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輸了?！笨∶赖哪凶幼旖切σ庵共蛔?，看向御座上的玉帝。
    玉帝心中重重地嘆了口氣，抬眼望向更高的天際。
    楊戩笑意吟吟，隱約可見騙他打賭時的狡黠。
    打賭，賭的是大金烏有沒有對救命恩人敖聽心動心。
    楊戩把大金烏在東海遇到的情況說得很明白，大金烏是要逃出東海的，因為敖聽心不允他離開。
    加之他作為一個父親對兒子情緒心意的感知，玉帝以為，大金烏沒有動心。
    縱如此，玉帝本也沒有打算與楊戩打賭，畢竟誰輸誰贏，都不好看。
    可，楊戩的賭注卻是，他的整個神生。
    楊戩以他整個神生為籌碼，若玉帝贏，楊戩此生都只能在天廷當司法天神，為三界做事。這樣，玉帝的日子便可十分清閑。
    若玉帝輸，那楊戩也會保證哪怕他以后不愿留在天廷做官，只要玉帝需要，他也會義不容辭。只需要玉帝，答應他一個條件。
    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玉帝唯一的顧慮，只是要答應楊戩的條件。不過他其實也能猜到，楊戩所需要的，無外乎與他妻兒有關，玉帝的底線兩重天已經展現，想必楊戩也不會提出比這更大的要求。
    楊戩的籌碼足夠有誠意，輸贏他都不會虧，所以才允了這個賭局。
    且親自參與。
    楊戩的篤定讓玉帝迷惑，他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大金烏的心意。
    將大金烏召到玉清宮問他經歷的時候，玉帝能感受到，這是大金烏第一次搪塞他。
    大金烏沒有說實話，他與楊戩都心知肚明。所以才強迫查看大金烏的記憶。
    然而大金烏的記憶里，沒有他動情的痕跡，有的，只是敖聽心與他千年的相伴以及敖聽心后來的偏執。
    敖聽心偏執地將大金烏留在龍宮，近乎囚禁。
    彼時看到這一切的玉帝已然忘記他與楊戩的賭局，只剩下半腔憤怒半腔痛惜。
    憤怒于一小小龍女竟也敢囚禁他的兒子，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痛惜于大金烏被蹉跎的千年。
    下旨捉拿敖聽心，是玉帝一時沖動之下的決定。
    回過神來后，這場興師動眾的捉拿，已成了他們賭局中的一局。
    雖然他一定會放了敖聽心，不管是因為龍族，還是因為敖聽心對大金烏的救命之恩?？纱蠼馂鯇λ侥冒铰犘囊皇聸]有絲毫表示，就是說明，他不在乎。
    玉帝派天奴找楊戩來履行諾言，卻不想真君神殿的楊戩動也未動，只扔了句，“賭局遠未結束”。玉帝這時才明白，楊戩是把敖聽心當做旗子，誘大金烏入局。
    玉帝驚醒，卻無可奈何，箭在弦上，他不可能等不到任何表示就放了敖聽心，這是打他自己的臉。
    龍族果然懂事，給他搭好臺階。
    時機卻也恰好，一切皆如楊戩所料。
    仙界八成神仙走了一遭玉清宮，臺階已經穩固。
    就在玉帝剛要抬腳走下臺階之時，大金烏步入玉清宮。
    看似一切都在楊戩掌握之中反倒激起帝王的勝負欲。
    就算大金烏親自來求情也不能說明什么，畢竟敖聽心是他的救命恩人。
    玉帝還是不相信大金烏會愛上敖聽心，他想讓楊戩輸得心服口服。
    大金烏來求情，讓玉帝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放了敖聽心，玉帝拒絕，卻是說眼見為實，敖聽心觸犯了天家威嚴。xしēωēй.coΜ
    大金烏是怎么忤逆他的？他說，若天廷這般忘恩負義，那他還不如留在東海，做一支小小的簪子。
    大金烏撒了謊，玉帝知道，大金烏生來高貴歸屬天際，讓他做一支小小的簪子，只怕會生不如死。
    在這份忤逆的謊言中，還帶了幾分脅迫。
    其實此刻玉帝應當明了一切，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無情無欲的大兒子會動凡心，當即以削去神籍送去昆侖反省千年為要挾，讓他收回自己的話，不許再插手此事。
    大金烏是怎么做的？玉帝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大金烏冰冷的眼神，他好像不認識他這個父親般，悲慟開口，“親手殺死姑姑，連累八個弟弟身死，您覺著，這樣的人還有茍活的必要嗎？可是，我活下來了。從前沒有人問，我也沒有想過。”
    “但是此時此刻，我突然想明白了?！?br/>     “我為什么還活著？是為了敖聽心，”大金烏胳膊抬起，手指不知指向何處，“陛下你可知道，兒臣再怎么抗拒，再怎么逃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能否認，兒臣是因為她才茍延殘喘活下來的！”
    “我舍不得她，愛護她關懷她已經成了骨子里的習慣。多么可笑，可笑連我的父親我的姑姑都認為我是一個冷血的人，最后為了一個龍女，這般卑微地活著，還不敢讓她知道，我是為了她?！?br/>     大金烏起初被聽心龍血刺激而蘇醒，他沒有受傷而失憶。可是，從前的大金烏，當玉帝兒子的日子太累了，還一心只覺自己殺死了姑姑連累八個弟弟身死。這段記憶，太過痛苦，痛苦到讓他下意識回避，回避自己大金烏的身份，回避自己的所作所為，最后才麻木到仿若失憶。
    后來，清醒時間愈久，那些回憶不可避免的被想起。
    記憶涌上心頭，他一次次想隨弟弟們一同去死。
    是敖聽心，強勢而溫柔的挽留住他，成為他的救贖，才讓他走出心中陰霾。
    而這些，其實是敖聽心不知道的。
    “想愛不敢愛，陛下，”他抬起臉，“您不就想要個結果嗎？結果就是，您的兒子為一個女人動了心動了情，甚至甘愿落得瑤姬那樣的下場?！?br/>     “何至于此！”玉帝，氣急，用力拍了把桌子，卻猛然看到他眼中的淚水。
    大金烏的眼淚，玉帝只見過一次。還是幼時的子甲，因為功課太多沒有全部完成，被他訓誡一通，子甲不服氣頂撞他，他便派人上了刑罰。
    那根打仙鞭打破皮肉，沾染到子甲的血而化為灰燼。
    他只冷漠地看著。
    子甲卻拖著被打傷的身子，爬到他身旁，拽住他的褲腳。
    問他，“我的母親在哪？”
    原來，超負荷的功課是他有意沒有完成，為得便是這一刻的受傷。他以為，他受傷了，玉帝就會像瑤姬一樣縱容他，就會答應他一些不過分的請求。
    是啊，從前兒子們問起，他從來不告訴他們景和的事。
    卻逼得大金烏，以這種方式來讓他松口。
    小小年紀便與他這個父親耍心機，想明白這點，更是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他一腳踹開子甲，冰冷而不耐道，“你的母親，早在生下你們的時候就魂飛魄散了。”
    子甲眼中瞬間沒了光彩，那是他第一次見子甲流出淚來，也是唯一一次。
    從那以后，子甲也再沒問過景和的事，也隨之失去了所有感情。
    玉帝無力癱坐在御座上，揉著眉心，“何至于此，朕都依你。新天條出世，你們不會有瑤姬那樣的下場。你想讓朕放了她，朕馬上就將她無罪釋放。你想娶她，朕便給你賜婚?！?br/>     玉帝終究妥協，輸了兒子，也輸了與楊戩的賭局。
    楊戩輕咳一聲，將玉帝從回憶中喚醒。
    “你想要什么？”玉帝望著楊戩，不解道。
    “陛下，小神想要，十五十六兩重天的處置權?！?br/>     “可那兩重天不是說好了給龍族的嗎？”
    “小神……會把它們給龍族的?！睏顟飒q豫著開了口。
    玉帝突然一下子想通關鍵，仰天大笑，而后走下臺階，走到楊戩身前，“楊戩啊楊戩，原來你存的是這個心思??！”
    “你早說呀！你直接開口，朕……”玉帝舔了舔舌頭，若不是楊戩打賭要他答應一個條件，他未必愿意直接爽快地給楊戩這個彩頭，少不了要一番周旋。
    “直接開口，陛下當真能愿意楊戩借花獻佛？”
    這兩重天，是他給自己求娶敖寸心準備的底牌。
    玉帝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捋了捋胡子道，“朕不會違約，但恐怕也無法完全稱你心意?！?br/>     楊戩抬頭，有些疑惑。
    “朕給子甲的那份賜婚圣旨里面，將第十五重天作為聘禮送給了東海?！?br/>     “楊戩，其實你我都想到一起去了。”玉帝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聯姻，是解決這些問題最好的法子?！?br/>     楊戩不可思議地望著玉帝，這步是他沒料到的。
    “外甥和兒子，差別大了去了?！辈恢醯?，楊戩突然想到哮天犬在敖衍離開神殿后說的這句話，這是哮天犬對于敖衍和沉香的感悟，但此刻，也正好能套在玉帝身上。
    他能因為敖衍一句話換了神殿布置，對沉香卻做不到。
    同樣，玉帝能為大金烏考慮周全一些。
    多么相似，玉帝與他，他與沉香，都有過不共戴天之仇，都被完全地化解掉。
    玉帝與大金烏，他與敖衍，都是陌生卻血濃于水的父子。
    玉帝想到聯姻這一步，將一重天給了大金烏無可厚非，可這打亂了他的計劃，楊戩微微低頭，到底有些不甘。
    然而再抬首，心思百轉千回，他已調節好了心態。
    “陛下就這么確定，大金烏殿下用得到那張圣旨？”
    “為何用不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光明正大地娶敖聽心，當然要用朕的圣旨?！?br/>     “陛下，可小神覺著，若小神是大金烏，不到最后關頭不會拿出圣旨。”
    “哼，”玉帝冷戚一聲，不以為意，“他從小長于權力漩渦，對圣旨的意義了如指掌，圣旨一出，誰敢違逆？”
    “那若大金烏，”楊戩沉住氣，“這次下界沒有用到，陛下是不是就該履行諾言?！?br/>     “好。若子甲沒有宣旨，那朕就把那兩重天都交給你。”玉帝點點頭，心中有些嘆息，其實想到聯姻，他已經考慮到了楊戩的婚事，那另外一重天，本就是留給他的。
    只是楊戩心思深重，恐怕是想不到他這么簡單和善的打算。
    為了和諧的舅甥關系，玉帝想了想，還是開口解釋道，“楊戩啊，你還是對朕有成見，朕本就是把另外一重天留給了你。最開始，你若不打這個賭，朕想到聯姻這個法子的時候，那那兩重天便都是你的?！?br/>     言外之意，他本不必這樣大費周折。
    “朕想起一件舊事，”玉帝忍不住感慨，“當日你整理好新天條，送來凌霄寶殿的時候，朕讓你宣讀的是神仙婚娶那一段，而非限制皇權的天條?！?br/>     “你可知這是為何？朕猜，你認為的原因，是朕要拉攏人心、籠絡龍族，是嗎？”
    “這的確是兩個原因，可你卻不知，朕當時就已不自覺地替你考慮了一番?！?br/>     “神仙婚娶，縱有不太合適的地方，也可一笑而過?？蛇@皇權，卻最為敏感。不論你讀哪一段，都會有與你交惡的神仙當眾發難。你覺著，是神仙婚娶之事好糊弄，還是有關皇權之事好糊弄？”
    若由楊戩口中說出將玉帝權力一分為三，必會有對玉帝忠心耿耿之人不依不饒。當年他的確疑惑玉帝為何沒以此事來發難于他，他猜測的原因也是只有那兩個。
    他閉上眼，腦中閃過沉香的模樣，他離開三界這一趟，沉香經過陰蝕王之事又成熟了許多。即便沉香不姓楊，可也不能說他不疼愛這個外甥。
    是他糾結了。
    “就算楊戩誤會了陛下，可其實，這個局也是必須要進行的。”
    “哦？”
    “楊戩欠四公主一個恩情?！睏顟旖忉尩?，“他們是相愛的，楊戩不過借陛下之手，推了他們一把。”
    玉帝一副了然的表情，“朕還聽說，西海三公主去了趟你的真君神殿，進去的時候還是怒氣沖沖，離開的時候已是眉開眼笑?！?br/>     “算計朕，拿到至少一重天，還了敖聽心的恩情，讓敖寸心對你添了幾分好感，這一石三鳥之計，”玉帝此時才是全然想通，有些咬牙切齒道，“當官八百年，楊戩你這心思，可真沒少進步?！?br/>     “陛下謬贊，小神遠不及陛下。”
    “你可別自謙了，朕現在已經開始擔憂，子甲會不會沒有打開圣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