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子支付普及的年代,沒有手機沒裝現金的夏千沉寸步難行。
他從地鐵口又走上來了,因為沒有手機,無法進站,沒有現金,無法購買地鐵票。
不多時,一陣發動機轟鳴在身后響起,夏千沉敞懷的黑色風衣被揚起下擺。
山地摩托停在夏千沉身后不遠,鐘溯掀開頭盔前擋,“夏千沉。”
夏千沉回頭,“你剛才也聽到了,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針對環塔冠軍。”
鐘溯他并沒有因為夏千沉在周總面前說的話而惱怒,只是問他,“你去車隊嗎,我送你。”
夏千沉維持著敵意,“不用了,你自己抽空去汽聯解約吧,違約金我幫你付。”
鐘溯對此沒有做出回應,他坐在摩托車上,一條腿支地,腿很直,和車身有一個性感的角度。
“給。”鐘溯從他外套里掏出一張一百塊,“起碼現在還是合約期,拿著吧。”
那張紙幣在深冬的風里唰唰作響,夏千沉拎頭盔的手不自覺收緊,骨節因施力而泛白。
“謝了。”夏千沉接過來,“回車隊我讓經理把錢轉給你,你……有空還是去解約吧。”
鐘溯又叫了他一聲,“夏千沉,就因為我是環塔冠軍?”
走出沒兩步的夏千沉停下腳步,鐘溯只能看見他的后腦勺。
“對。”夏千沉微微偏了些腦袋,只給鐘溯一張側臉,“我理解總部想讓我在環塔上萬無一失,保住車隊的顏面,和我的不敗金身。”
“但對我而言那就不是賽車,是表演。”夏千沉說。
言下之意,我不是針對你,我針對的是環塔冠軍領航員。
夏千沉回去地鐵站,在機器上用現金購買了紙質車票,返回車隊倉房。
地鐵車廂里他抱著他的拉力頭盔,沮喪地坐在位子上。
夏千沉真的能理解車隊這么做的原因。
環塔,環塔克拉瑪干沙漠越野拉力賽。無論從長度、難度還是危險程度,都是亞洲第一的拉力賽事。
以“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干沙漠為中心,故簡稱為“環塔”。
將近六千公里,耗時10天。途經沙漠、戈壁、雪山,還有令人聞風喪膽的昆侖天路。
他是驚才絕艷的夏千沉,gp車隊的全稱“genius’spride”天才之傲說的就是他。
他不能在環塔賽道上有任何重大失誤,所以車隊才找來了環塔冠軍領航員來領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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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接受。”夏千沉對經理說。
經理是個單馬尾的女生,約莫三十歲的樣子。
“我不要鐘溯,給我換個領航員。”
他說這話的時候經理正和維修工們圍坐在辦公室,一起研究5個bar渦輪壓力的可行性。
經理示意維修工們先散了,然后收拾起桌上的東西,望著他,“你以為你打游戲擱這當團長踢人呢?”
“我不想第一次跑環塔就找個金牌輔助領航員。”夏千沉頂嘴。
經理往他額頭一指,“千沉,川藏是低溫線,環塔是高溫線,你沒有環塔經驗,你需要這樣的人來領航你。”
夏千沉放下頭盔,“娜娜,川藏拉力我當時也是第一次跑,憑什么環塔就不行,我不需要金牌輔助,我不怕丟臉,更不怕死。”
還沒等經理娜娜消化他這番我就是要證明我自己的言論……
“給我一百塊。”夏千沉伸手,掌心向上,“……我手機泡水泡壞了,鐘溯給我現金回來的。”
能屈能伸。
娜娜的視線越過他,看向辦公室門口的人,“一會兒我微信轉你啊,我身上也沒現金。”
“嗯,沒事兒。”那人回答。
夏千沉回頭,看見鐘溯倚在門框。
鐘溯:“今天勘路,我們下午三點出發。”
考慮到夏千沉昨晚喝酒喝到凌晨,鐘溯把時間往后推了些。
鐘溯要勘的道路夏千沉知道,是月底的灰雀山拉力賽,不長,60多公里,是品牌方為新車型造勢的邀請賽。
“我在周總那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夏千沉走到辦公室門口,“麻煩借過。”
鐘溯抬手做投降狀,側身,讓夏千沉過去。
“他說什么了?”待夏千沉離開辦公室,娜娜問他。
鐘溯回憶了一下,“他說……就算他去跑黑出租,開網約車,做代駕,也不會再上一場比賽,直到我主動請辭離職。”
娜娜冷笑,“坐,數五個數,他就回來了。”
鐘溯依言坐下,心里剛數到三。
“娜娜……”夏千沉折回來了,“給我買個新手機。”
要不怎么說他能屈能伸呢,方才還大言不慚要幫鐘溯付違約金的人,眼下也不嫌丟人,張嘴就要經理給他買手機。
娜娜往椅背一靠,環著雙臂,“昨晚玩兒挺嗨啊,黑桃a每個顏色開一瓶,夜場小公主連發六條朋友圈。上千萬的柯尼塞格開著爽嗎,兜里還有幾個錢啊?今天油價又漲了,還加得起嗎?”
靈魂拷問,字字傷人。然而鐘溯很不合時宜地發現原來經理也有夜場小公主的微信好友?
夏千沉不怕丟臉,應該說在金錢上他從不怕丟臉,因為有錢和沒錢是當下無法立刻改變的事情。
所以他進來,往娜娜旁邊一坐,“昨晚上頭了……錢這種東西沒了再賺嘛,但誰能想到一覺醒來老彭棄我而去了呢!”
娜娜平靜地看著他,“老彭離職的原因你知道嗎?”
“……”夏千沉想了想,“他、他家里不想讓他跑拉力,太危險了。”
說完瞄了眼鐘溯,因為這還是清早起來鐘溯告訴他的。
娜娜點頭,“是的,更具體的原因呢?為什么老彭跟你跑了一年,偏偏這個時候家里不同意了?他這么大一個人,如果不是自己想走,家里人怎么能左右他?”
夏千沉垂下眼。
娜娜說:“老彭的老婆上周生了,你不知道吧。也許他說過,但你忘了,或者你根本沒有在意。千沉,你回國這兩年車隊上下都慣著你,你也不負眾望成績斐然,兩年來誰對你不是千依百順,你是不是也得回饋給車隊些什么。”
“我每場比賽都在拼命,我沒給車隊丟過一次臉,這還不夠嗎?”夏千沉問,“還是說車隊覺得我菜了,環塔必須得有他給我保駕護航?”
“環塔不一樣。”娜娜揉了揉太陽穴,“千沉,許多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單純,股價和……算了,你先去買手機。”
娜娜起身去包里找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
“環塔還有四個月,希望你能改變心意。”娜娜說。
“環塔還有四個月,你們有足夠的時間再給我找個領航員。”夏千沉拿過銀行卡,“謝了娜娜,我等下把錢轉給你。”
夏千沉走后,娜娜和鐘溯苦笑著嘆了口氣。
“抱歉啊,孩子氣性。”娜娜說。
鐘溯則微微聳肩表示不在意,“入職前你都說過了,沒事的。”
娜娜倒了杯水給他,“他并不是不懂事,他只是比較自我,又過于要強。”
“謝謝。”鐘溯說,“能看出來,也可以理解,如果是我來領航他上環塔,那么就算拿了成績,別人也會覺得是多虧領航員經驗豐富。”
娜娜點頭,“正是這樣,他這個年紀……二十二歲,不上不下的,難帶,勞你費心了。”
“哪里的話。”鐘溯笑笑,“我既然拿這一檔的工資,就一定盡我所能,環塔賽道坐在他的副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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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千沉在附近步行可達的商場里買了新手機,登錄微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刷娜娜卡的錢還給她,然而轉賬操作停滯在扣款階段。
您的余額不足。
夏千沉一愣,切換去手機銀行app,查詢余額。
卡里只有一千多塊。
杵在商場門口的夏千沉如遭雷殛,終于想起前一晚的沖動消費。
昨晚高中同學聚會,他高中畢業后和媽媽遠赴德國,眼下是班里混得最好的,自然席間他的話題不斷。
飯后又輾轉去了市里的頂級夜店,夏千沉被同學一套接一套的話捧上了天,一擲千金黑桃a每個顏色開一瓶。
加上各種比外面零售溢價幾倍的各種香檳,喝到最后夏千沉自己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收支記錄也不敢看。
夏千沉這才幡然悔悟,他真的遲早要被自己這點臭毛病給害死。
勝負欲極強,別人捧幾句他就找不著北,自詡泰山北斗,什么金牌輔助,他不需要。
然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娜娜的錢不能不還。
這位川藏北線之王百般無奈下,使用了當代年輕人身陷困境時的統一求助方式——
“媽。”夏千沉撥出去一通電話,“給我轉點錢……”
噩耗頻傳,當晚回家,夏千沉發現他柯尼塞格本不充盈的油箱見了底。
買這輛千萬超跑幾乎耗光了他的積蓄,從十八歲攢到現在,科隆紐北賽道圈速賽上拿到的第一筆獎金就存入了他的“柯尼塞格基金項目”。
還有后來的大賽獎金、廣告代言、品牌大使。
所以本質上他并不是夜場玩咖,他不在乎錢,因為他知道自己能賺,所以花錢比較隨性。
說到底夜店那次沖動消費還是性格害了他。
柯尼塞格,夏千沉的夢中情車。
此時夏千沉站在它旁邊,在“從車隊偷一桶油回來”和“不行去跑出租吧我本來就是個開車的”之間掙扎著。
最終咬咬牙,掏出手機,下載當下主流的打車app“吱吱打車”。
「吱一聲,車就到!」
開屏的廣告俏皮地蹦出兩個選擇項——
歡迎新用戶,請選擇您的身份!
「我要打車」
「成為司機」
夏千沉舒出一口氣,瞄向柯尼塞格不遠處的保時捷taycan,點下成為司機。
一頓操作后,這輛保時捷taycan成功在吱吱打車上注冊成為一輛網約車,舒適高端型,每公里35塊。
在a市這樣的一線城市,很多乘客打車會愿意選擇高端舒適型的車,夏千沉很快就接到了訂單。
他覺得自己非常專業,扶著taycan的方向盤穩穩停在路邊。
乘客上車后,這位能屈能伸,專業素養極佳的賽車手,溫聲與乘客確認了手機尾號及目的地后,為了讓乘客擁有物超所值的乘坐體驗,發揮出自己卓絕的車技。
盡管是電動汽車,但畢竟它還是一輛保時捷。
夏千沉扶著方向盤,把taycan開得像是美國電影里后面有警車在追的逃犯。其表情氣定神閑,旁邊乘客面色鐵青。
原本二十分鐘的車程,比預計時間提前7分鐘到達,夏千沉帶著職業微笑偏過頭,等著乘客的五星好評。
乘客:“嘔、嘔吐袋……”
夏千沉:“啊?”
那乘客松開安全帶奪門而出,抱著路邊的垃圾桶就是狂吐,夏千沉震驚,打開雙閃,跑過去手足無措,“你……你沒事吧?”
“你會不會開車啊!”乘客吐地飆眼淚。
夏千沉沒辦法,在路邊買了瓶水給乘客,帶著1星評價悻悻離開。
次日,夏千沉在taycan里貼了個標識:吐車上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