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安命人挖出了城北的尸骨，尸骨確實有許多，多是小孩兒尸骨，此地也被列為案發現場，封鎖了起來。

　　至于清河縣的其他尸骨，據聞修遠交代，在清河便的榕樹下面。

　　此番案件終于告破，所有事情徹底水落石出，這些幼女的尸骨已然辨不清面容，但許多丟失孩子的父母全都去往榮國公府圍成一片，哭喊聲叫罵聲不覺于耳。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使得京城又添了一筆談資。

　　案件告破，秦淮安將案情逐一羅列寫入提本，將聞修遠的過去，其美之死，以及犯案動機全都羅列清楚，關于寧國公府□□幼女之事，寧國公府下人供認不諱，寧國公府二公子葷素不忌，男童女童只要模樣好的，他都上下其手，而寧國公大公子極愛幼女，但又有怪癖，喜歡凌虐，而寧國公等人都很清楚此事，但并未多加制止，做了許多掃尾。

　　宋晚晚曾去瞧過寧國公府眾人，在牢里仍然盛氣凌人，甚至認為自己喜愛那些平民百姓的幼女是給他們面子，那些性命微不足道，猶如微塵，根本不算什么。

　　囂張至極，令人作嘔。

　　好在秦淮安將這些事件分門別類都寫的極為詳細，并且將審問內容也摘取重要片段羅列清晰遞交給了皇帝。

　　據聞此湊本剛遞交給皇帝，當夜盛寵的寧妃娘娘脫去珠釵，只著素衣跪在上書房門前。甚至因此暈倒在殿前，圣上也未看她一眼。

　　所有人都知道，寧國公府大廈將傾。

　　龍有逆鱗觸之際死，而歷代皇帝的逆鱗除了謀反便是孩童。

　　寧國公府所為，幾乎實在皇帝的雷點蹦迪，即使再喜愛寧妃也絕無寬恕可能。

　　在圣上詔令未下達之前，聞修遠并無性命之憂。

　　關于聞修遠的案子，她心中實在有些悵惘。

　　她不是沒有見過窮兇極惡之徒，但聞修遠是她見到的唯一一個如此兇惡的人。可偏偏他的遭遇也實在令人唏噓。

　　他本來可以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七歲的秀才，十多歲的解元，即使在前朝也極少會有這樣的天才。

　　但，他卻被毀了。

　　她忍不住去瞧了瞧聞修遠。

　　他仍然丑惡不堪，衣衫襤褸，面如惡鬼。

　　“若你妹妹還活著，你會怎樣？”她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聞修遠當時笑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以前做過這個夢，但若是如今的我，唯一的想法便是成為大辰最大的佞臣，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要讓所有人不敢小看我，讓我這條命成為大辰最貴的一條命！”

　　他因為卑微如塵，所以即使身死也無法為自己親人討一個公道。

　　因為作惡多端，受了懲戒，沾染朊病毒藥石無醫，這才迎來了自己想要的公道。

　　確實令人唏噓。

　　他可恨嗎？

　　自然是可恨的。

　　那些破碎的家庭，那些無辜的孩童，那些血淋淋的尸體，誰也不能原諒。

　　他所經歷的一切固然令人同情，但這并不是他犯下滔天罪惡的理由。

　　“世上那么多人經歷過痛苦，絕望，無力，但不是所有人都成了惡鬼。”宋晚晚回答道：“你不后悔嗎？”

　　“從我犯下這些案件開始，我就知道我沒有回頭路。”聞修遠笑道：“我知道這是錯的，但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了。”

　　十天后，天子的詔令終于下來了。

　　聞修遠被判了千刀萬剮，寧國公府三族以內全都斬首，三族以外五服之內，男子流放，女子充妓，五服之外，九族之內，逐出京城，三代不可為官。

　　秦淮安帶來了這個消息，聞修遠聞言，眼含熱淚，最終朝著秦淮安行了個大禮。

　　“雖然對我來說還不夠，”聞修遠長舒一口氣道：“但我聽到這些已經足夠了。多謝大人為我求得公道，我已經了無遺憾了。”

　　他似是終于解脫了一般，朝著秦淮安笑了笑，這一次的笑是真心實意的。

　　“他是誰？”秦淮安關心的并不是他如何。

　　如今要案已破，聞修遠與他而言無非就是個罪大惡極，即將被千刀萬剮的罪犯而已。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樁案子他從頭到尾沒有沾過手，”聞修遠冷笑著道：“一身清白，卻難掩骯臟的內心，是與我一樣扭曲的人。”

　　一個藏頭露尾的小人罷了。

　　引誘別人犯罪是比親手犯罪更惡劣的人。

　　“我不知曉其姓名，也不知曉其容貌，更不知曉他目的，他似乎只是想讓我擾亂整個盛京，又似乎是想要讓那些污濁的人浮出水面，死無葬身之地，”聞修遠定定的瞧著秦淮安，道：“但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宋晚晚看了一眼聞修遠，他從一開始就留了個心眼，故意不告訴秦淮安，讓人誤以為他知曉那人姓名嗎？

　　秦淮安卻一點兒也不意外。

　　似乎從一開始就篤定聞修遠所知曉的東西并不多。

　　這兩人加起來怕是有八百個心眼子在身上。

　　“他問你，”聞修遠又惡劣的笑了起來：“你真的甘心認賊做父嗎？”

　　秦淮安聞言冷眼瞧去，似乎帶著冰碴子。

　　聞修遠瞧見他的神色，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赤條條來，赤條條走，上無親人，下午姊妹，兩袖清風，千刀萬剮已是不懼，不必以此眼神看我，我來塵世走一遭，也只是當個潦草的過客罷了。”聞修遠說完便癱坐在地。

　　隔著鐵窗，宋晚晚瞧見了墻角的老鼠，因著他的動作嚇得吱吱亂叫了幾聲。

　　他的情緒卻絲毫未受到影響，似乎盼著天已經盼了許久。

　　秦淮安嗤笑一聲，大步流星的走了。

　　宋晚晚猶豫半刻，卻終究選擇留了下來。

　　“我不相信沒有其他辦法討回公道，寧國公府害死了那么多孩童我不相信你找不到其他人與你一同抗爭，你根本沒有找過與你一樣的人做同伴，你也沒有嘗試過利用輿論引起人們關注，孤軍作戰自然不可能有好結果，星星之火也可燎原，你未曾嘗試更多方法，便走向了極端。”宋晚晚想了許久終究說出了這句話。

　　聞修遠冷嗤一聲：“站著說話不腰疼。”

　　宋晚晚卻搖了搖頭，這是她思考許久才說出這樣的話。

　　她想她站在聞修遠同等的位置上，她不會如此做。

　　人與動物的基本區別是，人類會理性的思考。

　　但如果感情控制了她，道德也會限制她，她可能會報復，但她的報復絕不是拉上無辜的人去陪葬。

　　聞修遠確實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也確實淪為了與野獸相同的位置上。

　　但聞修遠應該不會接受她的說法。

　　“如果天總也不亮，那就摸黑過生活;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那就別去照亮別人。但是——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宋晚晚看著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可以與黑暗共存，但絕不會淪為黑暗。”

　　這是她與聞修遠最基本的區別。

　　寧國公府眾人行刑那日，宋晚晚隨著秦淮安一同去往了行刑現場。

　　京城雖然算不上太平，但當今圣上仁慈甚少有砍頭的大案。摒棄這些，即使是名流云集，堆金積玉的京城，寧國公府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官，更何況寧國公府還出了一個圣眷正濃的寧妃娘娘，但仍是如此，寧國公府犯的案子仍舊是禍及九族，因此也是出現了極為熱鬧的景象。

　　過路的百姓獎邢臺圍了個水泄不通。有些人拿著菜筐里面裝著臭雞蛋和爛菜葉準備為稍后的行刑增加一些彩頭。

　　“上頭看樣子是真的發怒了，多少年沒出砍頭的大案了！聽說除了寧國公府這批人外還有一個人，聽說那人要千刀萬剮呢。”

　　說罷嘖嘖兩聲，似是驚奇。

　　“那自然，這可是犯大案子，前幾日寧國公府抬出了多少白骨，堆積成山了都，聽聞還都是幼童呢，這可真是喪心病狂，哪個孩子不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就他們這些壞了良心的，千刀萬剮才好。”

　　有人啐道，十分唾棄。

　　“天哪，當真是喪了良心！”

　　有人驚呼道。

　　“噓，別說了，秦大人來了！甚少見到秦大人親自來刑場，可別把人煩走了！”

　　秦淮安一來，刑場頓時安靜了不少。

　　宋晚晚低著頭跟在身后，生怕被人注意到。

　　然而她低估了秦淮安的人氣，秦淮安可是身后跟個小強都會被人搶著踩死的人，他身后多了個女子，怎么會沒人注意到？

　　“秦大人身后怎么跟了個女子？以前大人身后不是跟著男護衛的嗎？”

　　宋晚晚聞言，頭低的更深了。

　　已經被人注意到了，千萬不能讓人看到臉，否則，她怕是要被那些腦殘粉唾罵死了。

　　“那個男護衛在后面呢，天哪，男護衛失寵了，這女子后來居上！”

　　宋晚晚感覺現在要是有個攝像機，她估計現在已經上了頭條新聞了。

　　秦淮安恍若未覺，昂首走在前面，絲毫不管宋晚晚的死活。

　　宋晚晚跟在身后，可以說是寸步難行，總有人試圖用腳絆倒她，幸好她不是什么憐香惜玉的人，踏著她們的繡花鞋，穩步跟在秦淮安身后。

　　吸取了教訓之后，便沒有什么人還想著絆倒她，后半段路走得倒是輕松許多。

　　午時三刻，艷陽高照，秦淮安已坐在高臺之上，宋晚晚站在身后，恭敬垂首。

　　寧國公府眾人也終于在萬眾矚目的邢臺上出現，此刻他們早已沒了當初那股子囂張模樣。

　　個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

　　終于一個雞蛋砸了過來，正中寧國公腦門上。

　　寧國公何時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當即抬眼怒視臺下眾人。

　　但不待他看清是何人時更多的爛菜葉和雞蛋迎面砸了過來。

　　“畜生！”有人大聲呵斥道。

　　此言一出唾罵聲不絕于耳，因為是在集市上，市井潑皮多得很，罵人的臟話也曾出不窮，寧國公府眾人被罵的狗血臨頭。

　　宋晚晚到不覺得吃驚，這些人做了什么就該承受民眾怎樣的怒火。

　　秦淮安算了算時間，一拍驚堂木，道：“斬！”

　　話音剛落，宋晚晚閉了閉眼，百姓嘩然，再睜眼，便只瞧見臺上溫熱的血液，和滾落在地的人頭。

　　是寧國公，旁邊的寧國公的二公子嚇得瑟瑟發抖，下一刻，他顫抖著倒下了。

　　隨后是大公子，其次是各個女眷。

　　最后邢臺上所有人都倒下，劊子手也都退去。

　　宋晚晚看著滾落的人頭，波瀾不驚，她跟著秦淮安也算是見過大世面了，這些東西已經不足以嚇到她了。

　　但下一刻，她波瀾不驚的臉上便出現了裂紋。

　　因為秦淮安定定的瞧了她一眼，和煦的道：“隨我進宮，圣上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