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秦淮安便睜開了眼睛,宋晚晚的心也高高懸起。
眼前朱墻金瓦,飛檐翹角,瓊樓玉宇在午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宋晚晚深吸一口氣,跟著秦淮安入了宮門。
她微微垂著頭,心緒紛遠。
皇帝因何要見她?
她不過是一名仵作而已,或許有些離經叛道,以女子之身偏行男子之道,但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也算不得是件奇事。
兩人很快便到了上書房。
黃門稟告后,兩人便被傳喚了進去。
宋晚晚屏氣凝神,邁開步子隨著秦淮安步入了上書房。
她微微抬眼悄悄看了眼上座的圣上。
皇帝頭上戴著紫金寶冠,身著玄衣,上面金絲勾勒出龍紋樣式,并不繁雜卻顯得大氣雍容。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目光沉靜,不怒自威。
宋晚晚與秦淮安一同行禮,皇帝卻并沒有立刻將人喊起。
屋內一片沉靜,宋晚晚心如擂鼓,慌亂不已。
“你就是那位從清河來得女仵作?”皇帝忽然開口問道。
“是。”宋晚晚叩首答道。
“抬起頭來。”皇帝說道。
宋晚晚微微抬頭,眉目低垂,盡顯謙卑。
原身生的貌美,她一直都知曉,但她靠的從來不是美貌。
所以她即使來到皇宮,也是素面朝天的模樣。但這卻讓人更能直觀的感受到她的美麗,及腰的長發黑且密,瞳若星辰,眉如遠山,唇色嬌艷,膚色雪白,又加之她的穿著習慣,極愛白衣,恰好京城裁縫又極會將女子之美凸顯,便顯得她如青云出岫,裊裊婷婷。
皇帝見此微微皺眉,道:“生的倒是貌美。”
宋晚晚沒有答話,卻輕輕皺了皺眉。
皇帝此話明顯是生了輕視之心。
皇帝輕嗤道:“淮安,你確定如此女子能夠勝任仵作一職?”
秦淮安點頭,朗聲答道:“若她不行,世上便無仵作了。”
宋晚晚握緊了裙擺,他對她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嗎?
“女子之身,恐惹非議。”皇帝冷聲問道:“你不怕嗎?”
這句話顯然是在問她。
但又帶著一絲壓迫。
帝王威勢確實迫人,但宋晚晚挺直脊背,不卑不亢:“若是懼怕,民女便不會來此。”
她不怕非議,從她決定當仵作開始,她就已經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么。
她不是沒學過歷史,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所處男尊女卑的地位,但這又如何?
非議而已,淹不死她,只要她這雙手還在,她的知識還在,她又為何不能以女子之軀立于世間。
要知道,她所處的時代,封建王朝也出過女帝,也出過女帥。
她當然不求與那些女子比肩,但她至少要與他們一樣為女子征得一言之處。
“是個倔強的性子……”皇帝忽然笑了,似是心情極好:“既然淮安如此推崇你,你便不要讓朕失望,從此以后,你便是大理寺正式的仵作,若有失職……”
皇帝聲音嚴肅起來,看向秦淮安,見他不動如山,道:“舉薦之人連坐。”
宋晚晚看向秦淮安,卻見秦淮安神色如常,叩首答道:“是。”
宋晚晚也連忙行禮。
皇帝揮手,讓兩人離去,兩人躬身便退了出去。
皇帝召見她竟然只是為了這兒事兒?
秦淮安是緊抿唇角,似是不悅。
難道是因為剛剛皇帝若她犯錯他要連坐而不高興?
但他剛剛神色似乎并未見不喜。
“淮安哥哥。”
一道清麗女聲傳來,宋晚晚抬眼望去,只見來人生的明眸皓齒,姿容清麗,她身著淡紫色宮裝,上銹百花穿蝶,烏黑的頭發挽成兩髻,點綴著芙蓉金簪和碧玉釵,耳邊綴著兩顆明珠,氣度溫婉,步伐沉靜,形容舉止儀態萬千。
“微臣參見裕華公主。”秦淮安躬身行禮。
宋晚晚聞言連忙跪下也行了一禮。
“平身吧。”裕華公主笑道:“我們之間何須客氣。”
“禮不可廢。”秦淮安答道。
兩人行為舉止,很是親昵。
宋晚晚站在一旁十分感嘆。
不愧是官配,秦淮安這么一個冰山,在裕華公主身邊都顯得不那么冷了。
她心頭有些小小的失落。
與她而言,秦淮安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伯樂,加之秦淮安姿容清俊,雖說性子冷淡,但內心所求與她十分契合,所以對于秦淮安她是有過想法的。
但她也很清楚,除卻秦淮安的身份外,他還有未婚妻。
道德上不允許,她的心理上也不允許對他動情。
發乎情止乎禮就是這個道理。
站在他身后,宋晚晚盡量的讓自己顯得像個背景板。
“你便是那名仵作吧?”裕華公主瞧見他卻也不輕視道:“你很勇敢,希望你能一直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宋晚晚抬眼看向裕華公主,她仍然溫婉的笑著,但是眼中卻帶著她看不懂的羨慕。
她有帝王的寵愛,有尊貴的身份,有如意的郎君,為何會羨慕她這個一無所有的孤女?
她唯一的依仗便是自己這雙手。
她沒有問出這句話,裕華公主卻對秦淮安道:“我瞧她容貌嬌俏,父皇讓你帶她來怕也是想要敲打你一番?”
秦淮安揉了揉眉心,默認了此話。
秦淮安什么話都沒說,裕華公主卻能猜出他的煩憂,確實是十分熟稔了。
“不必在意,”她輕聲寬慰,道:“我并不介意,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這種事情,莫說是你……”
她話音未盡,秦淮安卻已十分了然。
“好好待這位姑娘,我十分喜歡她。”裕華公主道。
宋晚晚卻十分疑惑。
她跟裕華公主并未說話,為何她會這樣對秦淮安說。
“不必在意,我身邊出現任何一位姑娘,她都會十分歡喜。”秦淮安冷聲道。
宋晚晚看向笑意盈盈的裕華公主,瞧她看來,還朝她微微頷首,看起來確實很高興。
可是他們不是有婚約嗎?
還是秦淮安母親與當今皇后定下的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十分親昵,并且十分了解對方,天之驕子,天之嬌女,天作之合。
“不過,比起其他人,她肯定更喜歡你。”秦淮安突然道。
宋晚晚有些疑問。
“你所作所為皆是她想為之事。”秦淮安嘆了口氣道:“這皇城給了她所有的一切,卻唯獨給不了她象要的。”
宋晚晚十分驚訝秦淮安口里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不過裕華公主想為之事是什么?
她除了當一名仵作以外什么都沒有做過,難道裕華公主也想當仵作?
想到這里宋晚晚表情有些奇怪。
“她不是相當仵作,她只是想要與你一樣冒天下之大不韙,行自己想為之事。”秦淮安不由得勾起一抹淺笑,卻又有些嘆謂:“只是可惜,身為公主她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宋晚晚瞧著身后金碧輝煌的宮殿。
是權利的象征,也同樣象征著牢籠。
“不過此事與你無關,”秦淮安踏出宮門,對著她道:“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內之事便罷了。”
宋晚晚點點頭,也踏出宮門,深呼一口氣,舒暢許多。
回到大理寺不久,皇帝就將她命為大理寺仵作的文書就批了下來了。
宋晚晚看著送來的文書,以及官印,心中激動萬分。
她終于有了正式的頭銜了。
此后她不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編外人員了。
她可以正當出入跟秦淮安一同破案。
也能正常拿起刀具,解剖尸體,查驗迷案。
也終于解開了她身上的第一層枷鎖。
宋晚晚有些顫抖的拿起官印,臉上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
“既然當上了仵作,日后剖尸就需要寫正式的驗狀。”秦淮安給她潑了一盆涼水,道:“我已尋了一人教你識文斷字,估計明日就會到。你好生準備一下。”
秦淮安輕飄飄的說了這么一句,宋晚晚臉上的笑意卻直接僵住了。
讀書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在這個世界就是個大文盲。
她懷疑秦淮安就是故意在她大喜的日子里專門捅刀子的。
果然,這人就是個大腹黑。
罷了,她還是去見見自己日后的同僚吧。
同僚們此刻忙的厲害,寧國公府的案件牽扯眾多,雖然寧國公府倒了,但當初助紂為虐的官員還未落網,此刻那些同僚們正在篩查與寧國公府關系密切各位官員,十分繁忙。
此外,因為此案牽扯范圍廣,時間線也十分長遠,又跨越州縣,尤為復雜,即使知曉自己來了的位新同事也無任何心情搭理。
好在宋晚晚識趣,見此便也不打攪,只是去往后間,翻看往年仵作的驗狀,看一下具體格式。
簡體字總歸有些是相通的,倒也能看個大概。
卻不想恰巧聽到自己同事閑暇只余的談天:“新余縣最近有個命案的審判文書送來了,你看了沒?”
一陣翻書的聲音,然后便有人答道:“看了。”
“這個好歹也算是命案,竟然草草了事,我覺得判決有失公允……”那人似乎很是煩惱,微微蹙起眉頭:“要不要秉明大人?”
“夫妻官司,只是夫妻之間的吵嘴,不小心出了命案,而且那男子身上也有傷,這……大人也不好官吧?”回答的人頭也沒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還是不要稟告了。”
“可那殺人男子只判了徭役兩年,這……這可是命案!”那人握緊了拳頭,有些憤憤:“死的人雖然是個女子,但多處外傷,且新舊傷痕許多,顯然是長期遭受暴虐,這判案簡直如同兒戲!”
這是個家暴案?
兇手竟然只判了兩年?
這簡直荒唐!
“可是此案可大可小,不過平民女子罷了……”有人想勸。
“人命官司沒有小案!”宋晚晚終究忍不住站了出來。
斑駁的光映照在她臉上,她的眸子似是盛滿星光,背影纖細,腰肢窈窕,語氣鏗鏘:“沒有什么人命案子是可大可小的,我們之所以在此處任職,就是為百姓洗刷冤屈,為亡人洗冤,讓兇手得到應有的懲戒,此案涉及人命,判刑猶如兒戲,為何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