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碗湯(四)</br> “哦,這是二姑娘送的頭面?”</br> 斜倚榻上的少女褪了白日里那套綠羅裙,只穿了一襲輕薄的紗裙,露出兩條細白的腿來,形如貝殼的腳趾甲上涂抹著鮮艷的鳳仙花汁,更是襯的肌膚如雪。</br> 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婢女春錦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家姑娘惦念大姑娘,因此才命奴婢送了這套頭面來,這可是老祖宗特意命人融了幾十兩的金子打造出來的,我家姑娘一直珍藏在匣子里——”</br> “既然如此,你便拿回去吧。”清歡剝了個葡萄送嘴里,“君子不奪人所好,更何況,這種二手貨,拿來送我,未免太不體面了。”</br> 春錦第一次見到有人不給自家二姑娘面子,她也是虛榮慣的,當下不跪了,站起來言辭鑿鑿:“大姑娘這說的什么話,也不怕寒了二姑娘的心,都是一家姐妹——”</br> “妹妹!妹妹!”</br> 話沒說完,就聽見院子里有人叫妹妹,清歡穿了鞋子披了外衫,在美人塌上坐好,嘴角有了笑意:“是二爺來了,去把人迎進來。”</br> “是。”</br> 她身邊的婢女媽媽都是趙氏身邊的,既能干又聽話,最重要的是心地都不壞。</br> 齊徹歡天喜地的捧著一個檀木匣子進來,身后跟著話不多神情沉穩的齊恪,兄弟倆一前一后,都是給妹妹寶來了。</br> 春錦的眼珠子都瞪大了,老天,那匣子里竟然是一套白玉頭面,可比她手上這套好看也金貴多了,后頭的大爺手上也捧著東西,卻是一條東珠編織而成的腰帶,這東珠一顆便價值連城,這一整條腰帶少說也得幾百顆。雖說大太太是皇商之女家底殷實,卻也想不到竟這般有錢啊!這是把好東西都給了大姑娘么?如此一比,二姑娘自以為大方送的這套金頭面,著實是擺不上臺面,莫怪大姑娘瞧不上了。</br> “還不走,等著我請你用晚膳不成?”清歡懶洋洋地看過來一眼,春錦捧了手里的匣子踉踉蹌蹌地走了,齊徹對著她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叮囑清歡道:“日后你千萬莫要同二房來往,尤其是二妹,心術不正,一定要保持距離。”</br> “送的東西也不要收。”齊恪補充了一句。</br> “哥哥們說的是,我都記下了。”清歡笑道,“恰好準備用晚膳了,哥哥們不如留下來一同吃?爹與娘說待會兒也會過來,我們一家子人也熱鬧熱鬧。”</br> 兄弟倆相視一眼,對這個妹妹都是極滿意的,便點頭應了。待到大老爺和趙氏來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真是說不出的溫馨幸福。</br> 對于清歡的來歷,他們一家都緘口不言,云海大師讓他們去接人的時候說了,什么都不要問,只將她當作親人對待,自然也會得到回報,切記貪心不足,受不住這份尊貴。趙氏是早將清歡當了親女兒,這幾日相處更是讓她對清歡愛若至寶。大老爺和齊恪齊徹兄弟倆經過這頓飯,也對清歡十分有好感,他們一家在這國公府本來過得就不快樂,如今有了妹妹,這無邊的苦日子也算是有了盼頭。</br> 三日后的百花宴,無論清歡是否能入太子的眼,對大房來說都是好事。</br> 三天的時間一眨就過,百花宴開始的這天早上,各府貴女都盛裝打扮上了馬車準備入宮,國公府的姑娘們也是如此,天剛露出魚肚白,姑娘們就起床梳洗打扮了,國公府內下人們都起早伺候著,這時候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啊————!!!!”</br> “……這是怎么了?”早起為女兒梳妝的趙氏嚇了一跳。</br> 清歡單手支著下巴,咬了一口剛出爐的桂花糕,香甜軟糯,好吃極了。她當過皇帝也做過皇后,知道這樣的宴會甚少有人會敞開肚皮吃,因此早上一定要吃飽,否則眾人吟詩作對風雅之時,自己的肚子卻因為饑餓叫出聲,那豈不是尷尬至極。因此她任由趙氏在她面上動作,自己兀自吃的香甜。</br> “老奴聽著,像是從二房那邊傳過來的啊。”陳媽媽不敢確定,慌忙叫一個婢女出去打探。</br> 過沒多會兒婢女回來了,整個人像是丟了魂兒一樣:“太太……不好了……大事不好了!”</br> “什么不好了呀,你可要說清楚。”清歡將一塊桂花糕掰成兩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喂給趙氏。趙氏疼她跟眼珠子似的,張嘴就給吃了。清歡繼續道,“是誰不好了?”</br> 婢女這才喘過氣兒來,先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奴婢說錯了,是二姑娘,二姑娘不好了!”</br> “咦?”趙氏驚奇起來,“怎么了這是?昨兒個見到的時候還好好的,正對著衣裳左挑右揀的呢,今兒個怎么就不好了?”</br> 國公府姑娘多,二老爺三老爺都有幾個妾侍,加在一起,這嫡出的庶出的估計能有十幾二十個,其中最受重視的就是二姑娘齊玫了,因為她模樣生的最好,也最會撒嬌來事兒。昨日趙氏看到的挑衣服,那是二姑娘突然不滿意自己那一身,于是就把其他姐妹的都要過來,一套一套的試,找尋自己最喜歡的。</br> 若非清歡的衣裳是趙氏親自準備的,怕也逃不過這個命運。</br> 說起來老祖宗向來喜歡懂規矩的,這一次竟然也沒有呵斥,怕是將希望都寄托在二姑娘身上了。</br> 只可惜啊……</br> “二姑娘,二姑娘早晨起來,頭發都掉光了!連頭皮都爛了!”</br> 陳媽媽目瞪口呆:“啊?”</br> 趙氏也很吃驚:“這是怎么回事兒?”</br> 唯獨清歡似笑非笑:“既然這樣,二姑娘還去這百花宴么?”</br> “二姑娘正在院子里哭呢,二老爺跟二太太哄了好一會兒了,都驚動了老祖宗!”婢女有一顆火熱的八卦心,“太太,姑娘,要不要奴婢再去打探?”</br> 清歡喝了口茶道:“不必了,隨她去吧。”</br> 趙氏繼續給清歡梳妝,心里卻奇怪得很:“頭發掉光……頭皮爛了,我怎么聽著這事兒特別耳熟呢?”</br> “太太不記得了?幾年前也有個貴女,得了同樣的毛病,說是二姑娘害的,怪二姑娘給她送了根釵子——”</br> “清歡!”趙氏急促地問,“昨兒我聽你大哥哥說,二姑娘也給你送了東西?我——”</br> “別擔心,娘,我沒收。”清歡握住趙氏的手,發現她的手心全是汗,這樣熱的天,竟然一片冰冷。“別怕。”</br> “那就好、那就好……”趙氏完全不懷疑齊玫有那樣狠毒的心思。“我兒知道么,老祖宗曾經養了一只通體雪白的貓,那貓兒真是好看極了,還有靈性,老祖宗非常喜歡,去哪兒都要抱著。”</br> 清歡回想了一下:“昨兒我沒看到有貓啊。”</br> “那貓死了,掉到水池子里淹死了。”趙氏說,“在三房的院子里。”</br> 清歡問:“死的蹊蹺?”</br> “說是三房的庶子見了偷溜出來的貓想玩,結果貓兒不聽話,他就將貓丟進了池子里,那孩子氣壞了老祖宗,被請了家法,因著姨娘不受寵,到現在腿還沒好利索呢。”趙氏皺著眉,“可后來你二哥哥跟我說,他當時親眼瞧見了,是二姑娘將貓捉了,在自己院子的水缸里淹著玩,弄死后又扔到了三房院子。她也喜歡那貓兒,向老祖宗討要過,老祖宗沒給。”</br> 趙氏自然是信自己的孩子的,老祖宗和她不一樣,二姑娘是老祖宗嫡親的孫女,平日里最是疼她,只是一只同老人家作伴的貓,二姑娘得不到就要毀了,不僅如此還陷害無辜之人,每每想到都叫人遍體生寒。</br> 也因此趙氏對齊玫素來印象不好,聽到她給清歡送東西,心里就咯噔一下。</br> 清歡笑了笑:“倒是個狠心的,我聽說萬物皆有靈,怕是被她害死的貓回來找她了。”</br> 她也就是隨口一說,哪知趙氏卻點頭:“不錯不錯,所以說做人要心善,不能有害人的念頭。”</br> 清歡又笑笑,對著鏡子在額間貼上花鈿,問趙氏:“娘,你看我漂亮么?”</br> 趙氏癡癡地看著,眼中逐漸有了淚水:“漂亮,娘的女兒……最漂亮了。”</br> 清歡沒想到她一言不合又哭起來,便過來挽住她的胳膊:“娘啊,如今有我陪著您,爹爹待您恩愛,哥哥們有出息又有本事,您日后的淚水,應該是幸福的才是。”</br> 趙氏非常聽她的話,忙擦了眼角:“哎,都聽我兒的。”</br> 母女倆出了小院子,二姑娘發瘋般的尖叫聲也近了,她在一群婆子丫鬟的制止下朝著清歡撲了過來:“你害我!賤人!是你害我!定然是你害我!”</br> 沒等清歡說話,趙氏就擋在了她前面厲聲道:“二姑娘慎言!”</br> 清歡輕輕拽了下趙氏的手,對二姑娘笑了笑:“我看你是報應不爽,再與我為難,怕是爛的不僅是頭皮,還有這不值錢的臉面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