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宗回來后沒多久，又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宴請四海仙洲的賓客來雪家赴宴，大張旗鼓地要求整個仙界的名流權貴，乃至天庭眾仙務必到場。</br> 原因是雪懷的生日要到了。</br> 雪家每年都將他的生日宴會辦得十分隆重，六界權貴都會到場。雪宗一向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別說雪懷本身不差，就是靠著這些人脈，即便他是個中庸之輩，后半輩子也是高枕無憂的。</br> 這就是雪家寵雪懷的方式——除了這一點以外，生日宴要大張旗鼓地辦還有個原因，便是雪懷的生日，剛好也是他亡故的母親慕容宓的生日。</br> 當初雪懷的母親算是下嫁，生下雪懷后不到十年便病逝了。慕容是大姓，也是有名的仙門世家，雪懷的外公外婆從來都沒給過雪宗好臉色，認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寶貝女兒。</br> 但這么一對性格執拗古板的老人，卻對雪懷相當的好。柳氏嫁進雪家后，慕容家就不再允許雪宗踏入仙門半步，雪懷卻還是時不時跑去看望老人家們，他們也疼他疼到了骨子里。</br> 人盡皆知，雪懷以后是要同時繼承兩個家的家業的。</br> 他跑去告訴自己的父親：“今年我的生日宴便不辦了罷，只是個十七歲生日，沒那么重要。”</br> 雪宗堅持道：“那怎么行？年年都辦，今年突然不辦，別人還以為我這個當爹的偏心小兒子，不管我們的小懷了。你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會來責備我的。”</br> 雪懷笑：“哪有人會這么想？更何況母親最喜歡輕松自由了，她看見我過個生日都要講究繁文縟節，反而才會心疼。”</br> 雪宗不置可否。</br> 雪懷安靜地道：“我想生日那天去給娘親上個香，再去看望一下外公外婆，可以嗎？”</br> 最終商議下來的結果，是生日宴照辦，不過只是縮小范圍，辦成家宴。中午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就算過完了。</br> 雪懷則找青鳥向外公外婆那邊傳了信，詢問什么時候上門合適。</br> 慕容氏遠在兩個仙洲之外，青鳥來回一趟要三天，剩下的時間里，雪懷則專心致志地畫他的圖譜。</br> 深花臺萬花盛開，冬暖如春，晝夜不分，雪懷一呆就是許久，連時間都忘記了。</br> 老翁笑道：“少爺幾天不回家，您的玩伴天天送東西過來。”</br> 雪懷有點疑惑：“誰？云錯嗎？”</br> 老翁道：“是諸家少爺，前兒送來一包月光花的種子，昨兒送來一盒龍臺花糕，今兒送了一個金線穿鴛鴦的錦囊，里頭是一首詩。”</br> 雪懷抿嘴沒說話，雪宗這個當爹的在旁邊聽到了，笑嘻嘻地感嘆道：“兒子真是長大了！這么一看，你都十七了，是時候談個戀愛了。”</br> 雪懷忍不住頂嘴：“我還沒及冠，急什么？”</br> 雪宗瞪他：“我和你娘，在你這個年齡連你都有了，你說呢？”</br> 又過來旁敲側擊地問他：“兒啊，你是喜歡姑娘家，還是想找個志同道合的男子？不管哪種，爹都覺得行，看你喜歡。”</br> 雪懷憋著笑：“真沒有。等有了喜歡的人，我再來告訴您。”</br> 雪宗方才放下心來，又警告他：“不要挑錯人啊！眼光高一點，地位勢力錢財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要對你好，不能心術不正。這個諸小少爺我看著就挺好，千萬別理那個姓云的小子，小小年紀一身戾氣。現在仙界義兄弟可以有千千萬萬個，道侶卻是獨一無二的，一定要謹慎小心。”</br> 雪懷笑出了聲：“他又不喜歡我。爹，您別替我自作多情了，趕快看著火，你手里那把劍要熔歪了。”</br> 不過這件小插曲卻提醒了雪懷，他想起要回家去看一看。</br> 雪懷從小就生得好看，追求者如云。他去浮黎宮開設的兼圓幼兒園上學時，連最烈性高傲的鳳凰族都放下身段，紛紛擠著圓滾滾、還不會化形的小身體啾啾地來找他玩。</br> 后來再大些，回了仙洲，亦有絡繹不絕的同齡人奉上青眼。</br>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送到家中的禮物、情信已經能夠堆成山了。老翁一般會替他簡單歸一下類，如果是物件，就原樣退回去。如果是信和錦囊，或者其他追求者花時間親手做的東西，雪懷便會回一封簡單的感謝信，和拒絕的意思一并轉達。</br> 雪懷回了家一趟，把這些東西處理好了，又取了一些他和他父親的換洗衣物。</br> 他沒想到的是，一出門，他就遇見了諸星，這個連著好幾天給他送東西的少年人。</br> “你，你終于回來啦，我看這幾天你都不在家，想來碰碰運氣的。”諸星看都不敢看他，紅著臉在袖子里摸出一個精巧的玉佩，“我聽說你生辰快到了，這是給你的生辰禮物。”</br> 雪懷自小能認各種仙界法寶，只看了一眼那枚紅玉，色澤天成，剔透無雙，便知道是非常難得的珍品，可以當傳家寶的。</br> 他搖搖頭道：“這個我不能收，太貴重了，你若真想為我慶生，花半枚靈石幫我帶一屜海妖賣的小籠包，我便十分高興了。”</br> 他看著諸星從期待轉為失望的臉色，心想果然還是個孩子。</br> 雪懷把玉佩塞回他手中，正要打個招呼離去，卻看見諸星提了一口氣，十分緊張地看過來：“等一等，雪公子……雪懷。”</br> 雪懷頓住腳步，果然就聽見他磕磕巴巴地問道：“我……之前，搶你們家的法器，不是故意的，我……我……”</br> 雪懷耐心聽他說。</br> 諸星太緊張，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正題上，磨磨蹭蹭了許久后，居然腦子一抽地說道：“你，你能和我雙，雙修嗎？”m.</br> 說完后，諸星自己都愣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如同被火燎了尾巴的貓一樣急急忙忙糾正：“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想問你有沒有找個雙修道侶的打算，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br> 雪懷看他快哭了，先楞了一下，而后笑了起來：“我知道，沒關系。不過我暫且還沒這個打算，也沒有喜歡的人，諸公子。”</br> 諸星愣愣地看他了半天。</br> 被含蓄地拒絕了，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難過或者沮喪，而是——</br> 這個人笑起來真好看啊。</br> 眉眼彎彎，像春日暖陽，照進萬年不曾消融的冰川。</br> 雪懷是個時常假笑的人，正因為在太高的地方，連笑起來也有些冷淡和不近人情，此刻的笑容卻和以前都不一樣，像是一個暗無天日的人走出來聞見花香，這個清冷的貴族少主眼里居然多出了一些發著光的、熱烈的生機。</br> 他不知道雪懷在笑什么。</br> 雪懷在笑——他這個重來的十七歲，自己居然還有機會見到這樣鮮活的少年意氣和真誠的喜歡。死亡和背叛的余威讓他至今繃緊精神，如同勒緊的弓弦，不想卻如此輕易地在一個緊張無措的少年人面前消散。</br> 這生命是真實的，他呼吸的每一寸空氣，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這場大夢一般的重生，終于有了實感。</br> 他可以痛痛快快地笑出來，不必回溯死亡，他可以想自己所想，愛自己所愛。</br> 諸星呆呆地看著他，雪懷順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年輕真好！”而后揮了揮手，去往深花臺。</br> *</br> “他笑起來真好看啊。”</br> 不遠的圍墻邊，少年們偷偷摸摸探身出來，迎接他們的朋友。</br> 諸星是被他們慫恿著過來表白的。盡管結果不盡如人意，但雪懷的態度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好。</br> 有人大力拍著他的肩膀：“加把勁兒！有機會的，雪少主人很好。”</br> 也有人滿腹疑問：“那句年輕真好是什么意思？我們這里云大哥年齡最大，也只比他小兩三個月，他是覺得諸星太小了嗎？”</br> 諸星嘟噥著：“不知道。”</br> 云錯仍是他慣常的姿勢，抱著劍靠在墻邊，不參與進來，也不離開，銀灰色的小貓蹲在他肩頭，時不時歪歪它的呆瓜小腦袋。</br> 他的視線追著雪懷離開的方向。</br> 似乎遇到跟雪懷相關的事情，他就一直是這種模樣，不參與，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和雪懷拜了把子結為兄弟，宴席上卻也沒有多說許多話，雪懷和他們其他人的關系看起來都要比云錯好。</br> 沒人問過他怎么看雪懷這個人，欣賞，普通，還是覺得有趣？</br> 他在看他，可為什么從來不說出他的名字呢？這是不能提的事情嗎？</br> 諸星看著云錯，腦海中不禁蹦出了幾天前他們動員他放開追求雪懷的場景，那時候云錯也在。</br> 他們逐一問過了，個個都保證了自己對雪懷沒有其他意思，不會“跟兄弟搶人”。</br> 云錯當時……云錯當時怎么說的？</br>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淡淡道了聲：“你真心喜歡他，以后對他好，放手去試試便罷了。”除此以外再無其他。</br> 一個隱約的想法在諸星腦海中浮現，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br> 是不追，還是……不敢？</br> 他看著云錯，試探著問道：“云錯，你……給雪懷，準備生日禮物了嗎？要和他們一起再準備嗎？”</br> 云錯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往回走去，俯身抱起他的呆瓜貓。</br> 未置可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