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解了手銬,和幾個隊友合力把人抱了上來，林厭撲進她懷里,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闔上了眼睛。</br>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br>　　宋余杭攬緊了她,輕輕拍著她的后背,臉上的淚痕還未褪去,唇角就泛起了笑意,滿心都是失而復(fù)得的歡喜,要不是有旁人在,早就吻她了。</br>　　兩個人抱的太久了，以至于旁邊圍觀的刑警都把目光投了過來，林厭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松開了她,剛想開口說話,就咳了兩聲。</br>　　宋余杭的臉色變了。</br>　　林厭摸到自己唇角溢出了大量血液，她拿手背抹了抹,勉強笑道：“沒……沒事……”</br>　　話音未落,眼前就是一黑。</br>　　宋余杭打橫一把把人抱了起來就往外跑。</br>　　那一天對于江城市公安局全體公安干警來說都是一個難忘的日子，不僅是因為他們破獲了橫跨數(shù)十年曲折離奇的“白鯨案”，不僅是因為張金海的犧牲，不僅是因為兇手的死亡和背后的故事。每個人都好像從這場雨里讀懂了些什么，然后重獲新生。</br>　　那一天不光是對于段城,對于技偵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意義。</br>　　后來的段城從業(yè)數(shù)十年,和林厭一樣也成了經(jīng)驗豐富，有勇有謀的法醫(yī)，但他回想起那一天，包括張金海的犧牲，包括這場雨都變得模糊了，他能想起的，只有這個瞬間。</br>　　宋余杭抱著林厭往過來跑，兩個人都身負重傷，她的腿在流血，每跑一步踩在積水里，濺起的水花都變成了淡紅色。</br>　　林厭的手臂垂落了下來，頭抵在她的胸前，臉色蒼白如紙，鮮血順著指尖往下來淌，整個人了無生氣，像一具精致又沒有活氣的瓷娃娃。</br>　　天地萬籟俱寂，就連警車的鳴笛聲都黯淡了下去，她們的身后是逐漸放晴的天色，東方露出了魚肚白。</br>　　而向來冷靜的人失了從容和淡定，她的哭聲甚至蓋過了周遭喧囂鳴笛的救護車聲。</br>　　“救……救救她……醫(yī)生！醫(yī)生！”</br>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撲了上去，技偵一幫子人也呼啦啦圍了上去。</br>　　“林法醫(yī)，林法醫(yī)，醒醒！”</br>　　可是任憑他們怎么喊，躺在擔(dān)架上的人也沒有一絲回應(yīng)。</br>　　宋余杭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br>　　警戒線外圍唰地一下停了一輛豪車，林舸拉開車門就跳了下來，徑直甩開幾個前來拉他的刑警沖進了包圍圈里。</br>　　看到躺在擔(dān)架上渾身是血，人事不省的林厭時，堂堂七尺男兒也微微紅了眼眶，顫抖著去摸她的臉：“林厭……厭厭……哥來了……你……你看看我呀……”</br>　　“別……別碰她……別碰她……”宋余杭還尚未從危機中解脫出來，那雙眸子是赤紅的，只要看見不是穿白大褂的人去碰林厭，就下意識地撲了上去，用身體護住她。</br>　　林舸一怔，被幾個刑警拉了起來，宋余杭則和林厭一起被送上了救護車開往醫(yī)院。</br>　?。?lt;/br>　　醫(yī)生推著輪床在前面跑，宋余杭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追：“醫(yī)生，醫(yī)生，你救救她，救救她，救救她啊……”</br>　　“放心吧，我們會盡力的?！?lt;/br>　　搶救室的門關(guān)上了，燈亮了起來，宋余杭被隔絕在外。</br>　　她還想往進去沖，被方辛和段城攔了下來：“宋隊，宋隊，林姐會沒事的……”</br>　　幾個人想把她往病床上拖，宋余杭掙扎起來，幾個男醫(yī)生都按不住，段城被搡到了一邊，方辛一把把人扶穩(wěn)了。</br>　　“沒事吧？”</br>　　“沒事。”</br>　　段城拍了拍她的手，又上去拉宋余杭。</br>　　宋余杭已經(jīng)撲到了搶救室門跟前，踮起腳尖往里望。</br>　　“林厭沒出來之前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去……”</br>　　她嘴里振振有詞，搶救室的門唰地一下被拉開了，醫(yī)生摘下了口罩，神色焦急：“你們誰是家屬？”</br>　　幾個人面面相覷，宋余杭一把拽住了對方的袖子：“我……我是她朋友……她是警察……警察……你救救她……救救她！”</br>　　醫(yī)生把她的手扒拉下去：“你就是她的領(lǐng)導(dǎo)也沒用，格林巴利綜合征，外加合并內(nèi)外傷感染，已經(jīng)多器官衰竭休克了！快去找家屬簽手術(shù)知情同意書我們才好做手術(shù)！”</br>　　這一連串醫(yī)療專業(yè)術(shù)語把宋余杭打得暈頭轉(zhuǎn)向的。</br>　　格……格什么綜合征？</br>　　她怎么從未聽她提過？</br>　　宋余杭踉蹌退后兩步，又一把拽住了醫(yī)生的領(lǐng)口把人提了起來摁在墻上：“我不管！不管！你給我救她！救她！”</br>　　“宋隊，宋隊！”幾個人七手八腳撲過來攔她，生怕她下一刻就動手了。</br>　　林舸氣喘吁吁從走廊盡頭跑了過來：“我……我來簽！”</br>　　宋余杭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wěn)就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br>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馮建國和宋媽媽也趕到了醫(yī)院，兩間手術(shù)室的燈同時亮了起來。</br>　　宋媽媽坐在走廊上焦急難耐，抹著眼淚，細看去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br>　　季景行得到消息，把孩子送去學(xué)校就連忙趕了過來，蹲在地上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安慰她：“媽……沒事啊……余杭一定會沒事的……”</br>　　林舸也在走廊盡頭焦急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想抽煙看見墻上貼著的禁煙標(biāo)志又給收了回去，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里。</br>　　宋媽媽往過去一望，頓時站了起來：“林……是林舸嗎？你怎么也在這兒？”</br>　　林舸回過神來，對著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也沖季景行略微頷首表示打過招呼。</br>　　他指指旁邊的手術(shù)室，笑容有些勉強：“我妹妹。”</br>　　老人恍然大悟，臉上就溢出了難過的神色：“希望她們都平安。”</br>　　“會的?！绷拄袋c點頭，見老人還顫顫巍巍地站著，又過來扶著人坐下了。</br>　　“您坐，我聽她們局長說了，宋警官傷的輕些，應(yīng)該很快就能出來了?！?lt;/br>　　他話音剛落，隔壁手術(shù)室門開了，醫(yī)生跑出來：“誰是林厭的家屬？過來簽一下字?！?lt;/br>　　“我是，我是?！绷拄蹿s緊跑了過去：“簽什么字，我簽?！?lt;/br>　　“病危通知書?！?lt;/br>　　林舸頓時眼前一黑，天旋地轉(zhuǎn)的。</br>　　醫(yī)生還在催促：“快簽吧，她這個病很麻煩，現(xiàn)在就是止不住血，需要大量輸血，你趕緊簽，簽了我們好從血庫調(diào)血。”</br>　　林舸深吸了好大一口氣，顫抖著拿起筆，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br>　　宋媽媽看著那邊的情況，也有些提心吊膽的：“怎么傷的這么重啊，聽說比余杭還小三歲，也太可憐了……”</br>　　季景行輕輕替她捏著胳膊腿緩解著老人的緊張：“媽，您擔(dān)心自個都來不及怎么還惦記上別人了呢？”</br>　　宋媽媽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道：“沒跟你說過啊，哦，對，你應(yīng)該沒見過，那個就是余杭的相親對象，要是能成，他妹妹不就是……”</br>　　季景行笑了，“哎喲”一聲往老人身上靠，因為她這逗趣的話，緊張的氛圍一下子就被沖淡了。</br>　　“媽，這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呢，您這么早就開始擔(dān)心起了余杭的妯娌關(guān)系了啊。”</br>　　宋媽媽拍著她的手長嘆了一聲道：“唉，我不擔(dān)心行嗎？她表面上看起來和誰都能處的來，實際上獨的很，她哥又走了，也就和我，和你，能說的上話，還是希望她能多幾個朋友，兄弟姐妹的?！?lt;/br>　　兩個人說著話，電梯門開了，走廊上涌進來一批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簇擁著為首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以及推著輪椅的年輕貌美的女人，風(fēng)一樣掠過了她們身邊，帶來了陣陣刺鼻的香水味，直奔林舸而去。</br>　　林又元杵著拐杖，坐在輪椅上，語氣波瀾不驚的：“怎么樣了？”</br>　　林舸搖頭，面色黯然：“還在搶救，剛下了病危……”</br>　　他話還未說完，跟在林又元身后的幾個中年人就竊竊私語了起來。</br>　　“小姐怎么突然就病危了呢？”</br>　　“那她名下的子公司……”</br>　　“林總，還是得早做打算才是啊?！?lt;/br>　　有人勸道。</br>　　林舸臉上一閃而過了一絲怒色，而那女人則是快意地笑了起來：“哎喲，人還沒死呢，你們這么激動干嘛？就算是……總經(jīng)理的位置也輪不到你們呀?！?lt;/br>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恨:怎么還沒動靜。</br>　　林又元擺手，止住了話頭，抬眼問一旁跟著的醫(yī)院科主任：“什么病？”</br>　　“格林巴利綜合癥?！?lt;/br>　　林又元皺了一下眉頭，顯然是沒聽懂。</br>　　科主任又點頭哈腰地跟他解釋：“是一種由免疫系統(tǒng)損傷而引起的神經(jīng)性疾病，再加上林小姐又受了槍傷，因此血很難止住……”</br>　　他抬眼小心翼翼端詳著林又元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斟酌著用詞：“不過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集了本院全部骨干醫(yī)療力量，全力搶救林小姐，相信林小姐一定會吉人天相，吉人天相的……”</br>　　他抹了抹額上的虛汗，這話說的自己都沒底氣。</br>　　林又元把玩著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晦暗不明。</br>　　“她什么時候得的?。俊?lt;/br>　　這話顯然是在問林舸了，林舸一怔，抹了一把臉：“我也不知道……”</br>　　林又元逐漸抿緊了唇角：“荒唐！”</br>　　他說罷，自己推動著輪椅扭頭就走，林舸追了兩步，那一大幫子人又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仿佛只是來醫(yī)院走個過場看看林厭死沒死，連耐心等手術(shù)結(jié)束都不愿等。</br>　　“林叔……”林舸追到了電梯前，電梯門關(guān)上了，飛速下滑著，他的手頹然地垂落了下來。</br>　　林厭四歲時，他生了一場大病，日夜躺在醫(yī)院里，林媽媽徹夜看護著，替他換洗衣服，給他吃飯喂食，陪他玩，給他講故事解悶兒。</br>　　小小的林厭就躲在門背后看。</br>　　林媽媽揮手讓人進來，替她把瘋跑了一天額頭的汗拿帕子擦干凈。</br>　　那時候的林厭剛到林舸家不過一年，還不大愛說話，不過他們都很喜歡這個有點悶的小妹妹就是了。</br>　　林舸坐在床上，頭上還纏著退燒的帕子，逗她：“怎么了，林厭，不開心嗎？等哥好了陪你玩。”</br>　　林厭拿純潔無瑕的大眼睛看他：“哥，生病了爸爸媽媽就會陪你嗎？”</br>　　林媽媽臉上的笑容淡了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林厭已推開她的手跑了出去，等管家找到人的時候，朔九寒冬里，林厭站在澆花用的水龍頭下淋成了落湯雞。</br>　　次日，她如愿以償發(fā)起了高燒，可是林又元依舊沒來看她。</br>　　這次也不例外，其實林厭要是能醒過來，最想看見的，不是他這個哥哥，而是父親吧。</br>　　有人要上電梯，林舸讓開，倒回去走，經(jīng)過長椅上坐著的二人時，略微點了一下頭。</br>　　宋媽媽站了起來，看他滿臉憔悴，眼眶通紅，胡子拉碴的，剛剛走廊上的一幕她們都聽見看見了，因此即使素未謀面，宋媽媽還是有些心疼這個躺在里面生死未卜的小姑娘。</br>　　“林舸，你別擔(dān)心啊，會沒事的。”</br>　　這時候旁人的一句安慰就足以讓他熱淚盈眶了，林舸勉強笑了一下：“嗯，謝謝宋姨，宋小姐也會沒事的?！?lt;/br>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見了他的話，手術(shù)室的門唰地一下打開了。</br>　　幾個醫(yī)生推著輪床走了出來，宋媽媽和季景行迎了上去：“怎么樣了？”</br>　　“嵌在腿里的彈片已經(jīng)完整取出來了，暫無大礙，只是需要臥床靜養(yǎng)，三個月內(nèi)最好避免劇烈運動?！?lt;/br>　　宋余杭躺在床上，還沒從麻醉里蘇醒過來，嘴里插著呼吸機的管子，渾身上下都纏滿了紗布，右手上也打著石膏。</br>　　醫(yī)生和她們邊走邊說：“右手比我們想象地傷的嚴重，從肩膀處就骨折了，難以想象她是怎么堅持了這么久才送醫(yī)的……”</br>　　宋媽媽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去摸她的臉：“余杭啊……”</br>　　“媽?！奔揪靶幸布t了眼眶去拉她：“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好好養(yǎng)著都會好的?！?lt;/br>　　醫(yī)生把人送進了ICU觀察靜養(yǎng)，宋媽媽又仔仔細細地纏著醫(yī)生問了一些護理注意事項以及對傷口有好處的食物及禁忌，這才被季景行拉著回家給宋余杭做飯去了。</br>　　而另一間手術(shù)室里的燈一直亮著。</br>　　林舸或坐或臥，或走到陽臺上去吸煙，一直從黎明等到了黑夜，期間林媽媽打了三四個電話，還說要親自過來看看，被他極力勸阻了。</br>　　林舸掛掉電話，長嘆了一口氣，把臉深深埋進了掌心里。</br>　?。?lt;/br>　　林又元看著外面的天色，逐漸黑了下來，會議室里的大小股東們散盡，秘書收拾著桌上的報表材料。</br>　　他指尖輕輕扣著桌面，突然停駐了，秘書會意：“林總——”</br>　　“請王教授去看看吧?！?lt;/br>　　秘書一怔，還沒回過神來，林又元已經(jīng)自己推著輪椅走遠了，他這才一拍腦門跟了上去。</br>　　王興教授，國內(nèi)某頂尖三甲醫(yī)院的神經(jīng)內(nèi)科主任兼院長，和林總私交甚好。</br>　　秘書出了會議室門，安排好司機來接林又元回家，就忙不迭打電話聯(lián)系去了。</br>　?。?lt;/br>　　遠在北京開會的王興教授，接到了通知后便連夜飛往了江城市。</br>　　手術(shù)剛告一段落，床旁的監(jiān)護儀滴滴作響，源源不斷的血漿從她的身體里流淌出來經(jīng)過離心機過濾置換再輸回去。</br>　　林厭全身的血液相當(dāng)于都置換了一遍，并未徹底脫離危險。</br>　　醫(yī)生拿電筆翻開了她的瞳孔看了看，又聽了心音，拿起她的腦部CT和胸片仔細瞧著，手邊的檢查報告放了厚厚一摞。</br>　　半晌后，王興搖頭：“麻煩了，格林巴利綜合癥導(dǎo)致她全身的免疫水平極低，又因為受了槍傷，大面積感染再加多器官衰竭，又合并胸腹水，正是需要免疫系統(tǒng)工作的時候，偏偏她全身的免疫系統(tǒng)幾乎都癱瘓了?！?lt;/br>　　“這是個死循環(huán)。”</br>　　他盡量用尋常人能聽懂的通俗語言去解釋，林又元坐在輪椅里，面部肌肉微微顫動著，沒什么別的表情。</br>　　“能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大？”</br>　　“不到20%?！?lt;/br>　　王興頓了一下，事已至此，他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而且就算能活下來，預(yù)后極差，身體素質(zhì)會大幅下降，免不了終身服藥?！?lt;/br>　　他把手中的檢驗報告遞回給了他，摘下了眼鏡：“老林，還是得早做打算啊?！?lt;/br>　?。?lt;/br>　　三天后，宋余杭從昏睡中醒了過來，生命體征平穩(wěn)，被推回了普通病房。她掙扎著要下床，被人一把摁了回去。</br>　　季景行和宋媽媽都在看著她，眼眶泛紅，宋媽媽沒說話，季景行已開了口。</br>　　“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又犯什么混？”</br>　　她從不曾這么嚴厲地對她說過話，宋余杭一怔，嗓音還是喑啞的：“我……我想去看看林厭……她手術(shù)結(jié)束了嗎？人怎么樣了？脫離危險了嗎？”</br>　　一連串的問題劈頭蓋臉砸了出來，季景行顫抖著嘴唇，看著她自己渾身都是傷，纏滿了繃帶的慘樣，卻還牽掛著別人，忍不住就發(fā)了火：“宋余杭，在省城的時候就是這樣，你現(xiàn)在還是這樣，你就不能先管好你自己嗎？！”</br>　　“我……”宋余杭想說話，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咳嗽，還是宋媽媽替她解了圍。</br>　　“你想去就去吧，護士，麻煩拿個輪椅來?！?lt;/br>　　等到了ICU門口，已經(jīng)過了探視時間，宋余杭一把拽住了路過的醫(yī)護人員。</br>　　“醫(yī)生，醫(yī)生，麻煩問一下，里面有個叫林厭的患者，怎么樣了？”</br>　　醫(yī)生翻著手里的病歷記錄：“林厭啊……我看看，已經(jīng)轉(zhuǎn)院了呢。”</br>　　宋余杭如遭雷擊：“轉(zhuǎn)院……怎么可能呢……她傷的那么嚴重……”</br>　　“是真的?！贬t(yī)生看她是個病號，又是警方特意打過招呼關(guān)照的病人，耐心回答著問題：“她那個病比較復(fù)雜……咱們醫(yī)院醫(yī)療水平有限，就轉(zhuǎn)去上一級醫(yī)院了。”</br>　　宋余杭的心懸在了嗓子眼：“復(fù)雜？復(fù)雜是什么意思？還沒脫離危險嗎？還是說……”</br>　　“抱歉，這就是患者的**了，我們不能說?！?lt;/br>　　“誒——醫(yī)生，醫(yī)生！”眼看著他走遠，宋余杭去追，卻因為手腳都沒力氣，轉(zhuǎn)不了輪椅，猛地往前撲了去，摔倒在地上。</br>　　宋媽媽大驚失色：“余杭，余杭啊……”</br>　　宋余杭自己掙扎著往起來爬，卻觸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她一邊安慰媽媽，一邊勉強笑著：“沒事，沒事，我沒事……”</br>　　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淚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br>　　面前停下了一雙皮鞋，她順著挺括的褲腿往上看去，是馮局。</br>　　馮建國伸手把人扶了起來：“有時間嗎？談?wù)??！?lt;/br>　　宋余杭愣愣點頭，幾個人送她回了病房，宋媽媽和季景行安頓好她，就退了出去。</br>　?。?lt;/br>　　“我知道你想問林厭的問題?！辈坏人_口，馮建國已率先挑起了話頭。</br>　　“是林家派人接她轉(zhuǎn)院的，畢竟是家屬，這我們也無法插手?！?lt;/br>　　宋余杭點點頭，她就是怕，怕林家的那些人又像上一次那樣對待她，怕她在林家吃苦。</br>　　“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了，現(xiàn)在輪到你告訴我了，那天林厭究竟跑去干嘛？”</br>　　宋余杭的手捏緊了被單，她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是不能說。</br>　　在馮建國這種老油條面前，宋余杭臉上的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br>　　“我只有一句忠告，以林厭的家世和背景，她想查的東西都查不到，宋余杭，你別不自量力?！?lt;/br>　　宋余杭豁然抬起了頭，瞳孔一縮：“馮局，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還有，那個狙擊手為什么要開槍？”</br>　　馮建國背過身去看著窗外，長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事出有異必有妖，林厭雖然沖動但并不是毫無頭腦的人，你更不是個會把喜怒掛在臉上的人。”</br>　　宋余杭心里咯噔了一下，營救林厭的時候，那一幕也不知道段城他們看見了沒有？</br>　　還有后來林厭被挾持時那些隱隱綽綽的表白和暗流洶涌。</br>　　警局的人不是傻子，恐怕早就在捕風(fēng)捉影了。</br>　　馮建國今天來是質(zhì)問，亦是提點。</br>　　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說話，什么時候不說話，宋余杭選擇了保持沉默。</br>　　“那個狙擊手已經(jīng)在接受審查了，不過估計沒什么結(jié)果，那種情況下你也知道，開槍是正常程序，誰也不知道你那把槍里沒子彈對不對？”</br>　　宋余杭抿了一下唇角：“我就是覺得有點可惜?！?lt;/br>　　可惜不能從他們嘴里挖出更多東西。</br>　　馮建國卻輕輕嗤笑了一下，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臉上有一絲哀容：“可惜什么？可惜狙擊手開槍打死了小孩子嗎？”</br>　　宋余杭抬頭。</br>　　他接著道：“你之前一直昏迷，沒來得及告訴你，張隊死了，那個小孩子殺的，一刀封喉，割的大動脈，沒等到醫(yī)生來就……”</br>　　馮建國說到最后，已說不下去，用手掐了掐眉心，深呼吸又轉(zhuǎn)了回去，看著窗外晴空萬里，秋天的最后一片葉子落了下去。</br>　　宋余杭咬著牙，尚能動的那只左手緊緊攥著床單，手背上青筋暴起。</br>　　她好半天才讓自己冷靜下來。</br>　　“你和林厭的立功申請已經(jīng)報了上去，老張不在了，局里就剩你資歷最老，偵查經(jīng)驗豐富，又多次屢立奇功，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可別亂來搞什么花邊新聞。”</br>　　他已是說的隱晦，宋余杭倏地抬眸看他，眼神堅定毫不避諱。</br>　　“喜歡一個人也有錯嗎？”</br>　　馮建國看著面前這張年輕的面容，單從年齡上來說，她已不算年輕了。</br>　　三十五歲，中年，江城市局刑偵支隊的中流砥柱。</br>　　他像她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喝出了啤酒肚，挖空心思往上爬，眼神不再干凈純粹。</br>　　而宋余杭的眼睛依舊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淺棕色，眼神是那么清澈見底，不沾一絲雜質(zhì)。</br>　　身上更是有一種藏在溫和表面下的少年意氣，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孤勇。</br>　　她甚至可以把對同性的喜歡表達的坦坦蕩蕩：“喜歡一個人，有錯嗎？”</br>　　“沒錯，但是想保護一個人，得有錢，有權(quán)，有勢，你占哪樣？”</br>　　“你連阻止她轉(zhuǎn)院都做不到，宋余杭，別異想天開了，這在組織里根本是不可能被允許的事?！?lt;/br>　　他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仁至義盡。</br>　　馮建國拿起寬檐帽戴在了頭上，轉(zhuǎn)身欲走。</br>　　宋余杭從夕陽里抬起了頭，穿著藍白病號服沐浴在陽光里：“林厭說，勇者憤怒，抽刀向更強者，怯者憤怒，抽刀向更弱者；我沒什么本事，就剩一腔孤勇，規(guī)則都是人定的，人阻我，超越他，規(guī)則阻我，打破它?！?lt;/br>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制定規(guī)則的那個人，也總有一天我會和我心愛的人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lt;/br>　　馮建國開門的手略微停頓了片刻，冷哼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br>　　待到出門去，那緊繃的唇角卻悄然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