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湯很快就被端了過來,花瓣狀的口碗青潤似玉，將碗里湯羹也映成了淺淺的碧色。</br> 祁湛命紫苑掩上房門，一手?jǐn)堉€的腰,一手拿著湯匙在碗里輕輕攪動著，圈圈波痕淺淺漾開,他修長的手也在那上騰的水霧中若隱若現(xiàn)，蒼白的不真實。</br> “這么嫩的乳鴿,不吃就可惜了……”祁湛眼眸幽幽地望向她，語調(diào)不緊不慢：“夫人你說，是不是？”</br> 楚妧手腳發(fā)涼，她知道祁湛已經(jīng)猜到新婚之夜的癸水是假的了。</br> 而這只煮熟的鴿子也在暗示著她的下場。</br> 不吃就可惜了。</br> 楚妧僵著身子不敢回答。</br> 祁湛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話,他舀了一勺湯羹放到嘴邊輕輕吹涼,那雙幽黑的眼眸也染上了濕潤的霧氣，眼角流瀉出的光柔和至極,卻透著病態(tài)的詭異。</br> 他將湯匙遞到楚妧唇邊,輕飄飄的說：“嘗嘗吧。”</br> 微微發(fā)燙的青瓷湯匙抵到了楚妧唇上,灼的楚妧一個激靈，忙道：“我、我自己來。”</br> 祁湛的指腹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面頰,嗓音輕如呵氣：“乖，張開嘴。”</br> 面頰上冰涼的指尖和唇上滾燙的湯匙交織在一起，反復(fù)搓磨著楚妧緊繃的神經(jīng)，那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讓楚妧不得不張開嘴，將那一小勺湯喝入肚中。</br> “好喝嗎？”祁湛問。</br> “好、好喝……”</br> “嗯。”祁湛笑了笑，又舀了一勺湯羹送到她唇邊：“好喝就多喝些。”</br> 楚妧的眼睫顫了顫,卻不敢拒絕祁湛,只能如提線木偶般的被他操縱著,而祁湛也不厭其煩的喂著她,嗓音和動作都是楚妧從未見過的溫柔。</br> 只是這溫柔讓楚妧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br> 就像被一條冰冷的毒蛇層層纏住，卻并不急著將獵物吞入腹中，反而逗弄般的嘶嘶吐著信子，盡情欣賞著獵物瀕死的恐懼感。</br> 死都不讓她死的干脆。</br> 楚妧的臉色蒼白，每一口湯羹都像魚刺般的鯁在喉嚨里，反復(fù)幾次才能咽下去，帶過一陣細微的灼痛感，就在她快要被這壓迫感逼瘋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紫苑的呼聲：</br> “四爺您不能進去！四爺！”</br> “滾開！”</br> 房門隨著一聲冷喝被踢開，突然灌進來的冷風(fēng)讓楚妧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br> 楚妧長舒了一口氣，小心地挪了挪身子，以為祁湛會將她放開，卻沒料到祁湛反而擁緊了她，微微低著頭，不緊不慢地舀了一勺湯，送到楚妧唇邊，柔聲道：“乖，再喝一口。”</br> 他絲毫沒有把門口的祁江放在眼里。</br> 紫苑從后面匆匆趕到，看到正在給楚妧喂湯的祁湛微微一怔，心頭涌上的澀意讓她的手指微微發(fā)顫，狠狠掐了下掌心才讓自己思緒清明起來，小聲對著祁江道：“四爺，世子、世子在……”</br> 紫苑忽然發(fā)現(xiàn)找不到個詞來形容此刻祁湛的狀態(tài)。</br> 便是怒火沖天的祁江也不由得呆了呆。</br> 楚妧縮在祁湛懷里的樣子就像只小山雀似的，那嬌怯乖巧極了，讓人舍不得大聲說話，生怕把她驚走似的。</br> 祁江的怒氣頃刻間便散了一半，呆了半晌，才道：“老五，你怎么回事？王婆婆好歹是大夫人的陪嫁，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錯，你想處置好歹也要先問過大夫人，怎能隨意就把她打死呢！”</br> 祁湛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輪廓分明的唇角猶帶笑意，只有一雙眼睛透著幽寒，淡淡道：“哪來的大夫人？不過是個妾室而已，便是她我想打也打得，更何況一個奴才？”</br> “放你娘的屁！”</br> 祁江剛剛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挑了起來，向前兩步指著祁湛的鼻子罵道：“爹走了還沒兩個時辰你就在王府里耍起威風(fēng)來了？你是盼著分家還是想做懷王府的主了？就不怕爹回來扒了你的皮！”</br> 祁湛輕笑一聲，不再看他，垂眸又舀了少湯送到楚妧唇邊，淡淡道：“爹都打算將王府交給我了，又怎會因為這點小事扒我的皮？”</br> 剛剛張開唇的楚妧一愣。</br> 祁湛為什么要這么說？</br> 他瘋了嗎？</br> 他把王婆婆送回去已經(jīng)立足了威信，其它下人短時間內(nèi)絕不敢再踏進臨華院半步，他只需要順著祁江開始那句話往下說便是，又為何還要挑釁祁江？</br> 他難道沒聽出來祁江后面那句話是在套他嗎？</br> 懷王正直壯年又怎么可能把懷王府交給他！</br> 懷王怎么不可能扒了他的皮！</br> 楚妧抬眸望向祁湛，可祁湛的面色未有絲毫變化，只是將那勺湯羹緩緩送入她的口中。</br> 楚妧唇合的慢了一些，便有那么一小滴湯汁兒從她唇角漏了出來，細細的一道銀線直掛到她的下巴上，晶瑩透亮，祁湛眸色深了深，用指尖將它抹去了。</br> 祁江沒料到祁湛會說這么大逆不道的話，愣了半晌才道：“老五，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br> 祁湛一笑，沒有再舀湯羹，轉(zhuǎn)而舀了顆紅棗喂到楚妧嘴里。</br> 他垂眸看著那粉紅的舌尖露出一點兒，將那顆水潤的紅棗卷入口中，飽滿的唇瓣泛著光澤，勾的祁湛喉結(jié)動了動，微微吐了口氣，方才輕聲道：“不信，你自己去問問爹？”</br> 祁江氣的面色通紅。</br> 懷王都走了，他去哪問去？！</br> 祁湛以前雖然狠戾，卻從未像今天這般猖狂過，難道懷王真與他說了什么？</br> 祁江拿不定主意。</br> 楚妧一個棗吃完，祁湛便又舀了一勺湯羹喂了過去，許是乳鴿湯燉的急，這棗子里的核兒竟忘去了，楚妧含在口中十分難受，又不敢將棗核吐了，只能用將棗核壓在了舌頭底下，輕輕張開了口。</br> 可祁湛忽然將湯匙放下了，轉(zhuǎn)而將指尖探入她的口中，把她壓在舌根底下的棗核輕輕勾了出來。</br> 觸手所及，一片柔軟。</br> 帶著些許溫?zé)幔棺屗岵坏脤⑹种改贸鰜砹恕?lt;/br> 回過神來的祁江剛抬頭，就恰好看到了祁湛把手伸到楚妧唇里的一幕。</br> 飽滿紅潤的唇含著祁湛的指尖，隨著他修長的手指微微翕動著，帶出那么一點點水潤的光澤，清透的讓人不得不浮想聯(lián)翩。</br> 這若是自己抱著……</br> 似乎是察覺到了祁江的目光，祁湛忽地將手指從她唇中抽了出來，目光森寒地看了過去，透著一股要將人吞噬的陰冷，刺的祁江汗毛都豎了起來。</br> 怎么？</br> 看也看不得的嗎？</br> 下一秒，就見祁湛屈指一彈，那枚棗核直直地向祁江飛了過來，精準(zhǔn)無誤的打在了祁江的眼角上，登時便綻開了一道血紅的口子。</br> 祁江忙捂住眼角，指著祁湛罵道：“祁湛你個黑心肝的，你……”</br>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祁湛冷冷打斷：“滾。”</br> 仿若一陣寒風(fēng)呼嘯而過，屋內(nèi)的空氣都凝結(jié)了冰碴。</br> 祁江的背脊發(fā)寒，猛地一咬牙，道：“好好好，老五你等著！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多久！”</br> 說完，祁江就頭也不回地走了。</br> 門口一直沒說話的紫苑也像是被祁湛剛才那眼神嚇著了似的，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br> 祁湛冷冷道：“你也出去。”</br> 紫苑的腿顫了顫，忙道了聲“是”，才輕輕掩上房門。</br> 屋里又陷入了壓抑至極的死寂。</br> 祁湛眼中的冰冷還未散去，精致的五官像蒙了一層霜似的，陰冷瘆人，再不見剛才半點的和煦。</br> 就只是……因為祁江看了自己一眼嗎？</br> 可這不怪她呀……</br> 楚妧害怕的往后縮了縮，可祁湛緊緊箍住了她的腰，道：“不許動。”</br> 楚妧不敢動了，眼睛害怕的眨了眨，像小扇子一樣撲棱著，黑亮的眸里滿是緊張膽怯。</br> 她的下巴緊繃著，飽滿的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那水潤的湯漬干了少許，一點兒棗皮兒粘在她的唇上，鮮紅的像一滴沁出的血珠。</br> 祁湛眼底的寒氣散了幾分，可那濃濃的墨色卻又匯聚起來，帶著些許淡淡的壓抑，凝視著她唇上的鮮紅。</br> 過了半晌，他忽然問：“飽了？”</br> 雖然楚妧沒吃什么肉，可那大半碗湯灌下去，肚子早就脹了，只是礙于祁湛的面子才沒有拒絕，此番聽他提起，才敢小聲道：“飽、飽了……”</br> “味道如何？”祁湛問。</br> “味道……很、很好……”</br> 祁湛的視線依然沒有從她唇上移開，眼睫顫了顫，忽又輕聲問了句：“甜的？”</br> 甜的？</br> 湯不是咸的嗎？</br> 楚妧愣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可能是棗兒。</br> 她道：“甜的……”</br> “嗯？那我嘗嘗。”</br> 楚妧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兒呢，祁湛的手就抬起了她的下巴，微低下頭，用舌尖輕輕在她唇上掃了一下。</br> 蜻蜓點水般的稍縱即逝，只留下一圈漣漪淺淺漾開。</br> 果然是甜的。</br> *</br> 祁灝房內(nèi)。</br> 大夫仔細地將祁江眼角的傷口處理好，方才拿著藥箱退下。屋內(nèi)靜的落針可聞，不時傳來幾聲茶碗碰撞的清脆聲。</br> 祁江看著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喝茶的祁灝，忍不住捂著眼睛“哎呦”了一聲，道：“祁湛他欺人太甚，兄弟我不過去問他兩句，他就將我打成這樣，一點也不顧念手足之情……二哥，我們可是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你可得為我做主！”</br> 祁灝輕輕抿了一口茶，眼皮抬也未抬一下，淡淡道：“他若是不手下留情，你的眼睛早就沒了，還能坐在這說話？”</br> “二哥……”</br> 祁灝打斷了他的話：“誰讓你去招惹那活閻羅的，左右不過死了一個奴才，你能與他說得什么理去？娘哭兩嗓子你就急沖沖過去了，也不知道動動腦子，活該給人家當(dāng)靶子打。”</br> 祁江被祁灝這一番話噎了噎，張著口半晌沒說出話來，他拿過茶杯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道：“好，就算我一時沖動被他當(dāng)靶子，可二哥你知道祁湛說了什么嗎？他說咱爹已經(jīng)打算將懷王府交給他了，咱娘不過是個妾室而已，便是咱娘他想打也打得！更何況一個奴才！二哥你聽聽，這叫什么話？難道還真讓他接管了懷王府不成？！”</br> 祁江一邊說著，還一邊添油加醋的將祁湛當(dāng)時的語氣動作模仿了一遍，祁灝原本平靜如水的面色終于有了絲波瀾，他皺眉道：“他當(dāng)真這么說？”</br> “對啊，這就是他原原本本的話，說的真真兒的！”</br> 祁灝面色猶疑，顯然是不相信祁江的話的。</br> 就算錢氏曾經(jīng)是個妾室，可到底是被懷王親自扶正的了，祁湛這么公然提起，不僅僅揭了錢氏的傷疤，也駁了懷王的面子。</br> 祁湛豈會是這種糊涂人？</br> 又豈會說懷王已經(jīng)將王府交給他這種糊涂話？</br> 可瞧著祁江的面色，確實不像虛言。</br> 難道是今天懷王點名要祁湛送行，讓祁湛膨脹了？</br> 祁灝捉摸不定，干脆一擺手道：“好了，你先回去歇著吧，這事我會再查查的。”</br> *</br> 臨華院。</br> 祁湛靜坐在房里，隨意翻閱著桌上的書，眼里卻看不進一個字。</br> 手邊的茶已經(jīng)涼了，卻還是滿滿一杯。</br> 他從回屋到現(xiàn)在，一口水都沒喝。</br> 似乎是不想沖散舌尖殘留的甜味兒。</br> 和那天的蜜餞一樣，香軟清甜，只是輕輕觸碰一下就令他悸動不已，若是整個吞入腹中，又會是什么感覺？</br> 他很期待那種感覺，可他卻不急。</br> 就像是一盤上好的肥羊擺在他面前，帶著那么一點點的膻味兒，冒著絲絲熱氣，雖然有些燙嘴，卻鮮嫩無比。</br> 若是囫圇吞去，豈不浪費？</br> 總得細細品嘗的。</br> 傅翌輕輕叩響了房門，恭敬道：“世子，剛才二爺?shù)娜藖韱柫藘删洌乙呀?jīng)照您的吩咐，讓小廝把今早的事兒仔細著透露出去了。”</br> 祁湛“嗯”了一聲，雙眸又恢復(fù)了幽暗的樣子。</br> 懷王今早點名要他送行，甚至連祁灝都沒帶，就帶了他。還當(dāng)著送行大臣的面把他夸贊一番，話里話外都透露著要他接管懷王府的意思。</br> 他豈會不知道懷王的心思？</br> 懷王這一舉動無疑是做給那些大臣看的，要他接管懷王府是假，等半個月后調(diào)自己去追風(fēng)驛接替他平叛才是真。</br> 懷王雖然還摸不準(zhǔn)救濟災(zāi)民到底是不是質(zhì)子的意思，可懷王畢竟已經(jīng)懷疑他了。</br> 那自己不如裝裝糊涂，鬧出點兒事來，把那些嗡嗡亂叫的蒼蠅都處理了，讓懷王放松警惕。</br> 朝中局勢不穩(wěn)，現(xiàn)在機會正好，他好不容易把懷王弄走，又怎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離京？</br> 更何況，那燙嘴的羊肉他還沒吃下，又怎舍得走？</br> 祁湛想著方才懷里人兒那嬌怯的樣子，唇角不自覺地浮出一抹淺笑，輕聲道：“把東西收拾了，這幾日我就住在夫人房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