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天早晨,另一艘船。</br> 拉謝號。</br> “嗯……諾瑪,這其實挺簡單的,和彈你的五弦琴差不多,只不過把琴放平了而已,指法還是異曲同工。來,你把左手按到,對,按到這根弦上,對著這個白色的點——徽位,按下去。然后右手撥弦……對,對,就是這樣。”</br> “這樣就彈出一個音了。然后呢,還是一樣,還是這根弦,左手,嗯,左手按著不動,然后用右手撥,輕輕地,輕輕地撥,是的,嗯,對。”</br> “很好呀,很好呀,諾瑪,這個音很準。”</br> “來,還是同樣的位置,這次,用手指挑,挑起來——聽,聲音是不是和剛才有所區別呀?調子還是一樣高,但是輕重已經有變化了。”</br> “左手再換個位置試一試,移到這里,對準白點呀,白點。再來,右手來撥一下……嗯,現在調子也不一樣了,聽出來了嗎?”</br> “并不是很難學,對不對?你會彈你的琴,自然也會彈我的……秋茗的琴。多了兩根弦而已,一點也不復雜,對不對?很簡單,對不對?”</br> “你彈得真好。”</br> 夏玉雪面帶著微笑,如此評價。看著對面小小的人,動作別扭地擺弄那架烏木七弦琴,耐心地指導著。</br> 她知道自己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對方能夠聽懂的。所以她用自己那只還能活動的右手,握著孩子的手,指定方位,擺弄著示范。從最基本的知識開始慢慢教起。給她演示手的動作,手的位置,手的輕重。</br> 七弦琴橫架在兩人之間,徽位向著老師。老師一邊示范,一邊說,滔滔不絕,很多很多話,很多很多注意事項。而那個小小年紀的學生,則只有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目光茫然看著陌生的樂器,看著親切的老師,像具木偶一樣呆呆的,雙手任憑其擺弄,在琴弦上滑動,挑撥,動作僵硬且生澀。琴弦每一次顫動,發出的都只是細細弱弱的雜音。</br> 接觸這陌生的樂器已有六日了,最初的新鮮感和好奇心早已消散。最初,尚且還樂意抱著七弦琴四處晃蕩,胡亂撥動著琴弦,自得其樂地享受噪音,至少那時候還有興趣。正兒八經地學上一兩日,聽著嘮叨和指導,興趣也漸漸消散,微笑也漸漸耷拉下去,琴藝當然是一點進步都沒有。</br> 彈得一點也不好,不過這又能怪誰呢?</br> 眼下指導她彈琴的,是一個語言不通,一只手行動不便的琴藝先生。沒法用話語指導,也沒法用雙手示范,老師能力有限,還能怪誰?</br> “現在呢,你現在在彈的,是你以前經常彈的那首曲子……我還真不知道那叫什么。”</br> 夏玉雪握著她小小的手,操縱著在琴弦上撥動,操作很慢,得先把左手位置放準,再指揮右手去撥弦,一邊說一邊做,就這樣才能彈出一個音。要變另一個,又是一番操作,“聽呀,雖然間隔長了,雖然指法有區別,雖然音色不同,但是不是同一段開頭調?”</br> 老師自以為是的,不過學生是不是這樣想的呢?</br> 夏玉雪看著諾瑪抬起頭,望著自己。自己的微笑,面對的是沉默的回應。也不知是聽出來了還是沒聽出來,也不知聽出來了是高興還是無所謂。</br> 孩子的臉上,只有愣愣的難以說明的表情。</br> “哎,能聽出來吧?”</br> 夏玉雪看著諾瑪的樣子,輕輕地苦笑一下,自問自答,“能聽出來就點點頭?”</br> 孩子當然沒有動作。</br> 夏玉雪松開學生的手,長長地嘆了口氣。諾瑪的目光低垂下去。</br> “要是秋茗在就好了。”</br> 自言自語,“要是秋茗在的話,她就能教你彈琴了。她可以和你說話,她也可以用兩只手給你做示范。不像我,什么也做不了。她真有點不負責任,是不是?把琴交給你,就不怎么管也不怎么問了,這幾天都很難得看見她。留你一個人在這黑燈瞎火的,這可不是當老師該有的態度。”</br> 諾瑪當然依然沒回答,只是那雙手還刻板地放在七弦琴上,左手按弦,右手觸弦,雙手小指翹起,一如夏玉雪指導的那般。</br> “不過我想她一定是在忙很重要的事情。”</br> 自言自語,夏玉雪眼睛一轉,又開始否定自己剛才的責備,“和你有關的,和阿庫瑪有關的重要的事。為了你呀,她可真是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不像我,什么也做不了。連琴都沒法教你。”</br> 諾瑪還是剛才那個樣子,歪著頭看著她,乖乖地維持原先姿勢,不知道是不是再等老師的下一個動作,下一個指導。夏玉雪輕輕地將她的手挽起,拿離琴面,表示暫時休息,她也還是坐在那靜靜聽著她講話,看著她的微笑。</br> “你可真是個好學生呀,諾瑪。真遺憾,我不是一個好老師。”</br> 夏玉雪保持著微笑表情,對她說。當然,同樣也是在對自己說,這樣的獨白,在兩人之間時常會發生。諾瑪不知道,也不關心她說了些什么,只是靜靜聆聽,所以許多心中的話她都可對這孩子傾訴。因為不必期待回應,所以無需顧忌。</br> 看來在某些方面自己是從未改變過,也無法改變。</br> 總是獨白。</br> “你知道嗎,我做琴藝先生已經很久了呢。”她繼續獨白,對著小聽眾,“有兩年了呢,在我的家鄉……哦,那不是我的家鄉,在我居住的地方。”</br> “我有很多學生,其中有很多是和你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當然啦,他們中也有很多不像你一樣以前學過音樂。教起他們來,可是有點費勁。最開始的時候,我會給他們彈一些曲子,唱一些歌,說是教學,更多的還是在陪他們玩,培養他們的興趣嘛。”</br> “不過,僅憑興趣可沒法一直支持。”</br> 夏玉雪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天空,西邊,先前居住地方的位置。回憶起往事,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玩味,“聽老師彈曲子的時候快快樂樂的,覺得蠻有意思,可自己開始學了,那就是凄慘折磨。要背譜子,要練指法。彈琴很苦,很漫長,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走下去這道路。兩年前,最開始在學塾開班的時候,那時候多少家長把孩子送過來呀,教室都坐不下。然而過了不到三個月就走了一半,再過了一年就剩下十幾個學生了。”</br> “不過,這剩下的孩子,倒是一直陪著我走到了現在。”</br> 微笑著回憶,“一直學到現在,也算小有成就,會自己彈一些簡單的童謠民樂了。小蔡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她比你要大七八歲吧,諾瑪。她也是我在那里的第一個學生,一開始是單獨給她做家教的,后來她也隨著其他人一起來學塾了。她彈得最好,學習很認真……不過那也只是在我的課上,哈,別的課她是半堂睡覺半堂發呆……不過她上我的課也睡覺。”</br> 夏玉雪一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一邊用自己的右手撩撥著琴弦,發出聲聲細微清脆的劃音,下意識的習慣動作。</br> 她的目光向遠方,西方,居住生活的地方望去,繼而又投回到眼前的孩子。</br> “諾瑪,你最初學琴,在你的家鄉,學你的琴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很煩悶呢?還是說,很快樂?你的家鄉中,會有很好的比現在的我要好的老師教你彈琴嗎?”詢問,“我好想知道你都有過怎樣的經歷?”</br> 這個問題當然得不到回答。</br> 夏玉雪看著眼前坐著的孩子,單調地微笑著,不再說更多的話,也不再繼續自己蹩腳的音樂教育。</br> 諾瑪還是默不作聲地看著她。</br> “你想繼續嗎?”</br> 沒回答。</br> “算了,也別繼續了吧。”</br> 夏玉雪伸出右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反正也只是陪你玩而已,我現在這樣,哪能真教會你什么呢?如果沒法通過教琴給你帶來快樂的話,還是不要庸人自擾了。”</br> 諾瑪依然聽不懂她的話,不過她的這個動作倒是可以理解。</br> 于是孩子便從七弦琴邊站起身,愣愣地走開了,去往一旁,拾起了屬于她自己的樂器,用帶子拴著吊在身前抱著,也不彈,就是抱著感覺便已足夠。</br> 畢竟,那才是她熟悉的。</br> 夏玉雪心想,陌生的還是陌生,熟悉的也還是熟悉。諾瑪還是更愿意與熟悉的相處。</br> 缺少合適的老師引導,對七弦琴的興趣當然早已消逝淡忘。她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倚靠著船舷,在藍天之下獨自站立在一旁,童稚的目光有別樣的深沉,望向天邊。與熟悉的事物為伴,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留下自己和陌生的七弦琴在原地。</br> “你以后會去向何方呢?和你的琴,你的家人一起,要到哪里去呢?”夏玉雪望著她,自言自語,低聲問,“以后,未來,你還會記得我嗎,諾瑪?”</br> 低頭,眼前是七弦琴。對諾瑪來說陌生,對自己來說卻是很熟悉的樂器。</br> 她曾經很喜歡彈琴。</br> 也曾經作為老師,讓更多的孩子喜歡彈琴。</br> 遠方,是永不停歇的潮聲,頭頂是藍天和燦爛的陽光。初秋不冷不熱,空氣中帶著海水的咸味。</br> 夏玉雪又回憶起往昔,曾經。在山村之中,在小城里,曾經那秋時金黃的野草地。又到了秋天,野草又開始枯黃了嗎?</br> 村中,城中的人,現在都怎樣了呢?那些學生,孩子們又怎樣了呢?自己離開,帶著任務來到這里,已經過去了多久?快有兩個月了,似乎并沒有很久,但也算是很久了。小朋友們有認真學習嗎?那個給自己代課的老師會認真教他們嗎?</br> “大概會吧。”</br> 夏玉雪自言自語,心想。離去前和那個黑衣服的短發樂手見過幾次面,交代過一些問題。雖然那個名字叫海的看起來就和其他和女人有關的人一樣看起來奇奇怪怪不可靠,但似乎對于代課這事挺上心,“只希望她不要在學生面前抽煙。不過,在我把貨送回去之前她估計也沒煙可抽。”</br> 自己還是挺信任代課老師的,只是,學生們會接受嗎?會適應這種變化嗎?小孩子還是更愿意與熟悉的相處,就像諾瑪一樣。</br> “我想我還是應該快些回去。”</br> 她望著西邊的遠方,說,“快些繼續工作,我真正的工作,樂意的工作。做老師,做琴藝先生,給學生們上課,就像從前一樣。”</br> 可是快得了嗎?</br> 回去了之后,真的能像從前一樣嗎?經歷了那一段風波之后,自己還能繼續留在那里,繼續過自己希望過的生活嗎?</br> “大概可以吧?”她自己都懷疑自己的話,“如果是那女人的保證,大概確實能做到吧。或許我真的能夠擁有再來一次的機會。”</br> 真的?</br> 九姐,你已經沒有琴嘍。</br> 夏玉雪看著自己身前的這架七弦琴,不屬于她的七弦琴。右手觸摸著那質地陳舊,漆面帶著斑駁的琴身,左手還吊在身前使不上力,沒法彈琴。她也不被允許彈這一架琴。</br> 現在彈不了,難道以后就可以彈嗎?</br> 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自己真的期望著還能回到從前,還能追逐從前的夢想嗎?</br> 可以嗎?</br> 應該嗎?</br> 夏玉雪想著。</br> 想了許久,耳邊傳來諾瑪的琴聲。那是隨性的撥弄,不成曲子。但是聽著清脆的弦音,讓人感覺很輕松。畢竟,是熟悉的樂器,是愿意在無聊時與之為伴的樂器。</br> 她聽著散調,看著面前無用的,無人彈奏的七弦琴。終于懶得再看下去了,勉強地用一只手那布將其包裹起來,站起身,背在背上。</br> 這琴為曲秋茗所有,她不準碰,所以只是代為保管。</br> 沒用的東西,還是別太多關注。就像沒用的念想,還是別太多糾結。</br> 走好眼前的路吧。</br> 夏玉雪背著琴,來到諾瑪身邊。孩子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后繼續自顧自地彈琴。她也不說話,說了對方也聽不懂,沒用的話還是別太多說,好為人師是會令人討厭的。</br> 她陪在女孩身邊,倚靠著船舷坐下,靜默地,側頭看著遠方的天空。</br> 心中又泛起思鄉之情,秋天到了。</br> 鄉。唉,也只是先前居住的地方。雖然住了很久,但終究也只是一個地方,自己這樣的人,真的有故鄉嗎?</br> 然而即便不可稱之為鄉,此刻,夏玉雪還是在思念那里。</br> 思念村莊,思念野草。</br> 思念孩子們,思念課堂。</br> 思念自己的職業,自己期望擁有也確實曾經擁有過的一段時光。</br> “還是應該快些回去。”</br> 夏玉雪自言自語,說著。慶幸身邊的人聽不懂自己說的話,“我都不知道我在這做什么,我感覺自己很沒用。我連琴都教不了。”</br> 諾瑪沒有回應。</br> 她看著孩子百無聊賴地抱著那五弦琴,內心突然產生不常有的沖動勁。</br> “給我。”</br> 她說,伸出右手握住琴柄。又一次想搶小孩東西了,“我再來給你彈一曲。我還可以為你彈琴,為你做些什么的。”</br> 然而諾瑪這一次顯然吸取上次教訓,早有準備,一言不發直接牢牢地抱緊琴。夏玉雪終究不能用力真搶,拉扯了兩下,沒法將琴奪過來,便只有作罷。</br> “算了。”</br> 她站起身,面對孩子關切的目光,搖搖頭,“看來你是不想再讓我彈了,我知道你關心我的傷勢,謝謝。”</br> 孩子望著她。</br> “沒用的人,連小孩的東西都搶不到手。”夏玉雪口中念叨著,目光沒敢再看向諾瑪,只能望向遠處的碼頭,“沒用,到底還是沒用。”</br> 從船上,居高臨下,看見一個認識的人從遠處走了過來。是那女青年,又一個女人手下奇奇怪怪看起來不可靠的人,是守宮。</br> 來這做什么?</br> 夏玉雪心想,但也沒多想。</br> 行動比想法要快。</br> “諾瑪,在這等我一會啊,我很快回來。”</br> 夏玉雪說著,便已邁步,背著包裹起來的琴,向上下船的斜梯走去,沒在意孩子聽不懂她的話。反正諾瑪也不會亂跑,暫且彈琴自娛自樂吧。</br> 守宮出現在這里很巧,且不計較原因,她正有話要問這位聯絡人。</br> 反正待在這里也毫無用處,對吧?不妨問些沒用的問題。</br> 現在到秋季了,氣溫漸漸下降,白天不再像夏季那時候那么熱了,陽光也開始溫和,日照時長變短。季節更替需要一定的適應過程,這段時間植物需要細心料理。澆水量要開始減少,適當修剪葉片,節省養分。噴藥,警惕秋季蟲害和雜草。多施肥,尤其是結果的植物。未來可能會有持續一段時間的陰雨天氣,記得及時把花盆搬到室內。</br> 我在這做什么?</br> 守宮漫興看著身邊的一艘艘停泊船只,心想。她現在更愿意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花花草草待在一起,而不是在這,被人使喚著跑來跑去。自從來到這開始工作之后,她經常被人使喚著做很多根本不是自己該做的事情,無聊的又煩人的事情。她當初可不是為了這些才接受工作的。</br> 當新人就是慘,總是要去被使喚,那些前輩個個又跟瘟神一樣得罪不起。</br> 神弓天天板著冷臉,打手語說的全是指令話,那只獨眼盯著讓人發毛。黃蜂又剛好相反,工作上的事全推給自己處理,天天腦袋稀里糊涂的。狼小孩就更別提了,和她待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命都得丟掉,得虧不常見到。</br>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來一個看起來正常的琴師,結果這位領導更麻煩。本以為只需要按狼小孩的吩咐傳個話就算結束,結果現在那堆爛賬把自己都扯進去了。</br> 她當初可不是為了這些垃圾活才接受工作。</br> “入職兩年嘍,還是實習生。”</br> 女青年自言自語地發著牢騷,看著遠方藍天一望無際的大海,內心百感交集,“我這大好青春就這么白白浪費了。要不是付不起違約金,真想不干。”</br> 不干估計都不行,沒聽說隔壁那位老人家,七十多歲了都死過一次了還得被拉起來外派出去繼續干?直到最近廢了只手真干不動了才光榮退休。</br> “至少讓我做點有意義的事吧,不能總拿我當跑腿的使喚。實習生一輩子干到底。”</br> 守宮在一艘船前駐足停下,看著船舷上書寫的英文“Judith”,嘆了口氣,“我又不是為了當跑腿的才來工作,也不是為了照顧那些花花草草。養花的確挺有意思,興趣愛好。但工作,我還是希望能有機會——”</br> “守宮!”</br> 背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獨白。守宮回頭望去,看到眼前來的正是瘟神。</br> “是琴師前輩呀。”</br> 她擠出非常違和的微笑,看著夏玉雪。見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人背著琴,總算有點琴師的樣子,“有什么吩咐?”</br> “嗯……沒什么。”</br> 沒什么會來找嗎?真是廢話,“我想問你回程的事怎樣了?我記得上次你說貨已經備齊了,那回去的乘船安排好了嗎?”</br> “哦,船……”</br> 守宮轉一轉她的黑眼睛,瞥了眼背后的友弟德號,想了想,“……船還沒定。”</br> “還沒定嗎?已經過去半個月了。”</br> “前輩,這個……咱們運的是私貨,您都知道明國那邊的情況啦,邊防查得很嚴的。”</br> 她心里盤算著蒙混過關的說辭,“回去和比出去要難上許多。我這幾天一直都在打聽,但是這港口目前沒有去明國的船,我也沒辦法。”</br> “我以為我們應該是有固定來往的船只。”</br> “的確,以前有。可那家上次已經合約到期了,也沒續約。當時還是黃蜂前輩負責的,我以為……她和您交代過這事了。”</br> “不,我并不知道。”</br> 夏玉雪又問,“那么,我們來的那艘船呢?不可以帶我們回去嗎?”</br> “那家是專門渡人的,不收大件貨。”守宮應付著回答,面露難色,“我在想辦法呢,前輩。您是著急回去嗎?那我這兩天再仔細問問。”</br> “不……其實也不是很著急。”</br> 夏玉雪也猶豫著目光別轉,“但我就是想知道,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回去。”</br> 不著急問什么呀?沒事干?過去幾天一直不聞不問,現在一拍腦袋就要結果,當別人是神仙?還你以為,你當領導的這方面事情不應該比我清楚?真是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交接班事情都沒問清楚就來空降上任了,外行指導內行。</br> “盡快吧……”</br> 守宮說,感覺自己可用的說辭已經快見老底。回去的船不是沒有,但自己已經被吩咐了拖住眼前這人暫時不要離開。什么混賬任務,自己怎么總是要做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情,“……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您啊,前輩。”</br> “好吧。”</br> 領導嘆了口氣,“但要盡快啊。”</br> 還盡快呢,盡快去死吧。</br> “收到收到。”</br> 守宮陪笑著,心里將面前人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br> 夏玉雪目光別轉,沒再繼續問下去,好像還真是不著急,但是不著急還問什么問?女青年在她沉思的時候,已經后退兩步,準備找機會開溜,躲過這一次突擊檢查。</br> “對了,你怎么來這呢?”</br> “啊?”</br> 到底沒跑掉,“哦……呃,是威斯克斯船長有事找我來的。”</br> “這樣。”</br> 對面的目光注視著她,“和貨品有關的事情?”</br> “對,和貨品有關的事情。”</br> 重復對方的話是最簡單的敷衍手段。</br> “這樣,我知道了。”</br> 夏玉雪點點頭,不疑有他,“那你去忙吧。什么時候回去的船定好了,及時通知我。”</br> “好的前輩。”</br> 無聊的對話實在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守宮便轉身,繼續朝著友弟德號走去,留下自己的上級站在那里。她那雙黑眼睛瞥著這個女人,感覺她的情緒失落。自初次見面以來,這位新的接頭人一直給她這種感覺,總是唉聲嘆氣的提不起勁,好像腦子里滿滿裝了很多沉重的念頭,壓得脊背也彎了,頭也低了,苦喪喪的一張臉讓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和這種領導相處,總是很不舒服的。</br> 守宮看著她,內心突然產生一絲共情想法,某些可被稱為悲憫的想法。這人為什么會是現在這樣子?這和自己未睹真容時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符。頹喪神情,無神雙眼,說話聲細細軟軟,語氣中滿是游移和糾結。哪里像是所謂的琴師?曾經的琴師哪里會是這個模樣?</br> 令人唏噓。</br> 不過也沒唏噓太久。眼下,守宮心里想的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把眼前人甩開,繼續做自己來這里本該做的事情,破事。</br> 于是她繼續行步,踏上友弟德號的登船梯板,將夏玉雪丟在身后,沒再理會。</br> 然而她走了幾步就沒法繼續走了。</br> 梯板頂端,陽光下出現一個人影。</br> “夏女士?”</br> 一聲問。</br> 守宮側立在梯板上,看到碼頭上遠去的白衣人,聽到這聲音再次回頭,停下腳步。</br> 得。</br> 她處于不上不下的境地,被梯板首尾的兩個人分別堵住去路,為什么自己總是會被爛事纏上?一個接一個的,自己遇上的都是什么神仙?</br> 女青年的目光瞥了站在自己上方的男人。心想這位大客戶說著讓自己秘密前來會面,結果轉身就主動和保密對象打起招呼。當vip的就是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會一個主意。至于這會造成什么麻煩?那可不是他們要關心的事。</br> 站在自己下方的女人,夏玉雪,目光躍過她,盯著身居高處的男人。</br> “是夏玉雪女士,對嗎?”</br> 男人微笑著,用眼睛盯著她,“您還記得我吧?我是出云介,不久前就在此處,我們見過一面。”</br> “啊……瀧川先生。”</br> 女人眼睛轉了兩下,像是回憶起來似的,臉上的驚訝也恰到好處地轉變為刻板的微笑,“對,我還記憶猶新。您怎么又來這了?”</br> “哦,一些個人事務。”</br> 出云介語氣輕松地回答,“我是來拜訪威斯克斯船長的。”</br> “哦。”</br> “您認識這位守宮?她是威斯克斯船長請來為我們進行翻譯的助手。剛才聽你們的對話,看來您也有一些任務需要讓她完成,我希望我沒有給您造成任何麻煩。”</br> “……沒關系。”</br> 夏玉雪說,“我的事情并不著急。”</br> “這樣就好。”</br> 瀧川出云介點點頭,轉移話題開始閑聊,“您最近過得怎么樣,住得還習慣嗎?您和您的朋友,在此游玩是否盡興?”</br> “很好,謝謝。”</br> 女人的簡單回答中語氣游移。</br> “不著急走吧?”</br> 問。</br> “……不,當然不了。”用微笑掩飾尷尬,“日本是一個很值得游玩的國家。”</br> “很高興您如此評價。”</br> 出云介禮貌地回答,“今天就聊到這里吧。以后再見,夏女士?”</br> “以后再見,瀧川先生。”</br> 守宮站在梯板上,一動不動,又一次看著那女人轉身離去。只是這一次注意到對方看似不經意的回首,目光之中蘊涵的陰沉銳利。那目光越過自己刺向船梯頂端的男人,饒是如此仍可令自己感覺不安。不知道所謂琴師曾經的模樣是不是就是如此呢?</br> 不管怎么說,這一場鬧劇和啞謎總算就此了結。現在才是真正麻煩的開始。</br> “守宮,上來。”</br> 頭頂,男人的招呼,親和的語氣像是偽裝,“威斯克斯船長等著呢。”</br> “來了。”</br> 守宮一邊繼續走著,一邊還微微側身看向遠去的白衣人影,嘆了口氣,“那個,呃,只是我個人的疑問。但是您不覺得您剛才的做法可能會造成一些……麻煩嗎?我是說,我以為您并不打算讓對方知曉您在這,還和我有聯系呢,出云介先生。”</br> “我想也是吧。”</br> 男人也同樣望著那白影離開,登上另一艘船,相隔并不遠,“但我想讓她知道,我認為這是有必要的,讓她清楚明白所有的事情。”</br> 扯什么呢?</br> “但……她可能會因此選擇逃跑吧,出云介先生。”守宮對男人的邏輯感到無語,“這應該不是您期望的結果。”</br> “你不是已經按我的吩咐,對她說了沒有回程的船嗎?”</br> “如果想逃的話總是能找到路的。”</br> “的確。”</br> 出云介抬起手點了點下巴,習慣的思考動作,“但我覺得她并不想逃避。如果想的話,早就會那樣做了。算了,暫且不論這件事吧,或許方才的行為的確有些沖動。我們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去找威斯克斯船長。”</br> “聽您安排,出云介先生。”</br> 守宮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過我得先說一句。我的翻譯水平并不是很好,聽懂您和船長說的話沒問題,但轉述成外語就比較有挑戰難度了。這事我覺得您還是得找岡田醫生。”</br> “若非岡田小姐現在正在天主教堂做禮拜我也不會前來此處與威斯克斯會面。”</br> 好長的一句話,要是在接下來的會議中這人一直說這樣的長句子自己可就慘了,“我正是出于不愿令她得知此次會面的目的才讓你代勞。在我之前同岡田小姐的接觸中我能從她的敘述里感覺到她對夏女士和曲小姐的友好態度,由此考慮我認為最好讓她回避這一次見面以免對我未來的行動造成影響。”</br> 故意的吧?</br> 守宮腹誹,同時想到若按這個說法那出云介自己剛才的舉動難道就不會對他未來的行動造成影響嗎?</br> “好了,沒必要一直站在這里交流。”</br> 瀧川出云介說著,最后朝鄰近的船上那正面對他的白影看了一眼,佯裝微笑地揮揮手,繼而向船艙走去,“去見威斯克斯船長。今天,你要把所有你知道的,關于夏玉雪的事情全部對我們告知。”</br> “收到。”</br> 守宮跟著他步入船艙。</br> 對面,白衣的人依然佇立舷邊,默默注視著友弟德號空蕩蕩的甲板。海風吹拂起她的衣袖,風中隱約可聞微弱的,不成曲調的琴聲。</br> 這一場三人之間的會議并沒有持續太久,值得慶幸的是,自己需要說的,需要翻譯的內容也并不多。守宮只是把之前從狼小孩那聽到的,之前對瀧川出云介說過的話再復述一遍,一些關于琴師前輩過去的事情,僅此而已。卡羅爾·威斯克斯答應了向包括岡田片折在內的其他人保密的條件,并同意為對方的行動提供協助。</br> 之后還談了些報酬的事。對于自己的額外助力,威斯克斯替她爭取到了一筆傭金。能接私活賺外快感覺還是挺不錯的,雖說付出很巨大,但相應的回報不是也挺豐厚的嗎?</br> 守宮一邊走在回自己住所的路上,一邊手里甩著那來之不易的一小袋金幣。無論如何,今天的事情暫且了結了,愉快下班。下班總是能令人愉快的,即便工作很爛,正因為工作很爛才更愉快。</br> 她哼著小調,同時腦子里開始想東想西,開始梳理分析今天的事。</br> “所以今天都是什么事情嘛。那個出云介既然希望我秘密參會,為何自己又要主動現身?當時那場面可真夠尷尬。”</br> 守宮望著天,自言自語地分析,“因為一時沖動嗎?也許吧,可或許也不一定。這事挺難解釋的,如果要讓我猜測的話……”</br> 從領導的角度思考問題。</br> “……也許是為了給琴師前輩制造一些壓力吧。他可能也無意躲藏,畢竟按他所說,琴師前輩早就認出他了。所以,嗯,主動現身嘛,這算是一種……宣戰信號?差不多吧。”</br> 不是很合情合理的解釋,看來自己的業務素養還有待提高。</br> “算了,他怎么想也不關我事。”</br> 她拋起錢袋,“總之,看來琴師前輩以后要遭遇一些麻煩了。”</br> 比較麻煩的麻煩。</br> “反正也不關我的事,對吧?”</br> 她接住錢袋,“這是她的個人事務,工作時最好避免過多打探同事的個人事務。我已經扯入其中太多了,可不能越陷越深。我可不想為此事流更多的血。”</br> “只不過,真的與我無關?”</br> 她又拋起錢袋,“琴師前輩不是要帶貨回去嗎?如果在這耽擱了,那些堆在我這的貨可怎么辦呢?”</br> “這么一想,或許我還真是給自己添了點麻煩。”</br> 守宮自言自語地說著,將錢袋一次次高高拋向空中又接住,“看看老板怎么處理吧,可能會給我指派一個新的聯絡人運貨。最好是那樣,最好別讓我自己把貨運回去,那很麻煩。我在這還有一堆花草需要照料呢,入秋時節季節更替,得多用心。”</br> 倒是挺好奇,如果老板知道現在的情況會怎么說?琴師前輩如果真死在這,貨品運輸耽誤,那女人一定不希望如此。上次來電話的時候,就已經說她那邊彈盡糧絕了,就等著靠這些煙草和酒續命。到時候等急了不會拿自己當出氣筒,說自己胳膊肘往外拐吧?</br> “怎么會呢,這的事她能不清楚嗎?”</br> 女青年自說自話,黑眼睛盯著拋向高空的錢袋,在其下落時又一次穩穩接住,袋中的金幣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這事既然發生了,就說明她允許這事發生了,否則這事就不會發生。這么一想,她豈不是自己帶頭胳膊肘往外拐,給自己找麻煩?為什么呢?”</br> 領導的心思你別猜。</br> 大概是因為比較有意思吧,拱火是最有意思的事情了。死人也是。</br> “那么,我想她也一定已經想好該找什么人代替琴師前輩運貨,說不定那人現在正坐著船往這來呢。”</br> 守宮分析,“說不定她在這還有別的和我一樣的聯絡員。比如說謝老師,雖然人都退休了但再貢獻點光熱也不是什么問題。比如說——哦,對,那女的。”</br> 跟琴師一起來的那個人。</br> “這是不是也是計劃好的呢?”</br> 她停止拋錢袋,看著路前方,自己的小院子越來越近。快到家嘍,“不管怎么說,不關我的事。我只按命令辦事,不負責決策。決策是上面人該考慮的。”</br> 所以還是安心做自己的事,拿自己的錢好了。</br> “只不過如果真是那女的,有點煩人。”</br> 走到院門口,守宮伸手從口袋中摸鑰匙,“總是好像被欠了百八十萬的樣子,臉上滿是怨氣,語氣沖得不行。和這種人相處共事可真是折磨。我現在有點懷疑,琴師前輩天天那么喪,就是被她在身邊影響的。”</br> “你說誰呀?”</br> 背后突然傳來聲音。讓守宮開鎖的動作一滯,回頭看,當然可不就看見是誰出現在自己身后了。剛才吐槽的那女的,琴師身邊的那姓曲的小女生。</br> 說某人壞話應該在人背后說,而不是當人站自己背后時說。這是基本的社會常識。</br> “呃……沒誰啊。”</br> 她略帶尷尬地回答,手上沒繼續動作。看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不速之客,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曲……曲小姐,是吧?”</br> 頭發燙卷了,乍一看沒認出來。</br> “對,我叫曲秋茗。”</br> 對面的年輕少女回答。用那滿是怨氣的臉對著她,語氣沖得不行,“我在你這等了快有兩個時辰了,你人呢?”</br> “……有事。”</br> 守宮想了想,說,“曲小姐,你找我?”</br> “對,有事。”</br> 曲秋茗說著,低頭望向她的手,“繼續開鎖呀,請我進去坐一坐。”</br> “有話在這講不行嗎?”</br> 守宮反問,手上沒動作。</br> 對面人沒回答,就用那雙眼睛盯著她,用目光示意她繼續開鎖。</br> 守宮還是把院子門打開了,讓身后的人走了進來。然而走了兩步,站在滿是花草盆栽的院子中就停下,蹲下來伸手檢視著一株向日葵的花盤。其實向日葵沒什么好看的,但就是想裝出一副忙著自己手頭的閑事不甩人的模樣。</br> “好了,您現在有何貴干?”</br> 她用背影對人,頭也不回地回答。</br> “沒必要這么冷淡吧,至少給我喝杯茶?我站得腿都發酸了。”</br> 曲秋茗對她說。</br> “上次你和琴師前輩還有岡田醫生來的時候,把我的倉庫弄得一團糟,打碎了三個花盆。”</br> 守宮伸手在四周劃了一圈,而后朝自己的脖子點了點,脖子上還結著礙眼的血痂,“上上次你一個人來的時候,把我脖子刺了。”</br> 曲秋茗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也纏著紗布。這……好像和自己無關吧?也許是那船僮咬破了吸血的?過了這么長一段時間還未愈合嗎?</br> “抱歉啦,第一次是我態度不好。”</br> 對面人的言詞毫無抱歉意味,但也沒以前那么沖,“第二次可不能怪我,是那小孩弄的。不管怎么說,這次我可是很有禮貌地來了。你看你不在家,我都沒翻墻闖空門不是嗎?”</br> “您有何貴干,曲小姐?”</br> 守宮真懶得和她廢話,自然也沒給她泡茶,只想快點把這瘟神打發走。看完了向日葵,又去看旁邊的燈籠椒,已經結出果了。</br> “是這樣的,我第一次來這,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當時是那個女的和我說話的……借了你的身體傳話……雖然不是很清楚其中是怎么回事吧。但……你還有印象吧?”</br> “沒有。”</br> 她干脆地回答,“如果蘇老板和你通話,我是聽不到你們談話內容的。”</br> “好吧,她當時給了我一樣東西。”</br> 曲秋茗指了指自己的身前,隔著衣服指,并沒將物件拿出來,“是沾了血的煙草葉片。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事。”</br> “知道一點。”</br> 守宮又碰了碰脖子。</br> 丁香的葉子有幾片枯了,摘掉。</br> “當然了。”對面的卷發少女點點頭,“在她把葉片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了一些事情,血的作用。她說這個血……可以讓我聽懂外語,也可以說外語。還說可以讓我恢復體力,免受傷害之類的。雖然我一開始對此不信,但是過去幾天實際發生的事情還是證明了……它確實有這個效果。”</br> “哦,所以呢?”</br> 并不關心地問。</br> 仙人球看起來還和原來那樣。</br> “所以——你能不能讓我再和那女人說一次話?我現在對這個你們的血有一些疑問,我需要問她。”</br> “……你又想知道什么?”</br> 守宮看著她,心里產生不滿的情緒。才剛剛結束一次無聊的任務,想著回來休息,結果又遇上這個不速之客,結果這個不速之客就為了這點事來攪她清凈,“也是為了這,是嗎?你們這些人好像個個都在拿我當傳話筒使喚。”</br> “還有誰啊?”</br> “沒必要對您匯報工作吧?”</br> “行行行。”</br> 曲秋茗擺擺手,努力地做出謙恭姿態,“今天確實是我有求于你了。我也不想多打擾,就耽誤你一刻鐘的時間讓我問那女人一些問題,然后我就走,行吧?不會麻煩的。”</br> “你怎么知道不會麻煩?”</br> 女青年心中有怨氣,將一束豌豆莖纏上爬架,沒好氣地回答。從話語聲中,她聽出身后人的態度比起上次好了很多,說話和聲和氣了很多。同樣是問問題,這次就沒動刀子,看來是有所長進。說的話也確實有道理,當傳話筒確實并沒什么負擔。不過雖然如此,她還是沒心情讓對方稱心如意,這總歸是能讓自己感到厭煩的討厭工作,既然自己會煩那就也讓別人也煩一煩,“曲小姐,我這里不是報攤,你不要想著給上兩毛錢就能用一分鐘電話。”</br> “……”</br> 曲秋茗不知是沒聽懂她的話,還是心中另有盤算。站在她的面前,想了一會,而后開口,“那我直接問你行嗎?”</br> “不行。”</br> 這比當傳話筒還麻煩,當然不行。今天碰上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個個想來問自己問題。趕緊把這人打發走吧,“你要是有什么要和蘇老板說的,直接去問她。你身上不是帶著有血的東西嗎?根本沒必要通過我聯絡。”</br> 試圖從酢漿草中找出一片四葉的,沒找到。于是干脆手賤地把那些成熟的蒴果捏爆,看那一顆顆種子紛飛四散。</br> “我……我怎么跟她說?”</br> 對面人疑惑。</br> 守宮不耐煩,心想入職這么久,終于碰到比自己還要新的新人了。也罷,就當是做前輩的義務,教教她工作要領。于是終于暫停自己毫無意義的活計,轉身面對少女。</br> “自從你收到她給的東西之后,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對你說話的聲音?只有你自己能聽見的像心聲的聲音?”</br> “……有一次。”</br> 對面人回憶,回答。</br> “那就是蘇老板在跟你講話。”守宮對她說,“你要跟她說話的話,就把要說的話在心里認真想想。她能聽見,她就會回答。”</br> “我自己想的事情,我當然會認真去想的。”</br> 曲秋茗說,“可我只聽到過一次回答,那次還把我坑得挺慘的。”</br> “呵。”</br> 女青年幸災樂禍地冷笑,“那倒不奇怪,聽話要聽音。領導講話總是另有玄機。”</br> “玄機不玄機的再說吧,現在我根本得不到回應。”</br> “你疑惑的事情,你確實有認真在想嗎?”</br> “當然了。”</br> “想的時候可以加點段子進去。就像相聲,你知道什么是相聲吧?”</br> “我是天津人。”</br> “哦,那你一定更容易理解。”</br> 指點別人確實挺有意思,守宮感覺。能讓自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這算是乏味職場中的一點來之不易的樂趣吧,“想事情的時候埋點包袱進去,把自己想象成捧哏的。蘇老板聽你講的有趣,就會逗哏,話不就這么聊起來了?”</br> “我不是個有趣的人。”</br> 曲秋茗聽著她模糊不清的解釋,對此臉又沉了下來,“我心里想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不是可以被當成輕松笑料對待的。”</br> “好吧。”</br> 她翻了翻眼珠,自鳴得意地微笑,不予評價,“那也就難怪別人不想接你的茬了。但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這樣或許也行,在某些情況下太嚴肅的想法本身就很好笑。”</br> “我笑不出來。”</br> 曲秋茗別轉目光,像是在對她的口吻表示厭惡,“既然現在沒法問那女人,我就直接問你算了。想來你也知道答案,至少你知道的比我多。”</br> “什么問題?”</br> 守宮看著她的樣子,感覺很滿足。現在真正有了當前輩的快感,“先把話說清楚,你問你的,但我不清楚的事可沒法回答。”</br> “我現在身上揣著那女人給我的,沾血的東西。”</br> 少女開口說,“它讓我可以用其他語言和別人對話交流。并且前不久還救過我一次,讓我在重傷的情況下存活。這是血的功效,那女人對我提過,她還提過血可以為人提供防護,幫助人痊愈,給人治病,這是真的嗎?”</br> “如果她說是真的,那就是真的。”</br> “什么病都能治嗎?精神方面的也可以?”曲秋茗問,“如果有人精神不正常,我能用血來治療她嗎?”</br> “……那要看你怎么定義不正常了。”</br> 守宮看著她,感覺有點好笑,“你不會是那種因為別人和你想法不同就把別人當瘋子的人吧?這世界可是多元化的,思想也是多元化的,曲小姐。”</br> “扯什么呢?”</br> 曲秋茗不耐煩起來,感覺面前人講話口吻真是和那女人一模一樣,這幫人都一個德行,“我是說……因為一些疾病……身體原因……比如高燒造成的精神問題。如果血可以治療身體疾病的話,那是不是也可以治療連帶影響?”</br> “哦,那,可以吧,我覺得。”</br> “你覺得?”</br> “我又沒試過這樣用。”女青年聳聳肩,“我平時也用不到。只有上次狼小孩來我這,借了一些給她治傷。”</br> “所以這個血確實可以給別人使用?”</br> “對啊,不然你以為我們的血都是從哪來的?都是蘇老板給的。”</br> “哦。”</br> 對面的人若有所思,像是聯想起過去一些細節,“可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嗎?”</br> “如果蘇老板說可以,那就可以。”</br> 又是這種回答。</br> “可是我以前見過……有人用了這個血,結果并不是很好。”</br> “是嗎?”</br> 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問自己干嘛?“也許那人沒經過同意就用了吧。又也許是蘇老板別出心裁,覺得那人用了血,有那樣的結果——不管你指的是什么結果了,反而是件好事呢。也許她想坑那人,就像上次坑你那樣。這都是她說了算的事情。”</br> “……”</br> 曲秋茗別轉目光,沉默了片刻,對她的評價不置可否,“這么說,我要把這血給別人用,還是得經過她同意才行?”</br> “你干什么事都得經過她同意,她是老板嘛。”</br> 自嘲語氣,“你給她打工,就得聽她的命令。一切行動聽指揮。”</br> “我不替她工作。”</br> 曲秋茗一邊低頭盤算,一邊回答,“這么說,我今天來找你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br> “或許吧。”</br> 那拜托您趕緊滾蛋。守宮心里吐槽著,又補上一句善意提醒。最好給眼前人指條明路,不然這事沒完沒了了,“曲小姐,我覺得您可能把事情處理得有點復雜了。關于血的問題,其實您完全可以去問琴師前輩嘛。”</br> “我不想問她,別問為什么。”</br> “為什么——那您不妨再試著聯系蘇老板唄。想點有趣的方式問她問題,再不行……您喝不喝酒啊?”</br> “干嘛?”</br> “你如果喝酒的話,喝醉了再想那些你想問的問題,那時候她或許更愿意回答。”</br> “我不喝酒。”</br> 曲秋茗直接回答,“我也沒興趣通過喝酒解決問題。”</br> “哦行吧。”</br> 守宮白白眼睛,“別誤會,我不是在向您宣揚酒桌文化。那,您不妨試試找個陰暗一點的環境,只有你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黑燈瞎火的地方。那時候和她講話更容易一些。”</br> “……這又是什么鬼道理?”</br> 曲秋茗也回一個白眼,“你們這些人都習慣干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吧?”</br> “哈。”</br> “算了,謝謝你的指點。”</br> 對面人看來終于有要走的意思,搖搖頭,“今天來找你也不算是毫無收獲,就這樣吧。”</br> 這還沒收獲還指望什么收獲?</br> 真以為所有問題都能夠靠外來力量輕松解決嗎?職場新人總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br> “您要走了?”</br> 守宮堆著裝作禮貌的微笑,準備送客,“那慢走不送。以后遇到什么問題,歡迎再來咨詢。”</br> “我可能會再來。”</br> 希望別。曲秋茗嘆了口氣,一邊轉身,一邊對她說,“在此之前,如果你和那女人有什么交流,希望你幫我帶句話給她。”</br> “您說。”</br> “我上次對她說過,以后見到她要捅她兩劍。”對面人背對著她,朝院子外走去,“這話再提醒她一次。”</br> “好吧。”</br> 女青年不以為然。看著面前的麻煩走出門外,越走越遠,只感覺一陣輕松。至于面前人是不是要捅自己上司兩劍,不關自己的事。</br> 曲秋茗離開了。</br> “可算離開了。”</br> 守宮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語,長長舒了口氣,望著敞開的院門,“今天我是倒了霉了,怎么總是遇上這些麻煩人?最近好像都是如此。”</br> 女青年心里回憶自己剛才和對方的問答。值得慶幸的是,對方提出的那些問題都不是太難回答的,她好像什么都回答了,但又好像什么有用的回答都沒有。這就叫敷衍,看來自己的資歷也有所見長。這份工作確實可以起到磨煉意志,培養能力,提升個人發展空間的作用,自己做的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br> “我又不是為了這些才工作的。”</br> 守宮自言自語地吐槽,環抱雙臂站在滿是花草的院子里,“什么時候才能給我安排那些有意思的活呢?什么時候才能讓我轉正?做些真正的工作?”</br> 她想了想,還是伸出腕間包裹紗布的手做出電話的姿勢,放到耳邊。紗布上殷紅的血跡看起來很新鮮,似乎仍未愈合。</br> “蘇老板呀?剛才有人找你。”</br> “啊啊,對。您都聽到了?行吧。那……你需要我給她回復嗎?我該怎么回復?”</br> 這話的意思是讓老板趕緊給人回電,別總讓自己傳話。</br> “哦,您自己和她說?好,聽您安排。”</br> 嗯哼。</br> “另外……曲小姐的態度似乎……比較認真。呃,她讓我傳個話給您——”</br> “——哦,您也聽到了,好吧。”</br> 守宮心想,這人什么都知道了,那干嘛剛才不直接給那女的回話而非得靠自己死撐呢。望著院門外空蕩蕩的街道,想著自己這無趣的工作,她百感交集,“哎,老板。順便跟您一提,我什么時候可以轉正啊?我都實習很久了,我覺得自己有能力做正式工了。我覺得剛才那位就挺適合當我的第一個客戶。”</br> “啊?再等等,好吧,聽您的嘞,老板——沒有,我……對工作沒什么不滿的——當然,我會繼續努力,協助出云介先生的,做好服務。順便問一下,出云介先生這一塊……是不是可以給我算額外補貼啊?”</br> “哦,等轉正后一并發。好,謝謝老板。”</br> “沒問題了。”</br> 通話結束。</br> “唉,紅口白牙。”</br> 守宮放下電話,看著自己的包扎起來的手,長嘆了一口氣。沒意識到電話還沒掛呢,“這工作完全沒想象的好。對吧,新人?我好像有些理解琴師前輩為何總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了。現在看來,這里的情況越來越混亂,恩怨情仇什么的全都攪和在一起了,有點狗血。做為一名無辜的吃瓜群眾,我最好還是繼續埋頭做自己的本職工作,與己無關的事,我可懶得去理會。讓那些上面的人繼續作妖去吧。”</br> 夏玉雪又一次站在拉謝號的舷邊。</br> 望著臨近的船只,遠方的城市,更遠方的天空。初秋,天藍得出奇。在她的背后是藍色的大海,海風迎面吹拂,吹起她的長發,和白衣長袖。</br> 她背后負著七弦琴。</br> 看著,臨近的那一艘船,友弟德號。</br> 守宮離開那里已經有好一會了。她沒再見到別的人出現在船上,她希望看到有人出現嗎?或許是什么熟悉的人?</br> 這想法挺奇怪的。</br> 然而眺望許久,依然一無所獲。夏玉雪感覺有點失望。今天她見到了一個自己認為的確會再見到的人,但真正見到了,依然會覺得驚訝,覺得始料未及。這不尋常,對不對?</br> 那個再見到的人,這時候等待許久又沒再見到了。見不到,她又覺得失落,覺得不安。</br> 這非常不尋常,對不對?</br> “我遇到的事有哪一件是尋常的?”</br> 她自言自語,笑了一下,低頭看著海面。海浪拍打船舷,濺出細細碎碎的白沫浪花,將她的倒影擾得不清不楚,“自從為那女人工作以來,遇到過什么尋常事嗎?”</br> 夏玉雪回憶起過去,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br> 第一次……</br> ……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最難忘的。</br> 難忘,但到如今,也忘了很多了。記憶不是總能歷久彌新的。</br> 可最近又往日重現了。</br> 夏玉雪回憶起過去,并不久遠的過去。</br> 再次看向友弟德船。守宮已經離開了,那就說明無論他們有什么需要交談的,都已經談妥。既然如此,他還留在船上做什么呢?</br> 那厚實木板筑造的船身中,是包裹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呢?她突然產生一種想法,想不計后果地去那友弟德船上一探究竟。無論結果如何,都好過此時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現在,她開始體會到曲秋茗初探無名船時的心情了。</br> “當然,我得找一個理由。”</br> 夏玉雪思忖著,看著隔壁甲板上空空蕩蕩的船只,“就說要借個東西什么的,隨便編一個理由吧。重點是要看到那船上的人是誰。除了威斯克斯之外,是否還有別人?”</br> 理由并不難想,最差勁的就是借口要用一下衛生間。</br> 或者也別找別的理由了,直接將來意說明吧。</br> 好,就這么決定。</br> 她邁步,打算依照自己內心計劃行事。然而就在這時,她看見從艙房步行而出的人影。</br> 看起來頗為熟悉,又陌生的人。只見過兩面,但記憶之中自己早將那面龐深深烙印。</br> “好,他終于出現了。”</br> 夏玉雪倚靠著欄桿,身體前傾,觀察這那人,“看來不用我去找他,他自己要來找我了。這可真好,我果然還是更習慣被動接受這些過往的去而復返。”</br> 然而,出現在友弟德甲板之上的男人,沿著梯板走下船踏上碼頭后,卻并未朝著自己迎面前行。而是背對著自己,向遠處的城市離去。</br> 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甚至連一點眼神交匯,一點動作交流都沒有。</br> “啊,他不來嗎?”</br> 疑惑。夏玉雪的目光緊緊跟著那熟悉的人,卻只看見對方依舊漸行漸遠,“為什么?明明剛才還很熱情地打招呼?表現得很期盼與我重逢?”</br> 那身影低著頭,一言不發,只是快步離去。</br> 不尋常的陌生姿態,很陌生。</br> 陌生中又有一分熟悉。</br> “為什么?”</br> 夏玉雪思索,沒思索很久,“算了。他不來找我,那么我就去找他吧。這一切也該有個結束了。”</br> 口中說著就行動起來。她沿著舷邊,快步走向梯板通道。預備追趕上那漸漸遠去的故人。不能再耽擱了,晚了,就要眼睜睜看他再一次消失在人群中。就要再一次接受等待的折磨。</br> 然而——</br> 背后傳來琴音,只是細細弱弱的撩撥雜聲。卻為她心弦觸動共鳴。</br> 夏玉雪沒有回頭。</br> 可也沒有繼續行步。</br> 停在原地,終究猶豫不決。</br> “不,不。不能沖動。”</br> 夏玉雪目光別轉,低低地看向自己旁側,思忖著,“我需要仔細想想,不能貿然行事。這次外出我是有任務在身的——不是我自己的任務,是關系到旁人的任務,關系到村子的任務——關系那些孩子們的任務,關系未來。我……我在這的工作還未完成呢。”</br> “剛才明明還在想著快些回去,快些繼續給孩子們上課呢。”</br> 她眼睛望著腳下的地板,“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很多有用的事情。我不能就這么倉促地離開,留下一個潦草結局敷衍。”</br> “可……這事也逃不掉。”</br> 她又抬起頭,又望向那碼頭上的背影。說出了和剛才立場完全相反的話語,“決定權不在我,我已經被困在這了。這一切都是有計劃有預謀的,都是已經設計好的情節。那個女人,她讓我來這不就是為了這事的嘛。我早該想到,幾箱煙草和酒,哪里需要我專門來運送?她讓我來這里,不就是為了在此處,憑此人給我一個應得的結局?”</br> “既然如此,我根本就逃不掉。”</br> 她目光又轉回腳下。腦袋轉來轉去,自言自語的樣子很神經,“……那倒也不一定。真的想逃,想走,就絕對有方法。我非得依靠守宮嗎?當然不是。這地方又不是沒有其他漢人,我完全可以找人帶我偷渡回去——最好再把貨捎上。回去向那女人交差,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妥當,然后——”</br> 又看向碼頭了。</br> “然后……再來這里?”</br> “呵。”</br> 她這次又笑了一下,眉頭皺著,對自己的混亂邏輯感覺無語,“想什么呀?這一來一去的,我是閑得慌嗎?走了又何必回來呢,回來滿足另一個人的執念?能滿足嗎?根本不行。自己呀,經歷了這么多難道還沒明白這個道理嗎:過去造成的傷害是沒法彌補的。你安安穩穩回去做你自己的琴藝先生,難道不是對所有人都好?”</br> “……簡直就是逃避。”</br> “……逃避也無所謂。”</br> “唉,我該怎么辦呢?”</br> 夏玉雪長長地嘆了一聲,低著頭,再次望向自己水中破碎的倒影,“你可真沒用,對別人沒用,對自己也沒用。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選擇都無法下定決心。快點做個決定吧,不管怎樣都比猶豫不決好。”</br> 快點決定。</br> 那特別的熟悉背影,已經快消失在人群中了。</br> “算了,來做個了結吧。”</br> 她抬起頭,終于將目光定在了遠方的碼頭,遠方人群中并不尋常的沉默背影之上,“早晚都要面對結局,就別再猶豫了。”</br> 邁步,踏上梯板。夏玉雪好像終于下定了決心,似乎終于做出了選擇。</br> “諾瑪,再等我一會,我又要——”</br> 然而眼角還是不經意地捕捉到了那小小的身影。脫口而出的告別話語,也還是說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為何要說呢?為何要讓她再等自己一下呢?決意永遠離去時,就不該說“再見”之類的話語。</br> 腳步還是又停下了。</br> 眼角余光,看見坐在那里,孤獨的孩童身影。</br> 內心情緒涌動不過片刻。</br> 可是,再回望遠方的碼頭,遠方的港口和城市,就在這僅僅這么一瞥的工夫,僅僅目光別轉的這么一瞬間,那背影隱沒于往來行人之中,不可為她所見。</br> 又錯失一次良機。</br> 再見,等下一次重逢吧。</br> “……唉。”</br> 良久,也只是一聲無奈的嘆息,“我可真的是一點用都沒有,連個簡單的選擇都做不了。關鍵時刻,還是分了心,猶豫不決。”</br> 試圖再搜索,然而已無處尋覓。</br> “算了。”</br> 帶著心有不甘的失意,她轉身,放棄無用的搜索。</br> 在甲板上盤腿獨坐,懷間抱著陪伴許久的樂器,對著天空發呆的孩子。</br> 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br> 只是靜靜地,眼神空洞地望著那虛無的藍天。</br> 她看著天,夏玉雪則看著她。</br> 看著。</br> 看見,糅合了無聊,傷心和不安的眼神。</br> 夏玉雪感覺到悲哀。</br> 為諾瑪。</br> 這始終孤獨的,需要陪伴和關心的孩子。</br> 感覺悲哀,為自己。</br> 到底還是猶豫了。</br> 到底,還是無法決然離別,無法匆匆告別,無法拋棄一切去迎接結局。</br> 還是有想要為之作出嘗試和努力的人。</br> 還是在期盼一個彼此都能夠擁有的未來。</br> “唉。”</br> 她定在原地,良久又是一聲嘆息,“算了,或許我的確還未到應當離去的時候吧。”</br> 看著諾瑪,女孩。</br> 沉默著,最終,做出另一個選擇。</br> 走向她。</br> 彎腰,蹲下。</br> “喂,諾瑪?”</br> 抬起還能動的右手,揮一揮,打一聲招呼。</br> 換來沉默的眼神回應。</br> “無聊嗎?”</br> 問著聽不懂的話,不指望能夠得到聽得懂的回答。</br> “我想也是吧。那么……”</br> 那么,做什么?</br> “……我來教你玩一個游戲。我不知道你在你們那有沒有玩過,嗯……等一下……我來找找看。啊,對,我還帶著一袋碎銀子呢。”</br> “那么,諾瑪。這個游戲很簡單,叫抓子。就是,我從這里面拿起一塊,拋起來——看我示范。拋起來,然后——”</br> 夏玉雪的右手動作很快,在拋起一塊碎銀后便立刻翻手在地上抓其他的銀塊,同時目光有神盯著空中上升復而落下的那塊母石。瞅準時機立刻右手再向上一翻,在它未落地前將其牢牢抓住。</br> “看吶。”</br> 她得意地笑了笑,手向孩子身前攤開,“數一數,多少塊?”</br> 一開始,諾瑪確實還在走神,并沒在意她的話,也沒在意她掏銀子。但當夏玉雪將母石拋起的時候,這年幼的孩童到底還是被快速運動的物體吸引住了,目光隨著空中閃閃發光的碎銀移動,直看著它落入夏玉雪的手心。</br> 眼角的余光同時也捕捉到了那快如閃電,在甲板上靈巧拾起碎銀的手法。</br> 諾瑪伸出手。</br> 點了點夏玉雪手中的銀塊數量。</br> “Enom.”</br> “是啊,一共有五個。”</br> 夏玉雪略帶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這不是她的最好成績,但足夠在小朋友面前顯擺了,“那么,現在你知道該怎么玩啦……也許你以前玩過吧,不管了。你能揀多少,諾瑪?”</br> 孩子看著她。</br> “你來吧。”</br> 夏玉雪手一松,將手中碎銀重新撒到甲板上。而后微笑著,看向諾瑪,等待著。</br> 諾瑪看了看地上的碎銀,又抬起頭看了看她。</br> 而后,回報以一個微笑。</br> 真難得。</br> 她想,而后看著諾瑪伸手擲起抓子,抓到了三個。</br> 學著她的樣子,又將銀子撒回去。</br> 又看著她,又是微笑。</br> “嗯,看來你以前確實玩過呢。”她也微笑,暫時如此。雖說腦海之中,新舊纏繞的記憶依然在困擾她,讓她心神不寧,讓她百感交集。但在孩子面前,夏玉雪依然做出了笑容,其中或許還有幾分真心,“我們來比賽?”</br> 暫且先將其他雜念擱置一旁吧。</br> 等待雖說是必然的,結局雖說也是必然的。但在等待結局的過程中,或許自己還是可以收獲一些短暫的快樂,也可以播種一些短暫的快樂給別人。</br> “或許,我確實還應該再多耐心等待一段時間,要有耐心,不是嗎?”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對方聽不懂的話,“或許,我確實還可以有一點用處。”</br> 她陪著諾瑪開始比賽抓子。游戲對于孩子來說是很有趣的,對自己來說也是如此。和彈琴比起來,嗯,是兩種不同方面的有趣。既然自己現在不能彈琴,諾瑪也不想彈琴,那么兩人暫且可以先玩一玩游戲。要知道,和孩童的溝通交流途徑,可遠遠不止音樂這一種。</br> 諾瑪失手,抓丟了母石。</br> 現在輪到她了。</br> “看我來給你秀一招啊,諾瑪。”</br> 她說著,高興地將母石拋起,同時右手快速在地上揀取,將甲板上剩下的所有銀塊全部握于手中。空中的母石正下落到快接觸地面之時,夏玉雪立時反手,抓住最后的碎銀。</br> “數一數,九個!”</br> 她將手掌攤開給對方看,臉上很得意的幼稚表情。</br> 諾瑪也睜大了眼睛看著她。</br> “你若加以練習,早晚也可以如此。”</br> 她一邊說著,將碎銀子重新撒到地板上。</br> 諾瑪也想嘗試她剛才的動作。然而或許是因為反應沒她敏銳,又或許手比她小吧,總之最多還是只能抓五個。再多就接不住母石了。</br> 夏玉雪靜靜看著她,珍惜這或許很短暫的快樂時光。</br> “抓子呢?”</br> 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抬起頭,看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熟悉卻又陌生。還是沒太習慣發型的改變。</br> 是曲秋茗。</br> “回來了?”</br> “嗯,回來了。”</br> “你去哪了?”</br> “隨便逛逛。”</br> 兩人之間的對話還是那么簡短且沒意思。曲秋茗看著全神貫注練習抓子的諾瑪,在她身邊彎下腰,坐下,坐在夏玉雪對面。長長舒了一口氣。</br> 夏玉雪覺得少女的情緒很低落,不知是剛才見到了什么,經歷了什么?</br> “你的琴,給你。”</br> 她將背上的屬于對方的琴解下,要遞過去。但曲秋茗擺擺手,令她的動作停下。</br> “放你那吧,反正你也彈不了。”</br> 少女的聲音顯示出疲憊。似乎同她一樣,因為某事心神不寧。但夏玉雪知道,自己為之心神不寧的,是自己的事。對面人為之心神不寧的,應當是旁人的事,還是不一樣的,“上午你過得怎樣啊?”</br> “沒什么特別的。”</br> 夏玉雪輕描淡寫地回答。</br> “是嗎。那,諾瑪過得怎樣啊?”曲秋茗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卷發,看著身旁專心的孩子,又問。</br> “我覺得她應該會更希望和你在一起。”</br> 夏玉雪說,“和我在一起,我沒法為她做很多事。在她面前,我感覺自己很——”</br> “抱歉了。”</br> 曲秋茗打斷她的話,道歉是對小朋友說的,“我今天在……查證一些事情。不過沒什么有用的收獲,浪費了一個上午。”</br> “什么事?”</br> “我不想對你說。”</br> “可你看起來很困擾。”百步笑五十步呢,“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一些忙。”</br> “你?”</br> 曲秋茗看著她,表情復雜,“或許吧,但我就是不想對你說,別問為什么。”</br> “好吧。”</br> 夏玉雪偏轉目光。</br> 曲秋茗看著她。</br> 兩人都想著各自的心事,相對而坐,都表情沉重。在場唯一一個開心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諾瑪。</br> “算了,就對你說了吧。”</br> 曲秋茗嘆了口氣,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袱,沒遞向對面,而是放在一旁,“我在想該如何幫助……這孩子的姐姐。”</br> 沒說名字。</br> 因為讀音。</br> 夏玉雪心想,如果此時說了阿庫瑪的名字,就會被諾瑪注意到。而看起來曲秋茗現在并不希望引起諾瑪的注意。</br> 這同時也說明,曲秋茗在將那小包袱放下后,現在說話,是不能被諾瑪聽懂的。</br> 這樣一來,夏玉雪對那包袱中裝的是什么,也有了點想法。但她沒因此打斷對方的敘述,此事或許不適合現在談論。</br> “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br> 曲秋茗繼續說,看著孩子,“第一個問題是,那人現在仍然關于牢房中。我昨天才和岡田小姐一起看過,那里環境很差,情況不容樂觀。她本來早就該被無罪釋放的。就因為得罪了這里的什么混賬大戶人家,才會一直遭受不公正對待。”</br> “對,是……三好家,我聽說。”</br> “對呀。”</br> 少女繼續講,“我聽岡田小姐說,他們可是這的名門望族呢。那個族里的家長,就是這地方的大將軍手下的重臣,擁兵自重,過去曾經把那個將軍都打得四處逃亡。”</br> “將軍?”</br> 她問。</br> “可不是一般的將軍,是大將軍,以前掌管全國的人,日本的國主。”</br> “征夷大將軍?足利氏?”</br> “好像是吧,你也知道啊。”曲秋茗抬起頭看著她,笑了一下,“哦,對。我記得你以前在來這的船上說過,你殺過那個大將軍手下的使臣?”</br> “我說過?”</br> “忘啦,跟我講那個……叫什么,唐——”</br> “——你說有兩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什么呢?”</br> 夏玉雪打斷她的話。</br> “第二個,還能是什么?”</br> 曲秋茗又嘆了聲氣,看著身邊仍然置身事外,獨自沉浸游戲快樂的孩子,回答,“她姐姐的病呀。就算哪天那位三好大人大發慈悲,把那女人放出去了。病還是存在,還是無法治愈,精神上的病,頭腦的病。她以后即便重獲自由,也還是無法自立生活。她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在瘋癲的折磨中死去吧。”</br> “的確。”</br> 對面的人低下頭,暫時沒再去想自己無關緊要的回憶,“可,這要怎么辦呢?這樣的病,連大夫都束手無策。我們能怎么辦?”</br> “我倒是有一個想法。”</br> 少女說。</br> “什么?”</br> “不想對你說。”曲秋茗別轉了一下目光,想了想,繼而又看回夏玉雪,“這個方法很冒險,我完全不能保證會不會有效,會不會造成更糟糕的結果。所以今天我去找人詢問,結果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回答,白白浪費了時間。”</br> “是什么方法?”</br> “都說了不想對你說了,還問什么呢?”</br> 語氣有點不耐煩,明顯的抵觸。</br> “好吧。”</br> 夏玉雪也沒再繼續問下去,伸手,按著自己的腦邊。手伸入發中按著額角,若有所思,思考對方未說之事,也在思考自己未說之事。</br> “所以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曲秋茗無力地抬起胳膊,伸出兩根手指,“兩個問題,都需要解決。第一個,岡田小姐還能幫我一起想,說她打算請這的衙門老爺吃飯,講講情,希望能有用。但是第二個,連作為醫師的她也無能為力。而我只有一個非常不可靠的偏方,我真不知該怎么辦。”</br> “……以這個三好家的地位,我覺得這里的衙門恐怕也無法通融。”夏玉雪思索良久,開口說到,“我覺得岡田小姐的方法也不會有作用的。”</br> “你只會說風涼話是吧?”</br> 曲秋茗不滿地皺起眉頭,看著她,“至少人家還有在努力呢。”</br> “……是啊,的確。”</br> 她沉默片刻,低下頭,雙眼失落,“不像我,什么忙也幫不上。一點用也沒有。”</br> “也不必那么妄自菲薄。”</br> 少女看著對方的模樣,語氣不由自主地緩和了幾分,“我也和你感覺一樣,我也感覺自己一點用也沒有,四處奔走一無所獲。但至少你還能陪著孩子,讓孩子開心一些呢。”</br> 兩人一時無話,看著對周遭一無所知,自顧自游戲的諾瑪。</br> “哎,把琴給我。”</br> 曲秋茗伸手,命令。</br> 夏玉雪將七弦琴從背上取下,推還給她。這是屬于對方的琴,對方收回也屬理所應當。</br> 曲秋茗將包裹琴的布匹解開,撫摸著烏木琴身。</br> “買回來這么久,一次也沒彈過。”</br> 她自言自語,看著其上的七根細弦,以及白色徽位,“諾瑪也不會彈吧。我還想著有空教她呢,結果只顧著自己的事了。本該把燙頭發的時間用來陪她的。”</br> “發型挺好看的。”</br> “謝啦。”</br> 曲秋茗的手指,輕輕按在弦上左右摩擦。絲弦發出輕輕的窸窸聲,但她還是沒彈。沉默,也許是回憶起往事,許多不堪回首的回憶。也許是因為怕回憶,才沒有彈琴。</br> 諾瑪興許是注意到身邊的弦音,興許是注意到兩人間的沉默,又興許只是玩抓子開始感覺無聊,這時候抬起頭,看著身邊的曲秋茗。</br> 開口,說了許多話。</br> “誒,等等等等,諾瑪。我現在聽不懂呀。”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又將包裹揣會懷間。這動作自然沒逃過夏玉雪的目光,“好了,那個,你剛才說什么?”</br> 諾瑪又說了一遍。</br> 夏玉雪當然還是聽不懂,但是想來曲秋茗可以。</br> “我嗎?彈琴?嗯……也許以后吧。”</br> 看著孩子難免的失望,曲秋茗也覺得過意不去,但依然沒彈琴,“以后吧,諾瑪。以后會為你彈的,我保證。現在,我……真是沒心情彈。我來陪你玩抓子?或者別的游戲?或者……用你的琴彈點歌給你聽?我教你玩翻花繩好嗎?”</br> 夏玉雪在旁邊看著,似乎諾瑪選擇了玩翻花繩,這個應該是沒玩過的。</br> “好吧,嗯,我得找截繩子來。”</br> 曲秋茗在身上衣服里翻找著,最后還是那束頭發的細帶來打了個結做繩圈。夏玉雪看著她盤腿而坐面對好奇的孩子,齊肩的卷發掩映疲憊但是親切的微笑,雙手繞動花繩,這是很能觸動人心的模樣,“那么……看啦,這叫‘雙十’。”</br> “很有意思,對吧?我再示范一次,兩手先這樣搭住繩圈,繞一下。然后左邊中指勾起來,右邊中指勾起來,成了。”</br> “你來試試,我來教你怎么做。兩手這樣放好。”</br> 曲秋茗一邊說著,將繩圈搭在女孩手上,而后手把手地開始教她翻,“……繞一圈,然后手指這樣互相穿一下——互相穿——看,你也成了。”</br> 夏玉雪又被溜在一旁了,靜靜看著兩人之間的游戲,臉上帶著并不輕松的笑容。即便此時的氛圍很歡樂,但她依舊在想許多沉重的記憶,許多過去的往事。有一些想法,就這樣在回憶中產生了。</br> 一個念頭。</br> “保持住呀,現在看我來給你秀一招——噠,變形,變成棋盤了!”</br> 不是非常好,非常完備,對不對?畢竟,那只能解決一個問題,較為簡單的那一個問題,另一個更困難的還是沒著落呢。</br> “你來試試。我們恢復第一步,我再來示范一下注意看。用你的雙手,食指和拇指,抓住這兩個十字,然后往外,往下,繞過這個圈向上然后打開,‘棋盤’!”</br> 另一個更困難的還需要曲秋茗解決。她會怎么解決呢?</br> “你來試試看。我先做十字,然后你來——啊,你學得真快,看一眼就會了。你以前在你們家鄉是不是玩過呀?”</br> 自己或許能猜到會怎么解決吧。如此一想,這解決方法確實不太可靠。但是……至少是一種方法,或許是唯一的方法,或許是不得不采用的方法,希望這少女可以成功。</br> “下一個,這個也很簡單,也是抓住十字,然后往外,繞,向上,打開,‘面條’!”</br> 至于自己,至少,能夠替她解決一個問題吧。一個也行,總比什么都做不了,一點用都沒有要好。</br> “‘面條’的下一步就有點復雜嘍。伸手接過去,我來慢慢演示給你看。吶,這每只手要用三根手指了,先用小指交錯挑住中間兩根,然后拇指和食指撐住……”</br> 曲秋茗一邊演示,一邊動作,一邊講解。微笑著,與眼前的孩子一起游戲,令眼前的孩子也微笑起來。笑容是可以互相感染,互相傳遞的。在笑的掩蓋下,疲憊陰郁的眼神和輕聲的嘆息也就不被對方察覺,“……唉,諾瑪。我真希望能讓你一直像這樣開心。我真想為你,為阿庫瑪做些什么,我可以嗎?”</br> 孩子沒有回應,能聽懂也沒有回應,也許是被巧妙變化的花繩吸引了注意。微笑的臉上帶著好奇的表情,面對一個全新的游戲,興味盎然。</br> 你可以的,秋茗。</br> 夏玉雪在一旁默默地注視一切,于心中回答少女的疑慮。你可以做許多事情,你有那個能力,你也有那個信念。你想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到,想達成的愿望,一定可以實現。</br> 同樣的,我也可以。</br> 待在這個地方,為了諾瑪和阿庫瑪,我絕對可以做些什么,絕對不是毫無用處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