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出去后,云箏還是忍不住問他:“到底什么事啊?有必要這么急嗎?”
“很重要的事。”
云箏有些無語:“有多重要啊?現在還是春節,有什么工作要做?”
“人命關天的工作,十萬火急。你不要再吵了,讓我歇一會兒。”說完他便開始閉目養神。
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回上海,已經是下午了。他們走下舷梯便直奔取行李處,他們走了很久,繞了好幾個彎才走到目的地,現在的機場真是把從下飛機的地方到取行李處的路線設計得要多遠有多遠,因為人們總是更愿意在路上走,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待。
在取行李處等了兩分鐘后,林沛軒接了個電話,林沛軒一向話少,從他為數不多的話語中,她捕捉到的最有用的信息就是濱江項目。
看著她困惑的眼神,林沛軒終于說:“我待會要去濱江新區那個工地上。”
“濱江?不就是祠堂那個項目嗎?是那邊出什么問題了嗎?”
林沛軒點點頭,“工地上發生了倒塌事故,砸傷了路過的市民,我們公司里也有財務工作組當時在工地上,有幾人被砸傷,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所以我要親自過去。”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她有些生氣,雖說他是上司,要做什么決定是他的權利,可她始終覺得他理應告訴她,畢竟是她一直在跟進這個項目。
“出了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要想法子,可我不想旁邊有人自亂陣腳打擾我。”
云箏氣結。
她突然反應過來他說的話,財務組,財務組在工地上。她想起去林總家前一天晚上,她曾收到盧揚的信息,他告訴她他會去濱江的工地上。
他在那個工地上!
他竟然在那個工地上!
云箏手忙腳亂地打開包找手機,可越急越是找不到,她急的就快要哭出來。可是依然找不到。她索性蹲下來,將包攤在地上找,包包里雜七雜八的東西散了一地。
旁邊有個清冷的聲音提醒她:“手機在你衣服口袋里。”
云箏一摸,果然是。她迅速點開通訊錄,顫抖著撥出那個號碼,不一會兒聽筒里傳來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一遍一遍地聽著,她忍住沒有哭泣,整個人仿佛深陷噩夢之中,她拼命地想逃離,卻掙脫不開。只是拼命的想,不對,不是這樣的。她一直以為一切已經重新開始。
過去的一切早已被她隔斷,她以為不過是重新開始。她努力地去適應沒有他的生活,再疲憊,再虛空,也不過如此而已。她下了那么大的決心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生生剔除,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回。
她下定決心從此只做路人,她只要知道他在,就好了。
就好了。
可是命運偏偏要這樣殘忍,連最后的一分企望都不留給她。
她不知道他在哪兒,她不知道他是否安全。
她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結果,她更無法接受自己在這里束手無策。可她真的是束手無策,那樣挫敗。如果她早些知道工地上的情況,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副光景了。
林沛軒見她神色不對,關切地問:“你怎么了?”
她忽然掄起拳頭直直打向他的胸膛,“林沛軒你混蛋!你混蛋!”
他臉色鐵青,沒有躲避,也不說一句話,就那樣承受著她的怒氣。
她邊打邊哭,她哭得幾乎不能呼吸,因為一吸氣,胸腔就會疼痛得無法自抑,疼得無法思考,疼得讓人絕望。
周圍等行李的人都轉過來看他們。
林沛軒僵著身子,半天才說了句:“哭夠了嗎?”
云箏怔了怔,突然收手,轉身就準備走,林沛軒拉住她:“行李都不打算拿了嗎?”
云箏沒有回答他,也不想管行李,哭沒有一點用,她只想立刻去工地找盧揚。可她還沒邁動步子,林沛軒已拉住她,語氣生硬:“你是要找盧揚,對吧?”
云箏震驚,抬頭看他。
林沛軒已恢復了尋常的神色,淡淡地說:“就知道不能告訴你,告訴你只會自亂陣腳。”頓了頓,又說:“你這樣失魂落魄地跑過去也沒什么用,工地那么大,現場又混亂,沒人會幫你找。你跟著我去,我來想辦法,我不信他這么大一個人會找不著。”
聽了他的話,她漸漸冷靜下來,已經耽擱了這么久,也不在乎這幾分鐘了,倒不如在這邊一邊等一邊打電話。她有些感激林沛軒,他沒有追根究底問她與盧揚的關系。上次開年會,在會場外露臺上他曾問過,她只是敷衍。她不想答,他便不再問,真是聰明人。
她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漫長,看著眼前的傳送帶,上面一件行李都沒有,她焦急萬分地數百次探頭看行李出口處,可是每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沒動靜。
等了十分鐘之后,行李終于慢吞吞的出來了。紀云箏第一次感覺十分鐘比十年更漫長。
出了機場,她才知道上海今天有多冷,天氣預報今天氣溫不是很低,但卻冷得直哆嗦。天灰蒙蒙的,讓人覺得壓抑。
她正準備攔出租車,一個打扮時髦妝容精致的女子向他們走來。是董瑤,她記得,就是那天在濱江工地上負責現場的組長,做事很果斷,也很強硬,她堅持拆掉祠堂,結果吳大叔送了她一副棺材。
董瑤有些疑惑在這里看到紀云箏,但她仍是不動聲色:“上車吧,我跟你們一起去工地。”不遠處正停著一輛藍色保時捷。
她正要去開車門,林沛軒突然說:“我來開吧。”
董瑤楞了一下,隨即燦爛一笑,“好。”
云箏嗅出了些不尋常的氣味,這個董瑤怎么會知道他們回來,林沛軒又為什么堅持要開車?看他們倆的神色,似乎兩人的關系并不一般。云箏很好奇,董瑤的年紀跟她差不多,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怎么會買得起保時捷這樣的車?
董瑤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說:“現場局勢已經控制住了,傷員都送往醫院治療,后續安排明天會有專門的會議來公布。”
林沛軒點頭。
她還是沒有忍住,問:“請問盧揚在不在工地上?你有沒有看到他?”
董瑤從鏡子里看了她一眼,說:“我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他。”
聽到這個回答,她的心情更加復雜了。
車子剛停下,云箏便迅速地打開了車門。她從沒見過這樣混亂的場面,整個工地塵土飛揚,各種大型的機器正在運作,工地上有警察,有工人,有幾個面熟的是他們公司的,有幾個領導正在接受現場記者采訪。
她開始在工地上找,一邊找一邊打電話,可是一直是關機。她好不容易看到了財務部的小趙,一把攔住他問他盧揚在哪兒。小趙說盧揚早上在工地上,后來就不清楚了。
林沛軒打電話給盧揚的秘書,秘書說他不在公司也不在家,不知道他在哪里。
云箏急的手心直冒汗,他能去哪兒呢。
不在公司,不在工地,不在家,他能去哪兒呢。
她忽然有一個念頭,她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她只能去試。
林沛軒正與助理通話,突然看見一抹身影跑出去,他匆匆收線,連忙跟了上去,卻被董瑤攔住:“你去哪兒?”
“紀云箏突然走了,感覺不太對勁,我跟去看看,以免她出事。”
董瑤臉色變了變,然后說:“開我車吧,這里不好打車。”
天色將晚,這座城市的黃昏,比北方更寒冷。
她奔出工地好不容易攔到了一輛出租車,這個點司機正準備換班,要從城北到城南,司機不太情愿跑那么遠,她加了一百塊,司機終于同意。
她靠在車窗上,無力地望著熟悉的街景,一幢幢高樓快速地在眼前劃過,身邊是綿延不絕的車流,燈光交錯,她覺得恍惚,仿佛冗長的夢境。若是一個醒不來的夢,那該多好,在夢里,她可以完成現實生活中那些無法上演的美好。
“小姐,到了。”
她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掏出錢包付錢。
她下車站在這片老式住宅區前,向一幢單元樓走去。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掏出來看。
林沛軒來電是否接聽?
她沒想就掛斷。
還沒來得及把手機放進包里,它又震動了起來。屏幕上不停地閃爍著:林沛軒來電是否接聽?
她隨手將手機關了,扔進包里,徑直向前走去,拐了一個彎后,便看到熟悉的樓道。她走近,樓道外的墻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廣告:“假期家教”“XX醫院無痛人流”……花花綠綠的廣告紙粘在墻面上,很多廣告紙已被新的廣告覆蓋。廣告紙的旁邊還有用紅色記號筆寫的“159XXXXXXXX□□”,上面的號碼已經看不大清楚了。她記得有一次在公交站臺等車時,錢包被小偷偷走,她一路追還是沒有追到。錢包里有很多證件,后來一樣一樣補辦,等證的時間很長,期間因為缺乏證件而導致了很多不方便,她有好幾次想找那個□□的人迅速給她辦張假的,但最后還是放棄了。
她一步一步走上樓,樓道狹窄陰暗,聲控燈并不靈敏,她這么大的腳步聲也沒把燈震亮。走到四樓停下,她看到熟悉而陳舊的黑色鐵門,鐵門緊閉著,上面銹跡斑斑。
這里并沒有他。
她微微閉眼,不是沒有失望的,她以為他會安安全全地待在這里,就如同那晚醉倒在這里一樣。她開始在包里摸索著,手機、錢包、紙巾、化妝包……她耐心地一樣一樣翻,將于找到那只小豬玩偶。
小豬的肚子里藏著一把鑰匙。
那是回家的鑰匙。那天在公交站臺小偷偷走她的包,她想都沒想就追上去,那是他與她家門的鑰匙。
她費力地從小豬的肚子里摳出那把鑰匙,仔細地拂去鑰匙上的絨毛,攥在手里。
手心里出了汗,還有一股濃烈的金屬味。她盯著那扇鐵門,與她離開時無異,只是更加陳舊了,而房東肯定早已換了鎖。
她就那樣攥著鑰匙,卻不再是可以開那扇門的鑰匙。她覺得悲哀,眼淚突然嘩嘩地掉下來。
她再也進不了這扇門,再也回不了他們的家。
而他,此刻又在哪里。
門上已有很多鐵條露出來,她無法拍門,只能抓著門上的鐵杠,拼命地搖,門上的鐵屑紛紛落下。她不想哭出聲,卻控制不了,她邊哭邊喊:“開門!盧揚!我回來了!你開門,盧揚,你快開門……”
樓道里的燈終于被震亮,她抓著門上的鐵柵不停地搖,眼淚沿著鼻梁瘋狂淌下,不斷蜿蜒著在臉上肆虐。她顫抖著把鑰匙往鎖眼里塞,好幾次后才對準,她努力轉動著鑰匙。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她只想能夠進去,哪怕只能看一眼,就一眼也好。因為她曾擁有過的一切幸福,都只在這扇門里面。
她抓著鐵門,不斷扭動著鑰匙: “盧揚!我回來了!你開門啊……”
她不要找不到他,她不要這樣無措地失去關于他的一切信息,她從不敢奢望那些逝去的幸福,她只要確定他好好地生活著,可命運竟然連這樣一個小小的愿望都要剝奪。她覺得不公平,她從來都不想經歷這些恐懼。
突然,門鎖“咔噠”一聲被她擰開了。
她像個傻瓜一樣愣在門口。
原來房東并沒有換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