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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8 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殘夜盡

    故事講完了,然后……</br>  “你看。”</br>  她雙手一揚,揮舞起手中的長袍,下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如同紙扇飄轉,如同羽翼舒張,如同,一片騰挪飛舞的雪花。白色的長袍在她四周起舞,然后落下,手臂穿過雙袖,纖細的手指同衣物一樣蒼白,她穿上了那件斗篷。</br>  “你看,我的手藝多靈巧,縫補的多仔細,這衣服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br>  她穿上了長袍,依舊站立著,轉著圈,造作地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像一個T臺上的模特一樣走秀,展示自己的勞動成果。她臉上的表情卻是那么嚴肅,唯有嘴角泛起一點點笑意,卻是那樣無情,那樣冰冷。那一雙眼睛,目光時而打量著自己,時而望著對面躺在床上的曲秋茗,黑色的雙眸是那樣深邃,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淵。</br>  曲秋茗呢,惱怒,恐懼,震驚……無數無數的情感交織著,堆積在她的心里。看著面前的人,她明明頭腦中包含了無數個念頭,無數個疑問,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r>  唯有沉默。</br>  她想要掙脫綁縛雙手的繩索,捆住雙腿的布條,想要翻身站立,想要閉上雙眼,然而卻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地看著,注視著,觀望著,什么都做不了。</br>  她看著,夏玉雪披上那件斗篷,最后的一件裝束。襯衫,長裙,系帶,都已經清洗好了,晾曬好了,縫補好了,再加上最后的長袍,一切的裝備都齊全了。</br>  夏玉雪一身從頭到腳的白衣,那潔白,在這一片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是那樣惹眼。</br>  那么可怕。</br>  “我的……”她喃喃自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我的衣服……”</br>  “你的?”</br>  夏玉雪回答,看著曲秋茗,面無表情,“不是你的,秋茗。是我的衣服,始終都是我的衣服。白色的長衫,我的。白色的腰帶,我的,白色的斗篷,我的,還有著蒙上白紗的斗笠……”</br>  她一揚手,將斗笠戴上,白紗落下,掩蓋住面龐,“也是我的。”</br>  軟劍沒入白裙,柔軟地貼合著身體的動作,沒有一點阻礙。</br>  “你要做什么?”</br>  曲秋茗問。</br>  “做什么,嗯,好問題。”</br>  戴上斗笠之后,沒有人能夠再看見夏玉雪臉上的表情了。聽她說話的語氣,冷淡,刻薄,反問中帶著微微的嘲諷意味,這是曲秋茗不曾見到的過往,“我到底該做什么呢?這樣大費周章的穿戴,不會只是為了給你展示一場服裝秀而已吧。吶,秋茗。我要做什么,你可不是比我還要清楚嗎?”</br>  名為白衣人的殺手穿上白衣,還可能做什么呢?</br>  “你要殺人?”曲秋茗緊張起來,“為什么?”</br>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期望嗎?”</br>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用白布包裹起桌子上的烏木七弦琴,“不是相信,我一直都是一位殺手,我早晚還是會再殺人的嗎?”</br>  “可……為什么?為什么會選擇這個時候?”</br>  “因為該是時候啦,秋茗。”</br>  琴包裹好了,她將包裹搭到肩膀上,“過去從來都沒有過去。可能會遲到,從來未缺席。我當然可以利用這遲到的一點時間給自己放個假,做個琴師,做個演員,認識可愛的孩子們,認識你,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是當過去最終再次到來的時候……”</br>  “……該是我重操舊業的時候了。”</br>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可是夏玉雪沒有再回答,裝束完成,琴也背好了,她轉身,向著門口走去,打開門。每一步都帶動起一點微風,令她的雙袖飄揚,衣角擺動,白紗漫漫起舞,卻始終遮掩住她的面龐。她本人,如同一片飄動的雪花那樣輕盈,無聲無息地飄動,就這樣離開,和秋茗的距離越來越遠。</br>  門打開了。最后的一點駐步停留。她似乎想說什么,一聲再見?</br>  不,恐怕不會再見了,那樣的話,還是什么都別說的好。</br>  “你在莫名其妙的說什么,你要去哪?”</br>  “嗒——”門又合上了。</br>  “夏玉雪,夏玉雪!回來!”</br>  黑暗之中,曲秋茗獨自一人,恐懼,害怕。因為對方怪異的舉止還有謎一般的話語,更因為,她害怕獨處于黑暗之中。</br>  “回來!”</br>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望著合上的門,不知道。對面,那個人是否停下了腳步,只要她再呼喚一聲就會回來。還是義無反顧地前行,徹底離開了自己。</br>  “回來……別走……”</br>  呼喊有氣無力,她感覺頭暈目眩,因為連續兩天的昏迷而身體虛弱,饑餓和口渴的感覺令她神智混亂。嗓子干啞,再也喊不出聲了,唯有低語。</br>  “……別丟下我一個人……”</br>  夏玉雪聽到了她最后的自言自語,但是腳步依舊沒有停下。面紗之下,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就算做是回應。出了門,踏著小路,在村子里漫步,向著村口走去。道路兩旁的野草,在夏日夜晚的微風中搖擺著,遠處的天邊,已經朦朧可見山的輪廓,連綿不斷,起起伏伏。星空漸漸暗淡,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她聽到更夫的鐘鑼聲,此時已是四更天。</br>  “深夜防盜,小心火燭——”</br>  “當當當當——”</br>  悠悠揚揚的聲音,愈加凸顯周遭的寧靜。夏玉雪,沿著小路在村子中漫步,隔著一層白紗,看著四周的房屋,樹木。還是同樣的瓦礫,還是同樣的枯枝,還是同樣的寂靜,夏蟲淺淺的鳴叫,熟悉的景色,在黑夜之中看起來還是那么熟悉,同白天時看起來沒什么兩樣。一年的相處,再沒有一點陌生。這是她生活了一年的村子。</br>  最后再看一眼,再體驗一次。再在這小路上漫步,在房屋間穿行,感受夜晚的寧靜。此刻,想必大家都已經入睡了。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br>  “假期終于也要結束了呢。”</br>  她自言自語,“恐怕,是徹底結束了。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在這里待上一輩子,可以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琴藝先生。成為這普通村莊中的一分子。不過,我想假期就是假期,再怎么愉快,也還是又結束的那一天。”</br>  她走過一間小屋,在那里停留片刻。屋里有一家三口,那個小孩子,曾經是自己的學生。她很想去敲敲門,喚醒那個孩子,跟他說一聲再見。</br>  “不,別說再見了。離開的時候,還是靜悄悄的吧。永別之時,還是不要給別人留下什么再見的期望和幻想的好。就像對待秋茗一樣。”</br>  秋茗……唉,秋茗。</br>  她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想到秋茗,想到最后的低語。不要離開她,可是早晚都會有離開的那一天的。</br>  不圓滿的再見,最后,自己應該再多跟她說一點話的。</br>  “說什么呢,呵,真是。”夏玉雪搖了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還有什么可說的?跟她說什么,說我要去還清一些過去的債務?見一些仇人,滿足他們復仇的心愿?跟她說,我打算和那些人決一死戰,了解一切?或者……”</br>  或者更加明確地警告她一些事情,畢竟以后自己不會在她身邊了。她擔心秋茗,擔心那個巴托里會不會重蹈覆轍,再次——</br>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她打斷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是個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br>  真的?</br>  “她會照顧好自己的。”</br>  夏玉雪走著,不再自言自語。沿著小路漫步,一步一步地想著村口走去。腦子里依舊想著關于曲秋茗的事情,關于自己的事情,關于村子的事情。還有那些自己即將面對的人……</br>  首先,我會碰上一小撮太行山的山賊。他們和我結仇,是因為白衣人無端端的挑釁,殺了他們的同伙,他們要找白衣人復仇。</br>  然后,我會被另一群河北河南各門派的武林中人包圍。他們曾經參與過書生主辦的那次在竇王嶺的攔截行動。我猜雖然當時我盡可能留手,但還是殺了不少人,朋友,親人,兄弟。他們也要找白衣人復仇。</br>  同時,從白石山一帶的巨盜團伙也會加入其中。因為他們曾經跟著毒蛇去閣子院打伏擊。雖說那次我一個人都沒殺,但想來他們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要來完成未完成的事情了。復仇,也算吧,雖說更多的是利益問題。</br>  利益問題——</br>  “停下,前面的人是誰?”</br>  一聲大喊,打斷了夏玉雪的思路。她看到,前方的小路上,亮起燈籠的光芒,打更的更夫正一手執鑼,一手執錘,緊張地望著她,預備發出警告。也是,關于白衣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個小村子里,自己穿著一身白衣,自然會引起他人的警覺。</br>  再說,自己本來就是白衣人。</br>  “別緊張,趙大叔,是我。”夏玉雪撩起面紗。</br>  “哦,夏先生。”更夫借著燈火認出了她,稍稍放松,“您怎么這大晚上的在村子里走,還穿著這一身衣服?”</br>  “沒什么。嗯……我聽說從西邊太行山那里有一伙山賊朝這里過來了,打算去觀察一下情況?”</br>  “您一個人,不用叫上村里的青年一起?”</br>  “是啊,別擔心。”她裝出一個令人放心的微笑,燈火之下,看起來只是更加冷峻,“只是遠遠地觀察而已,不會有事的。我怕人多,對方會發覺。我后天就回來。”</br>  謊言。</br>  “這樣……可,可您不在村子里,萬一那些山賊突然襲擊怎么辦?”</br>  “放心吧,會有人保護你們的。”</br>  她說,“我聽說,最近這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官府已經計劃派官軍來防衛村子了。”</br>  “是……是嗎?”</br>  “是啊。”</br>  是啊。官府的軍隊由一位天津的守衛軍帶領,聯系濟南唐莊的部分莊客一同包圍村莊不受行動的滋擾。雖說真正到了行動的時候,滋擾是來自哪一方面呢?天津……濟南,唉,這中間的仇恨,都不需要再多提了。仇恨,復仇,除了復仇還是復仇。</br>  “可是,夏先生您怎么穿了白衣服?”更夫眼中的懷疑神情尚未被打消,“您從來都沒有穿過白衣。”</br>  “啊,這是我很久以前的一件衣服了。自從我到了這個村子以后就再也沒穿過,我想今天會穿上,是因為……”夏玉雪說著,又重新將面紗放下,“因為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br>  “什么日子,夏先生?”</br>  “死人的日子嘍。”</br>  啪——</br>  夏玉雪說著,突然跨上一步,左手五指并攏,一記手刀劈下去。更夫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劈中了脖子,一言不發便昏厥了過去。</br>  銅鑼,燈籠從更夫手間滑落,夏玉雪眼明手快地將銅鑼接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隨后,輕輕將鑼放到倒在地上的更夫身邊。</br>  “死人的日子,就該換上白色的喪服嘍。”</br>  她說著,轉身離開,繼續走自己的路,“唉,雖說是夏天,可是夜晚躺在地上還是會著涼的。不過我也沒別的辦法了,盤問得那么緊,再編下去就要露餡,耽誤行程。”</br>  難免發生意外,也罷,還湊了將近九百字的字數。</br>  她想著,繼續沿著小路,走到了村口。</br>  野草。</br>  此時,東方已經亮起了魚肚白。微微的晨光,照耀著野草,灰暗暗的,微微泛著綠色的光澤,那是野草本來的顏色。偶爾聽到鳥鳴,悠悠揚揚,打破夜間的寧靜,偶爾有幾只飛鳥,也許是云雀,從草叢中竄起,展翅翱翔。夏蟲鳴叫,優美的交響樂。野草如同海洋,晚風裹挾著熱浪吹過,掀起陣陣波瀾。</br>  我喜歡野草,喜歡這片草地。</br>  “我永遠喜歡這個地方。”</br>  她說,邁步,走入草地,伸手輕輕觸碰著搖曳的草葉,呼吸一陣植物的清香,感覺前所未有的放松,腦海中的所有焦慮,所有胡思亂想,所有關心的和不關心的事情都已消失,她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這一片野草地給她帶來的愉悅和輕松,“我真的很希望,能夠永遠留在這里。”</br>  夏玉雪站立著,欣賞著,留戀著這一片風景。直到天空泛起紅紅的朝霞,東方的山頭亮起一點點光明,太陽升起之時,她才邁開腳步,向著西方走去。那里,最后的一點黑夜還未散去,月亮漸漸隱沒在天空之中,星辰早已黯淡。</br>  琴就背在背上,來彈奏一曲吧。</br>  彈什么呢?</br>  嗯……一首我自己譜的曲,還沒想好名字。但我想你們會喜歡的。</br>  你們一定會喜歡的。</br>  野草。</br>  野草,經歷冬季的蕭瑟,春季的新生,直到夏天,繁茂,蒼翠,生長呀,野草,破土而出,向著太陽揮舞雙臂,用無聲的語言歌唱最美妙的樂曲。</br>  陽光,雨露,土壤,風霜,生長再生長。從細嫩的幼葉到翠綠的莖稈,從零星的點點到叢叢的密布。鳥雀飛回來了,夏蟬破土而出,枯樹又長出了新葉,無限生命孕育其中,天地自然的靈氣匯聚于此。</br>  我行走在這一片野草叢中。</br>  我獨自一人,與我為伴的,唯有野草。</br>  廣昌縣城中,蔡員外的大宅里。</br>  蔡小小在自己的臥室中,蜷縮在床上,翻來覆去翻來覆去,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熱燥燥的夏天本來就令人難以入眠,尤其現在還是暑假期間。她當然是想怎么熬夜就怎么熬夜啦。即便最終被老爹催促著去睡覺,躺在床上也睡不著,總是在想事情,不是想這個就是想那個,討厭。</br>  她在想先生,想先生教給自己的那首曲子。</br>  想著想著,腦海中好像又聽到了旋律。</br>  熟悉,卻又那么陌生。</br>  “唉,還是得多練習,不管我怎么彈,都不像印象中先生彈的那樣呢。”她自言自語,“睡醒了再彈一遍試試。”</br>  然而醒來的前提是自己得睡著。</br>  “為什么我睡不著啊……好煩!”她嘟囔著,翻了個身,把蓋在身上,揉成一團的薄毯掀到一邊,厚死了,蓋著一點也不舒服,“唉,外面天都快亮了。”</br>  實際上,外面的天已經完全亮了,更鑼聲告訴她,現在已經是五更天了。鳥雀開始嘰嘰喳喳,不知誰家的報曉雞鳴叫起來,吵死了,更讓她睡不著。</br>  “快點睡過去呀~~~”</br>  她又翻了一下身,仰面朝天,躺成一個大字型,仰望著屋頂的瓦片。</br>  “唉,討厭。”</br>  她明明感到雙眼發酸,頭昏昏沉沉,不論想什么都無法集中注意力,可她就是睡不著,就是失眠了。她想了一件事又想了另一件事,一邊跟自己說不要去想,一邊又要去想。</br>  想琴曲的事情。</br>  想學塾。</br>  想村莊里的學弟學妹。</br>  當然還有先生。</br>  “嗯,先生。”想到先生,能想的事情就更多了。那個白衣女人,那些山賊,還有自己前兩天看到的那個怪怪的人,黑黑的……墨鏡,墨鏡是個什么東西嘛。</br>  “不過看起來還挺酷的,我要是也有一副,哇塞,戴著走在路上,絕對引人注目。”她開始幻想自己戴墨鏡的樣子了,傻笑,“墨鏡一戴,誰都不愛。”</br>  想什么鬼,睡覺啦。</br>  蔡小小又一翻身,自己剛才都在想些什么東西。</br>  困意終于再次襲來,她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終于合上雙眼,哇哦,終于能夠睡著了呢。</br>  “咴——嘶嘶——咴”</br>  馬兒的嘶鳴聲讓蔡小小的雙眼再次睜開。困意剛剛占領高地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她沖著馬廄的方向死死翻了一個白眼。</br>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要選擇在這個時候發難的。</br>  一條絕對是故意的。</br>  我獨自一人,與我為伴的,唯有野草。</br>  不再關心周遭,不再想念他人,不再猶豫矛盾,不再患得患失。</br>  唯一念想的,只有周遭的野草。</br>  不再去想,愛的人,恨的人,不再回憶過去,不再幻想將來。</br>  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想法。</br>  而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喜歡這片野草地,我喜歡野草。</br>  我希望能夠永遠留在這片土地上。</br>  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這里。迎接朝陽,迎接曙光。</br>  此時已經是五更天,東邊的太陽已經升起,但光芒還不太強烈,白日的暑氣仍未完全入侵,還很涼快。西邊,月亮已經沉下地平線,星星也隱沒在一片藍天之中。騰騰白云,如同一座座聳立的山峰,漂浮,流動。</br>  漫無邊際的野草,隨著微風搖曳。熱浪不時撲面而來,空氣漸漸變得沉悶。草地之上,行走著一支隊伍,移動速度很快,但井然有序。人人手持著武器,警惕地觀察四周,雖說周邊除了沒過膝蓋的野草叢之外什么也沒有,但誰也不敢保證,什么時候會從什么地方突然竄出一個身影,突然發難。</br>  蟬在叫,他們一言不發。每個人,警惕的目光之中,隱隱透露著仇恨。</br>  隊伍中的大多數人來自竇王嶺。領隊的是云二郎。</br>  空中泛著微弱的琴聲,應和著蟬鳴,他們朝著聲源走去。</br>  云二郎的目光之中帶著仇恨。他來到這里,是為了復仇。</br>  他不會忘記,半個月前收到請帖的那一天。兄長坐在椅子上,面對著他,唉聲嘆氣。他們在討論,究竟是否應該參與這次行動。其實他并不打算參加,上次在竇王嶺,兩百多人圍攻,都能夠讓白衣人安然逃跑,幫中的兄弟死傷慘重,兄長自己也斷了條腿。他不認為再次進行這樣的圍攻行動是一個明智的選擇。</br>  更何況,他不信任這群山賊。</br>  但兄長堅持要去,兄長說,若是自己不愿去的話,他拖著斷腿,拄著拐杖也要帶上隊伍去和白衣人決一死戰。兄長一如既往的激動,魯莽,計較些微小事而難以顧全大局。兄長的腿是被白衣人刺傷的,那柄軟劍深深刺入小腿的肌肉內,刺穿。即便傷口可以愈合,但肢體行動再也無法恢復到從前。</br>  兄長希望復仇,為他的斷腿復仇。所以自己最后妥協了,做出了讓步。云二郎最終答應帶隊前往太行山參與行動,條件就是兄長得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等候消息。</br>  所以他來了,帶領著河南河北各路人馬,總數一百二十人。這些人的朋友,親人,也都死在,傷在白衣人的劍下,和自己一樣。這是一支復仇的隊伍。</br>  云二郎前來為自己的兄長復仇。</br>  他一言不發,冷靜地觀察四周,循著音樂聲向源頭走去。畢竟,此刻,這一片野草地中,還有誰會彈琴呢?</br>  只有白衣人會彈琴。</br>  他回顧了一遍原定的計劃。根據計劃,一小伙山賊會作為誘餌,引誘白衣人離開村莊來到郊外,此處距離村莊十里,很安全的范圍。周遭布置的伏兵,聽到信號之后便會聯合包圍白衣人,一舉殲滅。</br>  云二郎聽到了信號聲,但也聽到了琴聲。琴聲只能夠說明一個問題,一個不太好的現實。</br>  走近,一步步走近。琴音越來越清楚,越來越響,說明他們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他仔細地聆聽音樂,發覺自己很熟悉這段旋律。</br>  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這里。迎接朝陽,迎接曙光。</br>  是的,只有我一個人。不需要陪伴,不需要關心,不需要注目。我不需要有人愛我,更不希望有人恨我。我只要我自己一個人。</br>  我只要自己一個人留在這片野草地中。</br>  所以,回去吧。</br>  你們都回去吧。</br>  在熾熱的暑氣侵襲之前,在太陽發出刺眼的萬丈光芒之前,趁還來得及,都回去。</br>  回去,走開,離我遠一點。</br>  別留在這里。</br>  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野草,只有我。</br>  琴音勾起了云二郎的回憶。他聽得出來,熟悉的旋律,很像最初,在竇王嶺第一次遭遇白衣人的時候,她彈奏的那首曲子。</br>  可那時是夜晚,很冷。而如今已是黎明,開始變熱了。</br>  回去,回去……別留在這里。</br>  冷與熱,都讓人覺得不舒服。</br>  他猶豫了。</br>  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人。這支沉默的隊伍,他看著手下兄弟,就像在看一面鏡子,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猶豫。</br>  可是腦海中另一個更加強烈的印象涌現。他回憶起第一次遭遇白衣人,竇王嶺圍攻之后的事情。松居士將善后的工作交給了他們。于是偌大的一個山莊,房間里,庭院中,堆滿了擔架,醫生大夫來來回回,哀嚎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和刺鼻的藥味。從戰場上,山林之中撿回尸體,入棺收殮,有名有姓的自有苦主認領,無名無姓者只能塟于亂崗,誰知道還有多少永遠也無法回收了?活著的人,有的傷勢嚴重,最終也沒能撐過,仿佛存活只是為了讓死亡更加諷刺而已。最終活下來的,也大多終生殘疾。自己的兄長,就是其中之一,而自己的胸前,也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br>  回去……回去之后,兄長的腿會恢復如初嗎?自己身上的傷疤,會就此消失嗎?</br>  他是來復仇的。</br>  唯有復仇,才可磨滅心中燃燒的烈火,才可令自己無憾。</br>  所以云二郎的步伐又堅定起來,他沖身后招一招手,示意大家加快速度,他們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br>  琴聲越來越清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了。</br>  一刻鐘后,他們來到了目的地。云二郎早已預料到自己會看見什么場面。</br>  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br>  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尸體,清一色都是山賊打扮。身上干凈利落的傷口,均是一擊致命。</br>  鮮血還在不停地流,死亡時間相當短暫。</br>  軟劍插在泥土中,銀色的利刃反射寒光,劍身上的血慢慢滑落。</br>  有一個人端坐一旁。雖然剛才的戰斗異常激烈,雖然血花四濺,但她那一身白衣,那斗篷上的白紗,沒有一點鮮血沾染。那么純粹,那么無瑕的白色。白衣人依舊在彈琴,完全沒有顧及周遭,沒有顧及他們的到來。</br>  手指翻飛,撩撥琴弦。一聲又一聲。</br>  回去,回去,離開這里。</br>  快點走……</br>  “發信號,我們找到她了。”</br>  云二郎對身邊的一個手下說。那個人從懷中取出信號彈,拽開引線。</br>  “嗖——”</br>  清脆的鳴哨聲,一顆火球在天空之中燃燒起來,但是在藍天白云,在日光之下,會有多少人注意到,那就不好說了。</br>  信號鳴響的那一刻,琴聲戛然而止。</br>  白衣人站起身,將琴放到地上。</br>  微微一聲嘆息。</br>  “白衣人,我是竇王嶺云二郎。”他說著,雙手握著鋼鞭,“你記得我嗎?”</br>  “……”</br>  沉默,隨后她回答,“嗯,我記得你。兩年前在竇王嶺我們對戰過,我記得我在你身上劈了一劍。”</br>  云二郎胸口的傷疤開始隱隱作疼。</br>  “你還傷到了我的兄長,他的腿被你刺傷了,現在也沒能好轉?”</br>  “你兄長?”她擺出一副努力思考的語氣,“這個……我倒是不記得了,抱歉,當時人太多,又那么黑,我哪里看得那么清楚呢?”</br>  云二郎聽到她的回答,面色更加陰沉。咬著牙,握緊手中的鋼鞭。對方回答的語氣那么隨便,對待自己的兄長如此輕視,他難以壓抑心頭的怒火。</br>  “不記得……今天,我就替我的兄長向你復仇!”</br>  “復仇有什么用呢,真是的。”</br>  她喃喃自語,從泥土中抽出軟劍,一抖,鮮血如雨點般揮灑,落在野草上,如同紅色的露珠,停留,滴落,消失在泥土中,“不過我已經勸告過各位了,既然不想選擇回去,選擇離開,那……”</br>  ……那就永遠留在這里好了。”</br>  她面朝西方,身后的太陽已經由初升時的紅色轉為白色,光線開始變強,云二郎這一群人直視著陽光,光線刺眼,對他們非常不利。</br>  夏玉雪站立在陽光之下。一身白衣隨風飄揚,手中的軟劍是銀白色的光芒。漫長的黑夜結束了,此時已是黎明,她站立著,陽光在野草從中投射下長長的黑影。她一身白衣,可那影子卻漆黑得嚇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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