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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

    棺木上有細細密密的孔洞,  沖虛道人一揚手,棺蓋飛起,重重的砸在旁邊的亂石叢中,  露出棺木之中的情況。
    只見里頭一堆小指甲般大小的紅蟻,  乍然見光,它們受驚的爬動。
    密密麻麻,  讓人瞧了毛骨悚然。
    足足一刻鐘,  這滿棺木的紅蟻才如潮水一般的褪去,  隱匿到亂石的石頭縫隙之中。
    畫面中,  沖虛道長著祥云靴的腳步往前一踩,  他探頭看了一眼,待見到棺木中沒有了尸骨,  只有一甕的方壇,  這才撫須笑了笑。
    “甚好,  甚好!”
    接著,他也不嫌棄棺槨污穢,  親自下了棺木。
    只見他俯身將那質地清透,胎薄如紙的方壇拿了出來,拂塵一揚,遍是腐朽死氣的方壇一點點的褪去了舊時光的腐敗,重新的清貴華麗。
    就像一尊美人瓷,于煙霧蒙蒙的清晨,素手撐傘,  身姿婀娜,款款蓮步的走來了。
    瞧到這一幕,顧昭恍然。
    是瑜貴妃的棺木啊,原來,  這方壇是葬在息明山。
    ……
    這一畫面是山林意志托清風送來的,因此,顧昭也能將那一片的地貌和棺槨瞧了個清楚。
    這一看,她頓時明了,為何當初的血煞會那般的兇。
    只見棺槨葬的是亂石地,此處寸草不生,山石嶙峋,此乃大兇。
    在加上螞蟻鉆棺
    顧昭多看了兩眼那落在石頭地上的棺蓋和地下的棺木,上頭有細細密密的蟻洞,是方才那紅蟻咬噬出來的痕跡,瞧過去惡心又猙獰。
    瑜貴妃的背叛,那慶德帝定然是恨極惱極怒極,剜了唇還不夠,還特意選了這等葬地。
    螞蟻鉆棺,蟻入棺槨腐蝕尸骸,這是噬心之痛,是墳頭草木漸枯,亡人難安之地。
    這樣一想,顧昭倏忽的一頓,難得的沉思。
    說不得這一地成了枯地,寸草不生,就是這螞蟻鉆棺,血煞溢散導致的。
    畫面中。
    只見沖虛道長將棺槨中的方壇拿了出來,環在臂彎之中。
    他正待往前走,倏忽的,腳下的山地裂開了。
    變動來的突然,沖虛道長一時不察,腳下一個騰空,手中的方壇差點也丟了出去。
    他反應倒也迅速,拂塵一揚,腳下的祥云靴生風,頓時,上頭似有祥云陣陣。
    他避開那些不斷裂開的地縫,拂塵擋開飛濺而來的飛砂走礫。
    不過是幾息的功夫,就見沖虛道長腳尖輕點,身姿矯健,手中抓著那方壇,雙手平撐,如飛鳥凌波,最后,腳踩浮云,于半空之中,凌空而立。
    山林里的這一變故,就是沖虛道長也頗為驚詫。
    他的目光急急的環顧過周圍,只見山里的樹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此處此時無風,草木卻皆大作。
    放眼望去,樹枝搖擺,叢草起伏,不斷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周涌來,與此同時,遠處有驚鳥飛起,隱隱傳來百獸之王的怒吼聲。
    沖虛道長驚怒。
    他警惕的又掃了一眼四周,只覺得這一座的息明山都要與自己為敵。
    ……
    沖虛道長拂塵一揚,眉眼一沉,不怒自威。
    “山林之主何故如此,老道不過是取回舊物,沒有動你息明山的一分一毫,一草一木,何故如此傷人。”
    他語氣咄咄逼人,連連追問。
    “這便是山林之主的待客之道嗎!”
    “留下。”寬厚的聲音在山林里漾起,似有空谷回音,余音裊裊。
    隨著這一聲話落,藤蔓和樹枝就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它們倏忽的轉頭,朝向沖虛道長……
    不,確切的說,是直指沖虛道長手中的那一甕方壇。
    沖虛道長低下頭,看了一下摟在懷中的方壇,斷然拒絕,道。
    “休想!”
    “此乃故主之物,埋于山林,并非就是你山林之主的東西,山神,我敬你是山林之意,不過,你要是這般不講理,我沖虛也是不懼的。”
    他怒道摔袖,腳下祥云升起,立于半空之中,鶴發白須,寬袍鼓動,端的是一方氣派人物。
    ……
    似乎是知道此人拒絕了山靈,且言語多有不敬,遠處百獸之主的獸吼聲倏忽的大震。
    只見虎嘯沖天,聲波震得沖虛道長的白須微震。
    他撩眼朝虎嘯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一眼,面容平靜。
    “山神,此物我是定然要帶走的。”
    山林中松針簌簌,似有一聲喟嘆傳來。
    “此物血煞已成,出了山林,恐成人間大禍。”
    這道聲音寬和,態度卻也堅決,是息明山山林意志的聲音。
    “山神迷障了,您是高高在上的神袛,何須操心那等凡夫俗子的死活?不過是螻蟻罷了。”
    沖虛道長撫須嘆了一聲,見此處山靈沒有罷休之意,隨即目光一凜,沉聲道。
    “看來,今日是不能善了。”
    話落,他率先發難,拂塵一揚,驚雷陣陣。
    雷火伴隨著驚雷落下,山林漾起一道綠色的瑩光,將那雷火擋在外頭。
    顧昭看著畫面,只見山林里枝條大作,百獸巨吼,飛砂走礫,粗糲的藤條騰空,似一條條長鞭,更似一條條獠牙大張的巨蛇,在這期間,不斷的有雷火落下。
    最后,就在戰況膠著的時候,此地出現了一位穿月白袍子的青年人。
    只見他面色蒼白,二十來歲模樣,似有弱癥,大熱的天氣,山林里的樹葉都打著卷兒,一副憊懶模樣,他穿的也比尋常人厚實。
    上了山,他站在山脈的一塊山石凸起的地方,瞧著那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山林之意和沖虛道長,眉眼垂了垂,沒有說話。
    顧昭瞧了眼那人站的位置,暗道不好。
    果然,畫面中,沖虛道長瞧到來人,狼狽的面上閃過大喜之色,扯高了嗓子喊道。
    “真是蒼天助我,吉祥,快快,將瓶里的怨孽之炁倒下去,看到了嗎?你站的位置就是龍頭點睛之處,是命門!”
    此話一出,山林大怒。
    瞬間群山樹枝大作,綠意蜿蜒,一頭斑斕的吊睛白額大蟲血口大張,似乎是乘著風氣飛撲而來。
    瞧那威猛,當真是云從龍,風從虎。
    然而,遲了……
    被喚做吉祥的人將手中的一個瓷瓶打開,里頭有黑糊又稠膩的液體被倒了下去。
    山林之中,那護著山林的綠意有一處倏忽的黯淡,就像被侵蝕了一樣。
    “人類”山林喟嘆了一聲。
    是它沒有設防的人類啊。
    沖虛道長大喜,拂塵指過,雷火落得更快了,而且專門落在那一處綠光薄弱的地方。
    遠處,那被喚做吉祥的人,眉眼垂了垂,不再看前方。
    很快,這一處便起了山火。
    火越燒越大,最后成了連綿之勢,沖虛道長在謝吉祥的攙扶下,暢笑的下了山……
    最后,汪洋的火海之中出現了一條石龍,它以石龍密實的腹肚吞水,蜿蜒的伏地而過。
    石身被烈火炙烤,上頭有簌簌的斑駁皸裂之聲。
    接下來的事,便是沒有了山風吹拂而來的畫面,顧昭也知道,因為那時,她在八郎的呼喚下,也來了。
    石龍舍身救山火,世間本沒有龍,靖州城百姓的念力傳來,他們期盼世間有真龍,無數的功德金光匯聚。
    最后,功德點睛,石龍化龍君
    顧昭喃喃,“原來,這場山火,是這般起的啊。”
    山靈喟嘆了一聲,“是。”
    顧昭放眼朝這一片山脈看去。
    她知道,為何在謝吉祥傾覆怨孽之炁到山勢龍睛之處時,山靈惆悵的嘆一聲了人類。
    概因它想阻攔沖虛道長帶那方壇下山,是瞧出了這方壇中的血煞之炁已成,放任其出棺下山,會吞噬靖州城百姓的性命,為禍人間。
    不想,最后竟然是它想護著的人類,它不曾設防的人類,他將那怨孽之炁傾倒在山勢的龍睛之處。
    至此,一敗涂地,被沖虛道長的雷火燒了山。
    ……
    顧昭嘆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般起的火。
    其實當初那場山火,當時她就覺得奇怪。
    她第一次來息明山時,是陰宅被大水淹的杜世浪在遷陰宅,他自個兒不放心家里人請的風水先生。
    因此,他特意拿了個請帖,邀請她來參加他的喬遷宴席。
    她那時就瞧了,這息明山的風水分明很好。
    只見山勢連綿起伏,山中綠蔭成林,山繞著靖州城的三面,迂回的山嶺宛轉盤繞,靖州城坐落其中,瞧過去就像是一條臥龍護珠一般。
    靖州城坐落其中,端的是藏風聚氣的好風水。
    按理,是不會有那一場山林傾覆,乃至會危急州城的山火的。
    奈何,龍君救火后,山林之意元氣大傷,陷入沉眠,她更是無處詢問山火的緣起。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這山火從何而起。
    ……
    原來,在靖州城百姓不知道的時候,息明山的山靈將它護在身下的城池護了一回。
    不愧是山龍護珠。
    顧昭輕聲,“多謝山神相護。”
    山林之意傳來一聲嘆息,氣息仍然微弱。
    “到底是力有不逮,反倒折上了自己,要不是有小白化龍,顧道友相助,就該釀成更大的禍事了。”
    顧昭仔細的想了想,道。
    “山神莫要如此說,要不是您將這沖虛道長打傷,他早就在靖州城為惡了,那時,定然有更多的人被害得沒了性命,州城大亂。”
    她頓了頓,想著至死都不得安寧的衙役張俞林,聲音沉了沉。
    “沒了性命不說,死后也被怨恨支配,更是可悲。”
    說罷,顧昭鄭重的向息明山道謝。
    “還請山神莫要妄自菲薄。”
    又是一陣山風起,伴隨著地下草木種子發芽的聲音,似乎是山林之意也被慰藉,釋懷的笑了笑。
    顧昭環顧過周圍,此時積雪消融,等春日一來,萬物復蘇,到時,這一處綿延的山林會重新生長。
    草木豐澤,百獸歸林,屆時,元氣大傷的山靈也會一點點的好轉。
    顧昭看了一眼手中的沖虛道長,和此處山靈辭別。
    “山神,我先去臨沂了,龍君春分布雨之時我再來,方才聽毛鬼神說了,這惡道拿臨沂一個村莊的人喂那鬼母蛛,我得去瞧瞧。”
    山林之意輕笑一聲,“小郎赤子之心,去吧。”
    顧昭有些不好意思,旁人不知道她是個姑娘,息明山的山靈定然是知道的。
    方才,在那跳丸日月中,它可是吹來了一陣山風過來安撫自己。
    這一聲小郎,她聽了有些心虛啊。
    顧昭辭別山林之意,手往前一探,半空之中,那懸浮著的六面絹絲燈悠悠打轉的飛了下來。
    燈柄握在了那白皙的手上,許是天冷,上頭的肌膚帶著絲冷白,只指尖粉粉。
    顧昭抬腳進了鬼道,人途鬼道相匯,風炁驟起。
    ……
    方才鬼道中有驚雷陣陣,此時,里頭一片的死寂,不見鬼影幽幽,也沒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聲。
    顧昭一路往臨沂方向去了。
    通過毛鬼神的那尊神像,她聯系上了毛鬼神,它正帶著小月折回臨沂,想著入謝家莊,將小月的阿爹阿娘救出來。
    眼下,正好在臨沂的謝家莊。
    顧昭連忙傳音:“尊神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
    聽到顧昭的聲音,毛鬼神心下一松,它抿了抿唇,道。
    “好,我和小月在這兒等你。”
    毛鬼神說完,四處看了看。
    它也沒有進莊子,此時就在莊口的牌坊附近,那兒燃了好些火盆,天光熹微,火盆里燃著的火光映得這一片愈發的明亮了。
    毛鬼神尋了莊口不遠處的一處圍墻,身影一晃,在墻角根隱匿。
    肩上的破布袋被擱在地上,它打開袋子,瞧著里頭蹲坐的孔嬋娟,小聲的喚了一聲。
    “小月?”
    孔嬋娟抬起頭,搖了搖頭,有些昏沉模樣。
    “小毛,我頭暈暈的。”
    毛鬼神知道,這是活人在鬼道中待的時間久了,沾上了一些陰晦之炁的緣故。
    毛鬼神將手貼著孔嬋娟,送了一些神力過去,寬慰道。
    “沒事沒事,明兒多曬曬太陽,慢慢就會好起來。”
    “恩。”孔嬋娟點了點頭。
    ……
    等待的時候,毛鬼神將顧昭的話說了說,最后道。
    “那惡道被顧道友制服了,一會兒咱們就一起去接你阿爹阿娘,小月你別怕。”
    “我不怕!”
    孔嬋娟說著不怕,想著自家阿爹阿娘,大大的眼睛里卻有眼淚打轉,黑白分明的眼眸染上淚珠,可憐極了。
    她不怕!
    毛鬼神瞧著小月捏緊的拳頭,沉默了片刻。
    隨即,孔嬋娟肩頭一下耷拉了下來,聲音里有著哭腔,可憐兮兮道。
    “好吧,小毛我撒謊了,我好怕呀,阿爹是不是死了?剛剛我瞧見他歪脖子了。”
    孔嬋娟只要想到這一幕,眼淚是止都止不住,她還怕自己哭得太大聲,惹來了壞人,連忙將握成拳頭的手塞到自己的嘴巴,臉頰上有一粒粒的淚珠滾落。
    毛鬼神有些慌,小月亮這么一哭,它心里也酸酸澀澀的。
    “別怕別怕,你阿爹沒事,他是被人打暈了,沒死。”
    毛鬼神和孔嬋娟一道蹲著,有些笨拙的安慰著。
    “真的嗎?”孔嬋娟仰頭。
    “真的!”毛鬼神用力點頭。
    “嘿!”孔嬋娟破涕為笑,“我就知道,阿爹那么高那么壯,他還說了,以后要帶我去山里種果子樹,還要給我養兩條大狗狗呢,他才沒那么容易死。”
    此時,孔嬋娟那沒那么容易死的阿爹,他覺得自己和死了也差不多。
    孔其明要被嚇死了。
    ……
    方才,謝幼娘和孔其明又被帶回了謝幼娘的娘家,被那皂衣大漢直接往柴房里一丟。
    柴房墻體稀疏,只是用了有一些木板隨意釘了釘,有個屋頂遮雨,不讓木頭淋雨受潮就成。
    因此,暮冬早春的夜晚,脖頸中重了一擊的孔其明被那夜風吹醒了。
    “娘子,娘子!”孔其明心下大驚,驚惶的跳了起來,扯到脖子處的傷痛,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嘶!”
    謝幼娘回過神,連忙過去攙扶起他。
    片刻后。
    “咱們這是在哪里啊?”
    孔其明緩過神,有些迷糊的看過周圍一眼,隨即大驚,“咱們家小月呢?”
    謝幼娘憂心忡忡,“小毛,哦不對,是毛鬼神,她被毛鬼神救走了。”
    說完,她壓低了聲音將事情說了一遍。
    孔其明只覺得自己在聽坊間鬼事,不,坊間鬼事都沒有這么可怕。
    他難以置信了,“什么?你說外頭的大兄和丈人都是假的?”
    謝幼娘又有淚意上來,“是。”
    她怎么能不傷心,雖然眼下她這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外頭那些,他們都是頂著她親人模樣的怪物,不,也許那皮囊本就是她的親人的。
    他們,他們都死了啊。
    謝幼娘傷心極了。
    “嘶!”孔其明驚駭,大冷的天,他后背沁出一層一層的冷汗,雞皮疙瘩也一陣陣的起。
    “不行,咱們不能坐著等死,我們得逃出去!”
    孔其明的逃跑計劃只持續了一盞茶不到。
    那廂,他躡著腳步,小心的走到柴房的圍墻邊,就著縫隙,悄悄的往外頭看去。
    這一看,他眨了眨眼睛,外頭,謝幼娘的大兄也眨了眨眼睛。
    “娘呀!”孔其明一驚,嚇得跌坐在了地上。
    謝幼娘急急過來攙扶住,她的目光掃過周圍,這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座柴房周圍圍了謝家上下老小十數口人。
    只見他們目光木楞,熹微光亮中,眼神幽幽閃閃,似乎是隱藏怪笑一般的惡意。
    而孔其明,他方才往外瞧的位置,正好和她大兄皮囊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謝幼娘看過柴房縫隙的那一雙雙眼睛,那些熟悉的面孔面上平靜,在她眼里,無端的卻開始猙獰,好似一張張怪笑的臉在朝她瘋擠而來。
    謝幼娘如墜冰窟般的惡寒,頭也一陣陣的暈眩。
    “娘子,娘子?娘子你堅持住啊。”
    這下輪到孔其明攙扶住謝幼娘了,他用力的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恨聲的數落埋怨自己。
    “都怪我這臭嘴!”
    “好的不靈,盡是壞的靈!”
    瞧他,說了大人不會被麻袋套走,他和娘子就被惡人套走了!
    孔其明仔細的想想自己說過的話,緊著又捂著自己的嘴,有些提心吊膽。
    他還說了希望老馬哥一路平安,這,老馬哥該不會也出事了吧。
    “嘿!”孔其明尷尬的自嘲,眼里卻有驚恐,“盡會瞎想。”
    他要是真這般靈,他就該去歪脖子橋那兒做那瞎眼的算命先生了。
    千萬別靈啊!
    經了這么一遭,孔其明是不敢想著尋什么生路了,他干脆也坐在了地上,撐著謝幼娘的身子。
    不坐著不成啊,被大舅哥老丈人們的皮囊這般看著,他這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也心生俱意,腿軟得站不住了啊!
    寒風透過柴房的縫隙吹了進來,冰涼凍骨。
    就跟謝幼娘和孔其明被那些眼睛盯著瞧的感覺一樣,涼颼颼的。
    顧昭很快便尋到了謝家莊。
    “尊神?”
    毛鬼神看了過去,招呼坐在布袋中的孔嬋娟,道。
    “顧道友來了。”
    它拉起孔嬋娟,隨著孔嬋娟站起來,下頭那破破的布袋倏忽的不見。
    “是顧哥哥。”孔嬋娟記性好,瞧見顧昭,她一下便認出來了,這是她和阿娘一道吃卷餅時,坐一桌的哥哥,還是養了一條特別威風大狗的哥哥。
    顧昭安慰:“小月別怕,咱們這就去救你阿爹阿娘。”
    “恩!”
    在謝家莊的牌匾處,顧昭看了一眼那高高矗立的牌匾。
    只見火光映襯中,它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兩邊是兩人抱柱寬的圓柱,上頭浮雕兩條盤旋而上的巨龍。
    顧昭目光一凝。
    不,不是巨龍。
    ……
    毛鬼神注意到顧昭停滯的腳步,牽著小月往前的腳步也停了停。
    “顧道友,怎么了?”
    雖然毛鬼神一副稚兒模樣,不過顧昭知道,它是精怪神鬼一流,那是萬萬不能將它看做一般小兒的。
    顧昭指著牌坊兩邊的柱子,道。
    “這上頭浮雕的不是龍,是蛟龍。”
    兩爪四趾,頭上無腳,龍身無鱗,尾部如蛇,這是蛟龍。
    浮雕的龍尾隱藏在祥云之中,不過是用來隱藏蛟龍身份罷了。
    和龍不一樣,蛟龍雖是龍屬,卻頗為兇悍,好喜人肉,慣常興風作浪,出現的地方,往往有大災。
    這謝家莊,居然以蛟龍做莊口牌坊的浮雕。
    顧昭心下沉重,竊國復國?
    真是一個大事件,大籌謀啊。
    顧昭提著燈籠,一行人一道往謝家莊里頭走去。
    這一路走下來,顧昭心里愈發的沉重。
    沒有,沒有了活人的炁息。
    此時天光熹微,本該是雞鳴犬吠時候,勤勞的人們應該起了,在灶間開始燒水燒飯,只等天光再亮堂一些,便能出門勞作,或種地種菜,或去外頭做一日的短工賺銅板。
    日子雖然辛苦,起碼鮮活。
    眼下,整個村莊都是死寂一片。
    “啊!”孔嬋娟急促的叫了一聲,肉胖的小手一下就將毛鬼神的衣裳拽緊。
    顧昭和毛鬼神都看了過去。
    孔嬋娟半瞇著眼睛,小小聲的說道。
    “阿婆阿公們在門后偷偷看我,我,我就嚇了一跳。”
    顧昭舉著燈照了過去,果然,緊闔的木門后頭,一雙雙麻木的眼睛透過縫隙,木愣的朝這邊看了過來。
    毛鬼神警惕,“顧道友,他們很怪。”
    顧昭知道,這些人身上已經沒有了人的血肉,呼吸,溫度,雖然還有人的模樣,卻是空蕩蕩的。
    而且,凝神一看,在每一個人眉心的皮肉下頭,藏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蜘蛛。
    鬼母蛛,它誕下的,自然是蜘蛛。
    顧昭心緒難平,夜風吹來,帶著幽咽的聲音,就像是連天地都在悲憫這一處村莊,可惜這莊子里數百枉死性命的百姓。
    顧昭捏著燈籠的手緊了又緊,上頭有青筋起,她和毛鬼神一起往村子里頭走,越走越是沉默,耳畔只有那風炁吹來,卷著地上的枯葉而來。
    最后,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話語。
    “畜生!”
    “不,你們簡直是連畜生都不如!”
    這話,顧昭是對沖虛道長的命胎說的。
    它正被顧昭提著那鶴發,頭皮緊緊,眉頭也跟著皺著。
    此時,它身上被顧昭貼了雷火符箓,雷火的炙烤下,元氣雖傷,口氣卻還硬實。
    沖虛道長的眼眸掃過四周一眼,神情冷漠。
    “不過是螻蟻罷了,成就大業,難免有所犧牲,能為陛下的大業做奉獻,那是他們的榮幸。”
    顧昭怒道:“道長,你腦子有毛病吧!”
    “還螻蟻!你自己不也一樣是人嗎?怎么,你是哪里比我們多了一些,還是比我們少了一些東西?”
    “愛犧牲你們自己犧牲去,誰允許你代表他們了?”
    顧昭眼眸陰沉了一瞬,上下打量著手中沖虛道長的命胎,道。
    “最煩你們這種人了,有點本事就攪風攪雨,草菅人命,枉顧人倫,我看你就是個攪屎棍!”
    沖虛道長也不計較這一聲攪屎棍,他只嘆了一聲,頗為悵惘,道。
    “顧小郎你還年幼,自是不知我等亡國之人心中的痛。”
    顧昭不為所惑,“倘若朝廷不仁,你們揭竿起義,堂堂正正的招兵買馬,不管成不成功,后世當世都敬你們是一方梟雄,如今這樣,不過是為了私欲罷了。”
    沖虛道人不語,面上無悔。
    顧昭也不再說話。
    既然這般會攪風攪雨,這般愛攪,回頭,她定然讓他攪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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