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醫院后不久醒了過來,整個人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態,分辨不了什么,身體多處都鉆心的疼,似乎是有人問我問題,至于答的如何我根本沒數。
再次醒來,入眼的是醫院蒼白的墻壁,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著我的呼吸道,想轉頭看看,卻是徒勞,脖子也被固定住了。
“小希,醒了?”母親彎腰在我跟前,伸手摸摸我綁著繃帶的額頭,“疼不疼?”
我想搖頭,不行,“媽,我不疼。”聲音小了些,也不知母親聽清了沒有。雖然是醒了,但麻醉還沒完全過去,各種感官也沒完全蘇醒,似乎雙臂都裹了繃帶,有多有少而已,右手上滴里搭拉的掛著許多管線,艱難的抬起左手,除了擦傷后結痂的細小傷口,手指上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我心慌起來,之前還好好的戴在手上的,怎么會不見了呢?我想問母親,又怕她多想再追問,只好先忍著。
母親把我受傷的情況大概的講給我聽,又絮叨著一些手術前后的事,零零碎碎,大事小情,我記住的只是我的傷情: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傷及血管,輕微腦震蕩,出現暫時性休克,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傷勢挺嚴重。
其實就一句話,腿斷了,失血過多。
我沒有心思關注我自己怎么了,滿腦袋不敢問出口的疑問,一直等到母親出去吃晚飯,我按下呼叫鈴,護士進來,我問她一般病人的物品醫院都怎么保存的,她說交給家屬就行了。那一定是在母親手里了,我不能問母親,只好請護士幫忙,她有些不耐煩,在床頭的抽屜里翻了兩下,捏出一個小的透明封口塑料袋來,“是不是這個?”
趕緊艱難地伸手接過來,“是的是的,謝謝你。”
護士查看了一下吊瓶,“水要沒了,自己看著點,及時按鈴。”
“嗯,謝謝你了?!辟M了半天勁才把袋口打開,兩指捏住,戒指內圈壁上刻著兩個字母,Z、X,從前都沒注意,還是燈光反射才看出來的,這,什么意思?很是費了些功夫才重新戴上左手,這才把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來。可那兩個字母,我還是想不出包含什么意思。
晚上,母親說妹妹正遙要來看我,我說不用,誰都別來。母親知道我的脾氣,說什么是什么,拗不過我,只得罷了。
第二天上午,彭陽來了,帶來了林總的話:好好養傷。彭陽替我可惜:“你傷的太不是時候了?!彼f的是,我也覺得可惜,但沒辦法,說不定有人還會覺得這是一報還一報,該著的事,可惜我從來不信命。
住了一個星期醫院,同事、朋友、甚至是長泰一些渠道商紛紛來看我,一時間,病房里你來我往、熱鬧非凡,幸虧醫院生意不好,這一間只有我一個病人。
這一大撥都忙好了,小安和石修沁也來了,她一進門就先看我的面色,然后問怎么回事。我說就是過馬路時被車蹭了,她就罵我,“真是急死人,才半年時間,你都住兩回醫院了。”氣不過又在我的手臂上拍了兩下子出氣,“怎么回事你?”
我弱弱的辯解:“我哪里想啊,我還最討厭來醫院了,倒霉能怎么辦?”
“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覺,瞎跑什么勁?”
石修沁拉拉小安的手臂,笑說:“沒事就好,我還想過幾天咱們出去玩的呢,你這么一來……”
我笑說:“這個,你只要帶上安老師就行,她最在行,什么東西都能玩兒的轉?!?br /> 石修沁眨眼:“真的?”
“當然,不信我可以,但安老師的本領你該相信!”
石修沁點頭,看看小安,勾了勾唇。
坐了一會兒,倆人又一道走了。
一個星期后,我出院,先是被母親勒令著躺了幾天,然后撐著拐杖在家里慢慢的走,無聊起來就上網和小安聊天,她要上班,下班家里還有事,也不能一直掛在網上,只好看電影、電視劇,半個月里,我似乎把這前二十幾年落下未看的電影、電視劇都補回來了。
這次的交通意外,事故責任認定書上寫著肇事司機全責,事發路口的閉路電視顯示,直行綠燈亮起后,右轉彎車輛并未明顯減速,從而撞倒了斑馬線上欲過馬路的行人——我,對方及時報警,受傷的我也被及時送醫,后面的問題雙方協商著解決就ok了。林總大發慈悲,把長泰的法律顧問借給了我,我就更輕松了,能委托處理的都委托了出去,自己在家安心養傷。
趁著天氣好,我一瘸一拐下樓散步。
小花園里冷冷清清,我把遮掩頭上傷口的棒球帽摘下來,拍拍石質欄桿,坐下去。太陽正好,拐杖放到一邊,背靠著水泥柱,摸著右側耳朵上方,短短的發根戳著我的指腹。當時,也不知磕在哪里的破了一大塊,縫了好幾針,周圍頭發也被剔去了,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理發店理發,可怎么打理也不能把那一塊給遮蓋住,只好戴頂帽子。
“怎么下來了?”母親從菜場回來,自行車筐里擺的滿滿的,芹菜從購物袋里探出來,葉子嫩綠嫩綠,看著就覺非常新鮮。
“媽,我想吃餃子?!?br /> “那晚上包吧,現在遲了些?!蹦赣H支好自行車,把購物袋拿下來,坐到臺階上摘菜。
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轉頭看了看一邊摘菜的母親,斟酌著開口,“媽,對不起。”
“好好的,說這個干什么?”
我把帽子戴上,撐著拐杖站起來,“我想,換一份工作。”
母親看我,手里還摘著四季豆,“不是做的好好的么,怎么又不想干了,這單位多好,你們領導又不刻薄,別折騰了,安安穩穩的不好么?”
“媽媽,換個工作環境怎么就是折騰了呢,安于現狀?我不能,從車禍以后,我就想過了,很多事,我說不清,您也未必能明白我,好多人都問我這個戒指是怎么回事,您不聞不問,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想辭職,說到底,就是放不下送戒指給我的人。如果可以,我想帶她回來,您見了也一定會喜歡她的?!?br /> “你怎么就是不聽話呢?!?br /> “媽,對不起。”
母親一言不發,收拾了腳下的購物袋,回家去了。
回來這么多年,堅持這么多年,該說的都說了,母親還是這般不愿承認。我苦笑,我說的都是真的,任兆欣那樣的人,沒人會不喜歡的。忽然間,我好想見她,且那種念頭越發炙烈,揮之不去。那種感覺,就像是心里有千萬只螞蟻在噬咬,抓不到,撓不著,思念焚心。
午飯后,我悄悄把錢包、電話、鑰匙都裝進口袋里,尋了借口下樓,母親收拾廚房,也沒多問。不多時,小安來了,車就停在樓道口,降下車窗問:“怎么回事?”
我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聲點,“車借我用用。”小安的是自動擋,以我目前的“傷殘”程度,駕馭它還不成問題。小安也就壓低了音量,“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想干嘛去?有事我送你去好了。”
我不想浪費時間與她在言語間拉扯,開了車門把她往下拽,“下來?!?br /> “哎哎,你松手,萬一再弄個二次傷害,我的罪過就大了?!彼侣曇籼蟊粯巧下犚姡荒軌褐韲等氯拢俏液檬趾媚_,她總能先打我幾下解氣??此痰眯量啵倚χ炎约旱能囪€匙扔她手里,“呶,不嫌棄就先將就著用,回來我打電話給你。噯,還不走?”
“你不把車挪開,我怎么出的去?”小安把我拐杖收起來放在副駕,看我別別扭扭的樣子,扶了我一把,“行不行啊你?”
“沒事,除了左腿,其他地方都很好?!弊M駕駛室,點火,“安老師,你真是個好人。”
小安對我揮手,不耐煩的說:“好了,你也別填補我好聽話了,趕緊的,好人還趕著去做好老師呢?!?br /> 我笑笑,“要是我媽打電話問你,就說我找你有事,別說漏了?!辈蝗晃揖蛻K了。
“知道了?!?br />
到J市是下午兩點,我在車里坐了一會兒,穩一下心神,拿下帽子,摸摸頭發,再戴上,下車朝錦豐走去。
前臺問我找誰,我說任副總,沒有預約。她禮貌微笑,“容我打個電話詢問一下?!?br /> 聽她嗯嗯幾句后擱下電話,“抱歉,沒有預約,副總一律不見。”
“哦,麻煩你了?!蔽姨染屯镒撸芭_急了,上來攔我,“對不起,您不能進。”她滿臉都是“你這個人怎么聽不懂人話呢”的表情,我伸手擋住她,“你還是不要拉我,不是訛你也不是嚇唬你,你看我走路,是不是有些奇怪,二次傷害,你擔不起?!?br />
前臺被我一嚇,愣了一下,有點躊躇,誰不知道,現在這個社會,訛人的事真是有點多,為難道:“您要是進去了,我的工作也就保不住了?!?br />
“嗯?剛才你不是說副總只說不見客,也沒說我沖進去了你要丟工作么?”
她想攔又不敢,真是個善良的(笨)姑娘,只要一個電話,安全員一來,她哪里還需要為難。我趁她猶豫的時候,快步走進去,她在后面跺腳,又不敢大聲,“啊呀”一聲還是沒追上來。
大辦公室與走廊之間用玻璃做了隔斷,格子間里的各人也都在忙,抓住路過的小姑娘問副總辦公室在哪邊,她好奇怪,使勁看了我一眼,對我是好奇又憐憫。自受傷之后,我就穿的很隨便,從上到下,棒球帽、沖鋒衣、牛仔褲,運動鞋,怕母親起疑,衣服也沒敢換,難道是我的這身行頭被人嫌棄了?
她手腕一轉紅唇輕啟,“那兒,大會議室左邊的就是?!?br /> “謝了?!蔽宜闪艘豢跉猓哌^去,副總辦公室門口,秘書位置上空著,我抬手敲門,里面一聲低低的女聲:“進?!?br />
推開門,任兆欣背著落地窗坐著,頭也沒抬一下,手里捏著筆,飛快地寫著,窗戶邊擺了一排的盆栽,綠蘿、觀音蓮、矢車菊、君子蘭和仙人掌,對是仙人掌,不是仙人球。
她還是與我上次看見的那張圖片里一樣的裝束,黑色制服,淡粉色襯衫,開到第二??圩?,脖子里什么飾品也沒有,與錦豐所有長發的員工一樣,她的頭發也挽在發袋里。
我盡量讓自己的步伐與平常無異,一直走到她跟前,她雙手,十根手指,清清爽爽,什么多余的東西也沒有。慢慢走,過去,扶住她對面的椅背,細細看她,貪婪的看她,盡管只是頭頂,也不想出聲攪了這片安寧。
“什么事?”
呃?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沒做聲。任兆欣停了筆,趁著翻頁的工夫抬頭看了一眼,無框眼鏡,鏡片后面的眼眸一凜,半晌,才聲音淡淡的問:“你怎么來了?”
“哦,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