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的服務生被書冊跌落發出的聲音吸引,彎腰撿起來,輕輕的擺在臺面上,看了我一眼,聲音就帶上了疑惑:“您沒事吧?”
我說不出話來,只好輕輕擺擺手。他一轉身走了,沒一分鐘,又有人過來,問我同樣的問題,“您怎么樣?是哪里不舒服嗎?”
繼續待下去,會有更多的人過來詢問,把錢放在桌上,拿了自己的物品,跌跌撞撞、逃一樣的出了門,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車,嘗試了好幾次才把車門拉開。
不過是一張照片,不是,應該是一張圖片,我就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要是親眼所見,該是如何?
我想離開這里,立刻離開,可手抖的不成樣子,怎么也打不著火,抖抖索索的翻出電話來,“小安,我回不去了,J市?!焙竺嫠€慌里慌張的問了我許多話,我聽不太清楚,也回答不了,收了線,緊緊的抱住自己,蜷縮在座椅里,任由電話繼續響個不停,直到對方放棄。
很久之后,我恢復了一些,重新給小安撥電話,告訴她不用來了,我這就回去了。她在那頭氣急敗壞的罵我神經病,并且繼續追問我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想急死她。
我怎么了?“我沒事,這就回去了,你也回去吧。”通完話,我把電池摳出來,坐著一動不動。
透過大面積落地玻璃,銀行里的電子時鐘顯示,十一點二十分。我以為很久之后,其實只過了一個小時。
離開她,我獨自過了四個春節,那些日子,我的眼里,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我沒有時間去想其他,我不敢讓自己閑下來。一千多天,我從來沒有夢見過任兆欣,更不敢想她會變成什么樣,自從我離開她開始,她所有的事,都不再與我有關??扇炅闫邆€月之后,我還是夢見了她,哪怕我已經是個沒有了心的人,也忍受不了胸腔里那種讓人窒息的思念。我在想她,想見到她,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我做了,也看到結果了,恍若不見。
回去的路上,云層似乎又變厚了,東風陣陣,只是還不曾落雨。車停進車位,收拾車內的物品,才看見被扣掉電池的電話,裝上,開機,程序響應之后,一連串的未接電話提醒與未讀短信跳出來,一半以上是小安的,無非是問我怎么回事,還發了兩條相同的內容,讓我看見短信給她電話。
我想,今天要勞累她教育我了,一個電話到我們經常去的一家餐廳,先定位子,省的一會兒小安說累了還要埋怨我不會體諒她。
上樓洗了臉,母親見我回來很意外,問我晚飯想吃些什么,她去準備。
“您不用忙,我和小安約好了,等下出去說點事?!?br /> 聽見我是和小安出去,她暗暗的松口氣。我淡淡的撇開眼,心里無奈又不屑,看了看陽臺上的常春藤,還好,活的不錯,總算又挨過了一個冬天。
那年回來,進了一家與當初的錦豐差不多規模的飯店工作,連職位也和錦豐一樣。雖然是本地人,從職務上來講,還屬于外來的,剛入職的時候,受到不少同事的排擠與暗中刁難。可能是我習慣了錦豐的那一套處事、運作模式,對新單位一時難以融入,那段時間,我不敢有一刻的懈怠,小心謹慎工作,爭取讓經過我手的每一件事都能得到大家的肯定。也幸虧有了這些困難,讓我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等我的工作穩定之后,也就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時期。而放松下來之后,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找不到自己的定位。而接下來,母親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我,并且用照顧我為借口,住了進來。她的借口太經不起追問,我也就任由她去,她愿意就留下吧。
新單位發展的也不錯,有了外部資金注入,擴充了一部分新的營業項目,本地綜合性酒店,也是頭一家了。
我重新振作自己,把所有與任兆欣有關的過往全部放進去,然后融入新的生活,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充實自己,讓自己今后的路能更寬廣些。
還記得那年的職業規劃,努力,讓自己能在十年后晉升至高層,今天的長泰(新單位),規模已經有所變化,不可同日而語,還有幾年時間,我還有機會去實現這個目標。
在大家眼里,我開朗、風趣,各方面都不錯,年紀不小了,還整天一個人來一個人往,實在不應該。不僅是我母親,就連單位很多喜歡做冰人的也極力的想把我變作這個社會大流中的一員,“小陳啊,我這邊有個小伙子和你差不多,各方面都好啊,去見見,交個朋友?”這樣的事在最初的兩年里頻繁上演,推了又推之后,基本上一年還要發生個三五次,大家美其名曰:結識新朋友,說白了就是相親。
人家太熱情,我不能太辜負別人的美意,咬著牙去,母親卻是高興的很,恨不能立刻把我嫁出去。
相親這種事,就像是去菜市場買東西,你挑我也撿,別人看我的自身條件、家庭條件、年齡、長相、身高、工作,還要嫌棄一下“歲數不小了還沒嫁出去”這一茬,所有與我見過面的人,在別人問起來的時候我都會說很好,只是,看上我的也沒有“后來”這回事,沒看上的更好,連拒絕的話都省了。
時間一長,大家的積極性也就淡了,流傳出來的好聽一點說法是:陳正希啊,一般人根本配不上。難聽的是:哎,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高攀不起。還有:她啊,沒人要了,留著填糞坑吧!
母親拿我沒轍,就念念叨叨念念叨叨,我只當自己耳朵聾了。
眼看要五點了,我下樓去,到了約定的地點,小安已經在等了,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姑娘,細看之下才發覺,這個不是她家石修謙的堂妹么!
石修沁已經脫去了當初羞澀的一面,站在那里,落落大方,看見我朝她們走去,湊過頭與身邊的小安說了句話,小安就推了她一下,然后倆人一起笑起來。
“笑得這么歡,是因為我么?”
小安拐著石修沁的手臂,“陳小希,這是石修沁,你們見過的,今天同樣麻煩到她了。”
“嗯,我記得,那一年,你還不是她們石家的人,如今都是孩子她媽了?!?br /> 小安白我一眼,率先進了餐廳。石修沁低頭去笑,我朝她攤攤手,表示無奈。她去年畢業,和小安一起在中小做老師,教三四年級的英文。
這頓謝罪宴,我吃的心安理得,因為后面不知道會被小安怎么拷問,干脆先混飽肚子是正經,餓了一天了。
“今天怎么回事?”
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然后說:“沒怎么啊,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么?”
“好什么?哪里好?”
“哪里都好!”我把身體靠進椅背里,“再說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什么,得先讓我喝醉了才是。但我先說明啊,所有的酒錢,你掏?!边@些還都是任兆欣說的,說我醉了之后非常聽話,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無從懷疑她話的真假。
石修沁在一旁咬著筷子笑,“安老師,花點錢也沒什么的。”
“我才不做那種傻缺事,她不愿意說拉倒,我還不愿意聽了,憋死了才好?!?br /> 我失笑,“安老師,你可真狠毒,自己沒本事就咒別人?!?br /> 小安笑看我:“對,我就是這樣的人,你怎么到今天才發現呢?”
“哼,憋死就憋死,就是不告訴你。”
拉拉扯扯、胡說八道間,吃完了飯,出了餐廳的門,正討論去哪里,石修沁接到電話,朋友叫她去玩,她吃飽喝足了,手一擺就走了。
我看著消失在馬路上的車尾,“好一個石家大小姐。”
小安抱著胳膊倚在我車上,“好啦,她都走了,回頭你得負責把我送回家去。”
我把包塞進她手里,“我喝酒了,你開車?!?br /> “我真是,欠了你了?!彼咽稚爝M我包里找鑰匙。
我看著對面“KTV”閃閃耀眼的招牌,“還早,不如我們去唱歌怎么樣?”
“你請客?!?br /> “當然?!蔽乙慌能囬T,“走啦?!?br /> 小安跟在后面大呼小叫,“喂,真去啊。”
可不是廢話么,不真去還假去么!
兩個人唱歌有點奇怪,這個要人多才熱鬧,我翻了好久的歌單,也沒決定要唱什么歌。
小安倚在沙發里,優哉游哉的嗑瓜子,“隨便點一支不就好了,有什么可計較的?!?br /> 我始終不知自己會唱什么歌,只好放了一支出來聽聽,不少人翻唱過,選了原唱,然后坐回去,手伸向桌上那半打酒。一支歌聽完,旁邊擺著兩只空瓶,小安踢踢我的腿,“你是想自己灌醉自己么?”
我笑著搖搖杯子,“這個酒,哪里會醉人呢?!币苍S是我這幾年應酬多了的緣故,酒量見漲,以前喝一瓶紅酒就會頭重腳輕找不著北,現在多加半瓶才能讓我頭暈,而我正在喝的還是啤酒。
小安白了我一眼,“好了,石修沁又不在,你難過的話說不出來就哭出來吧,沒人會笑話你?!?br /> 這種人,安慰人都不會,幸好我不需要?!鞍⊙?,安老師,你也太心急了點,不說我沒有眼淚可流,我才喝多一點點,你就想讓我向你吐露心事?等著啊,等到我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時候,一準把你當垃圾桶?!?br /> 熊小安呼啦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就罵:“你要是覺得損了我能舒服點我是無所謂了!你多大了,做事要不要過過腦子?啊,掉了魂一樣的回來了,剛覺得你正常了一點,就倒回去了,一個電話,嚇死我了都要。你倒好,說不用就不用了,高速路上就讓我回去?!蔽蚁霃堊煺f話,她手一擺,制止我,“我知道,你想說還有出口,可不是么,我還沒那么沒腦子?!?br /> 這做老師的,就是中氣足,吵得我耳朵生疼。我拿瓶底磕磕臺面,“安老師,心平氣靜,不要激動?!?br /> “P!”
“好粗鄙的人民教師,還怎么指望你能教育好祖國未來的花朵?”
“少給我胡扯,我還沒說完呢!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又不是世上的人都死絕了,怎么你就吊著那一棵歪脖樹了呢?你有本事再換一棵,吊死了也不冤枉是不是?”
我皺眉,“安老師,我不是你那群還幼稚的學生,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子非魚,安知魚欲何往?”
熊小安差點背過氣去,“少給我掉書袋!魚?美人魚么?充其量,你也就是縮頭縮腦一甲魚?!闭f完了,她抄起自己的包,“蹬蹬蹬”走了,地磚都要被她跺開了。
你直接說我縮頭烏龜好了!我在她身后喊:“喂,我送你回去啊!”人家完全當耳旁風,根本哼都沒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