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之前,她照例在前臺留下了口信,如果有什么人來找她的話,請在此等候,她整個白天都不在客棧,等到晚上才會回來。</br> 然后,背著琴,站在九曲渡口,等候船只。</br> 登船,順流南下,到天津城墻外。</br> 最近的城門口盤查越來越嚴密了,不過她的證件早已備齊,這些天來的早晚進出城門,守衛(wèi)也都認得,所以也不再多問問題,讓她順利入城。</br> 步行在城內(nèi),穿行街巷,然后,抵達目的地。</br> 一座二層的小茶樓,裝飾得古樸素雅,白墻青瓦,一道圓圓拱門,小小庭院,栽植花草。這間茶樓在天津衛(wèi)也算小有名氣,和周邊的北方本土風(fēng)格的茶攤不一樣,是江南水鄉(xiāng)的風(fēng)格,看起來很干凈,很安靜,不會有太多的吵鬧喧嘩。來這里的客人也多數(shù)是文人雅士消遣,或獨自一人,或三五為伴,品賞清茗,閱覽書卷,觀賞庭院,聽曲。</br> 她穿過那道青石圓圓拱門,踏著青石階,庭院里,兩邊野生的蘭草三三兩兩的開放白色花朵,栽種的幾株矮梅,正是青黃時分,屋檐下錯落擺放盆景。她走到樓前,兩扇門早已開著迎接賓客,跨過門檻,踏入室內(nèi)。</br> 迎面的是柜臺,掌柜夫妻跟她打了聲招呼,她也回了禮。然后繼續(xù)走,經(jīng)過轉(zhuǎn)角,角落的高腳凳上點起一爐香,熏得室內(nèi)一片淡淡的芬芳。</br> 轉(zhuǎn)角錯落,然后是大堂,擺放桌椅,青石地板,墻壁粉刷成白色,窗欞雕花,樹立起的幾根柱子卻并沒有多少裝飾,看起來古樸,卻又別有心意。</br> 座位上已經(jīng)來了幾位客人,在此飲早茶,借著這片清凈之地醒神養(yǎng)氣。不過其實多數(shù)客人會在中午以及下午光顧,繁忙事務(wù)之后,來此飲茶放松。</br> 而她,則會在這里呆上一整個白天。</br> 大堂中央,背靠著一道立壁,設(shè)立一個座位,一張桌子,是演藝曲目之處。樂曲,說書,評彈,偶爾還會演出戲劇,不過那可不得多見。</br> 更多的時候,還是彈奏樂曲,現(xiàn)在,臺上就有一個彈琵琶的姑娘,不認識。</br> 她走到角落,那里已經(jīng)坐了一個男子,手中把玩著一支笛子,看到她,也打了招呼。</br> 她也回了禮,然后坐下。</br> 那個男子告訴她,彈琵琶的那個姑娘新來的,外地人,客居,想在這里彈唱幾天,賺些路費,和她一樣。</br> 她覺得那個姑娘琵琶彈的很不錯,只是唱起來聲音細了,多待一段時間應(yīng)該就會好些。不過她沒說那么多,只是點了點頭。</br> 簡短的交流之后,就沒再說什么話了。她拿起茶壺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潤潤嗓子。</br> 茶不燙,微微有些苦,但更多的是清香。</br> 彈琵琶的姑娘彈了兩支曲,然后起身,鞠一個躬,抱著琵琶退了下來,坐到她對面。</br> 男子給兩人相互介紹了一下,她們相互打了聲招呼,然后什么也沒說。</br> 就這樣,安靜了一會,然后,男子揣著笛子上了臺,開始輕輕吹起一支小調(diào)。</br> 彈琵琶的姑娘看起來很年輕,緊緊抱著琵琶,怯生生的,坐在那里,臉別過去,既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吹笛男子。</br> 兩人依舊一句話也不說。</br> 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作為在此工作的前輩(雖然只有五天而已),同樣是賺取路費的過客,她應(yīng)該和這位姑娘說些話才對。</br> 可是,終究什么也沒說。她不想說話。</br> 然后,掌柜走過來,帶著那個姑娘去了后院,應(yīng)該是要說些在此彈唱的注意事項吧,她五天前來時,也是同樣的流程。</br> 吹笛男子演奏完之后,退下臺,并沒有走回來,而是到了一處客座,同那里的客人攀談起來。</br> 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背著的琴早已卸了下來,取出來,輕輕地擦拭。</br> 調(diào)弦暫且不必,那是留到上臺之后再做的事情。</br> 她繼續(xù)輕輕地撫摸著琴,撥動絲弦,輕叩琴身,當做是演出前的準備工作。</br> 茶室內(nèi)一片寧靜,能聽見窗外的鳥鳴。</br>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琴上,烏木琴身反射出紫色光澤。</br> 她很享受這一刻。</br> 演出的時間到了。</br> “你想學(xué)彈琴?”</br> 那時的她,就和彈琵琶的姑娘年紀一般大,剛剛二十歲出頭,穿著一身白色衣衫,站在那里。</br> “嗯……倒也不是什么事情啦。為什么會想學(xué)彈琴呢?”</br> 對面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坐在那里,臉上帶著笑容,然而還是掩蓋不住的難色,問她。</br> 為什么?因為喜歡琴的聲音吧。女人總是帶她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場合,在夜間,不顧宵禁令,滿城亂跑,走過一家又一家的花街柳巷,教坊酒肆,飲酒,聽曲,觀看那些奇怪的舞蹈,沉浸在一片喧囂氛圍中。</br> 其實,她很不喜歡去那些地方,不喜歡飲酒,也不喜歡那些喧鬧的場合。女人也沒有強迫過她,只是讓她坐在那里,陪著度過一晚,趁閑聊上幾句話而已。</br> 可是,每當聽到有人彈奏玉瑤琴時,聽到那一片喧囂之中悠悠的琴聲,短暫的安靜,婉婉清清的歌聲與曲調(diào)相互配合時,她就會被吸引。她喜歡聽琴,喜歡感受到那一份靜謐。</br> “因為喜歡聽琴,所以想彈琴嗎?”女人歪著腦袋,想一想,“真是的呢,雖說我也很喜歡看演出呀,聽有人唱歌呀,我也喜歡琴聲的……呃,想不出形容詞了,那種意境吧。但是我好像沒有你那么喜歡呀。”</br> “我不懂音樂呢,真是的,只會聽歌,還記不住歌詞。想要學(xué)的話,只怕還得專門請一位先生來教,好麻煩哦。”女人突然岔開話題,“欸,想學(xué)畫畫嗎?我可以教你畫畫,雖然我畫的也沒有那么好啦。”</br> 她來找女人的時候,女人正在畫畫,用的不是毛筆而是炭筆,正在打草稿。她看過女人很多次專注畫畫的樣子,雖然畫出來的也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作品。</br> “不想啊,OK。”看到女人失落的神情,她感到有些愧疚,然而也沒說什么。</br> “行吧,我安排一下,過幾天找位琴藝先生來教你吧。”</br> 她鞠了一躬,表示感謝。</br> “哦,內(nèi)功修煉得怎么樣了,能控制好內(nèi)力了嗎?”</br> 控制。</br> 回憶往事,引起的分心,使得她沒能很好地控制住……內(nèi)力?女人就是這么稱呼的。</br> 她彈錯了一個音,不過臺下也不會有人指出來,所以她也就不會再管了。</br> 左臂又開始顫抖起來,然而這種顫抖不同于之前那種因為傷口疼痛帶來的顫抖,而是另外一種,像是體內(nèi)氣血急速流動,那種巨大的強壓帶來的顫抖。</br> 控制,要控制住。</br> 她想著,試著引導(dǎo)內(nèi)力周轉(zhuǎn)的速度慢下來,然后感到傷口周邊傳來輕微的疼痛,那就說明控制得差不多了。</br> 必須要控制住,不然的話……</br> 回憶,那個烈陽高照的日子,今天早上做的夢。</br> 不能在這里失控。</br> 再嘗試著減弱一些,疼痛又加劇了,然而還沒有到影響手指動作的地步。這樣應(yīng)該差不多了。</br> 她沒有注意到,額頭上滲出的點點汗水。</br> 她只知道,自己正在演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