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日，晴。</br> 下午。</br> 這里是唐青鸞初下船時，跟隨著參加第一次會議時的那間大宅。此時，兩個人走在檐廊下，王紅葉，以及瑪尼伽·康答。</br> 唐青鸞沒看見王紅葉現在的樣子，王紅葉穿著的還是早晨去教堂時的小袖，也還梳著發髻。可見如今情況緊急，她連衣服都沒換就匆匆趕至。她走到一扇門，一間廂房前停下，望著紙板門。</br> “紅葉小姐，您，準備好了嗎？”瑪尼伽·康答見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詢問。</br> “……嗯。”</br> 王紅葉回答，“找你之前，常幫辦已經把情況大致對我說了。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謝和派來的人現在就在屋中，等候我的答復?！?lt;/br> “那么，您想好要說什么了？”</br> “還沒有，我們先看看今天的來客要說什么吧。”她說著，伸手推門，“瑪尼伽，和我一起進去。我現在需要你在我身邊?！?lt;/br> “是?！?lt;/br> “好，走吧?！?lt;/br> 她說著，門推開。屋內，只有一個人坐在那里，姿態傲慢，毫無禮數。那個男子形貌粗獷，衣衫敞開，胸膛上繡著兩條墨龍文身。一個賭徒。</br> 身邊，還有一對刀，一長一短，打刀與脅差。</br> “紅葉小姐。”那賭徒看見她，依然坐在原地，沒站起來，隨便地行禮，“在下花名文龍，是謝老手下的賭頭。受謝老委派，前來拜訪。”</br> “文干事，勞您久等了?！?lt;/br> 她回話，語氣平靜，走入室內?，斈豳ぁた荡鸶S其后，將門關上，閂起。兩人在男子對面坐下。</br> “這份禮物，謝老讓我帶給您?！?lt;/br> 文龍伸手，拿起身邊放在地上的刀，遞過去。王紅葉自然能夠認出刀的樣式，時?？梢砸姷降摹Ｄ莾砂训叮瑢儆跒{川俊秀，“紅葉小姐不會不收的吧？”</br> “必然笑納，日后當以厚禮回贈?！?lt;/br> 敬意言辭之間夾帶威脅。王紅葉伸手接過刀，也不再細看，便放在身邊，“不知謝老委派主事前來，除卻送禮，還有什么吩咐？”</br> “也只是些尋常的問候話?！眮砣嘶卮?，“倒是，今天早上正巧遇到了出云介先生，請他到館下暫住幾日。不知紅葉小姐可有什么話轉達，需要吩咐在下？”</br> “謝老要請出云介先生作客，同我打聲招呼便是。何必勞神專程拜訪？”她依然維持平靜的語氣，“卻不知泉先生有何得罪之處，至于如此，令我不好交代?！?lt;/br> “誤會一場，我們也很難做。”</br> “有話直說吧，不必再繞彎了。想怎樣？”</br> 王紅葉開口。</br> 文龍見她表情嚴肅，知道方才的客套禮貌，寒暄交鋒已經結束，該是談正事的時機了。他的身體不再是懶散后仰的姿勢，腰背向前傾起，靠近王紅葉，一只手架在膝蓋上，盯著她。臉上的笑容收斂。</br> “我們希望您讓渡船隊的指揮權。發布通告，知會手下。將印章，賬本，手下名冊，憑證，還有往來客戶的明細轉呈。以后我們兩方隊伍合而為一，由謝老領頭。”</br> 他將要求說明，“謝老向您承諾，會在管理層給您留下一個好位置，您原先的商貿活動可以照舊進行，不必申請批準，也不必交數。我們要的不過只是一個名義上的領導。答應這個要求，紅葉小姐，您可沒什么實際損失啊?！?lt;/br> “我拒絕?！?lt;/br> 文龍的話剛說完，王紅葉便給出答案，“謝老如何管他的隊伍，與我無關。但我自己的船隊，只能由我自己管理。我不會接受別人介入。賬本，印章，手下名冊，客戶明細，這些資料都是核心內容，交出去，我還剩下什么？商貿照舊，不需批準，這更是空頭承諾，行商流水，盤根錯節，落在實際層面，哪一個細節做不出文章？”</br> “紅葉小姐，您可以信任謝老的承諾?！?lt;/br> “拿什么信任？口說無憑，即便有憑也是廢紙一張。我把實權都交了出去，日后謝老若是講究行善積德，就把我架空。若是有所顧慮，就斬草除根。怎么做不都是他的意思？他只是名義上的領導？我實際上沒有損失？”</br> 王紅葉望著文龍，嘴角上揚，冷冷地微笑，“名義上的領導就不是領導？實際上沒有損失就是沒有損失？文干事，您拿這種低級話術來混淆視聽，未免有些小瞧我了。我可是趨利避害的商人，不是頭腦簡單的賭徒或者有勇無謀的海盜，能有今天，就是憑頭腦來計算盈虧，憑理智來分辨真偽。我不做蝕本的生意。”</br> “這么說，沒有可談的余地了？”</br> “也不是沒有，商人之間，什么都能談。只是，你們說話難以取信，開出的價格也太低了。”</br> “只怕您理解有錯，紅葉小姐?！?lt;/br> 遭到拒絕和奚落，文龍的表情有點不快，“在下今天來，不是與您談生意的?，F今出云介先生還在我們手上。能不能回來，什么時候能回來，是生是死，全要聽您的意思。您在為自己做打算的時候，是不是也該考慮他的處境？”</br> “出云介先生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br> 王紅葉故作輕松，伸手點了點身邊的兩把刀，“我自然希望他平平安安。為此破財消災，也是正當道理。但謝老若想拿他做籌碼，要我為他一人，將身家根本拱手相讓，這只怕有點不夠數吧？”</br> “此言差矣，您二位是立訂婚約的吧，不久該以夫妻相稱了。”</br> 文龍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語帶譏諷，“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籌碼總該夠數吧？反正您日后也得回歸家庭，相夫教子。船隊的事交由謝老代為打點，兩全其美。夫君現下有難，將做妻子的總該做出犧牲。否則，只怕您還未成婚，便要做寡婦?！?lt;/br> “文干事，這些情況，是誰對您說起的？”</br> 她問。</br> “這您不必多理。紅葉小姐，現在，您如何考慮謝老的話？”</br> “我依然拒絕。如果出云介先生在你們那里受到什么傷害，我會替他討回。如果他不幸喪命，我會替他復仇。然而，若你們好好的放他回來，我會當今天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會以重金表示感激之情。我的決定就是這樣。文干事，現在，您如何考慮我的話？”</br> “不用在這里逞口舌之快。紅葉小姐。要知道若真走到這一步，您的損失絕對會比我們大。我們早就是亡命之徒，沒什么好怕的。而您呢，對您重要的人都死了，您再做什么也是徒勞，您的復仇沒有任何意義。我勸您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lt;/br> “有沒有意義，由我判斷。會不會后不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文干事，您今天這話對我并不陌生。過去，當我遠征明國，為父報仇之時，我也曾聽……有人這樣勸過?，F在我重復一遍我當時的回答：無意義就無意義。如果說我以后會為今天所做的選擇而后悔的話，那就這樣吧。不管怎么說，眼下我可是樂在其中，趁著后悔之前，再讓我多享受幾分這虛假的快樂，有什么不好？”</br> “您……”</br> “我。這就是我的答復?！?lt;/br> 對面，文龍的一雙眼中滿是陰沉的失望神色。因為他知道，對方心意已決，不會因為遭受威脅而妥協。即便用作人質的，是對她來說異常重要的人。</br> 她則依然平靜地跪坐在那里，姿態端正，一動不動，一言不發。</br> 對峙。</br> “我知道了，紅葉小姐，那么，很遺憾，我只得如此對謝老回話。”文龍嘆了口氣，搖著頭站起來。</br> “請便?，斈豳?，送客?！?lt;/br> “您不再考慮——”</br> “我還是那句話，文干事，這不是不能談的。只要價錢合適，雙方信任，什么都可以談，什么都可以買賣。但眼下，即便算上出云介先生，你們的出價可還是太低了?！?lt;/br> “……好，那么就暫且這樣吧。告辭。”</br> “慢走。哦，另外麻煩您轉告謝老。這幾日好好款待出云介先生。若有怠慢，或早或晚，我都要找他問責的?！?lt;/br> “會為紅葉小姐轉達的?！?lt;/br> 文龍瞥了她一眼，跟著瑪尼伽·康答走出房屋。</br> 房門合上，只有王紅葉一人在內了。</br> 獨自一人。</br> “ばか！”</br> 她重重地將手中的刀拍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王紅葉跪在原地，頭顱低垂，發髻有些散亂，遮掩住面孔，雙肩因情緒激動而顫抖，咬著牙，憤恨地，同時也無力地宣泄一直壓抑的憤怒，“這幾天的煩心事還嫌不夠多嗎？如今連你也來給我給麻煩了，俊秀?！?lt;/br> 兩滴淚，滴落在畳上，融入其中，只留下兩點深色的跡漬。</br> “你要我現在怎么辦呢？”</br> 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無助地詢問。</br> 室內只有她一人。</br> 沉默，寂靜。</br> “……鎮まる、鎮まるべき?！彼治嬷槪哉Z，“我必須鎮定。是的，我現在不能慌亂，不能著急，不能毫無頭緒。此時，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必須鎮定。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必須尋找對策。是的，我如今必不能關心則亂……”</br> 思考。</br> “你要我怎么辦呢，俊秀。我該怎么辦？”</br> 怎么辦？</br> 關心則亂。</br> “是的，關心則亂。的確如此，如今我必不能關心則亂。必須思考，必須冷靜思考，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對我來說，對俊秀來說，都是正確的選擇?！?lt;/br> 該如何選擇？如何決定？</br> “俊秀，你現在如何？在哪里？是否安然無恙？如果對方并非我判斷的那樣，決意拼盡，你會為此遭受傷害嗎？你會責怪我，會對我失望嗎？會不會就從此離開我了，不論結果如何？因為是我讓你受到傷害，我的事務，我的決定?！?lt;/br> 自己的責任。</br> 自己的決定，于是，如今也是自己的責任。</br> “唉，你一定不認為我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吧？”</br> 她喃喃自語，“這件事過后，即便平安，你也一定不會再想同我結婚吧？”</br> “不，不要考慮那些事情，不要關心則亂。我不能關心則亂。我必須思考。不帶感情，冷靜地，甚至，冷酷地思考?！?lt;/br> “思考，眼下，我必須尋找對策，考慮不同的決定，帶來的不同后果。面對不同的情況，做出不同的反應，盤算得失，謀求利益最大化。歸根結底，還是利益，是的?！?lt;/br> “利益就利益吧，怎樣都好，只要能夠讓我專心就好。必須專心一點，現在我必須專心一點……”</br> 專心……</br> 不能關心則亂。</br> 王紅葉抬起深埋在雙手中的頭顱，額發散亂，幾縷發絲在她的眼前撩動。她抬起頭，目視眼前，緊閉的門扉。那雙眼中，已恢復以往的神態。</br> 是的。</br> 專心，思考……她漸漸冷靜下來，漸漸，心中已有了一個想法。</br> “紅葉小姐，我回來了?！遍T打開，瑪尼伽·康答見到她的樣子，“紅——您沒事吧。”</br> “沒事。”</br> 王紅葉抹去眼角殘存的最后一滴眼淚。然而眼眶還殷紅著，臉上的表情還是苦笑，“那個文龍，他走了？”</br> “是的，我已經吩咐人跟蹤了。”</br> “做的很好?！彼⑿Γ艾斈豳ぃF在的情況，你有什么想法？”</br> “我認為這不是謝和一方主使?！爆斈豳ぁた荡鹌届o地分析，“根據前些日子，奉行大人主持和談的情況判斷，這件事的背后是官府在給他們施加壓力?！?lt;/br> “不錯，我也這樣想?！彼c點頭，認同，“官府希望我們兩路船隊收歸一處，由謝和總領，方便他們控制。不然，依謝老的脾氣，不會無端生事?！?lt;/br> “紅葉小姐，如果是這樣，我們以后會面對很多麻煩的?！?lt;/br> “的確。先顧著眼下吧，眼下的事情，你認為我該怎么做？”</br> “這要看您的決定。對于瀧川先生，您有何打算？”</br> “如果必須選擇，我會選他?！?lt;/br> “那么，我建議您先穩住對方，說我們愿意通過進一步談判解決此事。我看文龍的態度，他也不愿談崩?！?lt;/br> “嗯，應當如此?！?lt;/br> 王紅葉點點頭，捋了捋額前散亂，遮擋視線的頭發，“這樣吧，瑪尼伽。找文書拿紙筆，我來寫個清單，開些條件。您拿上去找文龍，約他明天上午來談?！?lt;/br> “是。”</br> “今天下午我想找船長和管事們開會，人能到齊嗎？”</br> “現在……說實話，紅葉小姐，恐怕有點晚了。現在有一些人不在本地。竹村總管前天去松浦城探聽情況了，兩日后才能回來。孟船長和押井船長在五島的貨倉點貨。剩下的人，找到也需要時間?！?lt;/br> “那么就明天吧，通知他們，明天早上，早一點過來，先別說原因。明早我先通知他們，布置任務，再去和文龍談判?！?lt;/br> “明白?！?lt;/br> “好，去辦事吧，瑪尼伽。”王紅葉揉了揉眼角，始終，雖然心神還是不能完全平復的，“讓我一個人待一會，眼下這麻煩，我還得好好想想該怎么解決。下午如果有什么問題，你和常幫辦代我處理吧，我信任你們的決定?！?lt;/br> “好的，紅葉小姐?！爆斈豳び謫柶?，“另外，唐小姐那……我該如何告知？”</br> “……暫時什么都別說。沒必要讓她擔心。”</br> 王紅葉沉默了一會，然后回答。</br> “好的，希望此事能盡早解決，瀧川先生能平安回來?！?lt;/br> “希望如此吧?！彼刂氐貒@了口氣，揉了揉眼角，“唉，煩心事。我必須冷靜思考，不能關心則亂。”</br> 月曜日，多云</br> 早晨。</br> “現在的情況，在座的各位都清楚了。我知道，因為時間倉促，人沒有來齊，竹村總管，還有孟船長和押井船長不在，張寬嫂，蜻蜓，森口，燕三郎，幾位船長也沒來嘛，嗯，我船上的人也沒來。行，那么接下來我長話短說?？荡鹋?，請繼續翻譯。”</br> “はい。”</br> 一天一夜的思考之后，王紅葉看起來有些疲倦，眼圈周圍也有些黯淡。但她依然，如往常那樣，在眾人面前，面對問題不慌不亂，始終穩重應對。</br> “謝和派來的代表，文龍，如今就在廂房里等候。而我，對于如何回復，已經想好了答案。我會回復，同意他的要求?！?lt;/br> 她說完，在場的人小聲議論起來。唯有瑪尼伽·康答，在翻譯之后保持沉默。</br> “なに，紅葉様？”</br> 一個人問。</br> “是的，長谷川船長。我會同意交出材料，服從謝和的管理。我希望各位明白，這樣決定，并不僅僅出自我的個人考量。當然，我不能否認出云介先生在我心中的確占有重要地位。但更加重要的是，這件事就像先前的禁令那樣，背后是官府在給他們撐腰。出云介先生的同伴，各位有的見過，泉藏人先生正是被一位官府的劍客殺死的。兩刀斃命，謝和手下沒有這樣厲害的高手?！?lt;/br> “所以，紅葉小姐，您同意了？”</br> “是的，郭船長?！?lt;/br> 再次給出肯定的答復，“對方黑白兩道合力夾擊，謝和一方先動手，綁架出云介先生，以此逼迫。我如果不同意他們，斷了這條路，只怕就要惹上官府出面了。當地署所的同心，常打交道，不足為懼。但松浦隆信握兵在手，更兼身為地方統領，出師有名。要是動真格的，我們絕對無力抵抗，會全軍覆沒。所以分析利害，我才如此決定?！?lt;/br> “紅葉小姐，您當真這樣決定？這對我們損失太大了。”</br> “我知道，常幫辦，但眼下，考慮船隊的未來，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我也向謝和開出了一些條件，盡量保護在座各位的利益不受損失吧。”</br> “紅葉小姐，我們……我們還在其次，關鍵，您——”</br> “常幫辦，我們手下，現在人數多少？”</br> 王紅葉打斷他的話，反問，“不僅是水手，所有都算在內的總數?！?lt;/br> “水手，戰兵，雜役，倉管……一共大概一千三百多人?！?lt;/br> “其中有多少是最近才招的？水手？”</br> “最近的新招水手？不多，這才過去三天，也就一百四左右。”</br> “一百四左右，嗯……招人的事是誰負責的？”</br> “長田先生和小田切?！?lt;/br> “現在都沒來??？行吧，那么新招的人都認識他們嗎？和他們關系怎么樣？”</br> “如實說……長田先生，您知道他性子，不怎么愛說話的，新人們初來乍到，難免有些畏懼長官。小田切倒是和那些人處的不錯，天天出去喝酒賭錢?！?lt;/br> “好，好。我知道了，小田切，哼，今天沒來開會，就是在和那群人一起鬼混吧？”</br> 王紅葉語氣揶揄，臉上微笑著，并不真的生氣，反而，似乎滿意這個答案，“嗯，您下午去讓他們兩人過來，我了解一下新來的情況，好做匯報?！?lt;/br> “……是。”</br> 常幫辦低著頭，內心猶豫著，還是又問了一遍，“紅葉小姐，那么我們確實，是要交資料給謝和。要服從他們？”</br> “是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lt;/br> 王紅葉嘆了一口氣，又轉向另一人，“何船長，海峽那里是您的地盤。竹村總管前日在您那里乘船渡海，去松浦城探訪?，F今有沒有收回什么消息？”</br> “有的，紅葉小姐?！?lt;/br> 何船長，一個樣貌精瘦的高個男人回答，“但不是什么重要內容。竹村總管只是說，沒有打探到官府有什么舉動，所以他想再觀察一段時間，多留三日再回?！?lt;/br> “嗯，我知道了，好吧。這幾天，有沒有謝和的船，或者官府的船，或者不認識的船，不論大小，從海峽出發向松浦城駛去？”</br> “沒有，我的大副安排了人，晝夜盯著海面，自從封鎖的禁令之后，沒見過別的船從海峽離港?！?lt;/br> “盯緊點，發現問題立刻報告我。我擔心會有人去松浦隆信那里說對我們不利的話，也害怕竹村總管的安全受威脅?！?lt;/br> “明白。”</br> “嗯，對，封鎖，這也是沒解決的問題?！蓖跫t葉想了想，又向常幫辦問起話，“說到這個，常幫辦，謝和的船只，有多少受到了封鎖的命令，現在停泊碼頭？”</br> “大約五六艘。他肯定是事先知道消息，把大多數船都派出去了?！?lt;/br> “這樣，嗯，暫且記著這事，往后再說?，斈豳?，最近天氣如何，都是放晴嗎？”</br> “紅葉小姐，請讓我算一算?！?lt;/br> 瑪尼伽·康答數著串珠，沉默了一會，而后回答，“上一次落雨是在八日前。如今是六月下旬，將近大暑節氣，根據往年推斷。今日已是多云天氣，兩至三天后應當會有雷雨，應當會持續五日左右。”</br> “兩至三天后，持續五日左右，嗯。何船長，注意一下，陰雨天氣影響視線，要手下們盯得再緊一些，不能漏看了一艘可疑船只。”</br> “是。”</br> “那么，現在，大家聽我的命令。”</br> 她似是定下決心一般，右手緊緊握一下拳，“文書，將我們的人員名冊，還有往來商戶的明細整理一下，三天后，將結果交給我。”</br> “分かり?！?lt;/br> “嗯。瑪尼伽，賬本？”</br> “您何時需要，隨時可以呈送。”</br> “很好。常幫辦，我們的物資，人力這方面的事情，就交給您了，爭取五日內理清楚，我知道這很復雜，不容易，辛苦您了?！?lt;/br> 她說著，站起來，“至于印章，竹村先生的那一枚，得等他回來才能交給我，六天后吧。大概就這樣，我得先過去見客了?！?lt;/br> “等一等，紅葉小姐。您……這樣安排，我不是很理解。您當真服從謝和？還是說……”常幫辦還是疑惑不解，還是不敢置信。真就如此了嗎？</br> “我已經決定了，常幫辦，向您，還有各位做更具體的安排。現在必須要去答復了，讓對方久等，那可不好?！?lt;/br> 王紅葉已伸手按上門框。聽到他的問題，轉身，朝室內的眾人笑了一下，微笑。自信的，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如過去。</br> 瑪尼伽·康答看在眼中，也輕輕地揚起嘴角。</br> “康答女士，同我一起去？”</br> “當然，紅葉小姐。”</br> 回答著，她跟隨其后。</br> 火曜日，晴</br> 醒來。</br> 瀧川俊秀清醒過來，一時間思緒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頭頂是房梁片瓦，這里是一個狹小的房間。</br> 依然是這里，自己依然被囚禁著。窗戶都釘上了木板，室內昏暗，不可辨別時間。唯有幾縷陽光透入。這已經是第二次見到陽光了，大約，距離自己被綁架，已過去了兩天。</br> 他望向眼前，看見，面前坐著一個人，終于。雖然陰影厚重，但他依舊能夠看清那人的容貌，看見身體一側空空蕩蕩，懸吊打結的衣袖。</br> 平冢左馬助。</br> 俊秀下意識地防備，活動手臂，卻發現雙手被牢牢綁住。</br> 佩刀，也已不再腰間。</br> 他放棄掙扎，盤膝而坐，面對眼前的人。</br> 那銳利的目光，始終直視前方，目光之中，閃爍光芒，帶著仇恨，帶著憤怒，極具壓迫感，令他感覺一陣寒意。</br> “我還活著？”他開口，詢問，“為什么？”</br> 很奇怪，對一個同樣來自日本的人，自己為何說的是漢語？明明腦海中想的是日語，說出來卻變了。</br> “瀧川出云介?！?lt;/br> 對面，平冢左馬助開口，同樣，說的應該是日語，但聽到的是漢語。這室內暗影涌動，讓俊秀本能地感受到敵意的籠罩，“我認識你。”</br> “是嗎？”</br> 他笑了一下，“很抱歉，平冢君，我對您并沒什么印象。”</br> 確實，他并不認識面前的人，這個名字是王紅葉告訴他的，讓他提防這個獨臂男人。自己的確很提防，然而如今還是身陷囹圄。這都得怪泉藏人。</br> 已經死了的泉藏人。</br> “我受松浦大名雇傭，前來此處協助謝和。”平冢左馬助繼續說，介紹自己的身份，“前日殺死的那人，是你的同僚？”</br> “是的?！?lt;/br> “那么，我殺死他是正當的。”左馬助的左手撐著膝蓋，腰板挺直，一雙眼睛，在陰影之中閃爍銳利的光芒，充滿恨意，充滿仇恨。</br> 泉藏人，被面前人殺死。兩刀，只需兩刀，第一刀斷手繳械，第二刀致命。</br> 很快的動作。</br> “也許吧?！?lt;/br> 俊秀簡單地回答，輕輕笑著，“您的刀法很出色?？焖俪榈叮榈逗蟛⒉徽{整，而是直接借著刀勢，自下而上發出一擊。這樣的刀術，我曾經聽說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永祿三年有一位年輕的劍士，憑借這種技術，在與家仇的對決中一擊將對方致命。平冢君，您是否認識林崎甚助？”</br> “是的，我曾于此人修行之時相遇，有幸進行過試合。”</br> 平冢左馬助語氣平靜地回答，伸手，碰了碰右側的衣袖，“那同樣是去年的事了。我的手臂，正是被他斬下?！?lt;/br> “啊，這樣。”俊秀點點頭，“從那以后，您便開始練習林崎的拔刀術？”</br> “不錯，憑那一戰中的短暫記憶，我開始練習。一年過去，才小有所成。”他說，“失去右臂是一個阻礙，我必須習慣用左手揮刀，以及習慣身體重心變化。但這也是一個機遇，沒有手臂，我在抽刀時便不會受阻，動作可以更快。當然，這一點微末優勢，在與高手對決時根本不值一哂。我如今的技術仍然比不上林崎?！?lt;/br> “您過謙了。一年便可有如此成果，可并不容易。那么，您如今將我囚禁在此，所為何事？您希望與我一較高下？”</br> “我確有此意。”平冢左馬助回答，“但是我必須要等待一段時間?！?lt;/br> “多久？”</br> “六日。謝和命令我將你綁架在此，作為人質，要挾王紅葉交出船隊指揮權。他們雙方昨日進行了協商，六日后，王紅葉會攜帶資料前來，將你贖回。我會在那一天，你重獲自由的時候提出決斗?！?lt;/br> “這樣啊……嗯，好的，我接受?！?lt;/br> “在那之前，我會保障你的安全。謝和提議過對你折磨，斬下小指、耳朵等肢體，作為對王紅葉的威脅。我拒絕了這一要求，希望你能以全力面對我。”</br> “多謝了，平冢君?！?lt;/br> 瀧川俊秀對他微微彎腰，但神態依然輕松，面對這銳利目光，面對周遭的陰影，面對言談提及的折磨與威脅，自己如今的處境?？⌒悴]有因此而恐懼，驚慌，依然平靜，“我已經知道了您刀法的來歷，已經您的用心。只是，我依然不記得曾有幸和您相遇。您認識我，并且，我相信您對我有某種仇恨，若是如此，還望明言為我解惑?！?lt;/br> “去年遇見林崎之時，我還是居無定所的浪人。”</br> 左馬助語氣平靜，說起歷史，“在此之前，我是一名武士。來自豐后國，侍奉的主人，是大友氏的家臣。彼時豐后國與中國交戰，毛利元就以奇兵突襲，令我家主帳下隊伍傷亡慘重，主人時常思念，他日有機再戰，可為部下報仇雪恨。怎知就在此時，兩方議和。主人反對如此，苦勸大友宗麟，怎料遭受訓斥，一時憤懣，引刀切腹，以表誠意。家主亡故，我等眾人，也因此流離顛沛，成為浪人?！?lt;/br> “我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平冢君?！笨⌒愎首麈偠ǖ幕卮?，其實心中，已回憶起了過往之事，“但是您恐怕誤會了什么，我并不曾在毛利元就手下為將。也不曾——”</br> “——私は前にあなたに會ったことが！”</br> 平冢左馬助突然打斷他的話，厲聲喝叫，一反往常的平靜。這一聲如同雷霆，似乎連穿過窗板分析的陽光，都為之振動，“その會議はあなたの主によって始められ、使節が調停のために送られ。その時あなたに會い！”</br> 日語，確確實實的日語。</br> 瀧川俊秀察覺到，對面的人，周身陰影翻騰，如同黑色的海浪一般滾動。那一雙眼睛，在黑暗之中閃爍光芒，如火焰燃燒般明亮。</br> 俊秀不再試圖辯解，對方已知曉他的身份，已認定他為仇敵。再試圖隱瞞，試圖避讓，已是徒勞。</br> “六日后，出云介?！?lt;/br> 平冢左馬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目光壓迫著，令他別開眼睛，不敢直視，“我會與你決斗。會給予你致命一擊，就像前日對待你的同僚那樣，我會為家主，為我自己遭受的不公和屈辱，向你復仇！”</br> 說完，他走到門口。伸出僅存的那只手臂，重重地敲擊門框。門開了，那個身上紋有雙龍的賭徒站在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俊秀一眼，而后讓他離開。</br> 重重的木門再次合上。</br> 室內，只剩下瀧川俊秀一人。</br> 以及，周遭的陰影。依舊在翻騰涌動，他能夠感覺到。對面的人，仇敵已經離開，但是他依然能夠感覺到陰影的注視，陰影的探聽。</br> “現在情況真糟?！?lt;/br> 他喃喃自語，發覺自己說的話，自己聽著又成了漢語，因而不再多說。瀧川俊秀低著頭，思考著，許多意念，記憶在腦中回溯，許多計劃在腦中暗自琢磨?！傲?，嗯，再過六日。這六日內，我該怎么做？”</br> 紅葉、六日間はどのような計畫？</br> 水曜日，晴</br> 海邊。</br> “今天又是晴天呀，瑪尼伽。昨天也是晴天，往后幾天真的會下雨嗎？”</br> 王紅葉站在沙灘上，望著遠處，天邊萬里無云，陽光燦爛，照著她的臉，她卻并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幾分擔憂，幾分焦慮。</br> “應當會，紅葉小姐。但，我的預計也有可能出錯。”</br> “可最好別那樣?！?lt;/br> 她輕輕嘆氣，“如果不下雨，行動起來可不方便?！?lt;/br> “……是的。”</br> 瑪尼伽·康答似乎懂得她的意思。</br> “康答女士，這兩天調查，謝和旗下的賭場，飯館，旅舍，房屋，倉庫，有多少？”</br> “三間賭場，十六間飯館，五間旅舍，六處貨倉，擁有的宅第，空閑未租借給別人的有十二間，除此之外，還有他自己住的房屋一間。一共四十三間。”瑪尼伽·康答回話，準確地報出數字。</br> “四十三間。”王紅葉點點頭，“哪里都知道？”</br> “都知道，我畫了地圖?！?lt;/br> “嗯，好?！?lt;/br> 王紅葉又一次嘆氣，“康答女士，我打算做什么，你心中可有數？”</br> “我明白。”</br> “那么你也該能看出來，兩天前早上那次開會，完全就是做做樣子，唉?！?lt;/br> 第三次嘆氣，她抬頭望天，“這樣說很不好，但是，船隊里的管事，船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讓我完全信任的。我真正的計劃，目前也只對何船長，長田，還有小田切告知。連常幫辦都沒說，我倒不是懷疑他，只是，你知道他這個人，口風不太嚴，容易說漏。”</br> “我不予評價?！?lt;/br> “嗯，對?！?lt;/br> 她說，“竹村總管現在還在松浦城，替我打探大名的動靜。其實那天開會延誤的事，是我讓何船長故意說的，會后才讓他派人告知。就是為了有理由，給我多爭取三天時間?，F在，四十三間房屋都安排盯梢了？”</br> “已經安排了，長田先生總領，小田切負責和那些新進的，還比較面生的水手接觸。”</br> “傳回什么消息了沒有？”</br> “目前沒有。”</br> “那個文龍，最近有什么動靜？”</br> “他每天在自己的賭場里坐莊，但也時常去其他賭場收抽頭，四處都有走動。”</br> “讓長田派人繼續盯著?！?lt;/br> 王紅葉彎下腰，拖鞋脫下了，腳踩在沙里。腳下，海水一浪接著一浪地起伏，漫過她的腳踝，又重新退回。她伸手，觸碰浪花，望著遠處的天際線，依然心事積郁，“康答女士，你是否還記得，那天第一次談判，我對文龍說了什么？”</br> “您是指？”</br> “我對他說，我不在乎無意義的復仇。我不在乎出云介的生死，為了我的權力和地位，為了我的利益，我可以任憑他受到傷害，可以犧牲他。我說，他們拿他要挾，價錢出的太低了。我是這樣說的吧？你還記得嗎？”</br> “記得，紅葉小姐?！?lt;/br> 瑪尼伽·康答回話，“但是，我認為您這樣說是為了在談話中占據主動權，讓對方輕視人質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故意擺出輕視的態度，這是一種很有效的談判方式?！?lt;/br> “你認為我是這樣考慮的？”</br> “對您的動機，我不妄加猜測?！?lt;/br> “我當時相信，自己是這樣考慮的。”王紅葉繼續說，“可是，這幾日細想，我也開始不信了。我覺得，我只是在盤算得失。如果拒絕，至少我還握有船隊，對方忌憚，也暫時不會傷害出云介先生。如果同意，那么很可能他們不會守信用，那時我一無所有。這種計較得失的想法，是不是很冷酷？”</br> “我認為這是出于理智判斷，正確的想法?！?lt;/br> “當然了，是正確的?！?lt;/br> 王紅葉苦悶地微笑，“太正確了，將自己的愛人，自己即將結婚的丈夫放在鐵秤上，計量他的價值，和權力地位，和金錢作比較，歸根結底，還是在謀求自己的利益。這當然是正確的做法。唉，我可真是一個合格的妻子。”</br> “我依然不予評價，紅葉小姐。”</br> 瑪尼伽·康答說到這里，突然想到什么，“對了，您和瀧川先生即將結婚？”</br> “是啊，那天，文龍不也這么說了，怎么，怪我沒告知你？放心吧，確定日期之后會給大家發喜帖的?！?lt;/br> “不，只是之前曾……沒什么?！?lt;/br> 康答女士又想了想，決定不再說這個話題，忽略這個細節。</br> “唉，現在能不能結成都是個問題?！?lt;/br> 又是嘆息，“我有時候在想，如果俊秀真的……如果那樣，我該怎么辦？復仇？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從中什么都得不到。失去的就是失去了，無論怎么做都回不來。”</br> “那么您不會復仇？”</br> “怎么可能？”</br> 王紅葉伸手，將掌心里殘存的海水潑出去，“拼上全部，也要讓謝和，那個文龍和那個平冢左馬助，還有奉行官，還有松浦大名，讓所有與之相關的人付出代價！”</br> 她的目光，盯著遠處的海面，閃爍怒火，閃爍仇恨。始終如此。</br> 瑪尼伽·康答看著她，覺得自己現在似乎在扮演某個人的角色，自己看著她不顧一切，忘情仇恨的樣子，竟然也想勸說點什么。這幾日，當那某個人同自己聊到她的時候，總是會離不開關于復仇的話題，自己或許是被感染了吧。</br> 那某個人，這些日子相處，確實是很能感染別人的人。</br> “紅葉小姐?！?lt;/br> 她開口。</br> “嗯？”</br> “我這幾日，始終遵照您的吩咐，不曾對唐小姐告知至今發生的事情?！彼龁枺斑@期間她也問過我很多次瀧川先生和泉先生的去向，我始終推說搪塞。您認為，我是否應當繼續對她隱瞞？”</br> “當然了。”王紅葉看著海，沒有轉身，“不是說了嗎，沒必要讓她擔心。她如果知道了，肯定要來煩我。我可沒空應付，這幾日我也一直躲著她?！?lt;/br> “可是，我認為，以唐小姐和瀧川先生的關系，她應當有權利知道……”</br> “康答女士，我明白您的意思。”</br> 打斷她的話，“但是這整件事，是謝和與我之間的矛盾。本來，應當是與出云介先生無關的，也應當是與唐青鸞無關的。我已經因為自己的決意，牽連了出云介先生陷于困境。不應當再讓唐青鸞受影響了。這不是她的責任，不是她應當面對的問題，她不是像你我這樣的人。我們不應當讓無關人士因我們的行動承擔風險，受到傷害。”</br> “我知道了，紅葉小姐?！?lt;/br> “對了，這幾天她的日語，學得怎么樣了？”</br> 王紅葉站起來，轉身，面對康答女士。</br> “挺好，唐小姐學得很快。她已經能夠熟練讀寫平假名和片假名了。現在，我在教她一些字詞和常用語句?！?lt;/br> 談到自己的學生，瑪尼伽·康答平靜的臉上終于帶了一絲笑意，“雖然總是很不情愿的樣子。但她真的有在認真學習。她經常說一些諧音的笑話，這對語言學習是很有幫助的，雖然不那么好笑?！?lt;/br> “是啊，她的確挺無聊的。”</br> 王紅葉也輕輕笑了一下，但那雙眼中，還是透露著煩惱與失意，“無聊，但也很好玩，很有意思，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所以，好好教她，康答女士。讓她專心學習。我們如今面對的這些煩心事，不要讓她接觸，不要讓她像我們一樣終日煩惱。”</br> “是，紅葉小姐。”</br> 她彎腰，微微鞠躬，“現在快到上課的時間了，我得走了?！?lt;/br> “嗯，麻煩你了?！?lt;/br> 王紅葉點頭示意，語氣不似一貫的命令式的嚴肅，“一直讓你兩邊操勞，真是不好意思?！?lt;/br> “應當的。”</br> “那么，我們就這樣說定?！?lt;/br> 說著，她伸手，指向不遠處，海灘邊的一棟小屋。屋門口，已有幾人站立，警惕地守衛，“這幾天我安排丹羽隊長值班，但到時候他要跟我一起行動，此處就由你負責了。你應承這一任務，不論到時如何，往后我都會欠你一份情?！?lt;/br> “應當的，紅葉小姐?！?lt;/br> 瑪尼伽·康答再次鞠躬，“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lt;/br> “嗯，去吧?！?lt;/br> “是?！?lt;/br> 她離開了。</br> 王紅葉獨自一人，站在海邊。</br> 海水，在她的腳下涌落，天邊，此時已是黃昏，夕陽照耀她的臉龐。</br> “至少我還履行了對你的承諾，是不是？”</br> 王紅葉悲傷地笑著，對遠處的天邊夕陽，自言自語，“我沒讓唐青鸞牽涉其中，因為你曾要求我這樣做?？涩F在……嗯，不管怎樣，既然我信守我的承諾，那么你也會信守你的，對吧？你會平安回來，會娶我為妻，會同我結婚的吧，俊秀?！?lt;/br> 木曜日，陰</br> 日語。</br> “何がもらえるの？”</br> “午後にドミノをして三兩勝ちました。”</br> “ばか！私はあなたにこれを尋ねましたか、あなたはあなたが本當にギャンビットに行くと思いますか？ビジネスについて話してください?！?lt;/br> “冗談だよ、冗談だよ、小田切くん。私は観察の機會を利用してきた。賭頭は骰子位っている。”</br> “それは彼ですか？”</br> “もちろん、上半身裸で、背中から肩にかけて二文竜がを入れて。”</br> “今日の午後はいつも賭屋？外に出ていませんか？”</br> “はい、たぶん末時わりに、ある人が変わって、彼は外に走りました?！?lt;/br> “誰が彼についてきました？”</br> “私、小田切くん、ついてきました。彼は東街の賭屋行き、入らず、賭數を集めるのを待ってドアに立。それから彼は南の闘鶏場に行。賭數を集めて、それから彼は賭屋。今度は私が家に入って、私が出る前に長い間滯在しました?！?lt;/br> “賭屋、賭屋を擔當しているのは誰ですか？”</br> “私が擔當して。そこで麻雀していて、彼に會い、まっすぐ奧の部屋に行きました。”</br> “ついてきましたか？”</br> “はい、私は走って覗?！?lt;/br> “あなたは発見されま？”</br> “いいえ?！?lt;/br> “あの老人を見て？”</br> “どちらでもないが、片腕の男を見た。彼らは話していた?！?lt;/br> "確信してるの？"</br> “もちろん。彼はドアまで歩いてノックし、片腕の男が現れた。”</br> “良い！長田さん、どう思いますか？”</br> “...おそらくそこにあります。廿二トップに報告してください、そしてあなたは賭屋に焦點を合わせて続け。”</br> “はい?！?lt;/br> “じっちゅうはっく”</br> 小田切激動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堆積的蟹殼蟹爪亂飛。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只蟹腳，口中還嚼著蟹肉，悶熱的室內，充斥著螃蟹的腥味。他神色振奮，頗帶著自信地笑，“紅葉様のために私がしたもう一つの仕事！”</br> 桌子上，一個空蕩蕩的蟹殼背甲，兩只桿狀的眼睛外凸，毫無生機。早已死去，早已被食用殆盡，只留下這一個空殼，這一對眼睛，無聲地望著這陰暗的室內。</br> 金曜日，陰</br> 星期五。</br> 在第五日，祂說：“水中要有生物游弋，空中要有雀鳥飛翔！”</br> 于是……</br> 陰沉的空中，一只魚鷹在空中盤旋，銳利的雙眼，盯著下方海面，尋找獵物。</br> 波濤起伏的水里，一只螃蟹潛伏。</br> 體型巨大的螃蟹。八只長長的，如同長矛一般的步足向外輻射，尖銳的末端，刺在海底的細沙之中，支撐著它碩大的軀干。兩只同樣細長的蟹螯，在身前慢慢地，來回擺動，鉗子有力地開合著。堅硬如鐵的赤紅外殼布滿棘刺，背甲如同盾牌一般，包裹著身體?？谇暗囊粚Ω街?，不住抖動，從海水里過濾雜質，配合短短的三對觸須，探查四周氣息。</br> 一只蜘蛛蟹。</br> 多分布于在南方深海，平戶極少有。并且，也極少會靠近海岸。</br> 然而，它如今就在此處。</br> 在此，不知生活了多久？似乎很久，從很久以前，就在此守候。在海床上巡回，揀食沉入海底的腐尸。魚，蝦，蟹，有時還能夠享用上鯨肉。</br> 以及死人。</br> 經常能夠吃到。在過去，他經常，將那些阻礙他的人，對手，仇敵，海盜，將那些人殺死后棄尸海中，而它，就將那些尸體吞入腹內，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br>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br> 多久？</br> 似乎也沒有多久？</br> 螃蟹的記憶并不是很好，他的記憶也并不是很好，因為年老，很多事已不大記得清了。但是還記得，兩年前的那次死亡。</br> 在遙遠的明國都城。</br> 遇見女人。</br> 喉嚨被撕裂……記憶又開始混亂了。</br> 它怎會回想起這樣的事？螃蟹是沒有喉嚨的。</br> 它隱沒在海波之下。只顯現背甲上緣，將兩只外凸的眼睛，伸出海面，轉動著，觀察。</br> 看見，海岸邊，沙灘邊，一棟小屋。</br> 小屋的四周，正對街道的門前，以及屋后的沙灘上，有數人手持刀劍，長矛，警惕地守衛。</br> 其中，在沙灘上，還有一人，身配火繩槍。</br> 那人百無聊賴的樣子，仰頭，看見空中盤旋的魚鷹，舉起手中的槍，瞄準。</br> 它認識，那是王紅葉任命的火銃隊長，丹羽造作。這幾日一直守衛此處。</br> 在小屋的二樓，有一個中年女人，憑欄而立，望著大海。</br> 中年女人看見丹羽造作的動作，出聲制止，火銃隊長服從命令，槍朝向一旁，不甘不愿地對空鳴響，放過標靶。</br> 魚鷹受到驚嚇，飛走了。</br> 它同樣認識那個女人。</br> 那是王紅葉的母親。</br> 是她的父親，在平戶認識的女子。</br> 王锃。</br> 它回想，過去的相識，過去的領導。</br> 汪直，徽王，儒商，五峰船長，人們用很多種名號稱呼他。</br> 它開始回憶起過去了，過去所有的那些朋友。過去，那馳騁海面，叱咤風云，橫行無忌的少年時光。三五十只船，往來穿梭，眾人，在王锃的帶領下，開辟一個商業帝國。</br> 曾經，追隨左右。在海上，屹立船頭，看遠方一片無際天地，感嘆未來前途無量。那時，自己還年輕，那時，身邊還有許多相識，許多朋友。</br> 而如今，那許多的朋友已不在人世。</br> 許棟，李光頭，徐氏叔侄，葉宗滿，陳東，方廷助……所有的這些相識，都先后亡故。</br> 沒有一個人是得到善終的，這就是做海盜，當倭寇的下場。</br> 王锃在去年處斬。</br> 他的私生女，王紅葉，繼承了平戶的船隊。</br> 上個月，毛海峰也死了。</br> 曾經的熱鬧喧囂，曾經的宏圖霸業，如今，就只是這般蕭條。</br> 曾經齊聚一堂，把酒言歡的眾人。</br> 如今，還活著的只剩下他自己，老去的自己。</br> 長久沉浸于回憶之中，是很苦澀的。潛伏深海的螃蟹，將一雙眼睛轉動，盯著，那小屋里的女人。</br> 如今，想想如今，自己該做什么。</br> 王紅葉已經答應了談判，當時已經承諾在七日后上交材料，讓出指揮權力。</br> 這很好。</br> 他其實并不愿意事情弄到這一地步，自己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貪戀這些身外之物嗎？然而，背后官府卻不管這些，只是一昧催逼，趕著自己上位，聽話的老人，比較好控制。</br> 所以，只得聽命，只得奔波，完成這最后一樁工作。</br> 真是最后一樁？</br> 它又想到了那個女人……</br> 觸須探查著，周圍很安靜，除了海浪外，沒有任何聲音。</br> 也許只是自己過于敏感。</br> 繼續，想想如今。</br> 王紅葉已經答應談判，后天，就會交東西過來。</br> 他計劃遵守承諾，放那個后生離開，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br> 只是……它隱隱覺得不安。這幾日的探查，令他覺得不安。王紅葉為何要拖延一周？當時的理由，是需要時間準備材料，從手下出差的總管那拿取印章。</br> 但這樣的理由，似乎并不足信。</br> 王紅葉安排了人，盯著自己的賭場。螃蟹感知到這一點，但是螃蟹沒能夠聽到，那些人談話的內容，不知道他們的意圖，是在尋找那后生嗎？或許。還是在伺機進攻？她真的打算拼盡了？</br> 他并不想拼盡，他只想安安穩穩，安度晚年。</br> 但是，面對威脅，也不會坐以待斃。</br> 所以，它現在潛伏在淺海邊，盯著面前的房屋，盯著屋內的中年女子?？匆姡桥由焓郑陬~頭，胸口，左右肩膀，畫了一個十字。</br> 某種禱告，某種祝愿。</br> 它觀察著。</br> 暫時是這樣。在對方行動前，他還不想先動。沒有相談生意，叨擾到家人的道理，這是約定俗成的共識。綁架那個后生，已經是出格舉動，再找她母親的麻煩。那時只怕真就要拼盡，真的要魚死網破。他不想拼盡。</br> 所以，它暫時，只是在觀察。</br> 螃蟹不知道，監視賭場的人有何目的。因為他們說的是日語，他并不懂日語，一把年紀了，再學不進新的東西了。可是以往，日語聽在耳中，是可以變為漢語的，不知為何，昨日，并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br> 它又想到那個女人……它感覺周圍海水變冷了。今日陰天，海水也格外洶涌。他在室內，感覺關節發疼，或許最近要下雨。</br> 或許是夏季常有的暴雨。</br> 那個女人，背后一切的主使。所有走向，所有安排，其實都要依那個女人的布置。連奉行官，連松浦隆信，在某種程度上都必須聽那個女人的擺布。</br> 它當然必須服從命令，它只是螃蟹。</br> 這一點讓他很不快。</br> 那個女人，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嗎？吩咐自己做這做那，自己辛苦操勞，最后真的能夠取得相應的回報嗎？</br> 他懷疑。</br> 所以至今，它暫時，只是在觀察。還不到行動的時候，它在等待另一個人的出現。</br> 侍女。</br> 偽裝的侍女。</br> 他曾經是否見過她？見過嗎？并沒有，當時在京城，他已經死了，那個偽裝的侍女，是在他死后才出現的。當時他的喉嚨已經被撕破……</br> 過去的記憶有點模糊，它畢竟是老了。</br> 他能夠察覺到，那個偽裝的，身佩太刀和脅差的侍女，周身散發著陰影，雖然黯淡，雖然微末難以辨明。但，陰影確實是存在于她身上的。陰影屬于那個女人。</br> 周圍依然很安靜。</br> 它什么也探聽不到，女人沒有對他說任何話，再發布任何命令。</br> 如今，他只是一只螃蟹。</br> 它是螃蟹。</br> 的確如此。</br> 螃蟹潛伏在海中，觀察著，等待著。</br> 土曜日，雨</br> 日語課。</br> “下雨了呢，康答女士。終于下雨了，天氣都悶熱好久了?！?lt;/br> “是的，下雨了，唐小姐?！?lt;/br> “康答女士，雨用日語怎么說？”</br> “あめ?！?lt;/br> “阿……咩？是這兩個平假名，對吧，我寫一下，‘あめ’。”</br> “是的，唐小姐，完全正確。”</br> “嗯，又學會一個詞。下雨了，雨降。”</br> “雨が降る，加上助詞?！?lt;/br> “嗯，雨が降る?！彼蛔忠痪涞闹貜?，心里開始編排什么諧音笑話，但是想不到，望著身邊老師的神色，似乎有些憂愁，有些心神不寧，因為下雨天比較讓人憂郁嗎？“康答女士，您看起來有點疲倦，怎么了？”</br> “沒什么，唐小姐。只是，最近事比較多，有點忙。”</br> “這樣啊?！?lt;/br> 唐青鸞覺得自己不必去問是什么事情。那是船隊的問題，與自己無關，自己不該去問無關的事情。問了也沒什么用。</br> 但是，看著瑪尼伽·康答手扶額頭，雙眼陰沉，眼角帶著淤留青色的模樣，心中還是覺得難過。畢竟，相處那么久，她是自己的老師。她這般勞累，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自己的學習，自己若能做什么就好了。</br> 然而，還是，什么都做不了，始終如此。</br> “康答女士，我想休息一會?！?lt;/br> 實際上，是希望對方休息一會。</br> “又休息，唐小姐？兩刻鐘前才休息過的，我們還是繼續吧，來讀一讀這些詞?！?lt;/br> “好吧?！?lt;/br> “剛才，我們已經認識了年，月，日的讀法。以及，春夏秋冬，四個季節?，F在，我來教您認識一個新的，計量時間的單位，叫做七曜?！?lt;/br> “啊，我知道，五行，金，木，水，火，土，再加上日月。四方二十八星宿嘛。我們那里的說書人常講這個?！?lt;/br> “是的，唐小姐。七曜是以七天為一周，進行輪回，一個月約有四周。這種計時方式，是貴國唐朝時，從西方傳入，而后傳至日本的，現今在貴國已不常用。而日本，因為天主教的傳入，也開始慢慢變的常用了。”</br> “哦，對，我也知道這個。嗯，基督教傳說，神用七天的時間創造世界萬物?！?lt;/br> “是的，雖然七曜有更早的起源。我在這就不多說了。我是佛教修士，宣講異教理念，總是有些放不開的。看來您比我更加懂。”</br> “其實剛才的知識，這是俊秀告訴我的，在……六天前吧?！?lt;/br> 她想起過去，六日前的記憶，“對了，好像自從那天之后，我就沒看見他了。也沒看到那個泉藏人，康答女士，他們去哪啦？”</br> “我怎么能知道瀧川先生和泉先生的行蹤呢，唐小姐？”瑪尼伽·康答面不改色地回答，扶著額頭的手，遮住雙眼，“他們一定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lt;/br> “您總這樣對我說?！?lt;/br> “繼續吧。七曜，按照順序排列：日，月，火，水，木，金，土。其中日對應的是基督教中的禮拜日，因為有重要意義，所以放在最前面。而月則是一周的開始，也是基督教傳說中的神創世的第一天?！?lt;/br> “所以，嗯，一二三四五六七，月，火，水，木，金，土，日？”</br> “是的?！?lt;/br> “そうか。”</br> “嗯，那么，我們來依次念一念。首先，曜日念ようび。”</br> “よび?！?lt;/br> “ようび，よう聲音拖長?！?lt;/br> “ようび。”</br> “嗯。而后，在曜日前，加上對應的名稱。日曜日，にちようび?！?lt;/br> “にちようび?！?lt;/br> “月曜日，げつようび?！?lt;/br> “げつようび。哎，康答女士，讓我先想想今天是哪個曜日。嗯，上次俊秀對我說一周七天的時候，應該是在禮拜日，日曜日，にちようび。對，因為他說了王……紅葉小姐的媽媽就是天主教徒，那天她帶媽媽去做安滿岳山腳下的寺廟做禮拜了。對，我有印象。那么，到今天，嗯，過去六天了。我六天都沒見到俊秀了。六天，數一數，月，火，水，木，土，金，今天是金曜日，康答女士？きんようび？”</br> “……是的，唐小姐，今天是金曜日?！?lt;/br> “那么明天，就又是日曜日了。那樣，就過去了一周，七天，對不對？”</br> “是的。”</br> “七天呢，俊秀都在干嘛呢……”唐青鸞念叨著，想起了什么，沉思起來。表情，也不再像剛才初學新詞匯那樣興奮，她咬著指甲，想著，開口，“……康答女士，您能不能對我說實話呢？您知道俊秀他在做什么嗎？”</br> “……我知道，唐小姐。但，請恕我必須對您保密?！?lt;/br> “啊，沒事，俊秀也這樣說過?！彼α艘幌拢?，也不是很真實，“雖然我已經猜出了個七七八八的。那么，紅葉小姐，她和他在一塊嗎？”</br> “并不?！?lt;/br> “哦……哦，那也很正常。我們那里，習俗也是如此的。”自以為是地點點頭，“至少，紅葉小姐知道他在哪吧？”</br> “是的……今天早上，傳回來了確定的消息?！?lt;/br> “嗯，都確定了呀?！?lt;/br> 再一次，沉重地點頭，帶著沉重的微笑，“行了，康答女士，您這樣說就可以了。只要確定他沒事，我就放心了。就等俊秀回來，對我說明一切吧?！?lt;/br> “……嗯。”</br> “康答女士，日本有沒有這樣的習俗，婚后女子要冠夫姓？”</br> ?。?，咳，這不——）</br> 閉嘴。</br> 青鸞打斷腦海中的噪音，笑著，詢問。</br> “……”</br> 沉默。</br> “哦，大概沒有吧。畢竟姓氏名挺長的，漢字都有兩三個字，念起來基本都是四個音，再把兩個合到一起念確實不太方便?！彼X得自己好像說漏嘴了，又說到了和自己無關，不該自己關心的問題，搖搖手，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那樣，“呃，我繼續學習七曜。下一個應當是火曜日，嗯，火是ひ，ひようび？”</br> “かようび?！?lt;/br> “啊，錯了。好吧，かようび。下一個呢，水曜日？みずようび？我讀對了嗎？”</br> “……すいようび。唐小姐，區分音讀和訓讀?！?lt;/br> “唉，好難哦，康答女士，我本以為日語已經懂了呢。結果還是有那么多不懂的，下一個還是您先來念吧，木曜日？”</br> “……”</br> “康答女士，木曜日？”</br> 唐青鸞望著她，看她扶著沉重的額頭，手臂幾乎支撐不住，那手上的佛珠，也不再轉動。心想，這幾天她總是很累。王紅葉不會戀愛腦發作，光顧著籌備結婚，把船隊里的事情都丟給她來做了吧？她看起來真的太疲勞了，心神不寧，似乎晚上也沒睡好，黑眼圈都有了，她需要休息的。</br> 青鸞想了想，沒再打擾。</br> 翻閱課本，嘗試自己學習。</br> 當然，現在的情況是，她看到漢字不會念訓讀，看到假名不知道意思。學到現在，都有十天啦，好像還是只是了解了一點皮毛似的。</br> 不知不覺，都過了十天嗎？從自己學習日語開始，從自己來到日本，至今已過十天了嗎？</br> 現在還是六月下旬嗎？</br> （呃……我說是就是）</br> 七月了吧。</br> 青鸞望向窗外，七月了。這個月份總是令她感覺很特殊，因為七夕？不是，七月……七月流火，流火的季節。大火星西落，嗯，心宿……</br> （串戲了，老姐，串戲了）</br> 她回過神來，自己剛才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胡思亂想。</br> 看著身邊，瑪尼伽·康答已經俯臥在桌上，似乎不知不覺間睡著了。</br> 屋外，依舊在落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下雨時的空氣中水汽潮濕，以及昏暗的天空，這的確是很催眠，很適合入睡的環境。</br> 該好好休息，康答女士。她想，您辛苦了。</br> 唐青鸞自己坐在一旁，自己翻閱課本，看著并不懂的文字。</br> 六日已經過去了，六日，不曾見到俊秀，也不曾見到王紅葉。不過沒關系，也許明天呢，也許明天就回來了。自己沒必要擔心，明天，俊秀回來之后，大概就會對自己說明那保密至今，最終確定的事情吧。而他并不知曉，自己早已知道了答案。</br> 明天，日曜日，にちようび。</br> 一周要過去了。</br> “……唐小姐?！?lt;/br> “嗯，康答女士，您沒睡著呀？”</br> “沒有，我……我必須要對您說明一件事情。”</br> “什么呀？”</br> 日曜日，大雨</br> ?。ㄕO，不是七日談嗎？算上這天就八日了）</br> 閉嘴。</br> ?。ㄗ屛腋南聵祟}呀）</br> 別來煩我。</br> ?。闩苣敲纯旄陕铮肯掠晏觳淮騻愕膯幔浚?lt;/br> 我沒時間！</br> （淋濕了會生病的）</br> 不關你的事！</br> ?。ㄎ夜苣愕膯?？是康答女士呀，人家舉著傘跟在你后面呢）</br> 我……我不能停下！</br> 必須得去找她！</br> ?。ㄖ涝谀膯幔浚?lt;/br> 不知道！</br> ?。ú恢谰驮谶@亂跑，還打什么驚嘆號……我服你了，下個路口左轉）</br> 我不需要你來給我指路！</br> ?。ɡ^續往前走，過了招牌向右走三個路口）</br> 這？</br> ?。ú粚Γ@才兩個路口呢，小巷子不算）</br> 這？</br> ?。ㄊ抢?，喂。你進去前想好要說什么了沒有？人家不告訴你，肯定是有理由的，并且，你都了解她的。找她理論，你說得過嗎？）</br> 怎么都要問一問。</br> ?。ㄎ艺f這就不關你的事嘛，別多管閑事）</br> 閉嘴！</br> “やめる！”</br> 停下，門口的守衛如此命令。</br> “滾！退く！”</br> （挺熟練了嘛）</br> 她躲開守衛，進入，這間曾經來過的宅邸。</br> 此時是清晨，然而因為暴雨，天色昏暗，烏云濃厚，遮蔽陽光，和傍晚別無二致。</br> 室內，一處房間，還亮著燈火。</br> 唐青鸞朝那里跑去。</br> 身后，瑪尼伽·康答跟隨著，追趕著，在喊她，但是她并未因此停下腳步。</br> 跑動，走到門前。</br> 她全身都被雨淋透了。</br> 喘息著，面對緊閉的門扉。</br> 伸手，推拉門框。</br> 鎖住了。</br> ?。ó斎焕玻?lt;/br> “喀——”</br> 唐青鸞猛地一用力，門閂生生斷裂，門打開了。</br> 屋內，圍繞燈火，聚集著一群人。都是曾見過的面孔，依然有印象。那些人看到這個不速之客，拿起手邊的武器，紛紛站起。</br> 除了她。</br> “王紅葉！”</br> 站在門前，全身，頭發，頭巾，衣衫，被淋得濕透，貼在身體上。雨水從她的額前流下，從她的衣袖，褲腳邊留下，在門廊的地板上匯聚了一灘。</br> 雨水還帶著海鹽的咸味，唐青鸞喘著氣，肩膀隨著呼吸起伏。她站立著，腰間佩著太刀和脅差，直視面前坐在那里，不動聲色的王紅葉。她的目光陰沉，卻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在她的背后，陰影在昏暗的環境中涌動著。</br> “王紅葉，出來！”</br> 她喊叫，引起眾人的警覺。</br> 而被點名的王紅葉，則依然神色平靜，站起來，向眾人示意無事。而后，走過來。</br> 一步，接著一步，走近。</br> 走到面前，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靠得太近。雖然唐青鸞依然氣憤地望著她，卻也被她逼得向后退了一步。</br> 陰影也跟著向后退去。</br> ?。鈩萆暇洼斄艘唤兀?lt;/br> 王紅葉走到門外，手伸向背后，將門重新合上。</br> “你有事嗎？”</br> 她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