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殿外傳來急促的尖叫聲,玉帝心頭一跳,聽出那是被他派去陪大金烏宣圣旨的天奴,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何事驚慌?不要沖撞了陛下。”楊戩輕聲道,玉帝卻心一梗,聽出幾分幸災樂禍。
“啟稟陛下、真君大人,大殿下他……大殿下他把圣旨給燒了!”天奴跪在地上驚恐道,“且還說,還說,讓東海籌備他們的婚禮!天廷什么也不做!”
玉帝站起身,氣急敗壞道,“他把朕的圣旨給燒了?還讓東海來舉辦喜宴?他這是不打算認朕這個父皇了嗎?不把朕的天廷放在眼里了嗎?”
大金烏與天奴前后腳到達玉清宮,玉帝才說完話,大金烏已自顧自步入玉皇殿。
玉皇殿中,父子二人相對無話。
“陛下,不要忘了您的承諾。”楊戩提醒了一句,便離開了玉清宮。
天奴也不敢多留,喊了句“真君大人,天奴有事相告”,跟上楊戩匆匆離開了這。
*
“何事要說?”
玉清宮外,楊戩停下腳步。
“真君大人,天奴恭喜真君,能用兩重天來求娶心上人。”如今玉帝近侍是楊戩親自提拔上來,外表年輕清秀,為人單純忠心,絲毫沒有上一任被楊戩親手斬殺的那一個貪財好色無惡不作,只是也有些小聰明。
楊戩點點頭,皮笑肉不笑地夸獎道,“你看得比陛下還明白。”
玉帝一開始都沒猜出他的心思,天奴不過知道他與玉帝的賭約竟然就猜到了他的意圖,果真是會察言觀色。
“真君大人,小人在東海遇見了西海三公主。”天奴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切入正題。
楊戩淡淡地“嗯”了一聲,也沒有更多表示。
“哎真君大人,您不好奇三公主去東海干什么嗎?”天奴一臉急促,看著他焦急問道。
“怎么,西海三公主除了去找東海四公主以外,還做了什么嗎?”
“這……”天奴一臉為難,“真君,天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在跟本君賣關子?”楊戩皺眉,有些不耐。
“不不不,真君誤會了,”天奴連連擺手否認,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般開口道,“真君大人,這陛下雖然下了封口的旨意,可天奴私底下一直十分感動您與西海三公主的這段虐戀情深。”
楊戩這才感興趣起來,一只胳膊托著另一只胳膊,撫了撫下巴,目光玩味,饒有興致低頭盯著天奴,“怎么,你這般不把陛下的封口令放在眼里?”
“天奴不敢!只不過,有些情況天奴認為有必要告訴真君!”
天奴倒有幾分膽識。
楊戩收起隨意,有些嚴肅道,“說吧,你看見了什么。”
“天奴看見,大殿下和四公主確定心意后,三公主在一旁悵然若失,很是惹人憐愛。”
“然后天奴就看到東海五太子牽著三公主的手將她帶回了東海龍宮,東海龍王還讓五太子送三公主回西海。”
“敖戊?牽著手?”楊戩臉色有點黑,克制道,“天奴,你觀察倒是入微。”
“真君過譽了,”天奴謙虛道,“天奴只是想早日看到真君有情人終成眷屬。”
楊戩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好笑,有太多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可他卻不會這么輕易讓別人看他的戲。
“真君大人,那天奴先告退了,”眼見楊戩不說話,天奴有些發慌,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便行禮告退。
“慢著,”既然這么多人都準備著看他的戲,那他不如主動給三界找點樂子來,“本君發現,你善于察言觀色、揣度人心,細致入微,在東海發生了大金烏火燒圣旨這樣的事之后都不忘瞧別人的熱鬧。”
“真君此話何意?”天奴一臉驚恐地望著楊戩。
“你不必害怕,本君不會對你怎樣。本君只是覺著像你這樣喜歡看熱鬧的神仙不少。”
“真君說得極是,雖然陛下下了封口令,可私底下還是有不少神仙討論過您和三公主的事情的,小仙也是因此才留了個心眼。”聽了楊戩的保證,天奴松了口氣,投誠般交代了一切。
“你現在就去天機宮報道,”楊戩冷冷道,“新天條出世不久,放開了神仙情愛,想必有不少神仙春心萌動。”
“真君大人難道是讓小仙去天機宮隨時將三界最新的有關神仙婚情的消息告知真君?”
何為天機宮?自是掌握分析處理各路天機之處。
供職于天機宮的神仙哪個不是身懷眾多秘密。
你認為的天機,不過是這里面最普通的信息罷了。
可是說到底,天機宮的神仙只是與情報打交道的文職小仙,遠遠比不上在玉帝身邊來的風光,他被下放了?
“不,本君不是要你告訴我一個人,而是要你告訴整個三界。日后但凡有神仙談情說愛,你就編寫成冊、廣發三界。”
“大人,這這這……”天奴跪了下來,這樣一來,三界眾仙便沒有秘密可言,他要結多少私仇啊。
“怎么,眾仙不是都想看戲么?”楊戩氣定神閑,絲毫不覺這樣有何不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天奴,剛才本君是真心實意地夸你,你可不要讓本君失望啊。”
“那陛下那怎么辦?”天奴咽了口唾沫,仍舊有些不甘心。
“陛下那本君自有安排。”
天奴低著頭,無法再反駁。
“天機宮有一個部門,叫新情閣,你就去那入職,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每一天你都要發現至少一對神仙戀情,將其曝光于三界。”
“若是發現不了怎么辦?若是他們不允小人告訴旁人,來找小人麻煩怎么辦?”
“編,你也要給我編出來。”楊戩目光一凜,警告道,“不必擔憂別人,你的身份會被保密,旁人只會知道這些是由天機宮放出的。”樂文小說網
天奴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目光一亮,方才還有些不甘心,此刻已化為對八卦的興奮,“真君妙計!真君放心,小人一定會好好編……不,好好做的!一定不辜負真君期望。”
楊戩輕睨了他一眼,沒在作答,轉身離去。
楊戩回到真君神殿,楊嬋已等候他多時。
看到楊戩回來,楊嬋立時迎了上來。
“二哥。”
“怎么有空來找二哥?”楊戩笑著點點頭,妹妹溫柔的呼喚總算有點撫慰他煩躁的內心。
“二哥,”楊嬋無奈,她來找自己二哥還管什么有空沒空嘛,“我聽說大金烏和聽心的事了。”
“哦?”
“大金烏在東海火燒圣旨,對東海的一番維護之言已經傳遍三界了。”
楊戩點點頭,走到寶座上坐下,他覺著這樣挺好的,龍族有虧有賺。
“三界如今可都在歌頌大金烏與四公主的愛情,二哥不急嗎?”
“我又不想出那風頭,有什么好急的?”夜明珠照得神殿十分亮堂,楊戩靠在寶座上,抬起手捂上眼睛,隔絕明亮的光。
楊嬋十分無奈,嘆了口氣,直截了當問道,“二哥,這不是出不出風頭的問題,你什么時候將二嫂娶回來啊?敖衍和昱恒什么時候才能認祖歸宗?我什么時候才能聽他們喊一聲姑姑?”
“三妹,事情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
“怎么了嗎?難道你們之間有什么難以挽回的阻礙嗎?”楊嬋不解道,雖不清楚他們之間具體發生過什么,可按哪吒所說,他們的和離是源于三界大義與小情小愛之間的沖突,并非二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齷齪。
看著楊戩為難模樣,楊嬋也在心中暗自揣測。
“二哥,不會是因為嫦娥姐姐吧?還是說,二嫂如今,也有另外喜歡的人了?”楊嬋突然反應過來,她以前一直誤會楊戩喜歡嫦娥,若敖寸心也誤會,那必然是二人之間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嫦娥?楊嬋不提楊戩最近都要忘了嫦娥仙子了,不過她并不算什么大問題。
楊戩不語,楊嬋以為他默認了,試探性問道,“二哥,難道你要放棄嗎?”
“放棄?”楊戩的語氣陡然冷了下來,“從媧皇宮回來,楊戩唯一確定的一件事就是要娶回敖寸心,彌補以前的過錯,還衍兒恒兒一個完整的家。”
“彌補過錯,完整的家?”楊嬋聽出不對來,質問道,“那你還愛二嫂嗎?”
愛不愛敖寸心?楊戩微微抬頭靠緊寶座,身子放松下來,胳膊隨意搭在扶手上,閉上眼,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他不愛敖寸心嗎?若是不愛,怎會西海訣別時心痛得無以復加?怎會在逐漸抓不住關于她的記憶時第一次憎恨天道不公?怎會瑤池初見時在讓她在自己心中蕩起波瀾?怎會看見殺紅眼的昱恒與滿目悲傷絕望的敖寸心時感同身受愿以身替?怎會醉酒迷蒙時以為昱恒和敖衍與自己有關系?怎會被斬斷塵絲嚇得毫不猶豫用成圣的機會換她身康體健恢復圓滿?
性格使然,他說不出口我愛你,可那份愛,早已嵌在骨子里。
也許在初見的那一刻,也許在訣別的那一刻。
思及過往,錯過與遺憾。
楊戩眼角流下一滴淚,浸潤了干燥的肌膚,如同那份往事滑過心間,滿是苦澀與無奈。
看著自家二哥這幅模樣,楊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一向感性,此刻也忍不住陪楊戩流下眼淚,她忍不住勸道,“二哥,你不能這樣啊,既然愛著,那就要去爭取。三妹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可是三妹覺著,那坎,定然沒有當年被玉帝追殺來得艱難。”
當初玉帝追殺,他父兄皆亡,母親被囚在不知道的地方。想救母親,卻只覺自己如同蚍蜉撼樹,竟就打算那么放棄,去尋一無人問津之地了卻此生,那才是真正的自暴自棄、萬念俱灰。
而如今,就算他們千年的互不理解與爭執一筆勾銷,沒有令她誤會的月光、也沒有當官就和離的無解,可是,她如同白紙一般的記憶,她對他比陌生人還要陌生的生疏茫然,恨極他的敖摩昂,將他視若無物的兒子們,一條條一樁樁如同一座座大山壓在他心上。
“三妹,”楊戩開口,一如當年家破人亡后的脆弱與自卑,“你覺著,敖寸心,她還會愛上現在的我嗎?”
“為什么不會?”楊嬋驚詫于楊戩敏感的地方,“我聽哪吒說,你和二嫂的初遇,是她救了當時砍殺九個太陽精疲力竭跌入西海的你。”
“當初你那么落魄,還是三界的罪人,她都愛上了你,更何況現在?”
“三妹你不懂,”楊戩搖了搖頭,“她愛上的,是那時楊戩的初出茅廬、桀驁不馴,是那時楊戩的冷若冰霜、欲擒故縱。是那張臉,和那臉帶來的與眾不同,與落魄和罪人無關。”
“二哥,你這是說的什么傻話!你還是你,只要你是你,二嫂就一定會愛上你。”
“我還是我?”楊戩冷笑反問,“三妹還能從現在的我身上看出一絲一毫曾經的影子?”
“三妹,這是自欺欺人。就算你覺著你的二哥沒有變,可是在她眼里,我與她從來遇到的每一位裝腔作勢、道貌岸然令人作嘔的掌權者上位者沒有一絲不同。”
“二哥,你為什么會這么覺著?”
“不是我為什么會這么覺著,而是我就是這樣的人。”
八百年官場沉浸,陰奉陽違、倚官挾勢早已成了家常便飯,就算他不愿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瞧,方才不還算計了玉帝,威迫了天奴?
“不是這樣的,我二哥不是這樣的。”楊嬋指著他連連后退,一副快要崩潰的模樣。
他站起身,平靜地望著楊嬋,縱有夜明珠照亮,依舊陰鷙地駭人,剛才脆弱的楊戩好似沒有出現過,“三妹,你來看望二哥,二哥很高興。其他事,便不需用你操心,也無需提醒。你想讓二哥娶回寸心,聽他們叫你姑姑,二哥也很快會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