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把下人都支了出去,半靠在椅子上,神色淡漠,垂眸看著桌案上的茶杯,忽地用指尖輕輕敲了一下。</br> 清脆的長吟聲刺的耳膜一陣嗡鳴,楚妧的肩膀縮了縮,抬頭望著祁湛,猶豫半晌,還是走到了桌前,取了祁湛常用的那只茶杯,斟了杯熱茶,動作輕緩的給他遞了過去。</br> 祁湛沒有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茶,嗓音清冷:“黃山云霧?”</br> 楚妧明白祁湛這是在糾結自己讓王婆婆喝茶的事兒呢,她輕聲道:“這杯是黃山云霧,不過是專門給世子沏的,王婆剛才喝的只是三等清茶。”</br> 祁湛沒有動,長長的眼睫遮掩著眸底的神情,楚妧只能看到他抿緊的唇,像是在忍著什么。</br> 楚妧覺得祁湛給懷王送行回來后就變得很奇怪,他雖然是生了氣的,可那氣息并沒有前幾次那么陰冷瘆人。</br> 楚妧觀察著她的神色,接著剛才的話小聲說:“世子的茶葉都是單獨放著的,從不敢給旁人喝,我剛才讓王婆婆進來,只是因為……”</br> 楚妧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慘叫,刺的她耳膜一陣嗡鳴,拿著茶杯的手不禁抖了抖,幾滴茶葉就滴落在祁湛的手背上。</br> 祁湛看著手上的茶漬,微微皺眉。</br> 楚妧回過神來,輕輕把茶杯放到一旁,剛拿著手帕想幫他把手上水漬擦掉,祁湛卻忽然把手挪開了,一雙眼眸幽幽抬起,語聲漠然:“舔了。”</br> 舔了?</br> 楚妧怔了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雙眼睛睜的滾圓,直愣愣地看向祁湛。</br> 祁湛的面色冷淡,聲音如古井般平靜無波:“還要我重復一遍?”</br> 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搭在扶手上,修長白皙,淡青色的血管上,那兩滴晶瑩的水漬透著亮。</br> 楚妧的眉毛皺了起來,雪白的面頰微微泛紅,帶著幾分羞憤的惱意,輕輕開口:“不!”</br>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干脆。</br> 倒還是個有脾氣的。</br> 祁湛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忽地抬手將她拉了過來,將手背上的水珠擦到了她的唇上,用指尖將那水珠暈開,似是要將那水珠強行弄到她嘴里。</br> 楚妧的唇緊緊抿著,眼眸閃著水潤的光,就在祁湛手指要撬開她牙關的時候,楚妧忽然張開了嘴,飛快地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br> 不輕不重,對祁湛來說,就像是被貓兒撓了一下似的。</br> 他垂眸看著指尖上那一小排清晰的牙印,忽然笑了一聲,低聲道:“我還以為你不會拒絕人。”</br> 楚妧愣了愣,祁湛從她手里拿過手帕,不緊不慢的擦拭著指尖,抬眸望著她,幽幽道:“你連我都敢咬,就不敢對別人說個‘不’字?”</br> 楚妧這才明白,祁湛說的是她答應去給錢氏敬茶的事。</br> 可她就算答應了,也沒打算要去呀。</br> 錢氏現(xiàn)在雖然是大夫人,但她以前到底是只個妾,楚妧是用不著給她敬茶的。</br> 不過錢氏畢竟要王婆婆來請了,若明著拒絕,指不定王婆婆會生出什么事來,倒不如先順著她,拖延時間,反正王婆婆又不能將她綁了去。</br> 自己好吃好喝招待,王婆婆若再生事,那就是王婆婆的不是了,到時候祁湛再想處置王婆婆也是占理的,就是懷王也不好說什么。</br> 可是楚妧沒想到祁湛根本不在乎占不占理。</br> 祁湛根本不在乎打死王婆婆的后果,哪怕會因此惹怒懷王他也無所謂,一切都只憑他喜好。</br> 楚妧不好將她的想法說給祁湛聽,可祁湛卻因為這個羞辱她,讓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br> 她半咬著唇,沉默了半晌,才小聲說道:“你和傅翌都不在,臨華院只有幾個掃地的小廝和紫苑,我、我想等你回來再說的……”</br> 她飽滿的唇上還帶著未干的茶漬,陽光一照,水潤剔透,隨著她軟糯的嗓音一開一合的,倒讓祁湛不好再發(fā)作了。</br> 他唇角不著痕跡的彎了彎,這才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挑眉看著楚妧,輕聲問:“照你這么說,是臨華院的仆人少了?要不,我明天就去尋上七八個精壯漢子,派到你屋外守著?”</br> 七八個精壯漢子?</br> 楚妧忽然覺得這個提議也不錯,早上王婆婆不過是仗著臨華院的人少才敢打紫苑,若是有七八個精壯漢子在那威懾著,王婆婆肯定是不敢動手的。</br> 楚妧馬上點頭,道:“那就選幾個能打的。”</br> 祁湛面色一沉,猛地伸手將她拉到了懷里,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幽幽道:“你還真敢要?”</br> 楚妧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忙道:“不是……我是擔心如果你不在,我……”</br> “你用不著擔心。”祁湛淡淡道:“只要在這府里,不管哪房哪院,你想罰誰便罰誰,想打誰便打誰,用不著瞻前顧后,我護得住你。”</br> 祁湛的手覆上她的后腦,將她按在懷里,楚妧靠著的位置剛好能聽見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連帶著他語聲中的殺氣都沖淡了,她不但不覺得怕,反倒有種莫名的心安。</br> 祁湛指尖攏起她耳邊的碎發(fā),輕輕撥弄了一下她圓潤的耳垂,看著她瑟縮在他懷里的樣子,忽地笑了笑,道:“不過,你這副樣子是很好欺負,難怪錢氏想找你過去。”</br> 說完,他又在她臉頰上捏了一下,細細感受著指尖上柔軟的觸感,微笑著說:“倒是個小福星。”</br> 楚妧不明白他這個“福星”是什么意思,只覺得祁湛奇怪的很,將她當成只小貓兒似的摸來摸去,她縮了縮身子正想躲開,門外卻忽然傳來傅翌的聲音。</br> “世子,二十板子打完了。”</br> 祁湛淡淡地問:“可還有氣?”</br> “沒了。”</br> “哦。”祁湛面無表情的吩咐:“那就給錢氏送回去吧。”</br> “是。”</br> 門外的腳步聲走遠了,楚妧的唇抖了一下,到底沒說什么。</br> 王婆婆跟了錢氏幾十年,是錢氏的心腹,如果祁湛生母段氏的死真與錢氏有關,那王婆婆肯定也脫不了干系。</br> 祁湛的手段是狠毒了些,可他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若是不狠,恐怕早就和段氏一樣被人害死了。</br> 楚妧對王婆婆雖有憐憫,卻并不同情。</br> 只不過祁湛打死了王婆婆也就罷了,如今又讓傅翌把王婆婆的尸體給錢氏送回去,還頗有幾分嫌事不夠大的意味在里面。</br> 莫非祁湛把事鬧大有什么好處不成?</br> “用過早膳了?”祁湛忽然問她。</br> 楚妧回過神來,輕輕說了聲:“還沒。”</br> 祁湛把守在門口的紫苑叫了進來,紫苑看到被祁湛抱著的楚妧后呆了一呆,那一瞬間楚妧竟看到紫苑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紅,可紫苑很快就低下了頭,小聲道:“世子。”</br> 祁湛“嗯”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楚妧身上,淡淡吩咐:“備膳罷。”</br> 紫苑低頭退下,正要關上房門,祁湛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說了句:“把二姑娘前些日子送來的乳鴿殺了,放些紅棗枸杞燉了送過來。”</br> 楚妧聽到“乳鴿”二字,身形不由得一顫,正待說些什么,就聽紫苑道:“聽伙房的阿慶說,那乳鴿昨個兒被人放了血,也不知是誰做的,如今怕是燉不成了,世子若想吃,奴婢讓阿慶去集市上再買一只乳鴿來?”</br> 祁湛目光一冷。</br> 放血?</br> 誰殺鴿子會放血?</br> 臨華院又有誰膽子這么大?</br> 感受到懷中人兒的僵硬,祁湛微微斂眸,指腹在楚妧的下巴上摩挲了一下,緩緩將楚妧的頭抬了起來。</br> 楚妧臉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飽滿圓潤的嘴唇也慢慢變白,柔軟的眼睫帶著些濕氣,在他審視的目光下微微顫動著。</br> 她不敢看他。</br> 這眼神就和昨夜的一模一樣。</br> 祁湛很容易就猜到了什么。</br> 而且從楚妧的眼神來看,他的猜測無疑是對的。</br> 他幽黑的眼眸緊緊盯著楚妧,手背上淡青色的經脈一根根地突了起來,像毒蛇一樣蜿蜒在他冷白的膚色上,格外猙獰。</br> 楚妧一個字都不敢說,她能感覺到他指腹間的力道正在慢慢收緊,似乎要將她的下巴生生捏碎。</br> 可是下一秒,他就松開了手,修長的指尖輕輕撫弄著她下巴上的指痕,動作輕柔至極。</br> “夫人想吃鴿子了?”</br> 他的嗓音是極輕的,像一陣風似的,輕飄飄吹到她耳朵里,卻帶著侵入骨髓的涼,直叫楚妧汗毛都豎了起來。</br> 他叫她夫人。</br> 他對原書里的長公主也是這么叫的。</br> 強烈的逼仄感讓楚妧說不出一個字,只能慌亂地搖了搖頭。</br> 祁湛輕笑出聲,眼眸卻愈發(fā)幽深了:“夫人怕什么呢?我又不會對你怎么樣。”</br>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下巴滑過,落在了她脖頸處的吻痕上,看著那殷紅的一點被他摩挲的越來越深,一雙眸子也染上了淡淡的陰鷙。</br> 可他的聲音依舊是溫和的。</br> “夫人來了癸水,是要喝些鴿子湯補補。”</br> 祁湛笑了一聲,對著門口吩咐道:“不用買了,就燉那只,越快越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