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不是我印象里的那樣,一排三間的房子已經被打通,里面擺著一只只空的鐵絲籠子,像是養鳥用的,旁邊的圍欄處,有兩個孩子,一點不在意北風呼嘯,圍著一張舊的寫字臺玩著變形金剛,嘻嘻哈哈的開心極了。
在看清了這里的一切后,我整個人都像跌入了谷底。
腿一軟跌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比后面的長江還要湍急。
這里,有我關于她的太多的記憶,深刻的記憶,我第一次向她“表白”就是在這里,我第一次“擁抱”她也是在這里,她明媚的笑,溫柔的眼,炙熱的情感……
這一切,如今再看,好似過眼云煙,沒有了,我什么也沒有了,淚水恣意的流,滴落下來,跌在地面上。
那兩個孩子估計被我嚇到了,停止了嬉鬧,紛紛朝我看過來。
身后有上樓的腳步聲,止步于最后一級臺階。或許是我的失態也把人家嚇到了,是啊,誰會神經到對著一排排的鳥籠哭的撕心裂肺呢!
身后的腳步稍微頓了一頓后,鞋跟敲擊著地面由遠及近,慢慢的逼近,最后停在我身邊。我沒有打算去理睬,只是把視線定格到樓下的大片地方,這里,走過的次數數也數不過來,有和林泉一起的,有和任兆欣一起的,也有我一個人的,還有其他同事。
一只手落在我肩上,然后,似乎是慢慢的蹲下來了,然后,肩膀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北風吹過,卷起一段咖啡色格子圍巾拂過我的臉,鼻尖似乎聞見了久違的氣息,淡淡的白蘭花的氣息,獨特的,屬于她的氣息。我再也忍不住,轉身抱住那人的胳膊,把臉埋在圍巾里,“嗚嗚”的哭出了聲。
良久,聽見一聲嘆息,那人用低醇的聲音說:“新買的圍巾就這樣被你弄的眼淚鼻涕的,你給我洗么?”
這是我做夢都夢不到的聲音啊!我狠狠地愣了一下,立刻抬起頭,那張被我刻進心里的熟悉的臉龐,那雙讓我過目不忘、清亮的眼睛……眼前的人,分明是我惦念了許多年、愛了許多年的那個人!
我的眼淚,這下子流的更兇了。
兆欣又輕輕的嘆氣,“怎么像個孩子似的,哭個沒完了。”抓起圍巾的一角給我擦眼淚,可能是我眼淚流的太多、太久的緣故,臉上的皮膚在接觸到她的羊毛圍巾時有些刺痛,我下意識地往后讓,兆欣就擦了個空,她的手在空中又微微的動了一下,到底垂了下來,尷尬一笑,“抱歉。”我這才看見,她單膝跪地,陪了我那么久。
見我一直不理睬,她慢慢的站起來,站直身體的瞬間似乎有那么一剎那的搖搖欲墜,我以為是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抬手擦了一下,果然,她站的筆直,氣質出眾,與記憶中的影像不可同日而語,我的心也越發的悲涼起來,我再怎么努力也企及不到她的高度,我再怎么努力也無法與她并肩。
眼看她就要離開,我一邊哭一邊叫她的名字:“兆欣,兆欣……”
她轉過來垂了視線,又是一聲嘆息,把手遞給我,我抓住她溫暖的手,卻無論怎么努力都站不起來……
心里一著急,就醒了過來,入眼的是窗邊一線灰黑的天際,窗戶沒關嚴實,外面的風吹起了窗簾,勾在椅背上,兩下里輕輕拉扯著。
所有的美好原都只是夢!
我卻不能接受這只是個夢境的現實,她留在我手心的溫熱還在,她的笑靨還在我的眼前,鼻尖還縈繞屬于她的淡淡的氣息,那么真實。
枕頭上大片的水跡,眼角未干的淚痕,證實了這一切不過是虛幻。
醒來再難入睡,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收拾了床單、被套、枕套扔進洗衣機里,母親從廚房走出來,“這么早?”
我用熱毛巾敷在眼睛上,淡淡說道:“睡不著了。”
母親沒有再說話,重新回了廚房。等我洗漱好了,飯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玉米粥,煮雞蛋,饅頭,五香蘿卜絲,拌金針菇。
一小碗,連一半都沒吃下去,我推開碗站起來。母親問:“吃這么少?”
“嗯,吃不下了。”
然后,她就慢慢的、輕輕的念叨,說我現在太瘦,念書時也沒見這么瘦,要多吃一點,工作又忙,不然身體也受不了。這些話,基本上一個星期不說三次也要說兩次,我無話可說,只能沉默。我這邊一不做聲,她就不再說了。
回房間換了衣服,準備出門,“我走了。”
“晚上回來吃飯么?”
“可能不會。”有時會忘記交代,她就會一直坐著等我,不管寒暑,非要看見我好好的回來才放心。
今天的天色不好,太陽被掩蓋在厚厚的云層之下,整個天空都是灰撲撲的,好像要下雨。
給單位去電話,請假,這是我第一次以私人原因請假,要是她們不提,我都沒有注意過。
從我家到J市,中規中矩的速度,不過兩個半小時。在過江大橋與下高速的分流道口,打燈靠右行駛,進入匝道,過江的通道還有兩條,都是渡口。
猶記得,當時的渡口生意不是一般的好,等候擺渡過江的車輛排起長隊,車聲、人聲無休無止、晝夜不停。商家小販挨挨擠擠,招呼著往來的司機、旅客。今天,因為江面上的那座跨江大橋,渡口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繁榮,旁邊的房子也破敗了,一路過去,一家商販也沒有,冷冷清清。
等了十多分鐘才等到對面開過來的一艘駁船,聽從船上的車輛指揮員的指令靠邊停下。十分鐘以后,駁船朝對岸開去,我從駕駛室下來,朝船尾走去。江水渾濁,白色垃圾上下浮沉、隨波逐流。
“小希,快看,江豚。”兆欣扒著我的肩膀,指著水面上若隱若現的黑色動物,故意把臉垮下來,小聲說:“我們看見江豚了,會不會翻船啊!”
“你怎么還相信這個啊!”就好比我們家鄉有開船的人家不買翻毛雞一樣的,不過是迷信罷了。
“如果船翻掉了,你會和我一起死么?”
我皺眉看她,“不愿意。”
“你……”
見她就要翻臉,我抓住她的手腕,認真地說:“我們不是會游泳的么,再不濟也能等到救援人員上來吧。再說了,我們還要好好的在一起呢,我哪里舍得先死了。”
我們倆呆在船尾,除了我們,沒有別人,我們可以放心大膽的說一些在別人聽來,荒誕之極的話。
那時候,我們那么開心,那么幸福,她就是我的全世界,我真的是想要好好和她一起走下去,甚至妄想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靠了岸,前面一百米左轉進大路直行,過了地下隧道,再過兩個紅綠燈,右轉,就是原來的單位。當初辭職的時候,上司問我原因,我說忽然之間沒了繼續下去的理由。他很惋惜,“你也知道,新建的大樓馬上就能投入使用,計劃是三星級酒店,不覺得可惜么?”
我說:“當然可惜。”可是,我放棄的何止是一份工作呢!
把車停在錦豐對面銀行的地面停車場,我朝錦豐底層的茶莊走去。
三年零七個月之后,我第一次離任兆欣這么近,那座十六層的大樓里,哪一間會有她的身影?或許,以她對錦豐的排斥,根本不會留下!
茶座里非常安靜,此時尚早,也沒什么客人。我對茶沒什么了解,隨便要了一壺綠茶,等待的過程中,我被旁邊書架上的錦豐大酒店的宣傳冊給吸引了,拿過來隨手翻看,里面都是對錦豐內部陳設、接待能力的介紹,從餐廳到客房、康樂,圖片被人為的渲染了一層金色,看起來分外的富麗堂皇。
手下稍微一松,紙張翻轉的速度加快,我心里笑自己未免也太過于走馬觀花,手指一壓,就停留在正面第三頁上,沒什么新意,再翻一頁,什么標題,什么內容我都顧不上了,只是因為,我的眼里,除了頁面里印著的臺上的那個女子,容不下其他。她深色制服,粉色襯衫,帶著自信得體的微笑,手指捏著面前黑色細長的話筒,似乎是想要把話筒抬高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中指上一圈格外明亮的銀色,比她的膚色還要顯眼,從底角的日期看,照片是半年前拍的。
一股涼氣從心底竄出來,整個人就瑟瑟發抖起來,書冊從手里滑落下去,我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它跌在地上。
鼻腔與喉頭競相發酸發僵,巨大的疼痛迅速籠罩過來,一顆淚珠跌落在卡其色的外套上,滑落之時,留下一道深色痕跡。
似乎有個聲音在嘲笑:陳正希,在你打算離開她的時候,不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了么?
既然如此,你在難過些什么?
那些過往,就像一把沒有開鋒的刀,慢慢的、一刀一刀的割著我的心,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隱藏,已經習慣了那種痛,可是,當親歷這一面的時候,才知道,所有的疼與痛,都不及眼下來的猛烈。
李老師說:小陳,大概任兆欣從沒告訴你,她是錦豐老總的女兒,是未來的繼承人,而我的意見是:她的生活,不該與一個女孩子有所牽絆。如果你對她的感情是真的的話,應該知道給她什么樣的未來對她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