戴的儲物戒中。</br> 看來這輩子最大的變數只有云錯,其他的人,無論好壞,和上輩子沒有什么差別。</br> 他曾想過或許有什么事情是被自己誤會了,重來一世,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也沒有理由去為難別人。</br> 但他有防備,也給了這些人機會,抓不住,那就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就像雪何,他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事不過三。就像柳氏,上一回射殺蝙蝠就是他的警告,但很顯然,柳氏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br> 雪懷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天幕。云錯不在,他看不見蝙蝠群是否去而復返,但那之后他經常注意來自天空的視線——沉默的,危險的,帶著令人窒息的爪牙。</br> 仙界有一種東西,名為玄冰,外形酷肖烏金靈石,實則為鑄劍的一種材料。這樣東西雪懷手里正巧有。</br> 但他還缺另一樣東西。</br> 外邊落雪,雪懷撐了一把傘踏入雪中。他的生日過了一大半了,時至將夜,天空在昏黃與深青中顯出沉沉暗色來。</br> 他放慢腳步,聽著踩雪卡擦卡擦的聲響,覺得有點好玩。</br> 上輩子他十六歲后就沒過過生日了,頭兩年忙,在戰場上想不起來,后兩年當了云錯的左護法,因為身邊無人記得,家人又離得遠,所以干脆不過。</br> 重來一次,連生日都能補回來,他很高興。</br> “生日快樂啊,雪懷。”他開口對自己說。</br> 白霧散向空中,擋去傘下的星星,撥開后卻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br> 沉默、安靜而專注。</br> 云錯。</br> 雪懷站定腳步。</br> 云錯沒看向他,他走的是往雪家大門的那個方向,差點要和雪懷在岔路口錯開了。雪懷遠遠地看見,他手里提著一個食盒樣的東西,腳步匆匆。</br> 他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叫他。</br> 云錯卻在這時回過了頭——看到了路口站著的雪懷。</br> “雪……懷?”</br> 雪懷只得跟他打招呼:“晚好,云公子。”</br> 云錯看著他:“你跑出來做什么?今日不是你的生日嗎?”</br> 雪懷楞了一下,沒想到這人居然知道自己過生日。他轉念一想,也許是諸星告訴他的,便也不覺得太奇怪了。</br> 他道:“我去賭市買些東西。你呢?”</br> 云錯道:“我出來散散步,順手買了些東西。”</br> 雪懷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北邊海妖的店里賣的蟹黃小籠包和蟹肉餅的招牌,也是雪懷頭等喜歡的美食。</br> “哦,你也喜歡吃他家的東西?”雪懷想了想云錯家和海妖鋪子、這一帶的距離,感嘆道,“你散步散得真遠。”</br> 云錯“嗯”了一聲,又道:“總之我沒什么事做,我同你一起去賭市罷。”</br> 雪懷現在倒是對他沒那么大的抵觸了,輕輕點頭算作同意。云錯便調轉了方向,提著食盒跟著他走。</br> 到了地方,雪懷不再去那個賭壽命的男孩子那兒了,只是去了最尋常的靈獸攤位上,瞇著眼睛去看籠子里的黑影。</br> “你要買蝙蝠?”云錯有些詫異。</br> “嗯,你能幫我看一下嗎?魔界的東西我看不太清楚,我要那種兇的,跟住人不放的蝙蝠。”雪懷道。</br> 云錯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再說什么,替他挑好了十只。雪懷付過錢后,將它們悉數封印在了自己從深花臺帶來的玄鐵中。</br> 那玄鐵削出形狀后,和慕容家送給他的那塊烏金靈石看起來已經沒多大差別了。</br> 出了賭市,雪懷告訴云錯:“那我先回去啦?謝謝你幫我挑東西。”</br> 云錯道:“我送你回去。我散步還沒散完。”</br> 兩個人便又原路返回。</br> 卡擦卡擦踩雪的聲音加了一重,倒顯得這雪夜更加寂靜。兩個人都沒有別的話要說,只是安安靜靜地走著,等到道路黑暗時,云錯隨手自夜幕中請來一顆星星,讓它照亮前面的路。</br> “我到家啦。”雪懷說,“你還沒散好步嗎?太遠了,你可以坐我們家的馬車回去的。”</br> 云錯只是搖搖頭,道:“不必。”</br> 雪懷點了點頭,轉身往家中走,卻被云錯叫住了。</br> “雪懷。”</br> 他回過頭來:“?”</br> 云錯輕聲說:“生日快樂。”他呼出的白汽往上飄散,跟著星星的方向升騰,溫溫柔柔的。</br> 他將那一盒沉沉的吃食塞進雪懷手中。上頭用法術撐出了一個小結界,讓熱氣跑不出去,雪水透不進來。</br> 云錯說:“沒想到會在路上遇到你,就用這個當你的生日禮物了。”</br> 這禮物也太敷衍了些,不過比起別人還是好了不少,不過分貴重,又是他愛吃的。</br> 上輩子雪懷就經常詬病云錯的審美,云錯給他送的東西往往都是花里胡哨不好看,土氣還不實用的東西,比如什么黃金拂塵啦,七彩披風帶大紅袍啦……等等,可送給別人的東西卻從來不會這樣難看,雪懷對此頗有微詞,最終都還是忍了。</br> 云錯自己也不會收拾打扮,連頭發都要雪懷幫他修剪。</br> 雪懷一開始也是個什么都挑剔的嬌氣小少爺,后來跟著他,什么苦都吃得,什么場面都見過,反而沒什么非要不可的東西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最想要的生日禮物是什么。</br> 雪懷瞅了瞅食盒:“那你宵夜吃什么呢?”</br> 云錯道:“沒關系,你吃吧。”</br> 雪懷“哦”了一聲,彎起眼睛道:“今天我生日,那我不客氣了?謝謝你啊。”</br> 云錯也沖他笑了笑,沒說什么,轉身走了。</br> *</br> 仙界宮市陸續關閉。</br> 街面上的人漸漸的少了,便顯得那一頭銀發、周身冷肅的年輕人格外惹眼。</br> “少仙主,選好了嗎?”一個古玩店老板朕正要關張,看見他來了,立刻便笑開了,“最后給買了什么?”</br> “一屜吃的。”云錯說。</br> 老板道:“吃的也好,吃的實在,比起古物玩意兒,年輕人說不定更喜歡。”</br> 這里整條街的老板們都知道云錯在選東西,說是要送給心上人。這可算是天雷動地火千百年來頭一遭新鮮事,只可惜云錯明令他們保密,只在他們的出謀劃策下,挑選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br> 這位少仙主的品味實在是不敢恭維,尋常的顏色在他眼里看來仿佛有差似的,總是選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越花哨的,他越覺得好看。</br> 來了又走,轉了一圈又一圈,消磨掉大半時間,最終卻什么也沒敢買,說是怕那個人不喜歡,說怕唐突了那個人。彎彎繞繞,問他心上人喜歡什么,想要什么,這位少仙主也不知道。</br> 云錯低聲道:“我不知道……他現在喜歡什么。”</br> 唯一能確定的,只有雪懷前幾日親口找諸星要的小籠包。他覺得這東西太過簡單,拿不出手,但太貴的雪懷不收,太隨意的他自己不愿送,仿佛除了買下它以外,其他的禮物送出去都會變成死局。</br> 好在雪懷喜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