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詫異地盯著藥鼎里的轉魂丹。</br> 是,他一開始就沒覺得容真有能力煉制出轉魂丹。</br> 就像……就像他之前不相信人類有能力修復被惡鬼撕扯的魂魄一樣。</br> 阿玄猶記得人類第一次研究出轉魂丹時所做的嘗試,那是千百人的努力,他們不知道材料與劑量,也不知煉藥的火候與時機,但就是一遍又一遍機械且愚蠢的嘗試,讓靈魂修復的奧秘被發掘。</br> 若有恒心與毅力,就算是人類,也能窺得天機。</br> 當然,先輩人純粹的努力與善意,被后人曲解成為斂財的工具,令阿玄對人類的認知又刷新了下限。</br>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br> 阿玄看到容真已經趴倒在桌上,她確認了轉魂丹已經煉出,一直支撐著她的目標達成,也就沒有拉扯著她保持清醒的動力了。</br> 她累極了,直接睡了過去。</br> 阿玄從房梁上輕巧落下,當他下墜時,小巧的身形在一瞬間被霧氣繚繞,讓它的身形放大了許多倍,變成一只四腳著地時近人高的大貓。</br> 他的身形優雅,脊背上的弧線仿佛水墨落下時筆鋒翻轉精心勾勒的線條。</br> 這些日子,由于容真修煉的功法與他相似,所以他恢復力量的速度也快了起來。</br> 變為更加龐大的形態,對現在的他來說輕而易舉。</br> 阿玄雖然身形巨大,但落地時輕巧無聲,他低頭叼起了趴在桌上的容真,腦袋一晃,把她拋到了自己的背上。</br> 他先把容真給帶回了房間,至于那三枚轉魂丹,就等容真醒了再說。</br> 大黑貓帶著容真從丹房的后門離開,在后院處留下一串大大的梅花印。</br> 把容真丟回床上之后,阿玄又被黑色霧氣環繞,變回原來的樣子。</br> 它蜷縮著身子,睡在了容真床頭的軟墊上,安靜入眠。</br> 次日午時,容真醒了過來,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的長睫輕顫。</br> 她睜開了眼,淡色的眼眸在明亮的光線中蘊著漂亮溫暖的琥珀色。</br> 容真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很疼,起身揉了揉太陽穴,驚覺自己竟然睡在了房間的床上。</br>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回房間了,現在她怎么在這里,難道是昨晚她累極了自己走回來睡覺的?</br> 容真感覺腦袋昏沉,細細回憶,只記得昨晚她在藥鼎里看到了煉制成功的轉魂丹,那耀目的銀色光芒她印象極深。</br> 成功了!</br> 容真這才反應過來,被巨大的喜悅淹沒。</br> 她離開床頭,胡亂拿冷水洗了把臉,見阿玄還在睡著,她只伸出手戳了戳。</br> 阿玄睜開眼來,金色的眼眸盯著盯著容真。</br> “我昨晚不知怎么回來的。”容真很快將這巨大的喜悅壓下,說話的語氣還是平緩,“我去丹房看看。”</br> 這一回,阿玄自己跳到了容真的肩膀上。</br> 他還記得容真之前對姚青露說的,如果她成功煉制了丹藥,就要與她來個交易。</br> 也不知道容真要姚青露付出什么代價。</br> 容真推開了門,姚青露靠在院中的小亭里,面前還有一堆清心草。</br> 昨晚容真許久沒有出來,她也撐不住睡著了。</br> “姚姑娘。”容真提高了聲喚她。</br> 姚青露被她喚醒,睜開眼來,迷蒙地望著容真。</br> “轉魂丹煉制出來了。”容真對她平靜說道。</br> “當真?”姚青露不敢置信,老實說,她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br> “嗯。”容真淡淡應了聲,走進丹房里,姚青露不敢上前,就這么等著。</br> 她彎腰打開藥鼎,內里躺著三枚銀光閃閃的轉魂丹。</br> 容真把轉魂丹小心翼翼放入匣子內,走出門外,院外的姚青露伸手欲接。</br> “姚姑娘,我說了,有條件的。”容真與她面對面坐在小亭的石桌上,把藥匣收了回來。</br> “你要什么?”姚青露等待容真的答案。</br> 當然,蹲在容真肩膀上的那只黑貓,亦對容真的答案感到好奇。</br> 他知道容真的欲望不高,那么她又想要從姚青露這里獲得什么呢?</br> 容真抬手,撫了一下阿玄的脊背,輕聲問道:“你說你曾去水月閣求藥,卻發現他們壟斷了轉魂丹,讓靈魂受損的修士宗門傾家蕩產,借此斂財,是么?”</br> 姚青露已經跟不上容真的思路了,她只能點了點頭,咬牙憤憤說道:“是。”</br> “轉魂丹可以給你。”容真已經完全掌握了轉魂丹的煉制方法,“但你要幫我把轉魂丹以低價賣給那些有需求的宗門。”</br> “容真,你瘋了嗎?!”這是姚青露第二次對容真說出這句話,“你知道水月閣勢力有多龐大嗎?我若是去售賣轉魂丹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定然記我。”</br> “我當然知道,所以讓你去。”容真斂眸,對姚青露認真說道,“正是因為水月閣實力龐大,所以此事不可牽連我的宗門,只是我的個人決定。”</br> “所以你要做這么瘋狂的事,要讓我來替你承受水月閣的怒火?”姚青露不敢置信。</br> “當然。”容真點了點頭,她早已考慮過了,水月閣會不會報復還不知道,但她想要這么做,也要把自己先給摘干凈。</br> “你……”姚青露挑眉望向容真,她眸中是震驚與恐懼,還有一絲復雜神色。</br> “這是交易,我不會無償幫助你,這是你要付出的代價。”容真眨了眨眼,對姚青露一字一頓說道。</br> “那么憑什么以后那些低價購買轉魂丹的宗門不需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姚青露反問道。</br> “姚姑娘,我想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容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頸處的內府印記。</br> 一瞬間,姚青露漲紅了臉,她知道容真的意思。</br> 原來,真的不止是為了她母親一個人而已。</br> 容真開出的條件與水月閣相比,并不算苛刻,但那日求藥時,水月閣的實力還是讓姚青露忌憚。</br> 從老虎口下奪食,會有怎樣的后果,誰也不知道。</br> 雖然月之域內有帝玄殿管著,水月閣也不敢太過分,但背地里會做什么就不知道了。</br> 姚青露的思緒千轉百回,一瞬間考慮了許多種狀況,但最在意、最迫在眉睫的還是她母親的生死。</br> 不能再拖下去了,要趕緊做出決定才是。</br> 姚青露終究還是從容真的手里接過藥匣,應了聲:“好。”</br> 容真點了點頭,她看著姚青露離開,一個人拈起小亭桌上涼了的糕點送入口中。</br> 這糯米糕被屋外的風雪凍過,入口時化開,甜滋滋、冰冰涼,口感竟然還很不錯。</br> 此時,蹲在她肩頭的阿玄已經跳了下來,他先是嗅了一下盤子里的糯米糕,并不感興趣。</br> 在聽到容真提出的交易時,他也是驚訝的。</br> 阿玄沒想到,姚青露在對話時隨口提的一嘴水月閣之事,竟然能被她記在心里。</br> 從修復完青鸞的傷痕之后,她應當就開始考慮此事了……</br> 水月閣是什么鬼東西,他沒什么印象,除帝玄殿之外,其他的宗門勢力在阿玄眼中都是鄉下的小門小派。</br> 但即便是一個小小月之域內的勢力,也不是現在的容真也惹得起的,所以她讓姚青露替她出面。</br> 真是打了一個好算盤。</br> 容真伸出手去,撫摸了一下阿玄的脊背,她的考慮很簡單,被逃出惡鬼所傷的修士太多了。</br> 既然她把轉魂丹煉制成功了,那么這個配方也不能浪費,正好還有這么多修士需求它,她又有什么理由把轉魂丹藏起來呢。</br> 她隨便吃了些涼了的糕點填飽肚子,又從空間錦囊里摸出一些熟的肉類半成品喂給阿玄吃。</br> 阿玄吃著盤子里味道并不算美味的風干肉條,他想容真怎么還記得他沒有吃飯這件事。</br> 他不想吃的。</br> 等阿玄吃完,容真點了點自己的肩膀,讓他跳上來。</br> 現在,還有最后一件事。</br> 容真解開天嵐門的禁制,帶著阿玄飛身而上,一直往山上飛,來到前幾日青鸞棲身的地方。</br> 容真觀察過,青鸞已經在這里逗留好幾日了。</br> 此時的青鸞正臥在樹枝上睡覺,容真戳了戳它的腦袋。</br> 它美麗的鳳眼睜開,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迷茫地望向容真。</br> “你看。”容真對青鸞說著,指了指天嵐門的方向。</br> 只見在天嵐門內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遠遠的可以看到姚青露攙扶著姚一柔走了出來。</br> 三枚轉魂丹足夠修復剩下受損的魂魄了,姚一柔服了藥之后很快蘇醒過來。</br> 姚一柔雖然還是虛弱,但神智已經恢復清明,也可以在院內四處走動了。</br> 青鸞瞪大了眼,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夢境也能成真。</br> 它的喙輕輕啄了啄容真的掌心,把她手里帶來的糯米糕吃干凈。</br> 一聲清嘯響起,它振翅而起,朝容真點了點頭,腦袋上修長的翎羽微微晃動。</br> 它在向容真道謝,而后它旋身,修長的身形飛入空中,振翅飛去。</br> 往后它與姚青露,再無瓜葛了,它們為期七十八年的相遇,到此結束。</br> 青鸞離開時,留下了一束漂亮的流光,它輕輕灑落。</br> 在天嵐門內,姚青露抬眸,看到了天際一閃而過的青色身影。</br> 她眨了眨眼,卷翹的長睫上似乎有水光閃過。</br> 倒是姚一柔回身,出言提醒道:“青露,天嵐門給了你靈藥,你還要好好謝謝他們才是,若是他們提出什么條件,你也要履行。”</br> 姚青露張了張口,她并不打算對姚一柔說出容真的條件,因為這樣的話,到時候水月閣查過來,也可以將碧月宗推出去。</br> 此事從頭至尾,因她而起,她在意的東西不多,碧月宗算其一。</br> 就在她們兩人說著話時,天際一道凜冽劍意劃過,仿佛水墨光芒暈開。</br> 是薛景嵐。</br> 容真在天嵐門的山上,也注意到了這道劍光。</br> 去了那么多天,薛景嵐終于回來了。</br> 她瞇起眼,看著愈發近的薛景嵐手里還拎著一個人,身材嬌小。</br> 這應當就是……就是劇情中的女主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