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有朋友圈這回事, 所以昨晚為什么心血來潮要發自己的照片。
宋清然故作驚訝,“哦,鹿先生, 原來是就是您啊。不好意思,我沒認出來您?!?br/>
她決定裝蒜到底,反正他倆又沒見過。
不知道是她偽裝得不錯, 還是鹿明森壓根就不屑于和她玩這種小把戲, 看破不說破??傊瑑扇藳]再繼續這個話題。
一頓飯下來, 兩人反而相談甚歡。宋清然以為他應該像宋老師一樣,是那種一板一眼的“老古董”。
可恰恰相反, 他是一個幽默風趣的人。不論宋清然說什么,無論哪個領域,他都能就著話題發表自己獨到的見解。
尤其是在救助流浪動物這件事上,兩人的觀點發言可謂是不謀而合。他應該是她這二十八年來真正意義上的人生知己, 她只需說開頭,他就能明白結尾。
她看過他在互聯網上發表的一些關于動物保護協會的論文, 有些專業名詞她的確是看不懂, 還要做筆記和查閱各種資料。對于她所有的疑問, 他都一一耐心解答。會把一些比較專業的概念, 運用生活中常見的東西來進行解答。
宋清然突然想,如果高考時有這樣一位幽默風趣的物理老師,她的物理是不是就不會那么糟糕了。
直至要下車的時候, 宋清然仍覺得意猶未盡,不愧是大學老師, 聽他說話, 真的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期待我們的下次約會?!?br/>
宋清然笑著朝他擺手, “拜拜?!?br/>
高山流水遇知音,有的人終其一生都沒能遇到自己的知己。
《老友記》里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歡迎來到現實世界,它糟透了,但你會喜歡的。
生活總是需要我們一次次的妥協,可是對于這一次的妥協,宋清然感覺似乎還不賴。
或許真的是從前的她太固執了,當人過分執著于一件事或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理所應當地忽略其他的人和事。
這就好比說你已經擁有了一整座玫瑰莊園,那么你還會在意那路邊的一朵野花嗎?
接連著幾天晚歸,宋老師看不下去了,覺得自己必須發揮一下作為父親的尊嚴。庭院里,兩人面對面坐著。對于宋老師略顯嚴肅的嘴臉,宋清然倒是不以為然。
小六月前幾天跟著林一達的那只藍貓學會了舔毛,此刻正在賣力地給自己順毛,它剛順好,宋清然就把它的毛往后翻,小六月朝她不滿的喵了一聲就繼續給自己順毛。
待它順好后,宋清然又給它翻上來,小六月這次直接瞪著它。
“哈哈哈?!?br/>
那個小眼神成功把宋清然逗樂了。
宋老師終于忍不住了,把小六月抱了過來,“你能不能別回來禍害貓。”
宋清然嘟囔著嘴表示自己的不滿,“宋老師,您怎么能出爾反爾呢?那不是您自己說的不讓我養貓嗎?您現在又來跟我搶貓是怎么回事呀?”
宋老師瞪她一眼,低下頭又是滿目慈祥,“小六月,別聽你媽胡說,外公最喜歡六月了?!?br/>
宋清然看著自己的貓在老父親的懷里舒服得打滾,這難怪說老人帶大的貓狗就是聽話。醋意涌了上來,“什么?。空媸怯辛死褷斁屯四铩!?br/>
“還有你,宋老師,真是有了外孫就忘了閨女。”
“你還好意思說,整天不著家,每天就六月陪著我。難怪那些個大文豪都喜歡貓,看看我家六月多懂事,還知道陪著姥爺練字呢?!?br/>
宋老師溫柔地摸著六月,給它順著貓,細數陸游、老舍、錢鐘書,個個都愛貓。
得了,看出來了。
書房里墻上新掛上去的字,每幅下面都有一個小小的梅花印。
“它又不用工作,我是有工作的人好嗎?”
“那晚上呢?你這工作要工作到晚上十點呀?”質問語氣十足。
我這不是給你找乘龍快婿的嗎?再說了,她干的是正事好嗎?鹿明森帶她去聽了各種講座,平生第一次覺得講座那么有意思。
恰巧這時候,胡同口傳來賣烤紅薯的聲音。
宋老師自然而然地放下貓,看向對面的人,“要吃幾個?”
宋清然笑著搖頭,“我想吃糖炒栗子。”
想了想,又補了句,“你給我剝。”
宋老師明顯地愣了一下,“多大的人了,吃個板栗還讓我給你剝?!?br/>
嘴上罵罵咧咧的,卻還是剝好遞給她。
宋清然接過,板栗的口感依舊軟糯香甜,這股滋味在她心里留了烙印。時隔多年,再次吃到,真的會動容。
“我對他沒什么要求,只有一點,來年秋日的時候,也能讓你像現在這樣任性,想吃板栗也可以不用自己剝?!?br/>
宋老師說完,轉身進了書房。
硯臺旁擺著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是在她十歲那年的秋天照的,腮幫子鼓鼓的,吃著她媽媽給她剝的板栗。
他的女兒很愛撒嬌,遇到什么想要的東西總是喜歡撒嬌,若不成就開始撒潑打滾,偏他就吃這套,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什么都愿意滿足她。
后來,她再也沒在他面前撒過嬌,就連笑都是藏著的。從前他在書房看書的時候,庭院里總是會傳來她‘咯咯咯’的笑聲。哪怕只是因為庭院的水仙花又開了一朵,或者是有小鳥飛進院子里,她都能開心好久。
“爸爸,你聞到桂花的香味了嗎?媽媽說我現在把桂花摘下來,曬幾天就可以做桂花糕了?!?br/>
“爸爸,你快出來看,有蝴蝶?!?br/>
……
是他錯了,他太自私了。他只考慮到長夜漫漫太難熬,卻忽略了她的感受 。
淚水在眼眶打轉,眼看就要落下,門口傳來腳步聲,宋清然站在門口。
同樣的情緒在心口蔓延開,父女的心思在此刻相通。
“爸,這栗子好甜,我明天也要吃,以后每個秋天都要吃?!?br/>
爸,我原諒你了。
爸,對不起。
板栗濃重的甜滋滋的香味充斥著整間屋子,窗外清風拂過桂花,清香溜了進去,卻總也擋不住那股甜滋滋。
又過了幾天,桂花逐漸枯萎,落了一地,看起來還挺有意境。宋清然陪著宋老師回醫院復查,醫生說恢復得很好,注意多休息就好。
“清然姐?!?br/>
宋清然聞聲回頭,江北梔站在醫院走廊上喊她,而在走在她前面的是何以隨。男人同樣看著她,四目相對,宋清然下意識躲開。
“梔子?!?br/>
“叔叔好。”
宋老師笑著點了下頭,“你好。”
“叔叔看起來起色好多了。”
宋老師出院后,江北梔和向茉去家里看過宋老師。
宋清然不想見他,偏偏何以隨一直盯著她看,連宋老師都察覺到了。
“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不是你們那年的高考狀元何以隨。”
宋清然點了下頭,“嗯,您不是說想喝魚湯嗎?咱趕緊去,等會兒不新鮮了?!?br/>
何以隨:“宋老師?!?br/>
眼見著對面的人闊步走來,宋清然的手指下意識縮緊,不得不看向他,不過這時他的視線已經落向了宋老師,關鍵是自家爹還挺欣慰。
“老師,您的復查結果怎么樣?”
難得遇上自己的學生,宋老師也挺高興,“挺好的?!?br/>
當年何以隨142的語文高考分數,讓宋老師吹噓了好幾屆。
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宋清然抿著唇不高興,照宋老師以往對學生的熱情,不熟的學生他都能領回家吃飯,更何況何以隨,不會直接打包回家吧。
就在宋清然絞盡腦汁想著要怎么把宋老師勸走的時候,宋老師卻一改反常。
“你先忙著,我就回去了?!?br/>
何以隨把手上的資料遞給江北梔,“老師,我送您?!?br/>
宋老師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去忙吧?!?br/>
估計是沒想到會被拒絕,何以隨一怔,隨即看向宋清然,兩人再度對視。
“清然?!?br/>
宋清然移開視線,看向不遠處的鹿明森,待他走過來后她才開口,“不是說不用來嗎?我自己打車就好。”
“宋叔?!?br/>
宋老師適時地開口,“那我們就先走了,梔子,有空來家里玩。”
何以隨看著遠處的背影,眼里是掩不住的落寞。他把資料拿了回來,一言不發地進了辦公室。
胡媛看著江北梔,用唇語問了句,“何主任怎么了?”
江北梔攤開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今天何主任輪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又來了,還一直盯著就診處看。
胡媛示意她看手機,江北梔拿出來一看。
【何主任的情敵已登場,戰爭即將開始。】
回到辦公室的何以隨握緊拳頭,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家族的施壓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回江城后才知道何彥已經無恥到趁他去北京出差的時候,給院長施壓要求接受他私自遞交的辭職信。
回江城的第二天,他去了宋清然的住處。明明已經從池詢的口中得知她已經搬回家和她爸住了,那么大的江城,四通八達的車道,他不知道要去哪,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到小區門口了。
門口蹲著一只狗,應該就是她口中經常提到的富貴兒。他不喜歡狗,很小的時候被路邊的流浪狗咬到過。
倒也沒有多疼,還沒有何彥打的疼。家里的阿姨也很快就帶他去打了疫苗,他那時年紀小,哭聲震天響,非但沒得到安慰,還被何彥訓斥沒骨氣,還不如一只畜生。
他走上前,輕輕地摸了下它的頭。
他記性很好,盡管只來過一次,還是找到了那家早點鋪。
這一次,他看到了那只貓咪。
和她說的一模一樣,溫暖的陽光下,它躺在那個石墩上,一臉的享受,任由客人撫摸它的肚皮。
只是這一次,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