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碗湯(三)</br> 老國公一生重情重義,對幾個孩子一視同仁,只可惜他壯年時期在戰場上傷了筋骨,剛過了不惑便去世了,留下當時剛成家幾年的大老爺在國公府,可以說過得是舉步維艱。幸而大老爺有本事,兩個兒子也爭氣,在這國公府才有一席之地。</br> 老國公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如今的老祖宗,她在老國公還活著的時候對大老爺還不錯,可老國公一死,便瞧大老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偏她又極愛面子,愣是不肯讓大老爺出去自己建府。她最怕大老爺要搶老國公留下的爵位,可她也不想想,大老爺是老國公的嫡長子,這國公位是世襲,本來就應該是他的。</br> 她就這樣死命拖著,現下大房兩個兒子都有出息,一個年紀輕輕就是探花郎,另一個則是武狀元,這一文一武,都是上過金鑾殿被皇帝召見過的,就等著朝廷派下任職,便都是命官了。也因此老祖宗急啊,再這樣叫大房出風頭下去,那這國公的位子豈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哪里還輪得到她的兩個兒子?</br> 實際上不僅老祖宗急,二老爺三老爺也急,急的是日日夜夜睡不好覺,嘴皮子上長了好幾個大燎泡,肝火上升,吃什么都沒味兒。</br> 當朝太子年歲十七,性格溫和仁厚,很受皇帝的喜愛,再加上一直醉心圣賢書,太子妃一位還空著呢。不少人都打著這個主意,但也不少都知道,當年老國公還在世的時候,因為性格豪爽大方,很得皇帝信任,與皇帝很聊得來。一次宮宴上,老國公無意中提到自己的大兒媳有了身孕。皇帝當時也吃醉了酒,便即興提議,若是生出個女兒來,便叫她日后做太子妃,母儀天下,還解下太子腰間的白龍祥云玉佩作為信物。</br> 后來老國公去世,這事兒也一直沒人提,直到太子十七,皇帝琢磨著確實是到成家的年紀了,他像太子這么大的時候,不僅娶了正妃側妃,連兒女都生了好些個了。</br> 這天底下什么事能瞞過皇帝的耳目,他內心深處是不大想承認這門親事,誰不知道老國公那個孫女兒,一出生就被德高望重的云海大師批字說命格極兇,克親克友,天生的煞星,要放到偏遠地方養到十五歲才能接回來。</br> 只是這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這女娃命格不好,他是萬萬不愿意讓太子納的。然而當年和老國公定下約定的又確實是他,因此只好硬著頭皮,叫國公府先把人給接回來。</br> 二老爺三老爺也都知道這事兒,他們大概也猜得到皇帝的心思,對這個被養在鄉下十五年的侄女,心里都存了幾分輕看的意思。不僅天生命格帶煞克親克友,還在那種偏僻莊子待了這么久,如何能和國公府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姑娘們比?此番趙氏去接清歡,他們心中存著看笑話的意思。</br> 以為在皇后娘娘舉辦的百花宴之前將人接回來就行了?這規矩才學樣貌,哪樣是能一蹴而就的?怕不是來丟人的吧。大家都知道,這百花宴不過是個名頭,賞的可不是御花園的奇珍異草,而是京城高門貴府的千金小姐們。若是皇后娘娘或是太子殿下入了眼,那就是未來的太子妃了。</br> 倘若二房或是三房的姑娘叫太子看上,那么這爵位估摸著也輪不到大房身上。</br> 因此,百花宴在即,收到帖子的貴女們都在精心準備才藝與當天要穿的衣裳戴的頭面,二房三房的幾個姑娘是為了看笑話才跟著一起來的,尤其是二房的長姑娘齊玫,素有美名,生的是花容月貌,可比國公府其他姑娘們都要漂亮,因此二老爺將她視為掌上明珠,幾乎在她身上堵上了二房的未來。</br> 她生的最美,也最得老祖宗喜歡,平日里有什么好料子好首飾都她先挑選,可因著大房有個養在鄉下的煞星,府里人人都叫她二小姐,她憑什么要被叫做二小姐,要被那大房的煞星踩一頭?</br> 還未同清歡見面,這仇已經結下了。</br> 早上就聽說人到了,等了許久,這盞中的茶水都換了一撥,才終于聽見老祖宗身邊的媽媽稟報說大老爺大太太帶著大姑娘來了。</br> 先進門的是大老爺同大少爺齊恪,隨后是趙氏與齊徹,被他們娘倆挽在手中的少女身著一襲碧綠羅裙,腰間系著白色腰帶,垂下幾縷瓔珞,瓔珞上結著一塊白龍祥云玉佩,真是說不出的清新淡雅。仿佛這炎炎夏日,只瞧她一眼,就能消了這酷暑一般。</br> 順著那羅裙往上看,是一把不盈一握的纖腰,身段是極好的,脖頸那一片雪肌玉膚,竟比那冬日的皚皚白雪都要剔透。</br> 然這一切都比不過那張臉來的叫人震撼!</br> 齊玫是國公府最美的姑娘,便是拿出去,整個京城能與她爭輝的也寥寥無幾。就如同星子在月亮旁邊便顯得黯淡。然而若說她是月亮,那么這少女便是光芒萬丈的太陽,她出現在門口,便叫所有人都失了語言同顏色,眼中只剩下這么一位佳人,似乎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唯獨她色彩鮮艷。</br> 滿腔的鄙夷不屑,滿腔的嘲諷優越,此刻都化作濃烈的不安。</br> 趙氏牽著清歡的手,大老爺帶她上前一一介紹在座諸,清歡一一問過,行走間簪釵不搖,裙裾不動,就是宮里的教習女官也沒她禮數優雅。明明是個鄉下丫頭,竟比金枝玉葉的公主更有貴氣。</br> 趙氏也驚呆了,雖說這在回府前幾天她一直在教導,可她完全沒想到女兒能做到這個地步……她心里又是喜悅又是驚嘆,這就是她都女兒,誰能說她一句不好?便是這天底下所有女子,也不敵她一人芳華!</br> 老祖宗也看呆了,她還未嫁給老國公的時候,是京城出了名的貴女,人人都說她知書達理儀態端方,如今活了這么把歲數,更是人人稱頌。哪里想得到在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面前就低到了塵埃里去,有這少女在,還有其他人什么事兒啊!</br> 哪怕是心有所屬的男子,見到她這樣絕世無雙的女子,也會贊嘆不已,更何況是身邊連個貼身宮女都沒有的太子殿下呢?!</br> 她站在這里,就將其他人襯托成了螻蟻。</br> 清歡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氣度,如今她不需要為誰完成心愿,也不在意任何人的執念,何必將真正的自己掩飾收藏?她應是什么樣,便是什么樣。</br> 因為太過震驚,別說是下馬威了,就連大房一家走了,余下的人也沒能緩過來。</br> 剛才那是……那是大房的大姑娘?!</br> 齊玫瞬間攥緊了拳頭!她素來心高氣傲,見不得有人比自己好。曾經有個五品小官家的小姐,生的一身牛乳般的皮膚,吹彈可破,樣貌卻遠不及她。齊玫見了一次便心生嫉恨,暗中叫人潛入那小姐閨房,在她慣用的帕子上擦了天花患者的體液,結果沒幾天便傳出那小姐罹患天花的消息,幾個月后,人就沒了,整個京城再也沒皮膚勝過她的女子了。</br> 她日日以牛乳花瓣沐浴,擦干身子后細細抹上玫瑰香膏,一身玫瑰香**蝕骨,怎么也想不到有人天生自帶體香,其味淺淡,卻沁人心脾。三日后就是皇后娘娘舉辦的百花宴,她絕不能比不過別人!</br> 太子殿下……阻礙她成為太子妃的人,都要除去才是。</br> 那是一生的榮耀,日后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誰毀她的前程,她便要誰的命。</br> 當天晚上,齊玫便選了一套自己最喜歡的金頭面,差手下的人給大姑娘送去。</br> 這套頭面非常漂亮,她也一直很喜歡,只不過若是戴上了,不出三日,便要頭發掉光頭皮爛掉,那藥只要碰著頭發便會散發,事后便是去查驗,頭面上也不會有任何問題。</br> 她用過這一招對付一個跟她針鋒相對的貴女,那貴女自恃貌美,尤其生的一頭烏黑秀發,便不將齊玫放在眼里,言詞多有冒犯,齊玫便輕笑著將自己頭上一根珍珠翡翠釵送給對方以示賠罪。那貴女收了,還得意萬分,哪里知道第二日頭皮就開始癢癢,三日后早上醒來,頭發掉了個干凈,連頭皮都爛了。后來雖然治好了,頭皮上的疤卻去不掉,長出的頭發也稀稀拉拉的,再無當日令人稱羨的如瀑青絲。</br> 再后來貴女雖然指控是齊玫害得她,然后釵子上的藥是齊玫另抹的,給她的時候無人看見齊玫動了手腳,再加上是三日后才脫發爛皮,釵子上也沒驗出什么東西來,此事只好不了了之。</br> 如今齊玫美名在外,那名貴女卻沒人記得她的名號了。</br> 而大姐姐那一頭又黑又亮的發,也叫齊玫看著不開心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