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太久的冷場,盧揚便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走上臺,他接過林沛軒手中的話筒,掃視全場然后說:“剛才張總還有林總已經唱過歌了,而且唱得非常棒,那我就不獻丑了,我今天為大家彈首曲子吧。”說罷便徑直走向那架鋼琴。
臺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葉子齡也伏在她耳邊說:“從來沒聽說盧總會彈鋼琴啊,哎,白馬王子就是白馬王子,總是有一些高雅的興趣愛好。”
云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架鋼琴。
她也曾不知道他還會彈鋼琴。
她20歲生日的前一天,她與阮暖正在陽臺上擦窗戶。此時正是黃昏,天邊盡是晚霞,絢爛奪目,向西望去,那片天空就像是浸染過的藍紫色絨布。
擦著擦著,然后就看見盧揚來了。
她“噔噔噔”地跑下樓,站定在他面前,他今天有些不一樣,平時一般都穿T恤但今天卻穿了一件白襯衫,而且應該是最近才洗過,因為她聞到了襯衫上那股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后來她再次聞到這樣的香味就會想起那天的他,想起那件白襯衫。
他拉起她的手,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跟著他一直走,此時是早春的傍晚,天還是有些冷,她將棉衣裹緊了些。風也漸漸地大了起來,將她的頭發吹得有點凌亂。
他將她抓得很緊,她有些疼,但是一直沒吭聲。
他拉著她的手,一路穿過操場,從一條林□□走到另一條林□□。路邊的迎春花開得正熱烈,云箏心情愉悅,她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在偌大的校園里穿梭著。
他在一幢樓前停下,指著大門說:“到了,就是這里。”
這是一座音樂禮堂,是學校音樂演奏會的場地,也是藝術團活動的地方。她不明白他為什么帶她來這里,而且這間教室平時一直是關著的,只有音樂老師才有鑰匙把它打開。
而此時,盧揚竟神奇地掏出了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門被打開。
云箏驚訝,問他從哪兒拿到的鑰匙,盧揚笑了笑,說以后再告訴她。
他讓她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上,然后轉身上臺。
此時禮堂內的燈全部被關掉,她就這樣靜坐在黑暗中,有些忐忑。突然舞臺上的燈光全部亮起,他從幕后走出來,走向光亮處,在舞臺中央的鋼琴前坐下。云箏詫異,她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彈鋼琴,更不知道他竟然彈得那么好。
他彈的是《生日快樂》,云箏第一次聽鋼琴版的生日快樂歌。一開始,曲調比較舒緩,漸漸地調子變得歡快起來,一首簡單的生日快樂歌竟能被他彈得抑揚頓挫
都說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她實在無法去評論琴音技巧上的東西,但覺得整個舞臺都在閃閃發亮,像是天邊最璀璨的一顆明星。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之后很久,她才想起來鼓掌。
噼噼啪啪的鼓掌聲在空蕩蕩的禮堂里響起。他站起身來,微笑著向她鞠躬。
云箏雙手托著腮,“你居然會彈鋼琴,我都不知道?”
他從舞臺上下來,笑著說:“其實我不喜歡彈鋼琴,小時候我媽媽逼我學的,我知道你喜歡聽,所以今天給你彈。”
她得寸進尺,“不如你再給我一首吧。”
“你要聽什么?”
“《半生緣》里那首插曲,特別好聽,你彈給我聽吧!”
盧揚想了想,說:“這首我沒彈過啊,現在也沒樂譜,以后再說吧。”
云箏有點沮喪,因為她現在特別迷這個片子,很想現場聽聽那首曲子。
盧揚笑了笑,他又重新走到后臺,鼓搗了一陣,然后雙手背在身后走過來,云箏其實已經看到他背后的東西了,為了配合他就假裝沒有看到。盧揚將身后的盒子拿出來,提高了聲音:“壽星請吃蛋糕!”
他故作正經的樣子讓人很想發笑,云箏抿住嘴唇,看他關掉燈,然后將生日蠟燭點燃。他就站在燭光的中央,眉與眼都清晰分明,柔和的光芒讓他臉上的每一條輪廓都顯得那么清晰分明。
他在盈盈燭光下輕聲說:“生日快樂。”
舞臺上琴聲響起,每一個音符隨著他骨節分明的雙手跳躍在琴鍵上,行云流水般的曲調從他手下溢出,音樂舒緩柔和,仿佛春風拂面。
今晚,盧揚跟林沛軒很是默契,都選擇了冷門的歌,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大家都聽得很認真,可沒人能說得上來這是哪首鋼琴曲。
連神通廣大的林總都聽不出來這是什么曲子,轉頭詢問紀云箏。
云箏想了想,回答他:“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什么電影的插曲吧。”
這是《半生緣》的一首插曲,是她那時一直嚷嚷著要聽的曲子,她以為他一直不肯彈,原來他早已經學會,只是沒有機會彈給她聽,直到今天。
云箏忽然感慨,《半生緣》的結局是十八年一晃而過,世鈞與曼楨又在上海重逢,然而世事滄桑,二人恍若隔世,都明白已經無法回到過去。
一如她與盧揚。
其實所有涉世未深的小情侶們都是沈世鈞和顧曼楨。多數戀愛都是由某一眼開始,由某一件小事開始的。我們都天真地認為自己的愛情與別人的不一樣,但當面臨真正的考驗時,才發現原來世間所有的人來人往、緣來緣去,大抵一樣。
而我們惆悵的往往都是這樣的現實:我們曾精心呵護過的愛情,竟已是昨日黃花,枯萎在某個不起眼的時刻。
當年看完這個片子,她總嘆息世鈞和曼楨的結局太過悲涼,可阮暖說就算沒有姐姐曼璐的出賣,他們家庭的差距,還有曼楨的倔強與世鈞的軟弱,都有可能讓他們脆弱的愛情畫上句號。
愛情中的許多傷害來自拉扯,但這些拉扯著的傷害,只會讓愛情更加深刻直至永恒,而真正讓愛情消逝的,往往是寂靜無聲的消磨。
云箏至今還記得曼楨曾寫給世鈞的那封信:世鈞,我要你知道,無論是什么時候,無論是什么地方,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在等著你,總會有這么一個人的。
當時看到這段臺詞,她只覺得欣喜纏綿。一直到影片結束,她才發覺蕩氣回腸的是誓言過后,你猜得到開頭,卻猜不中結局。
后來她常想,是不是真正感人、耐人尋味的愛情故事都有著悲劇的結尾,而那些有情人終成眷屬、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生活的結局常讓人容易遺忘?
臺上的人忘情地演奏著樂曲,云箏終于懂得,半生緣,其實是一生情。
她不自主地隨著曲調輕唱出聲:“別來還無恙那年少輕狂,卻讓歲月背叛。流轉的時光照一臉蒼涼,再也來不及遺忘。兩個人鬧哄一場,一個人地老天荒。聚少離多的糾纏,迷惘是唯一的答案……”
坐在她旁邊的林沛軒忽地了然,輕輕一笑:“人生尚未過半,還沒讀懂人世,又怎么可以輕易地去回首過去的緣分?”
云箏一愣,還沒來得及從他剛才的話里回過神,就被林沛軒突然拉起。她完全沒有料想到這一幕,驚慌失措,險些驚叫出聲。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向旁邊的酒桌,他及時穩住她的腰,拯救她于水深火熱之中、眾目睽睽之下。
林沛軒拉著她走向舞臺,她還沒明白,臺下的同事們就已紛紛鼓起掌來,還有幾個男同事在大聲叫好。
盧揚彈的曲子很美妙,但是獨奏畢竟沉悶了些,此時加上舞蹈就會大大地增強觀賞性。
當然,紀云箏絲毫不會這樣想。她機械地跟著林沛軒的舞步,努力地去找節奏。突然他一個轉身回旋,又讓她措手不及。
云箏狠狠地瞪著他,他卻仿佛沒有看到她的神情,自顧自地舞動著,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她很無奈,這樣狼狽地被上司拖上場,也只能盡力調整好自己的動作與心情。她甚至都不敢去看一眼正在彈琴的盧揚。
想到這里,她有些哭笑不得,這是怎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場景啊。
一直沉默著的林沛軒這時突然開口了:“你這什么表情?難看死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得到,她敢怒不敢言,臉上的表情更加奇怪。
更讓她難受的是,她慢慢地感覺到他原本放在腰間的手正在不斷往上移,她猛咽口水,企圖讓自己鎮定下來,全場的人都在看著他們,她沒法做出過激的反應,只能低聲質問他在干嘛。
林沛軒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在幫你啊,你的吊牌露出來了。”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處,讓她很不自在。
林沛軒很懂得調節現場氣氛,這個曖昧的動作又激起了大家的哄鬧。
“衣服上的吊牌還是早點扯掉比較好,不然它永遠都不會屬于你。”林沛軒悠悠地說。
云箏很尷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