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倒霉的凡人家住華山縣。
    “華山惡鬼聚集，首當其沖的便是華山縣。但在華山捉鬼的將士都有分寸，不會隨意殺人。那人叫丁清云，是這整個華山縣唯一一個被誤殺的凡人。”
    “丁清云的父母長輩只剩一個父親丁安，妻子在他死后不久追隨而去，如今他父親丁安看顧他的兩個兒子。丁安之前在大戶人家當管家，但那主家幾年前去世后后繼無人便散了。他得了些銀兩與兒子兒媳一起做小生意，現下年歲大了，腿腳不利索，生意也沒法做。”Ｍ.ＸζéwéＮ.℃ōΜ
    聽楊戩的講述，敖寸心早已悔恨交加，“對不起對不起。”
    抓住楊戩的胳膊，像做錯事的孩子，“那我該怎么做？”
    楊戩早就思量過這個問題，捉鬼中被誤殺的凡人不少，但那些都沒有魂飛魄散，真君神殿主要補償他們投胎與來世。有些家室凄慘的，那些誤殺他們的天兵天將也會照應一二。
    陰差陽錯，這個丁清云倒成了唯一死的魂都不剩的凡人。
    “你可知道丁香？”
    “是小八喜歡的那個凡人女子？她后來祭了開天神斧？”敖聽心和她提起過，她還感慨敖春的感情艱難。
    “不錯，她便是這個丁安主家唯一的小姐。”
    “那……她祭了開天神斧之后呢？”
    “開天神斧歸還昆侖，她的魂魄隨之被引出進了一個神魂缺失快要夭折的世家小姐體內，如今應該十三歲。”
    敖寸心有些瞠目結舌，“這事是誰做的？她可還是她。”
    “是哪吒，他知道我對不起那個孩子。”楊戩微微皺眉，覺著她想知道的有些多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引導，“她還是她，長相與曾經一樣，沒喝過孟婆湯記憶也會慢慢恢復。”
    敖寸心沒再說話，華山與華山縣很近，楊戩帶著敖寸心找到丁安時，祖孫三口剛剛吃完晚飯。
    其實最一開始丁老夫人去世后丁安也不算太過落魄，可他半輩子都在丁家，本身人際關系簡單，離了丁家，他便毫無根基。在商賈地位低又注重氏族的小縣城，沒有勢力不會左右逢源又做小生意的丁安就成了抱金磚的孩童，那會逢惡鬼擾亂人間，有丁清云這個年輕男子在的時候還好，丁清云一死，老弱婦孺幼童，遭了幾次打劫，家中一貧如洗，兒媳忍不了自殺，留下兩個八歲和三歲的孩子。
    一間破舊的草房，一盞昏暗的油燈。十歲的孩子收拾了碗筷，五歲的孩子尚且不懂事，纏著坡腳的爺爺講故事。
    “爺爺，你再給我講那個丁香姑姑的故事吧！她真的會飛嗎？”
    “好，再講一遍，講完寶兒就乖乖睡覺！”
    哄睡了小娃娃，丁安又給大孩講了些功課，“爺爺，今天錦兒在學堂里背書得了第一名，爹爹和娘親會夸錦兒嗎？”
    老人只是又嘆息了一聲，孩子的眸光瞬間暗了下來。
    “爺爺，不說錦兒了，”十歲孩童懂事非常，臉上掛起笑容，“爺爺，你說丁香姑姑出去云游好幾年了，怎么還沒回來呢？她以前答應過錦兒要教錦兒法術的。”
    “小姐可能迷路了，錦兒可不要學了她這一點！不過不回來也好，小姐和神仙是朋友，她說不定也能得長生不老！若是回來了，回哪？丁家已經沒有了！爺爺我對不起小姐啊，沒替她守好丁家！”
    黃發垂髫，卻沒有怡然自樂。
    嬌貴的龍公主哪里見過這樣的人間疾苦，就要落到地上。
    楊戩見狀拉住她，“你過去能做什么？”
    “至少，至少我可以給他幾顆夜明珠讓孩子不要在這么昏暗的地方讀書！”
    楊戩看她單純模樣，嗤笑一聲，“然后再被山賊搶掠嗎？”
    “我去殺了那些山賊！”
    “這是犯天條的。”
    “那我把他們接到西海！”
    “凡人若無大功德受不起神仙太多恩惠。”楊戩搖了搖頭。
    “那大人可知道那個丁香投胎人家在哪？”敖寸心默了半晌，認命般問道。
    “洛陽，越郡王府。”楊戩答道，天色昏沉，敖寸心沒有看到他說完話后嘴角一抹欣慰的笑意。
    “大人，你會入夢嗎？”
    “會。”
    “那你能不能……”
    “不行，丁香上輩子死于我手。”
    “我只是想讓大人教一下……”
    “……好。”
    楊戩與敖寸心到越郡王府時，趙丁香早已入睡。
    楊戩不便進女子閨房，只讓敖寸心自己去入趙丁香之夢。
    楊戩坐在屋頂上，仰望著月亮，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陪著敖寸心從華山縣飛到洛陽，怕她找不到？應該是酒還未醒。
    丁清云一事神殿的人提醒過他幾次，但他想著這畢竟是西三公主的因果，還是應該她自己解決，便沒有讓神殿的人插手。天上兩天一晃而過，敖寸心卻遲遲沒有找他。那天在西海遇見敖寸心，他本想提醒一下，敖摩昂卻匆匆將她帶走。
    今日沉香婚禮，他也看見了她，但大喜的日子，不想扯這些話題來掃三妹一家的興。總歸不急凡間這一兩日。
    寅時正是夜最黑的時候。
    敖寸心入完夢，一身輕松地坐在他身后。
    “我已經入完夢啦！”
    “嗯。”
    看著楊戩平淡的模樣，寸心微覺尷尬，抿了抿唇，自顧自說起話。
    “丁香告訴我她經常夢見一個小姑娘，和她長得很像，年紀也和她一樣大，但是那個小姑娘沒有爹爹，只有一個娘親，玩耍的時候只有一個管家和表哥陪她。那個小姑娘應該就是丁香吧？我是這樣告訴她的。”
    “嗯，她的記憶比我想象的恢復得快。”
    “我告訴她那是真的，那個小姑娘是二十年前的她。她問我那個小姑娘長大后什么樣，我說那個小姑娘以后怎么樣你會記起來的，不必提前知道。她又問我那小姑娘的家人還在嗎？我告訴她，她的母親去世了，只剩從小把她當女兒養的管家，那個管家的兒子也去世了。”寸心手拖著腮，目光漫無目的地瞥向月亮，有些失意。
    “她說她要去找那個管家，她夢里的管家只有一個兒子，若是他兒子死了，那他便老無所依了。”
    “十三歲的孩子啊，如此乖巧懂事。我給她留了兩顆夜明珠，提醒她今晚的夢是真實的。”說到這敖寸心有些高興，眸子都比來時亮了許多，隔著黑暗夜色，楊戩似乎能看見她眼中若隱若現的星光。
    楊戩想說她不是個孝順的孩子，看著敖寸心靈動的眼眸，卻什么也沒說出口。
    “可是大人，我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沒什么不妥，從劉彥昌遇見三妹開始，劉家和丁家的命數便由不得他們了，從越郡王趙惟紹同意哪吒將丁香魂魄送進趙丁香體內，越郡王一家的命數也由不得自己了。”
    “啊？可這樣也太不公平了！”
    “天道之下，沒有公平可言，只以平衡而論。”
    “那丁家這樣的下場，換來的是什么呢？”
    楊戩默然不語，看著太陰月華漸隱，站起身來，“三公主可還要看趙丁香如何去找丁安？”
    “不了，我把丁安家所在說得很明確了，過些日子我再來看看丁安和他的兩個孫子有沒有得到好的安置吧！”說著，敖寸心捂著臉打了個哈欠，“大人，我要回西海補覺了。這個案子可以銷了吧？”
    楊戩看著龍女放松疲憊，一時不知該羨慕她在凡間有充足睡眠還是該同情她還要和他走一遭真君神殿。
    “神仙中少有三公主這樣規律休息的。”
    敖寸心沒聽出他話中調侃，只當是恭維，嘻嘻笑了幾聲，露出幾顆小巧的白牙。
    “但是本君沒有隨身攜帶卷宗的習慣。”
    “那……那——”敖寸心懵了一下，弱弱地想要拜托楊戩回了神殿別忘了。
    “沒有三公主親筆畫押，只怕銷案沒法存檔。”
    敖寸心蔫了，控訴般地望向他。最后卻只是不好意思地說了句，“是我欠考慮了。”
    楊戩看她這副委屈模樣，突然心情大好，“不若你化為原型縮小，本君如上次般帶著你回神殿？”
    “不要，本公主不要面子的嗎？”
    楊戩忍不住笑出聲，“無妨，本君施個障眼法。”
    “男女授受不親啊。”
    “三公主化為原型誰能看出是男是女？”
    “我化為原型后很沉的！”
    “三公主應該沒有三首蛟重吧？”
    敖寸心本來以為楊戩就是開個玩笑，可看楊戩反駁她的模樣竟像是真這么打算的。司法天神家，又是蛟又是犬又是鷹，他該不會有收藏寵物的癖好吧？他該不會要收藏龍吧？敖寸心突然想起那日摩昂的話，加上心中還有些上次被楊戩逮到圣母宮的陰影，只覺眼前的楊戩變成了傳說中會吃龍的金翅大鵬，有些后悔自己一人來找楊戩。
    看敖寸心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他，楊戩輕咳了聲，解釋道，“三公主與本君應是前后腳離開劉家村，然三公主到圣母宮的時候本君已喝了兩壇桃花酒。從華山縣到洛陽也是三公主拽著本君的袖子才勉強跟上本君的速度。且三公主不是累了嗎？”
    敖寸心怪道自己大驚小怪，司法天神就算要養龍也該養個剛出生的奶龍，應該還養不起她一龍公主，原來是嫌她步子慢。不對，小奶龍也是她龍族的龍，縱然他是權傾三界的司法天神也休想圈養！敖寸心搖搖頭，掩飾般笑道，“我平時不太走動，就……挺慢的。”
    “所以三公主可否允許本君帶著三公主回真君神殿？”
    “嗯，大人的提議有道理。”帶著？怎么戴？原來司法天神也嫌握著她不得勁啊，那她就自己變成個鐲子好了，免得費司法天神的法力。
    敖寸心打算好，便化為原型又縮小，龍尾盡力去夠龍頭，最后雖然不夠圓，但好歹能透過一只手。
    楊戩看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不免訝然，好一個精致逼真的小粉龍鐲子，拿起半空中的粉鐲戴到手上，冰冰涼涼又滑滑的，不錯。化為一道金光轉瞬便飛到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