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林帶著夜里的水霧, 樹梢上凝著一粒粒水珠,晨光一照,宛若云蒸霞蔚, 壯麗異常。
這一段的山路頗為難行,顧昭拉了拉韁繩,讓馬兒疾馳的速度慢一些。
只見山路的下頭是懸崖峭壁,上頭是千巖競秀。
再往上瞧, 才能見到青綠色的林子,山路就像是山腰上開鑿出一條腰帶一般。
狹窄的山路順著山勢一路蜿蜒而下。
稍有不慎,車馬跌入懸崖,定然是粉身碎骨。
顧昭坐在車架上, 眼里有著謹慎。
“啊, 咱們到這兒了啊。”孔其明看了一眼山林, 頗為詫異。
顧昭分了個神, “怎么了?”
孔其明來勁了, “我們來的時候,老馬哥和我說過,這一個山林里,夜里會有很多的僵。”
他說到僵的時候, 心里驚跳, 突然的發緊。
孔其明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眼睛瞅了瞅周圍, 見到東方那輪明亮的太陽時,這才繼續道。
“老馬哥說了, 它們夜里都對著月亮拜拜, 可瘆人了。”
顧昭點頭, 附和道。
“是有僵尸拜月的說法, 月屬陰,尤其是月圓之夜,更是陰郁之炁大盛時候,僵乃是陰物,最是趨陰避陽。”
“他們會在月圓時候吸納月華,陰氣收納得太快,周圍暈著濃郁陰氣,空氣扭曲抽動,自然影影綽綽瞧不真切。”
“咱們看過去,就像它們在拜月亮一樣。”
顧昭看了一眼孔其明,笑了笑,又道。
“不過是它們的修行的手法罷了。”
“噢噢,原來如此。”孔其明恍然。
片刻后,他又湊近顧昭,指著這一處的山林,問道。
“那老馬哥說的是真的嗎?這一片山林,真的有許多僵嗎?”
顧昭順著孔其明手指的看了一眼,此時馬兒已經跑出了這一程陡峭的山路,回頭一看,山林就像是一頂帽子一樣,那條盤旋的山路是帽子的邊沿。
草木青蔥,晨光落在上頭,暈染了飄忽如綢帶的云霧,偶爾一些飛鳥飛出,蕩得綠枝微搖,自有山林的清新靜謐,還有幾分神秘。
顧昭搖頭,“不知道,就算有,這白日日頭大,也該躲到棺槨或者山洞里了。”
孔其明又回頭看了一眼。
經了這一遭,他以后是不敢再來臨沂了。
有與沒有,倒是和他干系不大,他也將這事兒擱置。
駿馬奔馳,車輪磷磷,瞬間揚起浮塵陣陣。
很快,這一輛貼了神行符的車馬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黃昏時分,天色將暗未暗,倦鳥歸林,山林寂靜,帽兒山上一陣清風吹拂而過。
一并帶來了的,還有一陣若有似無的鈴鐺聲。
接著,就見一處山洞里出現一道人影,只見它穿著一身的黑衣裳,衣裳將身子裹得嚴實,不露一寸肌膚。
仔細看去,它身量不高不矮,寬大的袍子被風吹動,瞧過去有些細骨伶仃,乍一看,還真是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黑紗自頭頂圍下,將整個臉都包裹了起來,只露出眼睛的位置,帷帽一扣,黑紗垂下,就連那唯一露出的眼睛也遮掩住了。
此時,鈴鐺聲愈發的清晰。
只見它手搖著鈴鐺,垂直的往那懸崖峭壁走去,懸崖很深,再往下是一陣陣的云霧,這人就這樣垂直著身子,往懸崖下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這才到了崖底。
……
崖底是一片的亂石。
只見那兒一輛馬車跌在亂石堆上,馬兒臥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車廂摔得稀爛,里頭運著的木箱也被摔爛了,包裹著稻草的精美瓷器碎了一地。
黑衣人腳步停頓了一下,定睛看了片刻,手中的鈴鐺又搖了起來。
這一次,鈴鐺的聲音格外的不同。
只見鈴鐺叮鈴鈴,叮鈴鈴的作響,似乎能穿透靈魂。
清脆幽幢的鈴聲撫慰了那漂泊無家歸的游子,讓那一顆焦灼的心一點點的沉靜下來。
倏忽的,黑衣人纏著黑布條的手舉高,鈴鐺聲陡然高昂。
與此同時,殘破車廂的木頭動了動,好像下頭有什么東西在動,簌簌抖抖。
鈴聲停了一刻,隨即搖得更快更響。
碎木頭也動得更厲害了。
“砰”的一聲。
只見木頭朝外飛濺,與此同時,殘破車廂中站起了一個漢子。
他約莫了四十來歲,胡子拉碴,身量不高,面皮有些皸裂,瞧過去頗為精悍模樣。
只是他此時面色死白帶著青紫之色,雖然站了起來,眼睛卻緊閉著。
再往下一看,只見腹肚之處的襖子破了個大洞,上頭沾了大片的血跡,此時血跡干涸,透著一股不吉的暗紅色。
儼然,這人已經死了。
不遠處,一個裝著銀子的布袋落在了地上,這時,黑衣人彎了彎腰,纏著黑布的手將那銀子布袋拾起。
要是孔其明在這,瞧見了定然大驚。
無他,概因這死人他相熟啊,對方分明是帶著他去臨沂的馬車車夫,老馬哥!
夜幕一點點的降臨,很快,夜的黑紗一點點的覆蓋上了這片大地。
鈴鐺聲又響了起來。
黑衣人沿著懸崖稍緩的坡度一路往上走,身后,老馬哥的尸身閉著眼睛跳躍,每跳一下,便能往前走三步遠。
月夜下,那張死寂的面龐泛著淡紫之色。
“叮鈴鈴,叮鈴鈴”
鈴鐺聲在寂靜的山林里傳得很遠,朦朧月光下,林子里又出現了幾道影子,只見它們有著人的身形,身子僵直,行進間靠著跳躍。
樹影在地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月光明明寐寐。
很快,帽兒山的林子里,這些分散的影子慢慢的匯聚,最后都墜在了搖鈴人的身后。
只見他們雙手前伸,一個搭著一個的肩膀,老馬的身子墜在最后一個,除了他的面色是淡紫色的,其他幾個的面上,大多數是浮著一層的白毛。
而走在最前頭的那一個,白毛隱隱要褪去,露出下頭泛著一層綠光的肌膚。
鈴鐺聲響一下,這一串的身影跟著往前跳一下。
山林之中,朦朧月光下,此情此景瞧過去駭人極了。
又過了片刻,黑衣人停了鈴鐺。
只見帷幔下的目光朝靖州城的方向看去。
它似乎是有什么忌憚,躊躇了兩下,低頭看了看手中抓著的裝了銀錠子的布袋,又回頭看了看墜在最后的老馬,下巴一抬,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緊接著,鈴鐺聲又起。
一串的人影手搭著肩,跳躍的順著蜿蜒小道前去。
月光傾瀉而下,此地陰郁之炁籠罩,它們的身影瞧過去影影綽綽,遠遠看去,就像是對著月亮朝拜一般。
顧昭一行人到靖州城時,正好是次日的卯時一刻。
此時城門已開,過了城門,馬兒一路疾馳,往城北的驚春路駛去。
天光熹微,靖州城褪去夜的寧靜,開始熱鬧起來,就像一尾大魚,于水中自由又悠閑的微微擺尾。
路上有了商販挑籮趕驢的動靜,車轱轆從石頭路上壓過,留下一陣陣轱轆轱轆的聲音。
一些人家灶房處有炊煙裊裊,煙氣驅散了夜晚的冷寂。
靖州城鮮活極了。
……
“吁!”顧昭拉了拉韁繩,疾馳的駿馬慢了下來,到最后穩穩的停住,車廂也跟著一停。
她吸了一口沁涼的冷氣,鼻尖微微有些發紅,精神氣卻十足。
顧昭回頭,正想招呼,瞧見那縮在謝幼娘懷里睡得憨甜的小月,笑了笑,隨即對上睡眼惺忪的謝幼娘和孔其明,輕聲道。
“叔,嬸,到家了。”
“到家了?”謝幼娘眼睛瞪大,有些不敢相信。
旁邊,孔其明也在懊惱自己睡著了,居然留顧小郎一人在外頭驅馬駕車。
這般高人給他驅馬駕車……
他,他心里不踏實啊。
顧昭點頭,“噓,咱們小聲一些說話,別吵到小月了。”
謝幼娘擺手,“沒事,小月這丫頭跟小豬兒一樣,睡沉了,那是打雷都不會醒的。”
孔其明下了馬車,拿出鑰匙將門上掛著鐵鏈的鎖打開,緊著又從車廂后頭將行囊搬出,謝幼娘抱著孔嬋娟下了馬車,顧昭正要搭把手。
“不用不用。”謝幼娘拒絕,“也不重。”
她四周看了看,沒有瞧到毛鬼神,忍不住道。
“尊神是不是還在,感覺這一路抱著這小胖丫頭,我的手都沒那般受累。”
她顛了顛了孔嬋娟,讓她趴在自己肩上,繼續道。
“輕巧著呢。”
顧昭看了一眼墻角根處。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毛鬼神已經貼著墻角根處,身影虛化,藏于圍墻投下的陰影之中了。
對上她的目光,毛鬼神氈帽往下扣了扣,壓住那一雙明亮的眼睛。
顧昭回頭,“在的。”
謝幼娘歡喜,“成,我先抱小月進去。”
……
孔其明搬著行李,謝幼娘抱著小月進了屋,顧昭抬腳走到孔家的圍墻處,從絹絲燈中將神像和小桌子拿了出來。
“喏,答應你的神像和小供桌,我都做好了。”
“尊神快瞧瞧,喜不喜歡?”顧昭笑著問。
在看到小桌子時,毛鬼神眼睛亮了亮,只見桌面是流云簇月,下頭的桌角是帶著生機的枝蔓根腳,木質細膩清正,絕對是百年千年老木。
這等供桌,精鬼怪又怎么會不喜歡。
下一刻,瞧到那尊神像,毛鬼神僵了僵。
耳朵畔,顧道友興致頗高的指著神像,尤其是那背在背上的布袋,邀功道。
“像吧,我可以夸海口的說,絕對是連補丁的位置都丁點不差,講究著呢!”
對上顧昭期待的眼神,毛鬼神真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不像。
它踟躕了片刻,艱難的點了點頭。
“像!”
就是太像了!
顯得它好破,好凄涼
顧昭滿足了,這一聲像,那是對她又要去山里找石頭木頭,又要在院子里忙活雕刻的肯定啊,她那一日的休沐,因為有毛鬼神的肯定,值了!
……
“對了,差點忘記這東西了。”顧昭一拍腦門,又道。
毛鬼神看了過去,就見顧昭又探手從六面絹絲燈取出一物,擱在供桌之上,神像之后。
它定睛一看,是一面有斑駁之色的圍墻,老舊又破敗,用的還是土磚。
好嘛!
這下更破更窮酸了。
要是一陣風吹著落葉過來,添一個竹棍和破碗,它凄涼的都能上大街唱一曲乞兒腔的花鼓了。
似是應和著毛鬼神的所思所想,春寒料峭,卷著去歲的枯葉打圍墻處卷過。
“呼簌”
毛鬼神僵了僵。
顧昭沒有察覺,“尊神,是不是特別的像?昭私以為,這一面的小圍墻,于尊神而言,那是點睛之筆。”
毛鬼神:
最后,毛鬼神還是收下了顧昭的深情厚誼。
顧昭有什么錯?她雕的可真可像了,不過就是寫實了一些罷了。
毛鬼神頭一次懷疑,自己當初初初通靈時,聽到的那掌柜訓子,那不是在教子,那是在坑兒子。
他到底有沒有坑到兒子,它也不知道。
不過,它自己肯定是被坑到了。
什么財不露白,富不露相,貴不獨行有著這一尊神像,往后十年百年,大家肯定都以為它毛奎深混得這般寒酸。
收到神像,毛鬼神高興,卻又不是太高興。
……
顧昭自然是不知,她將馬車留給了孔其明,準備去靖州城的州府尋潘知州。
孔其明瞧著那高頭大馬,再看看后頭木料硬實,內里低調卻舒適的車馬,有些惶恐不安。
“這,這怎能給我,無功不受祿。”
顧昭:“謝家莊已經沒人了,這馬兒要是沒人養著,回頭也得餓死,叔不是還要去山上種果子么?有這一個車馬在,出行也方便一些。”
“你就收下吧。”
顧昭安撫了孔其明幾句,和他約好過兩日再來,這才抬腳朝州府的方向走去。
……
謝幼娘從院子里出來,“怎么了?”
“顧小郎將這車馬留下來給咱們了。”孔其明回過神,將事情簡單的說了下。
謝幼娘看了看馬兒,伸手摸了摸。
“留下吧。”
謝家莊,剩下的,也就這一匹馬是活物了。
謝幼娘溫婉的眼眸閃過一絲傷痛,隨即,她又將那悲傷掩藏心底,回頭對孔其明說道。
“對了,今兒你將咱們家圍墻靠東那兒的角落挖個小洞,顧小郎說了,咱們家那小神仙走進走出,要走這呢。”
孔其明應下,“成,一會兒我就去弄。”
……
那廂,毛鬼神卷著自己的神像,化作一道黑霧,倏忽的進了孔嬋娟的屋子。
小供桌擱在角落里,神像往上頭一擱,它想了想,抿著唇將那圍墻一并擱了上去,倒退兩步,瞧著這處神位,愁大苦深。
“哇,這是小毛嗎?一模一樣!”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
毛鬼神回過頭,正好見到孔嬋娟揉著惺忪的眼睛,扎成小髻的頭發胡亂的翹著。
似乎是察覺到毛鬼神的視線,她側頭看了過來,指著神像,眼睛晶亮。
“這是小毛,這個也是小毛,嘿嘿,兩個小神仙!”
毛鬼神嘟囔,“破破的。”
“才不會!”孔嬋娟搖頭。
她下了床榻,噔噔噔的跑了過去,蹲地瞧著那尊神像,越瞧越是喜歡。
倏忽的,她一拍手,指著那鼓囊囊的破布袋,歡喜道。
“小毛,這里頭是我,是我藏在小毛的布袋里頭了,鼓鼓的,嘿嘿。”
毛鬼神愣了愣,視線對上小月那期待的眼睛,用力的點頭。
“恩,沒錯,小月在里頭。”
它兜了一兜的小月亮呢。
瞬間,毛鬼神瞧著角落里,那背著破布袋,沿著墻角根前進的神像順眼了。
顧道友的手藝,當真是頗好啊。
小月沖毛鬼神笑了笑,清澈的眼眸瞬間成了月牙兒。
靖州城,州城。
潘知州正在書房處理公文,旁邊還砌著一杯冒著煙氣的清茶,晨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正好在桌上留下一道明亮的痕跡。
“大人,顧小郎有要事求見大人。”
下頭,一身灰衣的小廝躬身,低聲道。
“恩?”潘知州手中拿著卷宗,還在想著事,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這顧小郎說的是顧昭,連忙擱下卷宗,急道。
“快快,請顧小郎進來。”
“是!”小廝退下。
潘知州站了起來,撫了撫須,抬腳走出案桌。
很快,顧昭就被小廝帶了進來,她沖灰衣小廝頷了頷首,低聲道,“多謝。”
“小郎客氣。”灰衣小廝退下。
顧昭看向潘知州,拱手道,“顧昭見過大人。”
潘知州連忙道,“小郎客氣,今兒來,可是有要事尋我?”
他笑著引顧昭走到旁邊落座,一并吩咐外頭的小廝看茶。
“是,今兒來,是有要事稟告大人。”
潘知州瞧見顧昭面容嚴肅,臉上的笑容也收了收,坐直了身子板。
“顧小郎你說。”
顧昭想了想,將事情從玉溪鎮泰安村的五趾豬開始說起,最后說到了謝家莊的謝丹蘊,道。
“這謝丹蘊前一世是前朝慶德帝身邊的大太監謝吉祥,他在沖虛道長施展的道法下,想起了前世之事,以整個謝家莊的人命,煉制麒麟子,想煉千軍萬馬,意在社稷。”
“嘶!”潘知州好不容易長好的胡子又被他自己扯下了好一撮。
顧昭擔心,“大人!”
“沒事沒事,不打緊。”潘知州緊著就道。
他神情驚疑,再次和顧昭確認。
“一個謝家莊都沒了?”
顧昭抿了抿唇,點頭沒有說話。
潘知州跌坐回官帽椅上。
一個大村莊啊,得有多少人啊。
顧昭沉默,“九百八十六人。”
她頓了頓,目光對上潘知州又驚又痛的眼神,字字分明。
“我焚了九百八十六具人皮皮囊,在那之前,定還有損耗。”
言下之意,這謝家莊死的還不止九百八十六人。
潘知州手都抖了,只喃喃道。
“喪盡天良,喪盡天良啊。”
顧昭將白瓷瓶拿了出來,一并拿出的還有一粒瑩珠。
她目光看向潘知州,開口道。
“這里頭是我封存的謝家莊之事,大人掐破它便能知道,昭所言非假,而這白瓷里頭,封的是那鬼母蛛和謝丹蘊。”
潘知州沉聲,“我信小郎。”
他沉默片刻,問道。
“之前藏香閣的瑜娘”這喚醒前世記憶,再由此人作惡,這手段頗為眼熟啊。
顧昭了然,“也是沖虛道長所為,瑜娘上一世是瑜貴妃,是慶德帝寵愛的妃子。”
她頓了頓,將從謝吉祥和沖虛道長那兒知道的前朝之事說了說。
“慶德陛下早年時候,曾經親眼見到一只大龜馱著一塊大石碑,在烏龍江的大浪中威儀前進。”
“在那后頭,有仙樂陣陣,彌彩漫天,從此以后,慶德帝便沉迷于長生之術,廣尋道人和尚,聽經煉長生丸,荒廢了國事。”
據說,那大龜足足有數丈高,像一艘寶船。
而龜殼上背負的石頭就像是一塊石碑,遠遠看去,好像有金字閃閃,后來,陛下和道人交往時,說起了自己的這段遭遇,有道人相互對視,然后拂塵一揚,進言。
那大龜不是龜,是龍之第六子,赑屃。
赑屃背負的石碑更不是石碑,而是上天之書。
據傳,上頭記載了上至萬年的歷史密事,后寫往后千年的箴言。
顧昭眉眼垂了垂,“道士此言一出,慶德帝當下便起了興致。”
“他派了許多護衛和方外之士尋訪,尤其是在烏龍江一帶,前后歷經十數年,終于得了龜背上石書的一頁。”
顧昭頓了頓,沉聲道。
“上頭以金光寫著,東梁將亡,天啟天授。”
人都有好奇心,慶德帝也一樣,尤其是陛下。
在那打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人眼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得了消息,那是打破砂鍋都要知道的。
聽說,得到那一頁箴言的方士和大龜兩敗俱傷。
大龜沉江,方士吐血不止,緊實的面容一下便蒼白衰老了下來。
與此同時,大龜背上的石書金光閃閃,“東梁將亡,天啟天授”這八個大字一閃過,岸邊隨行的護衛都瞧到了。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倏忽的,石書化作了一道光,瞬間不見了蹤跡。
潘知州倒抽一口氣,“竟有這等秘事?”
顧昭點頭,“謝吉祥所言,應當是真。”
潘知州:“那慶德帝就信了?”
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站了起來,此時在書房里來回的踱步。
他一邊想,一邊搖頭。
“不不,我瞧過前史,這東梁雖然是亡于天佑帝手中,不過,這國運是在慶德陛下那時就敗下的。”
“……煉制長生藥,修行長生道,不思量國事,最后更是立了還是小兒的天佑帝為君,這”
潘知州頓了頓,說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他不亡國,誰亡國?”
“就是沒有咱們天啟的太祖,那也有旁的地啟,人啟之類,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史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的,哪里有什么王朝是永不覆滅的。”
顧昭驚詫的看了過去。
潘知州擺手,“打個比方,打個比方罷了。”
他輕咳了一下,為自己找補。
“小郎不是外人,偶爾一兩句,也不算出格。”
顧昭笑了笑,“大人待昭親近,昭都知道。”
潘知州撫須,“這箴言一事虛渺,還真說不清楚,到底是真有此事,后有人預言了這一事,還是有人預言了這一事,然后,這一事便真的發生了。”
他咀嚼了下那東梁將亡,天啟天授的話,倏忽的玩味笑了笑。
顧昭不解,“大人,可是東梁確實是亡了,咱們的王朝便是喚做天啟。”
潘知州笑了笑,他看向顧昭,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咱們都能知道這一句箴言,你說,太祖孟元周,他有沒有可能也聽到過這一句呢?”
到底是恰巧叫做天啟,還是順勢而為,喚作天啟,坐實了王權天授?
顧昭恍然。
是極。
畢竟那巨龜沉江之時,可是有許多護衛瞧到了,烏龍江是王朝有名的大江,江兩岸富饒,也是有許多百姓居住的。
方士斗大龜,動靜肯定頗大,肯定有人圍觀。
那幾個金光璀璨的大字,說不得就流傳出去了。
潘知州這么一說,顧昭難得的沉思。
這樣說,這幾個字是不是真的箴言還兩說,說不得是那沉江大龜懷恨在心,行的挑撥之事?
半晌,顧昭繼續道。
“那慶德帝得了箴言驚怒,他左思右想,正不知如何籌謀下一步時,又得知了瑜貴妃和韓子清道人私通之事,一時覺得天命當真難違。”
這次換潘知州不解了,“瑜貴妃此事,和天命又有和干系?”
顧昭解釋,“慶德帝寵愛瑜貴妃,尤其是早期時候,瑜貴妃艷冠六宮,椒房獨寵,所以,慶德帝僅存的兩位年長兒子,他們都是瑜貴妃生的。”
說到這,顧昭有些羞赧,小聲的繼續道。
“他被帶了綠帽,肯定得疑心兒子是不是自己的啊,就算是自己的,他賜死了瑜貴妃,剜了她的唇,還將她葬在螞蟻鉆棺的那等葬地,他也怕兒子和他心生隔閡啊。”
潘知州:
“此言有理。”
顧昭:“所以啊,他后來一面尋民間有資質的小童,擱在道長身邊學本事,為以后亡國后的復國大業做準備,還搜羅了鬼母蛛這等邪物。”
“另一方面,他還拼命的嗑藥,就為了再追生一位男寶……咳,再拼一位龍子。”
話說禿捋了,顧昭趕緊改口。
“也就是后來東梁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天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