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著活人的氣息, 顧昭一行人很快便尋到了謝幼娘的娘家。
不快都不成,整個村莊一片的死寂,就這一處還有兩抹的溫度。
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的浮光, 浪打來,光點明明寐寐, 脆弱又渺小。
不過,再是渺小, 它也是生機。
顧昭看了一眼孔嬋娟, 心里稍稍安慰。
……
謝家院門處。
顧昭將手附在木門上,不過是兩下搖晃,里頭的木栓便掉了下來。
木栓砸在地上, 沾上黑黑的泥點。
一行人推門而入, 放眼往周圍看去。
熹微的天光中, 六面絹絲燈泛出橘黃的光亮, 將謝家這一處宅子的輪廓照了個朦朦朧朧。
只見這處農家小院收拾得頗為整齊, 西南角落里擱了一個木桶, 里頭是打了一半的井水。
視線再往右邊,那兒潦草的丟了一把鋤頭在地上, 凍得有些硬實的黑泥地被開墾了半數。
枯葉被寒風卷來,落在地上粘上了黑泥, 一半隨風簌簌抖抖,似枯蝶在風中吶喊掙扎。
最終,它卻只能完全的沒入黑泥,徒然的沉淪。
顧昭收回了目光。
……
院子里, 緊盯著木柴房的“人”注意到大門處的動靜, 他們有些木訥的轉回了頭。
只見一家老小, 上下十數口人, 二十多只眼睛木楞愣的看了過來,眼眸幽幽閃閃。
明明他們有著不一樣的面容,此時做這同樣的表情,就似那提線的木偶。
什么多余的動作都沒有做,只是看著,就已經讓人膽寒心驚。
孔嬋娟一下就將腦袋藏到了毛鬼神的身后,強忍著被嚇到的淚意。
“小毛,姥爺阿舅,還有表哥表姐他們和剛才的阿公阿婆一樣,好嚇人啊,為什么這樣看著我,我,我有點害怕。”
她只敢小小聲的說話。
毛鬼神安慰,“沒事沒事?!?br/>
它面上有糾結之意。
它知道,這人間的娃娃和它這樣的精鬼怪不一樣,在它眼里,這些都是怪物,不過,在小月眼中,這些人都是她的親人。
頂著她親人皮囊的怪物,瞧過去也像親人。
毛鬼神也不敢說太多,小娃兒要是被嚇到了,回頭是會生病的。
而它不會看病。
想到這,毛鬼神頗為惆悵,暗暗責怪自己手藝不多。
……
顧昭也瞧到了這一幕。
許是見多了這等邪異之事,她瞧著這些皮囊沒有害怕,只是心里有些難過。
要是沒有沖虛道長和那謝吉祥養鬼母蛛,他們都該是小月的親人。
瞧見她和阿娘阿爹歸來,家里人會迎過去,熱情的喊上一句。
“喲,姑爺和閨女回來啦!”
接著,家里熱熱鬧鬧的忙碌起來,灶房里炊煙升起,燉上番鴨或者大豬蹄子,里頭擱一些冬菇,飄香誘人,只等湯好給姑爺一家泡上一碗平安面,寓意平平安安的到達了。
院子里,幾個小兒相互追逐,嬉鬧歡喜。
玩得累了,小月尋到阿娘,親昵的喚上一句阿娘,依偎的靠近阿娘香噴噴的懷里。
溫婉的年輕婦人拿帕子擦拭她頭上的汗珠,低聲數落幾句。
“這么大冷的天,還玩出這般多的汗,仔細回頭病著了。”
“沒事沒事,小孩愛鬧,就換一身衣裳的功夫,哈哈哈,來,小月到姥爺這兒來,喲,我的小月亮長大了,肉沉肉沉的,和你阿娘小時候一樣,是個胖姑娘嘞!”
“哈哈哈!”
“阿爹!”溫
婉婦人嗔言,“你還說,都多久的事兒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
如今,一切都沒有了。
歡聲笑語就像是水面上升起的浮沫,陽光一照,五光十色,卻也一觸就破。
而這一處的謝家,不過是偌大謝家莊的一戶人家罷了。
顧昭低聲,“尊神,你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去將小月的阿爹阿娘帶出來。”
毛鬼神點頭應下。
顧昭抬腳往木柴房方向走去。
見顧昭的目標是柴房里的謝幼娘和孔其明,得到命令的謝家人有些躁動。
只見他們眉心處潛伏的小蜘蛛八條腿動了動,隨即,謝家人眼里閃過一道幽冷的光,似乎是被觸犯到了逆鱗一樣,他們陡然暴動。
下一刻,就見他們沖著顧昭奔來,目光直楞,身子直板。
顧昭沒有理會,繼續往前。
柴房里,孔其明拽著木板的手一緊,“小心!”
話才說完,他擔心的表情愣住了,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異之事,眼睛瞪得愈發大了。
只見這小郎走過,朝他奔跑而來的那些人卻停滯住了,他們維持著或奔或跳的動作,有些滑稽,然而,眼里卻帶著幽光和貪婪之意。
就像,就像時光在他們身上突然的停滯一般,就連頭發絲揚起的弧度也不變。
孔其明恍惚了。
他這一日,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先是聽了娘子說的坊間鬼事,如今,他這是又瞧見仙人了?
謝丹蘊相信他的鬼母蛛誕下的小兵,因此,柴房的木門上連個鎖鏈都沒有纏繞。
顧昭輕松的就推開了木柴門,燈籠往里頭一探,看著還扒著木柴房縫隙的孔其明,還有跌坐在柴房中間的謝幼娘,頓了頓,輕聲道。
“是小月的阿爹阿娘吧,沒事了,咱們出去吧。”
一聲沒事了,謝幼娘眼里有淚水簌簌落下。
顧昭沉默了下。
孔其明連忙過去,攙扶著謝幼娘,他側頭看向顧昭,神情感激。
“多謝小郎救命之恩?!?br/>
……
一開始,孔其明還以為顧昭是謝幼娘口中的毛鬼神,目光瞧了一眼,又覺得有些不對。
謝幼娘口中,那小毛是有些可憐,穿著破爛衣裳,帶著一頂不合適羊皮氈帽的小孩。
如今這個卻不一樣。
他雖然穿著簡單的衣裳,然而,那一身氣質卻著實不凡,烏發膚白,就像,就像富貴人家家里養出的小公子。
倏忽的,孔其明的視線瞧著那六面絹絲燈,腦海里的念頭如雷光電閃。
他面上帶上恍然之意,指著燈籠,激動道。
“恩人可是顧昭顧小郎?”
“是我?!鳖櫿雁读艘幌?,她不記得自己見過小月的阿爹啊。
似乎是瞧出了顧昭的疑惑,孔其明有些激動的搓了搓手。
“咱們靖州城的百姓誰不知道您,就因為有了您,咱們夜里才能安睡?!?br/>
他熱淚盈眶,感慨不已。
“想不到,咱們到了臨沂,出了事,差點被人害了,您還不遠千里的來救我們。”
顧昭被孔其明這一口一個您弄得羞赧不已。
“沒,也沒千里來這挺方便的,叔就喚我一聲顧小郎吧。”
她解釋了一下。
“而且,這次我會來臨沂,也是因為小月供奉的毛鬼神知會,萬幸有它。”
“對對,我家小月!”
孔其明慌手慌腳的跑了出去,一把將孔嬋娟摟在了懷
里。
“小月,阿爹擔心死了!”
感受到自家阿爹溫暖又臭臭的懷抱,孔嬋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直把這一路的驚懼和害怕都發泄出來。
“阿爹阿爹!”
“哎!阿爹在呢!”
小月踢腳,“阿爹騙人,大人也是會被壞人用麻袋抓走,嗚嗚,阿爹被打暈了,我還以為阿爹死了!”
她停了一下,倏忽的哭得更大聲了。
“我好害怕呀!”
小娃兒臉上有豆大的淚珠滾落,燙燙的,孔其明心里酸酸澀澀,眼里也有水光掠過,他手撐著小丫頭的手臂上,看了小丫頭哭得一臉鼻涕一臉眼淚的狼狽模樣,伸手擦了擦。
那手有些粗糙,卻動作輕柔。
“是阿爹不好,阿爹嚇到咱們小月亮了,以后,以后阿爹和小月一樣,咱們都不亂跑了,這樣,阿爹也不會被壞人抓走?!?br/>
“你別哭了,啊?成不?”
“哎喲!我的心肝肉,你哭得我心肝都痛嘍!”
“嗯,我不哭了?!毙∨盅绢^挺著小肚腩,打了個哭嗝,乖巧的應下。
她伸出手摸了摸孔其明的臉,小聲道。
“阿爹你也不哭了。”
“哎!乖囡囡!”孔其明一把又將小丫頭抱進了懷里。
……
那廂,看到這一幕,謝幼娘又將視線挪向院子的西南方向,那兒,謝老漢的皮囊被定在那兒,他呈現奔跑的姿態,目光朝前方。
謝幼娘的眼淚落得更厲害了。
怎么辦,她沒有阿爹了
也不會再有人叫她囡囡了
以后,更不會有人吧嗒著旱煙,知道她要回來,連著兩日在村子口晃悠。
從早上等到黑夜,就為了瞧見她的車馬來時,故作不經意的樂呵一聲。
“哎呀,這不是巧了,我在家里閑著沒事,出來走走,呵呵,就碰上閨女回來瞧我嘍?!?br/>
風來,瞬間將那磕了一地的煙灰吹散。
……
“阿爹!我的阿爹啊!”謝幼娘蹲了下來。
她抬頭瞧著這一院子的親人,這么多張熟悉的面孔,她卻找不到一個熟悉的眼神。
瞬間,謝幼娘心中大慟。
她目露凄惶,抓緊了心口的衣裳,哭得幾欲昏厥。
此時,天方泛起一絲的魚肚白,熹微的晨光愈發明亮,光明就像是一卷偌大的毯子,一點點的朝這片大地鋪就而來。
顧昭吹熄了六面絹絲燈中燃著的紅燭,上頭有一縷煙氣冒出。
須臾,那絲煙氣也沒了。
耳畔是謝幼娘悲愴的哭聲,眼睛看去,是她紅腫的眼睛,凌亂狼狽的發絲,顧昭的心里也沉重極了。
她嘆了一口氣。
六面絹絲燈倏忽的變小,似木鐲一樣的扣到手腕中。
孔其明牽著孔嬋娟過去,一家人擁著垂淚。
片刻后。
顧昭在詢問過謝幼娘的意見后,決定化去謝家人的皮囊。
只見她手一揚,五指微斂,謝家那十數口人的眉心有指甲蓋大小的蜘蛛扯出,陽火一燃,小蜘蛛瞬間成了黑灰。
與此同時,失去了掌握身體的小蜘蛛,謝家人的皮囊一跨。
謝幼娘心緊了緊。
還不待它們蔫耷,顧昭又掐了道手訣,只見它們就像舊時光里的物事一般,于晨風之中瑩瑩化去。
一陣風來,風炁卷著那瑩光,瞬間不見蹤跡。
謝幼娘伸出手,撈不到丁點殘余瑩光,她不禁喃喃了一聲,“阿爹,大兄,小哥”
顧昭看了過去。
東方的
朝陽溫柔的落在這一片土地,不知道什么時候,角落里那被開墾了一半的土地上,有一抹鮮綠冒出。
“走吧。”
……
顧昭尋著氣息來到謝家祠堂,那兒,謝丹蘊高坐鬼母蛛的脊背。
倏忽的,顧昭目光一凝。
不,不能說是高坐,應該說是他就像是鬼母蛛的背脊上長出來的一樣。
只見謝丹蘊的下半身都沒在鬼母蛛毛茸茸又寬厚的身體里,只差不多腰部的位置在鬼母蛛的背上。
長袍一遮,瞧過去就像是高坐鬼母蛛。
然而,那兒渾然一體的氣息讓顧昭知道,這謝丹蘊,他是從鬼母蛛的背上長出的。
……
鬼母蛛長了一張美人臉,神情溫婉如慈母,如此一來,毛絨八爪的大蜘蛛上等于有了兩張臉,他們都和人的模樣分毫不差。
偏生,偏生下頭是蜘蛛毛絨又黑糊糊的節肢。
顧昭瞧了心里難受極了。
……
沖虛道長大喜,被提溜著頭發的命胎幾乎是手舞足蹈了。
“麒麟子,這是麒麟子??!”
顧昭難以置信,“你們管這個模樣的怪物叫麒麟子?你們尊重過真的麒麟子嗎?”
麒麟是祥瑞之獸,麒麟子自然也是不凡。
他們多是身負富貴麒麟命格的人,生辰八字上,逢五而生,除此之外,還得是有德有才之輩,如此才能叫一聲麒麟子。
哪里是這般丑模樣!
顧昭又看了一眼黏了一半身子在蜘蛛腹肚里的謝丹蘊。
不,不是在蜘蛛腹肚之中,也許是直接沒了下半身。
顧昭受不住的收回目光,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污染了。
……
謝丹蘊看了顧昭一眼。
心神一動,鬼面蛛的臉也看著顧昭。
只見八肢在地上抬起,緩緩地朝顧昭走來。
顧昭抬手,“別,你站那兒說話就行,不要再湊近了。”
謝丹蘊:“呵,終究是怕了么。”
顧昭嫌棄,“渾說!我是怕我吐了?!?br/>
謝丹蘊臉上一抽。
隨即,他眉眼垂了垂,視線落在顧昭手中提溜的沖虛道長命胎上,悵然的喟嘆一聲。
“道長敗了?!?br/>
沖虛默然。
他是敗了,敗得一塌糊涂。
修行兩百多年的肉身也沒了,要想重來,只有奪舍一途了。
……
沖虛抬眼看了一眼謝丹蘊,他知道謝丹蘊為何會是這般模樣,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這老閹會有這般魄力。
他,沖虛道人敬佩!
“往日里,是老道對公公多有偏見,不論咱們如何齟齬,對陛下的那一顆赤忱的心都是一樣的,公公,忠勇啊?!?br/>
沖虛道長感慨。
……
顧昭瞧了瞧這個,又瞧了瞧手中的那個,眼里是見到荒唐事的難以置信。
忠勇?
她看他,還有他,真是個個腦殼有病,大毛??!
謝吉祥輕笑了一聲,頗為耐人尋味的一笑。
忠勇?
他也在咀嚼這個詞。
是對陛下的忠勇嗎?
不,他不過是聽管事驚慌來報,祠堂里,那沖虛道長留下的長生燭熄滅了。
他負手站在那微涼的夜風中,心神不定,沉思了許久,于兩難中做下的斷腕一搏罷了。
謝吉祥看著沖虛道長,哂笑了一下。
早在一年前,道長到來的那一刻,他記起了前塵事,就注定了他的騎虎難下。
做了那般多的事,樁樁駭人
,件件驚心,他早就下不來這艘船了。
沖虛道長沒了性命,更遑論是他,不若拼一把,成了,他做那麒麟子,不成,左右不過是一條性命罷了。
不想,最后竟然成了一半。
他能控制鬼母蛛和鬼母蛛誕下的鬼兵,不過,自己也陷入囫圇,一半身子化在鬼母蛛體內,和它混為一體。
“是有些不盡人意?!?br/>
謝吉祥看著顧昭嫌棄的模樣,輕笑了一下,有些病容的面上不見著惱。
他低下頭,衣袍撩開一些,露出下頭那皮肉相連之處。
只見上頭一半白皙清瘦,是人類光滑整潔的皮囊,另一半是毛絨發黑的蛛身,黑褐色的蟲皮,端的是怖人猙獰。
謝丹蘊眼神閃了閃,隨即喟嘆了一聲,重新將衣裳放下,眼不見為凈。
他肩膀一聳,頗為自嘲的一笑。
“罷罷,雖然只得了半身自由,不過,能號令千軍萬馬,也算圓了我這無根之人做兵馬大將軍的癡夢了?!?br/>
他這話一出,顧昭心情略為復雜。
她可算是知道了,為什么會有一句話叫做可憐又可恨。
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別,有的人受了罪,他只想著莫讓旁人再受這一份苦楚,而有的人遭了罪,那是恨不得將身邊的人都拉到泥地里,一并沉淪。
謝丹蘊,顯然便是后者。
皮囊再病容再風光霽月,語氣再和氣,也藏不住下頭那一份污濁。
……
隨著謝丹蘊話落,周圍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聲起。
顧昭朝左右看去,不知什么時候,祠堂附近已經圍滿了人,只見他們穿著土布衣衫,神情木楞,眼里卻有幽光閃過。
手中或握著鋤頭,或抓著鐵鍬,瞧過去都是尋常百姓模樣。
孔其明護在妻兒前頭,戒備的看著這些人。
毛鬼神擔心不已,“小月,你到我的布袋里躲一躲吧,別怕?!?br/>
謝幼娘著急,“對對對,躲一躲,躲一躲。”
孔嬋娟:“我不怕!”
謝幼娘幫著小毛將袋子撐開,“小娃娃哪里有不怕的,快進去,回頭嚇病了,折騰的還是我和你阿爹?!?br/>
她看了一眼毛鬼神,補充道,“還有咱們家的尊神大人?!?br/>
小月小聲,“是小神仙。”
隨即,她又有些喜滋滋。
阿娘也喜歡小毛了呢。
這廂,毛鬼神將孔嬋娟護在納財布袋之中,孔其明和謝幼娘神情戒備的看著那慢慢圍進祠堂的人。
不,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便是謝丹蘊面前也多了好一些皂衣的漢子。
這個時候,鬼面蛛搖了搖大尾,倏忽的打了個嗝兒,身下又有一人掉了下來。
顧昭看了過去,只見那是個管事模樣的皮囊,他似乎還有些懵,有些迷糊的甩了甩頭,踉蹌了兩步,眉心皮肉下的蜘蛛跳了跳,這才站穩了身子。
片刻后,管事也護在了鬼母蛛之前。
顧昭眼眸沉了沉。
原來,所謂的千軍萬馬是這樣得來的,以活人骨肉喂養鬼母蛛,鬼母蛛誕下小蛛,操控著那一具皮囊。
謝丹蘊如兩軍對敵的將領,于高馬處往下睥睨,神情冷漠。
在他眼里,當真命如草芥。
顧昭一咬牙,“今日,我便要讓你看看,你這千軍萬馬是如何被破的!”
話落,她的手往虛空中一探,元炁化作長槍,泛著瑩瑩之光。
只見她一招橫掃千軍,長槍中的元炁帶著一抹青綠之意,如江中波浪一樣拍去。
被這元炁掃到的人皆有一瞬間的停滯。
一瞬不多,卻也足矣。
只見顧昭另一只手微斂,手中的元炁化作一縷縷長絲,倏忽的鉆進“村民”的眉心。
一個收力,一個拉扯,指甲般大小的蜘蛛被纏住八足,徒然張牙舞爪的被扯了出來。
瑩光一絞,瞬間成了黑色灰燼。
與此同時,眉心失去了小蛛的人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撐,萎頓干枯,如一張干癟的皮囊一般。
很快,這兒就有一地的干癟皮囊。
風來,皮囊簌簌抖抖,有一些面皮朝上,嘴巴處微微張著,似在向蒼天傾訴,他們死得冤枉又不甘。
……
孔其明和謝幼娘哪里見過這般詭事,當下兩股戰戰,相互攙扶著才不至于昏厥。
顧昭挽了個槍花,直指謝丹蘊。
“該是你了。”
謝吉祥眼里閃過慌亂,平日里說的再是大氣,真遇到了生死之事,他才知道自己是貪戀這一片天地的。
“上啊,給我上??!你們是木頭人嗎?”
謝丹蘊失了風度,手一拍身下的八爪蜘蛛,瘋癲的朝護著自己的那些皂衣漢子以及管事喊道。
皂衣漢子的身子還殘留著生前的一些肌肉習慣,小蛛控制著身子,拔起腰間的大刀。
瞬間,鋒利的刀刃上閃過一道刀芒。
而那管事模樣的卻不頂事了,跑兩步竟然自己摔跤了。
這般緊張詭譎時候,因為管事這一摔,孔其明和謝幼娘詭異的心里安了安。
兩人對視一眼,隨即看向前頭。
不過是幾息功夫,此地一陣鏗鏘的聲音,那是兵器掉落地上的聲音。
謝丹蘊失神的看著這一地萎頓的皮囊,喃喃不已。
“不,不我的千軍萬馬不會這般無用,不,不”
為何,為何會是如此。
顧昭一挑槍,直接將祠堂里那些如帷幔一樣的蛛絲扯下。
上頭倏忽的起了一道火,直接將帶著陰邪之炁的蛛絲燒了個干干凈凈。
沒了蛛絲帷幔,整個謝家祠堂也露出了原本的樣子,氣息雖陰,卻也肅穆。
是祠堂清正的模樣。
顧昭看向謝丹蘊,“不是千軍萬馬無用,而是你這蜘蛛無用?!?br/>
鬼母蛛誕下的皮囊附鬼蛛,雖然夠聽麒麟子的話,但那又有什么用?
別說她是道法破了這一局,就算真的是兩軍相會,她相信結果也一樣,定然是人取得了勝利。
因為人有七情六欲,會思考,會開心,會悲傷有珍重的人,為了守護,更是能拼上了性命。
顧昭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謝丹蘊,神情冷漠。
“像你這等狼心狗肺的人又怎么會知道?”
謝丹蘊猛地看向顧昭,眼里似簇著兩團火,厲喝道。
“小郎你又好到哪里去,瞧著那手無寸鐵的村民,不也一樣下了狠手?讓他們如今成了一個個干枯的皮囊。”
顧昭氣笑了,“是誰將他們喂了鬼母蛛?謝公公,你倒是會自欺欺人?!?br/>
顧昭也不和謝丹蘊多費唇舌,元炁化成鏈子,直接將謝丹蘊纏繞了個嚴嚴實實。
鬼母蛛雖然吞噬血肉,會生下有著吞噬之人皮囊的小蛛,它本身卻沒有多少的戰斗力。
甚至瞧那張鬼母之臉,還頗為溫婉模樣。
如今,謝丹蘊和鬼母蛛渾然一體,顧昭沒有想著分開它們。
她直接往它身上貼了一張變形符箓,瞬間此地煙霧彌漫,等煙霧散盡,鬼母蛛和謝丹蘊也成了巴掌大小。
顧昭撿了一個瓷瓶,將他直接塞了進
去。
待事情辦妥了,她看了一眼周圍,伸手一拂,謝家莊無數的皮囊匯聚一起。
最后,此地燃起一陣陽火,火光撩過皮囊,片刻后不見了蹤跡。
顧昭招呼道,“咱們走吧。”
回去的時候,考慮到謝家夫婦這一日受了大驚,未免他們沾染鬼炁,顧昭沒有走鬼道,而是在謝家莊尋了一輛馬車。
駿馬貼上神行符,一路朝靖州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它腳下似生祥云,當真如一日行千里的良駒。
……
路上,孔其明坐在車廂外頭和顧昭閑聊。
他看了一眼青山,感慨不已。
“來時,我也是和老馬哥這般聊天的,不知道他有沒有事,唉,真是擔心死我了?!?br/>
顧昭隨口應道,“吉人自有天相?!?br/>
孔其明:“是是,我們這么兇險的情況都躲過去了,老馬哥應該也無事?!?br/>
他說著話,心情又輕松了一些。
“方才我瞧了,村民里頭沒有他?!?br/>
顧昭點了點頭,算是應和。
孔其明又看了一眼周圍的青山,語氣慶幸。
“還好有顧小郎,不然我們就回不去了,我買下的果苗也沒人種了,那就可惜了?!?br/>
顧昭詫異:“果苗?”
“是啊?!笨灼涿鼽c頭,“咱們息明山去歲夏日不是出了場山火么,知州大人說了,要是大家上山種果樹,到時果子的銷路他為我們尋好。”
“不單單這,他還專門找了些果農,讓他們教種果樹的技巧,我這不是還要給閨女兒攢嫁妝么,咬了咬牙,也盤下了一片山地,到時做果園。”
說起果園,孔其明心情樂呵了一些。
“我還答應丫頭給她養兩條大狗呢,要特別威風的那種?!?br/>
……
大狗?顧昭回頭看孔嬋娟。
孔嬋娟咧嘴笑,露出里頭豁了牙的牙花子。
顧昭輕笑一聲,又拉了拉韁繩,待馬兒跑得更快了,這才道。
“巧了,叔,到時你的果園種樹了,我給你送一個東西?!?br/>
孔其明來了興致,連忙坐直身子。
“什么東西?”
顧昭想了想,“唔,也不是啥大東西,就一工具,到時你施肥的時候都得用它,放心,我送你的肯定不一般,我在上頭施施法,保準你的果子林過兩年大豐收?!?br/>
孔其明回頭看了一眼謝幼娘,兩人面面相覷。
這施肥的工具,那不就是糞勺嗎?
這還要特意送他嗎?
不管了不管了,顧小郎送的,那必定不是尋常之物。
孔其明小聲,“那我,就先謝過小郎了?”
顧昭笑瞇了眼,“不客氣,叔你稍等兩日,待我秉了知州大人,再好好的搗鼓搗鼓,一定讓你使得趁手?!?br/>
孔其明:“好,我等小郎?!?br/>
……
那廂,馬兒疾馳,顧昭偷偷的將絹絲燈中,沖虛道長命胎上的雷霆符箓揭開。
還是讓他緩緩勁兒吧。
可不敢能量被消耗太過了。
道長以后還得肥山肥田,活兒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