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然去了趟衛(wèi)生間,  從包里拿紙巾的時候，才想起她剛剛出包廂的時候不小心拿錯了包。今晚是怎么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包她都能拿錯。
    翻了一下唐糖的包,  拿紙巾的時候又看到了那瓶藥。自她們相識起，唐糖就一直有隨身攜帶維生素的習(xí)慣。她們也早已見怪不怪了，本來不覺得奇怪,  但那天何以隨到她家的時候看到了這瓶藥,  唐糖這人忘性大，吃了藥就忘記蓋上,  何以隨說里面的藥丸看起來不像維生素。
    這款維生素他也吃過，里面的藥丸顏色是有點偏橙色的,  不可能是白色，氣味也有點不大相符。
    她那時說不可能吧，唐糖吃了很多年。他沉吟片刻，又說可能是改良過他不知道。
    宋清然看著手里的藥瓶,  心里莫名就開始覺得不安。
    可轉(zhuǎn)念一想，她們都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  而且唐糖性格大大咧咧的,  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要真有事,  怎么可能會不和她說。再說了,  她那個身體比男人都要強(qiáng)健，各處的好景都被她游了個遍。
    宋清然甩了甩頭，把藥瓶給她放回包里,  一定是宋老師生病隱瞞她的緣故，導(dǎo)致她現(xiàn)在對這些東西異常敏感,  一丁點兒芝麻大的小細(xì)節(jié)她就開始胡思亂想。
    仿佛又回到了她媽媽剛?cè)ナ赖哪嵌稳兆?  她又開始變得患得患失,  總覺得身邊所有人隨時都有可能離她而去。
    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患得患失。
    江城的風(fēng)一貫洶涌，才走出門口，頭發(fā)就被撲面而來的吹得凌亂，鹿明森體貼地從后車座拿了件白色風(fēng)衣給她披上。
    她看著他，隨即莞爾一笑。
    “謝謝。”
    “不客氣。”
    相顧無言，眼神時刻留意著旁邊的人，看到她和之前一樣望向窗外，兩人默契地沒有打破平靜。
    東大道處發(fā)生了一起車禍，交警正在處理。鹿明森剛回江城，對這里的交通并不是很熟悉，只得依靠導(dǎo)航，跟著它重新規(guī)劃的路線走。
    也是巧合，他們剛好駛到市中心廣場旁邊的時候，無數(shù)朵煙花涌入夜空，宋清然仰頭看向漫天的煙花，一朵接著一朵，好像無數(shù)顆星星接連發(fā)射，在黑夜中不斷開叉，摸索，交織，最后連成滿天星。
    這場煙花雨持續(xù)了整整半個小時，鹿明森把車子停到路邊，陪她欣賞了半個小時的煙花。
    那晚沒看到的煙花，今晚看到了，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街上傳來商販的吆喝聲，視線順著聲音的源頭尋去，再落下。不過幾秒的時間，卻還是被細(xì)心的鹿明森發(fā)現(xiàn)。
    “想吃烤紅薯？”
    宋清然微微愣神，隨即搖頭，“不想吃，太甜了。”
    以后都不想吃了。
    一股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宋清然裹著他的風(fēng)衣，感受不到絲毫的冷意，她看向身旁的男人，忽的開口。
    “鹿明森，或許，你想結(jié)婚嗎？”
    “當(dāng)然。”
    他看著她，四目相對，男人語氣沉穩(wěn)，“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現(xiàn)在的感性遠(yuǎn)遠(yuǎn)超過理性。我喜歡你，但是我希望得到的是你深思熟路后的肯定。我希望你嫁給我的時候，是沒有遺憾的。”
    男人看著她，言辭間滿是堅定，“我從不貪圖一時的享樂，我更喜歡來日方長，尤其是在感情這件事情上。”
    他分析得很到位，此刻的她，的確是感性過頭了。
    他們認(rèn)識不過半個月，甚至還沒有確定關(guān)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他看到了他們在天臺上的拉扯，在他們僵持不下的時候，適時地給她打了電話。對于這場博弈，他勢在必得。
    因為他知道，在宋清然的世界里，何以隨，已經(jīng)出局了。
    宋清然突然有點心虛，“對不起。”
    很抱歉，在還沒有完全放下一個人的時候，就自私地想把你拉進(jìn)我自己都還沒有想清楚的未來。
    “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來。”
    “那既然這樣，為什么是我呢？”
    “既然你并不著急，那為什么是我呢？既然可以慢慢來，為什么只是我呢？”
    鹿明森聞言轉(zhuǎn)身正對她，“為什么不是你？”
    宋清然:“我很糟糕，沒有主見，喜歡沉浸在過去無法自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底要做什么，我活到二十八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不，你不是。真正的你恰恰與你自己形容的相反，你只是清醒而不自知。你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一直都是救助流浪動物，所以在你馬上就要升職的這一年，你毅然決然地選擇辭職。”
    “還有，在感情的事情上，沒有絕對的公平，更沒有任何人能做到絕對的理性。如果有，那只能說明在這段感情中，他并沒有全身心地投入。”
    所以，那晚過后，只有她一個人那么難過。
    所愛隔山海，山高海亦深。顯而易見，她跨不過南山，也到不了北海。
    “真的嗎？”女人眼里重新有了光亮。
    “當(dāng)然。在我心里，從某種程度上，你比藍(lán)桉還要勇敢。比起一開始就放棄，擁有后依舊愿意舍棄更難得可貴。”
    宋清然否認(rèn)道，“我其實是有原因的，我寫了一本書，很幸運被一位導(dǎo)演選中翻拍成了電影，因此有了一筆不錯的版權(quán)費用。”
    “《那段不為人知的暗戀》？”
    “你怎么知道？”
    風(fēng)聲越來越囂張，鹿明森把車窗搖上去大半，饒有笑意地望著她，一副“你說呢？”的表情。
    靠，又是因為名字。
    “鹿老師這樣的人，也會關(guān)注這種談情說愛的電影嗎？”
    “大學(xué)老師也是人，也要談戀愛。”
    “所以，這是你的戀愛攻略嗎？你該不會是在暗戀我吧？”
    此話一出，鹿明森看著宋清然的眼睛，她身后是一片秋色，大片大片的落葉隨風(fēng)輕動，月光盈盈，為她打上一層光暈，襯得她整個人更加靈動輕盈。
    對于她這個玩笑，他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們小區(qū)有一只白色的流浪貓，剛開始特別怕人，每次我一靠近它，它撒腿就跑。我每天都遠(yuǎn)遠(yuǎn)地給它放一根火腿腸，在我持之以恒的堅持下，它終于開始親近我。也開始意識到人類的友善，它開始變得活潑又親人。就在我終于說服我家人同意我領(lǐng)養(yǎng)它的時候，卻怎么也找不到它。”
    見他停了下來，宋清然問道:“被其他人收養(yǎng)了嗎？”
    他低頭笑了一聲，“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好了。”
    “小區(qū)看門的大爺說，是一個男人把它抱走了。它因為我變得特別親人，一點都沒有反抗。我那時也天真地以為那個人是因為覺得它異瞳，模樣可愛，好心收養(yǎng)了它。直到我后來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了一段虐貓視頻，眉心處有個小愛心，耳朵上有個菱形的斑點，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就是它。”
    她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不斷用力，甚至發(fā)出骨骼碰撞的響聲，宋清然拍了拍他的手臂，“不是你的錯。”
    她接著開口，“是這個世界太狹隘，容不下那么小的它們。”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流浪貓，我們根本救助不過來，究其根本，人心才是關(guān)鍵。這才是我下筆的意義。”
    他發(fā)表了那么多有關(guān)流浪動物的文章，去了許多城市進(jìn)行無償演講。他做了那么多，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目的，可以不愛，但請別傷害。
    “我家里人并不支持我做這件事，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比你們還要迷茫。我和你一樣，都是有了資金的加持，才敢放手一搏。我接手這個救助站的時候其實比你們還要猶豫，是因為我收到了一筆匿名捐款，才開始下定決心。”
    宋清然愕然，這和藍(lán)桉說的不太一樣。
    “其實本來去年就要做這個事情了，但是由于去年我父親生病住院，花光了我大半的積蓄。沒和你們說實情，可能是怕你們會對我有所顧慮。我自己也是有了溫飽的加持才敢接盤，所以當(dāng)然希望也能實現(xiàn)你們的溫飽。”
    他們勵志做的事，是費力不討好的事。
    可他們都知道，依靠他人的話，救助站注定是無法長久的。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我們都知道，現(xiàn)在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只要掌握了流量密碼，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借此來獲取一批與我們志同道合的人。隨著現(xiàn)在的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人們的思想也逐漸有了改變，不再把結(jié)婚立為自己的主要人生目標(biāo)之一，會開始選擇養(yǎng)一只寵物來陪伴自己。”
    宋清然邊說邊打開了自己整理的一些數(shù)據(jù)，“我上網(wǎng)查閱了一下，從2012年開始養(yǎng)寵物的人數(shù)一直都在增長，尤其今年比去年增長了百分之二十。”
    鹿明森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所以，你是想依靠直播帶貨來獲取收益。”
    跟有默契的人聊天就是這樣，一點就通。
    宋清然繼續(xù)道，“他們需要好的產(chǎn)品，那么我們就為他們選擇好的產(chǎn)品，我們從中能獲取部分收益來對救助站進(jìn)行補(bǔ)貼，我覺得這將會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不過現(xiàn)在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需要向先注冊一個賬號，但是關(guān)于如何做好短視頻賬號是個事情，我不是很了解。”
    她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不過應(yīng)該也不會很難，我今晚就回去研究一下。”
    鹿明森把自己的手機(jī)遞過去給她看，“你看，這個賬號怎么樣。”
    他這個賬號，有將近一百萬的粉絲量。
    宋清然驚得眼珠子都圓了，雙手捂住下巴，“天吶，快說，你還有什么馬甲是我不知道的，大網(wǎng)紅。”
    “我保證，這是最后一個馬甲。”
    她看了下這個賬號，前期都是些呼吁愛護(hù)流浪動物的視頻，近幾天逐漸開始轉(zhuǎn)型，發(fā)了都是關(guān)于他們救助站的那些貓咪。
    頓時煥然大悟，“你早就有這個想法了。”
    他點了點頭，答案不置可否。
    “那你還聽我說了半天。”
    這不浪費時間嗎？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可能我喜歡看你侃侃而談的模樣。”
    宋清然撲哧一聲就笑出來，“所以，說起情話來一套一套的你，到底是怎么淪為大齡剩男的啊？鹿老師。”
    “因為，我在等你。”
    “鹿老師，隨便撩人，真的不好。”
    他‘嗯’了一聲，“那你現(xiàn)在開心了嗎？”
    宋清然抬眸看向他，他的眼里的倒影全是她。實在不是她想煞風(fēng)景，只是在這么溫馨的時刻，腦子想到的人居然是何以隨。
    原來被愛真的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
    所以，何以隨對她的好感是不是也是錯覺。他說喜歡她，其實是因為她喜歡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喜歡，她想鹿明森肯定也不愿意。
    以前總是幻想他有一天能愛上她，像她愛他一樣愛他。
    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有一天終于開口向自己表白。
    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呢？
    年少時心心念念的那顆糖，終于嘗到了，卻突然發(fā)現(xiàn)沒那么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