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一路走驛道驛站,等到了邊境,已經(jīng)是大半個月之后的事情。
南方大營里,江元佑坐在帳中看著公文,楊參將忽然推帳而入,江元佑抬眼看了看他,折好手中文書,問道:“何事?”
“侯爺,南朔派了使者來議和。”
“議和?”江元佑勾了勾唇,“莫不是前日本侯‘爾挪一尺,我必還一丈’的氣勢把他嚇著了?”
楊參將但笑不語。
江元佑透過縫隙望了眼帳外,將面前的文書推了推,給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議和之事非本侯一人能夠決斷,回去告訴那位使者,南朔王若真有議和之心,便派人隨我歸京,與鴻臚寺那幫老家伙好好商議。”
楊參將恭恭敬敬地朝江元佑一拜:“屬下明白。另,尚有一事……”說著,楊參將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江元佑,“京中來信,似是……懷興公主所寄。”
“懷興?”
楊參將有些恍然,他似乎看見了永安侯接信的時候眸間亮了一瞬。
然而江元佑拆開信封,將兩整頁信讀完之后,楊參將確定了剛才看見的一定只是錯覺。現(xiàn)在的永安侯周人銳氣逼人,仿佛靠近一步就要被他刺傷一般,他面色不善地抬頭,楊參將甚至覺得永安侯注視過來的眼神可以令他窒息。
短短幾秒,楊參將仿佛領略了敵方大將在戰(zhàn)場上面對這位少年成名的侯爺,是何等感受。
楊參將顫巍巍地問:“侯爺……難道宮中有變故?”
“并無。”江元佑薄唇微啟,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出去。”
楊參將哪敢逗留,忙不迭地點點頭,就要撤出營帳。他右腿剛剛邁出一步,忽得又聽得江元佑在他身后低喝一聲:“站住。”
我這是招惹了誰……楊參將絕望地回頭,永安侯如今心情糟糕透頂,他該不會要折戟當場了吧。
江元佑似是隱忍了許久的惱意,半晌后,他才重新開口:“告訴南朔使者,我只給他五日時間。”
“五日?”楊參將愣了下。
“五日之后,我啟程歸京。”江元佑冷冰冰地說道,“若他不及,便自行入京吧。”
楊參將自然知道,跟隨江元佑一道回去與獨自上京,議和的條件只怕會相去十萬八千里。只是他不明白,這信上到底寫了什么,能讓江元佑忽然急于歸京,甚至脅迫起了南朔使者,乃至于南朔王。
楊參將不敢多想,領了命出了營帳。
江元佑捏著信紙一角,指腹被捏得不剩半點血色。他手指忽然一松,被他捏住的地方破了一個圓洞,與他指腹的大小完全吻合。
他盯著信里的字句,方才滿腹奔涌的惱怒竟?jié)u漸消退,幽深雙眸緊盯著最后一句“與君相絕”,唇角竟浮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與我相絕是么?”他冷哼一聲,“這小丫頭,可真是出息了啊。”
大約是因為了解了一樁大心事,鐘雪茹和懷興這段日子的心情似乎都很不錯。唯一令人不快之處,是前陣子太子隨口所說的話倒是真的兌現(xiàn)了,太子妃隔三差五遣人來請懷興去指教舞藝,懷興以身體還未恢復完全推辭了,但這并非長久之計。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如果一直拿身子作借口,傻子都看得出來有鬼,太子妃大約也是顧忌懷興的面子才沒有戳破,否則送點補藥問個御醫(yī),懷興撒謊之事鐵定穿幫。
實際上,懷興自己對獻舞之事仍舊懵懵懂懂,她年少時候養(yǎng)在西殿里悶得慌,的確是照著譜冊上的記載自己學過一陣,但畢竟沒有人教她,粗淺學來的那都是登不上臺面的技法,何況她身子向來弱不禁風,也練不得多久,能擺弄一兩個動作已經(jīng)很不容易。她那些不堪入眼的舞姿只給兄長和母妃還有宮人們瞧過,她實在不知為何會被太子妃聽去,甚至還要向她請教。
至于始作俑者的鐘雪茹,自然是不敢說實話的。學舞非一日之功,就算是有基本功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會一整套的觀音送子舞,何況是本就半吊子的懷興。這段時間她閑著無事,一直在教懷興跳舞,劍舞是不指望了,但是擺弄擺弄胳膊腿兒問題倒也不大,奈何懷興的四肢協(xié)調(diào)能力差得匪夷所思,饒是鐘雪茹這般耐心的性子,也被折騰得沒了脾氣。
如果時光可以倒退,她寧愿去手抄一百遍佛經(jīng),也不會腦子發(fā)抽去給太子妃跳什么什勞子的送子舞了。
她又教了懷興半個時辰,看著她跌跌撞撞地轉(zhuǎn)了半個圈,腦門直直地朝柱子撞過去,急忙伸手把懷興給撈回來,一把按回到石凳上。
“姐姐。”懷興眼淚汪汪地看著鐘雪茹,一臉委屈,“我是不是很笨啊。”
鐘雪茹揉了下額角,都說女人的眼淚是男人的命門,她現(xiàn)在覺得,大概對另一個女人來說也是一樣的。小姑娘是用來寵著捧著的,讓她學舞的確是太為難她了,可是事已至此,她又不可能一輩子打掩護打過去,只能讓她能學多少是多少,起碼之后她不在宮里了,懷興也能勉強應付過去。一戰(zhàn)成名的代價果然很慘烈,以后她真的不能去做這么沖動的事兒了。
懷興見鐘雪茹不說話,還以為她真的嫌她太笨,生她氣了。懷興心里一慌,連忙伸手抓住鐘雪茹的衣袖晃了起來:“姐姐——”
鐘雪茹一下子就心軟了:“好啦,是我太急了,慢慢來吧,你可別把自己給跌壞了。”
“姐姐,是不是等我學會了,你就不來宮里了啊?”懷興忽然認真地問起來。
鐘雪茹怔了下,她還確實是這么想的。她不可能一輩子都被綁在宮里,現(xiàn)在良妃拿捏著她,她才不得已日日待在西殿。雖然她的確挺喜歡懷興這個小公主,但她到底不是宮里人,她有自己的家,她總是要回去的。她給懷興惹了很多麻煩,或許她替懷興養(yǎng)好了身體,這些麻煩比起這個大恩大德不值一提,但鐘雪茹并不喜歡欠別人,既然自己做錯了,那就一定要去彌補,甚至包括送出那份她根本不愿意去寫下的信也是如此。
她用了公主的身份去給江元佑寫了一封決別信,用的卻是自己的心境,每寫下一字她都難受至極,可與江元佑的相遇偏偏出現(xiàn)在了那段錯誤的經(jīng)歷里。不寫信,他與公主成為眷侶,寫了信,連同她自己都與江元佑徹底告別,無論是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她的一池春水,到此為止了。
鐘雪茹愣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姐姐本就無名無分的,如今是有了良妃娘娘的口諭才得以入宮,以后又當如何呢?”
懷興想了想,說道:“那如果姐姐有名分了,是不是就能一直住在宮里啦?”
鐘雪茹聽著越來越不對勁,詫異地問懷興:“什么……意思?”
“太子妃姐姐前幾日跟我說,她和姐姐很投緣,希望以后有機會能和姐姐相處呢。”懷興的語氣中帶著天真爛漫,仿佛在說一件非常日常的事情。
鐘雪茹心頭一震,猛地撐著石桌面站了起來,把懷興嚇了一跳。
她顧不得安慰懷興,腦子里不停地重復著太子妃的話,太子妃絕對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與她“投緣”,這句話藏著的意義太深了,加之先前太子看著自己的眼神……鐘雪茹想,她最不愿意去接受的那個猜想似乎真的實現(xiàn)了。她可不會相信太子會對她這個朝臣之女一見鐘情,太子身在東宮,所見美女如云,絕不會因為她樣貌突出而起別的心思。但若她有著“與懷興和五皇子交好”、“右都督之女”這樣的多重身份,那可比皮肉之相更為重要。
她的心驟然冷了下來,這比薛氏替她相看鄭家二公子嚴重得多。若是太子當真去請了旨,難不成她和鐘家還能抗旨不成。鐘雪茹越發(fā)后悔,那日就不該讓太子注意到自己。可是若是她那日不出聲打斷太子與懷興的對話,懷興就要說漏嘴了。可見人無論是否去后悔,現(xiàn)實都會如期發(fā)展,并不會因為她的不樂意,就折道而行。
懷興一臉擔憂地看著鐘雪茹,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我說錯什么了嗎?”
“啊。”鐘雪茹回過神,這事兒終究和懷興無關,她總不能遷怒于懷興。鐘雪茹深深地吸了口氣,摸了摸懷興的腦袋:“沒事沒事,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緊的事兒,心里有點著急。”
“哦……”懷興悶悶地應了一聲,“姐姐,我有一件事想同你說。”
鐘雪茹內(nèi)心的抗拒的,就怕懷興再說一個大消息給她。但她定了定神,還是回道:“嗯,什么事呢?”
“再過幾日就是秋獵了,以往父皇都不肯帶我去的,今年我去央了母妃,母妃說若是我身體能堅持得住,她便向父皇請求帶上我一起。母妃總是擔心我,所以如果姐姐在的話,母妃會安心一些的!”
說白了,就是讓鐘雪茹去給懷興當貼身護衛(wèi)加貼身吉祥物。
這對鐘雪茹來說倒也不算大事,皇家獵場她倒是真的去過一回,是跟著長兄一道的,不過她是女眷,沒有皇帝的特許不能親自下場獵物,只能眼巴巴地等著長兄歸來,很是無趣,第二年長兄再邀請她時,她便拒了。
鐘雪茹沒有猶豫地就應了下來,隔了半晌,她忽然想起:“呃……太子不會也要去吧?”
懷興搖搖頭:“太子哥哥南下了,要去半個月呢,秋獵是趕不回來啦。”
那敢情好啊,鐘雪茹心里樂開了花,連連點頭:“好好,那我一定好好陪著公主,不叫公主出一點兒閃失。”
秋獵當日,鐘雪茹隨著懷興的馬車一起去了西郊獵場。春獵為蒐,夏獵為苗,秋獵為狝,冬獵為狩。一年四季之中秋獵規(guī)模最為盛大,皇帝攜王公大臣及皇子隨從等入西郊獵場圍獵,獵得珍奇猛獸者有賞。換言之,這是一場貴族王臣之類的人類對野獸的肆意屠獵,以獵物之數(shù)攀比,剝下毛皮,食其骨肉,再博君王贊譽。
若說最初狩獵為飽萬民之腹,到如今,更像是貴族之間的一種玩樂手段。
鐘雪茹其實并不太喜歡參與其中,她先前唯一一次參與的皇家秋獵,看著他們帶回來被獵殺的母鹿,心里不忍,連晚膳都沒能吃得下去。好在今日她只需要陪在公主身邊,兩人坐在臨時搭的營帳里,喝著果子酒,倒也過得愜意。
當然,公主是不能沾果子酒的,酒全都進了鐘雪茹的肚子。她喝得很慢,偶爾吃兩口皇帝賜來的糕點,比起御膳房給西殿準備得要可口不少,種類瞧著也多。她捻起一塊做成桃花型的糕點,還在想著這個時節(jié)上哪兒去尋桃花來,咬了一口,竟從其中嘗到些許藥味和酒香來。
她有些好奇,便拉了一位小宮人相問。
“這是桃花白芷糕,三月時采了桃花,混著白芷一同泡在酒里藏著。這原本是酒,但御膳房的掌廚怕各宮娘娘們嘗不慣這酒,便把它融在糕點之中。這桃花白芷對女子極好,皇上是特地賞給隨行的各位娘娘和公主的。”小宮人不認識鐘雪茹,還以為是懷興公主身邊新來的宮女,只是長得好看了一點,“但這里面到底還是有酒,勿要給公主吃得太多,叫公主醉了。”
鐘雪茹點點頭表示清楚,然而懷興剛剛只嘗了一口就沒能吃得下去,大約是吃慣了藥,聞得一點兒藥味便嘗不下去,全都推給了鐘雪茹。桃花藥膳多有養(yǎng)顏增補的功效,鐘雪茹貪了皇家的便宜自然高興,樂呵呵地回了帳里,心情愉悅地繼續(xù)吃起了桃花白芷糕。
懷興似乎有些坐不住,時不時朝外張望一會兒:“五皇兄怎么還不回來呀。”
鐘雪茹笑答:“今日的看點本就是五殿下與三殿下,若是回得早了,沒獵著心怡的獵物,豈不是把機會讓給了對方?”
懷興大約是沒有聽懂的,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問:“那我們今天晚上時不時都要吃獵來的動物啊?”
按理說確實是這樣,不過皇帝為了照顧女眷們,還是會準備相當豐盛的尋常菜肴。懷興大約是吃不慣野味,鐘雪茹心里有些膈塞,但只要不是鹿肉,她應該還是能吃上幾口的。她挑了一顆橘子,剝了皮撕下白絡,放進懷興面前的小碟里:“放心,不會叫你餓著的。”
懷興掰了一瓣橘子含在嘴里,香甜在口中化開,連說話都帶著甜膩:“姐姐,剛才小洛子急匆匆跑出去了,你沒有撞見他嗎?”
小洛子是五皇子遣來保護懷興的宮人,先前一直在帳子外守著,鐘雪茹出去問桃花白芷糕的時候好像確實沒有見著他。
她有些奇怪,問道:“怎么了?他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我聽見他嘴里在嘀咕說什么‘怎么忽然回來了’,然后就跑走了,好像是要去找五皇兄。”懷興用手指點了點下巴,“誰要回來呀,是五皇兄的朋友嗎?”
鐘雪茹剝橘子的手頓了頓,忽然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營帳外忽然嘈雜起來,七七八八的聲音交替在一處,竟讓人一句都聽不清晰。鐘雪茹放下手里剝了一半的橘子,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她仿佛聽見有腳步聲由遠而近,一踏一踏,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不安的情緒越發(fā)濃烈,鐘雪茹竟然有一瞬間被屋外唐突而至的氣勢嚇到想要逃跑。
她一轉(zhuǎn)身,同時有人掀開營帳的簾子走了進來。
那人穿著一身鵝蛋青的錦袍,束著紫金頭冠,墨一般的長發(fā)披在肩頭。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不動聲色地闖入了女眷的營帳。薄薄的嘴唇微抿著,偶爾吐出冰冷氣息,那雙深邃不見底色的眼睛牢牢地鎖著她身后的懷興。
鐘雪茹覺得自己在做夢。
“侯爺!這可是懷興公主的帳子啊!”跟在他身后的是鐘雪茹不認識的宮人,他的表情像是要慷慨赴死一般,“侯爺!擅闖女眷營帳,皇上只怕會怪罪……”
“閉嘴。”
他冷冷地喝了一聲,宮人嚇得咕嚕一聲跪倒在地,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這兩個字也同時把鐘雪茹神游在外的意識給拉了回來,她終于撥開幻夢似的迷霧,確定了面前的人是真實存在。
江元佑……他怎么會來?
鄭西亭說他能趕上秋獵,他就當真趕上了,可他這怒氣沖沖仿佛可以當場把她扼死的模樣……
鐘雪茹吞咽了一下口水。
躲在她身后的懷興早就哆嗦著縮成了一團,幾乎被她擋得嚴嚴實實。可江元佑居高臨下,一眼就能望見她的發(fā)頂,懷興壓根避無可避。他冷笑一聲,將懷里的信一掌拍在小方案上。掌風獵獵,震得她還沒剝好的橘子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鐘雪茹來不及心疼沒吃上的橘子,她盯著案上兩張被捏得皺巴巴的信紙,神情復雜地抬起頭,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才敢直視他的目光。
果然,他是來算賬的。
“公主,恕江某愚鈍,辯不得信中所寫。”他抬了抬嘴角,“既然為公主所寫,不如請公主為江某解釋一二?”
鐘雪茹很明顯地感受到懷興在她身后抖了抖身子。
懷興能解釋什么,她壓根連信的內(nèi)容都沒有看過。鐘雪茹一陣頭疼,這個江元佑是不是天造出來專門克她的,怎么麻煩一個接一個的來,讓她的造孽記錄又多添了一筆。
鐘雪茹自然是不能讓懷興被江元佑質(zhì)問下去的,這封信是她寫的,要決絕的也是披著懷興外皮的鐘雪茹,懷興的確是無辜受累的那一個,再讓懷興替自己背鍋,她于心何忍。她原以為自己寫的那樣決絕,以江元佑那般自負心傲的心性,應當不會把她這個斷情絕義的小女子放在眼里,卻沒想到他居然直接追到了獵場,甚至頂著叨擾女眷的名聲來找自己討個說法,仿佛她的回答比什么都重要。
是她真的拂了他的面子他特地來打擊報復,還是……
鐘雪茹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回瞪著江元佑:“侯爺,請您自重些,勿要嚇著公主。”
江元佑這才把目光分給了鐘雪茹,打量起她。他剛一入帳,便看見了這個小美人,模樣之明媚艷麗若朝陽,很容易讓人沉迷其中,但江元佑目的并不在她,所以并沒有太在意她生得多么嬌美動人。直到現(xiàn)在,他才愿意去認真地端詳端詳這個敢跟自己叫板的姑娘。她那一雙桃花眼瞪得滾圓,目光炯炯,她的額發(fā)有些亂,腦袋毛茸茸的,仿佛一只被侵占了領地的貓。江元佑注視著小美人的眼睛,忽然覺得她的眼神似曾相識。
他又越過小美人的肩頭去看躲在那里的懷興,懷興懼怕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但是江元佑并沒有錯過她抬起頭的那個瞬間,他同樣認真地觀察著懷興的眼睛。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目光重新落到了小美人臉上,唇角勾起比剛才都要上揚的彎度。
“請您自重些?”他略帶玩味地學著小美人的話。
這個詞不妥,應該換成“端莊”。
鐘雪茹沒能聽出江元佑的深意,一心只想把他轟走。她簇起眉,又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些,似乎覺得這樣會更有氣勢:“侯爺!”
“怎么,光顧著瞪我,連家門都不報嗎?”他抱著雙臂倚在支撐帳篷的欄上,好整以暇地望著鐘雪茹。
鐘雪茹噎了一下,只得老實交代:“右都督府,鐘雪茹。”
“鐘,雪,茹,是么?”他一字一頓地念著她的名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撞在她的心上。她指尖顫了顫,忍耐許久,才勉強地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江元佑打量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鐘雪茹心里毛毛的,卻又不敢抬頭,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往案上一瞥,卻看見江元佑骨節(jié)分明的手抽走了兩張信紙,重新疊好揣入懷中,看起來似乎不準備繼續(xù)追究。
鐘雪茹有些惱了,他這是干嘛,氣勢洶洶地跑來討說法,她難得鼓足勇氣護著懷興還擊他,結(jié)果他又不發(fā)作了?
她氣鼓鼓地抬了頭,卻看見他正望著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視線從來沒離開過一樣。他的模樣生得好,鼻若懸梁,眉骨如劍,但最好看的卻是一雙眼睛,漆黑的眼珠藏著些許笑意,一如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
她心有小鹿亂撞,撲通撲通,如更漏滴答作響。
“既然鐘姑娘勸我勿要嚇到懷興公主,那江某還是不做打擾。”江元佑輕笑著,順手帶走了桌上沒被震走的僅剩的橘子,“告辭了。”
這話說得,好像他有多聽自己話一樣。
鐘雪茹看著江元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營帳,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她拍了拍心口,這才想起懷興還躲在自己背后,趕忙轉(zhuǎn)頭去看她。懷興現(xiàn)在就像只被野狼盯上的兔子,眼睛紅紅的,眨巴著望著自己,委屈到能掐出水來。
鐘雪茹無奈又心疼地抱了抱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他已經(jīng)走了。君子一諾千金,他不會回來嚇你的。”
“嗚……他比小時候見到的還要兇。”懷興窩在鐘雪茹懷里,用額頭蹭了蹭鐘雪茹的胸脯,“姐姐,你也要小心,一定要躲得遠遠的!”
鐘雪茹嘴上答應了,心里卻覺得江元佑肯定不會這么容易就放過她們,不然他沒事還特地問她名字干嘛。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邊為自己見到江元佑時還是按奈不住那份悸動而懊惱,一邊又為自己的未來前景不抱任何希望。
她被太子盯上了不說,說不定又要被江元佑報復。
這未來灰暗的,她可以去跳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