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駛在大道上, 窗外灌進來陣陣涼風(fēng),幾天的相處之下,鹿明森知道宋清然坐車的時候喜歡看向窗外的風(fēng)景, 要是刮風(fēng),她還會饒有興致地把手伸出去。
她說她在感受風(fēng)的溫柔。
宋清然回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 鹿明森很體貼地關(guān)了車窗, 宋老師剛出院,這么大的風(fēng), 吹久了怕是要頭痛。
車子行駛到三中門口的時候,毫不意外地交通堵塞, 鹿明森有些懊惱,“看來應(yīng)該聽宋叔的,回家吃。”
宋清然無所謂地搖搖頭,“就當(dāng)追憶往昔了。”
此時正趕上三中放學(xué)的時間, 一大批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騎著自行車從校門口涌了出來,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每每看到他們, 總是讓人忍不住感慨,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她趴在窗口看著來往打鬧的學(xué)生, 掛在腰身的校服外套, 扎得高高的馬尾辮,消不掉的青春痘。
反觀自己,漏臍的緊身上衣, 微卷的長發(fā),精致的妝容, 原來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茫茫人海, 她看到了羅彤, 而她也看到了她,兩人默契地沒說話,相視一笑后就都各自轉(zhuǎn)移了視線。
她再度看向那群少年,笑意在嘴角暈染開,那些自卑擰巴的青蔥歲月再被揭開卻絲毫不覺得羞愧,有的只是時間散盡一切的釋懷。
宋老師眼尖,一眼就瞄到幾對早戀的。
“追風(fēng)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
兩人面面相覷,然后都繃不住笑出聲來。
宋清然回頭看向宋老師,忍不住開始吐槽,“您可真行,到哪都能念幾句詩。”
宋老師白了她一眼,沒搭理她,“明森啊,你說呢?”
“比起及時行樂,我肯定也是更喜歡來日方長。”
從前沒有對比還好,現(xiàn)在有了鹿明森的對比,宋老師對自家女兒的語文水平就更不滿了。
“有時間能不能多讀點有用的書,就知道看些情情愛愛,出去別說是我女兒。”
宋清然頓時就炸毛了,“宋老師,您這是文化偏見。”
鹿明森適時地出來勸架,“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的時代,很多人貪圖方便快捷都會選擇碎片化閱讀,其實能完整地讀完一本紙質(zhì)書,也還挺難得的。”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里,宋老師成功收獲一個知己,宋清然全程被晾在一邊,鹿明森怕她無聊,說話的同時給她拿了本書。
當(dāng)晚,宋清然興致勃勃地熬夜看完,仍覺得意猶未盡,看了那么多暗戀文,偶爾看到一本懸疑案,還不帶恐怖色彩的,真的很有意思。
看完立馬和鹿明森打微信電話討論劇情,“你是從什么時候看出來兇手其實是他妻子的,我是真的根本就猜不到,我甚至都開始懷疑是偵探了。”
她說著下意識地看了眼作者,明森。
“所以,這本書該不會是你寫的吧?”
她激動得驚呼。
宋清然之前也沒有看作者的習(xí)慣,是后來自己寫文之后才開始留意作者的。
“嗯。”
這本書雖然并不是很火,但是它的邏輯真的非常縝密。故事里的人物關(guān)系也非常清晰明朗,反轉(zhuǎn)特別多。知道真相的時候覺得完全不可思議,可重溫第二遍的時候,那些思維的細節(jié),人物下意識的反應(yīng),心理動態(tài)描寫,真的讓人豁然開朗。
“我艸,這么牛逼的嗎?”
也沒意識到自己口吐芬芳,完全沉浸在對他的崇拜之中。天啊,她這是認識了什么大神啊?這樣全能的男人居然要淪為和她相親?
這是什么世道?現(xiàn)在的女孩子擇偶要求這么高的嗎?太可怕了吧?
難道是因為他有什么怪癖?
比如,家暴?
不行,作為一個腦洞過大的逗比少女,腦子里難免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念頭。
“放心,我沒有什么怪癖。”
鹿明森一語道破她的小心思,宋清然尷尬地打了個哈哈,“那你是不是因為有過一段特別特別難忘的一段戀情?”
沒等他回答,她又自顧自地往下說,“就比如說你倆其實非常相愛但是因為家族紛爭的原因不得不分開,又或者說當(dāng)時你要出國留學(xué),她為了不耽誤你的前程認同和你分了手?”
“我真的勸你要不要考慮出一本書,我會做你最忠實的讀者。”態(tài)度那叫一個誠懇,語氣那叫一個真摯。
坐在辦公桌前寫實驗報告的鹿明森忍不住扶額,“我覺得你爸說的對。”
“什么?”
“咱沒事還是少看點這些情情愛愛,想象力實在是過于豐富了。《回家的誘惑》,你應(yīng)該是滿級吧?”
“靠,你居然還知道這部劇?”
很顯然,宋清然的關(guān)注點全部落在了后半句。
宋清然聽著電話里傳來的笑聲,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笑點在哪里。月亮透過云彩散發(fā)出明黃的光亮,小六月在她懷里換了個姿勢,繼續(xù)呼呼大睡。室內(nèi)一片愜意,宋清然又想到今天在車上宋老師喜逢知己的模樣。
要不然就這樣吧,這樣的話對所有人都好。
池詢生日那天,宋清然猶豫再三還是去了。圈子就這么小,一輩子那么長,她不可能永遠做個只知逃避的膽小鬼。
她那天說,何以隨,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其實冷靜下來細想一番,怎么可能會碰不到面呢?
那么多共同的好友,還欠著他的那個人情,想來想去不僅想不明白還惹人心煩,索性就不想了,順其自然吧。
有點出乎意外的是,來的人還挺少的,幾乎全部都是池詢關(guān)系很親密的朋友。
唐糖一見她就招手讓她過來,宋清然朝她走去,把包放到她包旁邊。
視線繞著四周轉(zhuǎn)了一圈,饒是出門前怎么給自己做思想工作,在發(fā)現(xiàn)沒有何以隨的身影時,還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唐糖一見她這副樣子就來氣,“干啥,找何以隨呢?”
宋清然矢口否認,“沒有,我找他干什么?”
“誰知道你找他干什么?我還想知道某人怎么喜歡掛在歪脖子上不下來呢。”
宋清然被說急眼了,用手肘拐了她一下,“閉嘴。”
“我又沒說你倆在一起不好,你喜歡就去追啊。哦,以前是人家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那現(xiàn)在你倆都發(fā)展到這種程度了,你又不干了。宋清然,你這真矯情,我真他媽搞不懂你。”
“何以隨啊,人家問你都問到我這里來了,你還有啥不滿意的?把人撩到手你又不愛了是吧?”
她不耐煩了,“能不能不提他,煩死了。”
想了想,又說了鹿明森那晚教訓(xùn)她的話,“少看點情情愛愛的東西,傷腦子。”
唐糖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在被窩里偷偷看,哭了幾次連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吧?”
恰巧這時池詢給她倆端了個果盤過來,宋清然順手拿了塊西瓜就塞她嘴里,“多吃點,省得你在這兒噴糞到我胃口。”
彭會卿吐了個煙圈,看向池詢,“何以隨呢?”
“不知道,他說今晚有手術(shù)。”池詢抬手看了眼時間,“應(yīng)該也差不多結(jié)束了,但是他那狗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多的地方,他嫌鬧騰,應(yīng)該是不會來了。”
彭會卿半瞇著眼睛,慵懶氣質(zhì)十足,“哦,我倒是不嫌鬧騰,我嫌棄你。”
……
后面的話,宋清然沒再聽下去,靜靜地坐著玩手機,煙霧繚繞的,喉嚨癢得不行。
唐糖這朵“交際花”很沒情誼的就把她拋下找?guī)浉缛チ耍吻迦凰餍阅昧税鹕恚チ颂炫_那里。
1998的人都認識她,沒有人攔她,酒保還貼心地給她端了個托盤。里面放了各式各樣的小點心,還有一瓶果酒。
從前,這么高熱量的東西,她是不大敢吃的。
她拿起旁邊的叉子吃了一小塊,又就著酒瓶喝了一大口果酒,果酒的后調(diào)有點酸酸的澀感,配上藍莓芝士蛋糕,口感絕佳。
原來甜點那么甜啊,好好吃。
空氣都甜了。
四下無人,她一個陶醉在果酒和甜品混合的美好中,突然就笑了起來。她拎起裙擺的一邊就開始翩然起舞。
她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何以隨。
和他們重逢的那晚一樣,他穿了那件黑色外套。月光打在他的臉上,憔悴疲憊顯而易見,卻絲毫不影響他的英俊。
她看著他看著她。
她停了下來,手胡亂地擺了一下,托盤里的果酒被她打倒,灑了一地。有幾滴濺到她白色的裙擺上,遠遠望去,像含苞待放的紅玫瑰。
他走過來,躬身替她擦拭裙子。
那天,也是這樣。
他們?nèi)チ藢W(xué)校,鳳凰花盛開的日子,下了一場雨,他也是像這樣替她擦拭被雨水弄臟的裙擺和鞋。
他的確是王子無疑,但她不是她的公主,也成不了高傲的白天鵝。
她今晚穿了一條白色吊帶長裙,露出好看的鎖骨和白皙的手臂。身后是一望無際的黑,襯得她整個人更加瘦弱,何以隨脫了外套就要往她肩上披。
宋清然想躲開,卻被男人以更大的力氣制服。
“這里風(fēng)大,穿上。”
“你管不著。”
說著就要把外套脫下來,卻又被他一把壓了下來。
這件外套見證著她曾經(jīng)有多滑稽可笑。此刻擁著她,那段勉強壓下的回憶被喚醒,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她抬頭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兩人對峙不下的氣氛被一陣清脆的來電鈴聲打破。
何以隨低頭看了眼她的手機屏幕,明森。
她給那個男人的備注是明森。
而她給他的備注都只是何以隨。
宋清然低頭要接電話,手腕被男人緊緊握住,“你干什么?放開我。”
“放開。”
在看到男人眼里的狠厲時,宋清然忍不住心驚,她還是見過他野蠻的一面的,不敢和他硬碰硬,她語氣緩了下來。
“放開我吧。”
看著她紅了的眼眶和被他攥紅的手腕,到底還是不忍心,放開了她。
冷眼看著她給鹿明森回了電話。
“好,那我現(xiàn)在就下去。”
待她走到門口時,身后傳來男人沙啞的嗓音。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所以,能不能不和他走。
“可我不喜歡你。”
何以隨,我不喜歡你。
這應(yīng)該是她這輩子說過最大的謊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