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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日頭落在大鱉的龜殼上,  暖洋洋的烘炙了上頭沾染的水底濕氣。
    往日里,這是大鱉尤為喜愛的活動,今日卻也提不起半分興致了。
    顧昭瞧著它那可憐兮兮的豆兒眼,  里頭好似失去光澤,顯然真被那龍?zhí)诱垓v得不輕。
    顧昭目露同情。
    小孩子什么的,  真是又可愛又可惡。
    “唉,八郎受苦了。”
    聽到這一句,  大鱉眼里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可不是么!
    它簡直是遭大罪了。
    大鱉看向顧昭,  更加真情實感了,幾乎是哽咽道。
    “顧道友,  還是你知我,  咱們就是那鐘子期遇伯牙,知音也。”
    說著,  它將右鰭朝顧昭探去,要和顧昭碰拳。
    顧昭有一瞬的心虛。
    在聽聞?wù)菱徬旋埦龝r,她也曾腹誹過八郎是那龜丞相。
    畢竟在那些話本子里,  龍君誤了布雨會被斬龍頭,  燒毀了珠子會被罰當(dāng)大馬,四海龍君跟腳各不相同,  相同的只有那白胡子的龜丞相。
    堪稱是流水的龍君,  鐵打的龜丞相。
    可見,這愛瞧話本子的人和妖的腦回路,  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想到這,顧昭對冊封八郎為龜丞相的龍君,莫名的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當(dāng)然,說是不能這么說的。
    沒瞧見八郎都哭了么!
    顧昭彎腰伸手碰了大鱉的右鰭,思忖片刻,  道。
    “八郎莫煩,都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我就是知道你心里擱了事兒,這才帶著大家伙兒來瞧你了,你看,我給你帶了啥。”
    說完,顧昭松開大鱉的右鰭,在寶船的甲板上翻出了大肚皮的酒甕子。
    顧昭拍了拍那大肚皮,直把酒甕子拍得嘭嘭響。
    “瞧見沒,里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际俏覀兘o你帶的,好酒呢!”
    瞧見酒甕子,大鱉快活了一些,四肢在水里撥了撥,直攪得那水渦渦泛起一個個水花。
    它暢笑道。
    “好好,果然還是顧道友憐我。”
    那廂,竹排上的衛(wèi)平彥眼睛都?xì)饧t了。
    表弟好生不要臉,明明是他進灶房里摸出來的酒甕子,他一個沒看牢,怎么就成表弟特意帶的了?
    顧昭笑瞇瞇的和八郎又說了幾句,哄得八郎興致高昂的朝樟鈴溪的江中游去,勢要為顧昭這知己趕幾尾又鮮活又美味的活魚過來。
    顧昭揮手,“八郎辛苦了,早點回來啊,我們等你一起喝酒吃菜!”
    遠(yuǎn)處的江心中翻了個浪頭,大鱉兄豪邁又精神的聲音穿了過來。
    “小事一樁!”
    顧昭心里滿意,回過頭就對上了衛(wèi)平彥有些發(fā)紅的眼睛。
    他站在竹排上,目光不善又氣憤的朝這邊看過來,仔細(xì)看,里頭好似還有兩分的委屈和三分的憤懣。
    手中抓著一只紫色菱角,菱角被他掰斷,一半吃了,另一半還卡在殼里。
    菱角肉雪白雪白,新鮮脆甜多汁模樣。
    似是注意到了顧昭瞧菱角的目光,衛(wèi)平彥將剩下的半塊菱角肉掰出,隨手一扔便到了自己的嘴里。
    嚼了嚼吞了下去。
    衛(wèi)平彥:“哼!”
    空殼在顧昭面前一晃,頗有炫耀之意。
    顧昭意外。
    啊,是真的在生氣,可是,為什么呢?
    在衛(wèi)平彥氣呼呼的模樣下,顧昭倒是不敢多問了。
    炸毛的貓兒可是逗不得哄不得的。
    日頭漸漸的高了,小籮筐里的菱角越堆越多,紫皮的菱角脆生生的,還帶著水露,陽光下格外的新鮮誘人。
    王慧心泛著竹排在水面上,素手撩過水面,拎起那手掌葉一樣的菱角葉,神情認(rèn)真的看著根莖下方是否長了菱角。
    顧昭靠在甲板邊的船舷上,撐著腮看王慧心,眼睛晶亮。
    真的好漂亮啊。
    她今兒穿了身青布小碎花的半臂襦裙,一頭烏黑的發(fā)絲扎了辮子盤起來,戴了個斗笠,顯得利落又清爽。
    偶爾幾縷發(fā)絲頑皮的飄下,為那張漂亮的臉添了幾分稚氣。
    王慧心又摘了兩粒菱角,將它們放在竹排上的小籃子里,菱角葉則小心的重新放回水面,說不得回頭還能繼續(xù)長菱角。
    她站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汗,眼睛四處瞧了瞧,正好看到顧昭看過來的眼睛。
    王慧心噗嗤一聲笑了,桃花大眼兒格外的耀眼,好似瀲滟了一片江河。
    偷看被當(dāng)場抓了個正著,顧昭有些羞赧的移開視線,故作若無其事。
    隨即又瞥了王慧心一眼,正好被整暇以待的王慧心抓了個正著。
    王慧心笑瞇瞇。
    顧昭輕咳一聲,大方的瞧了回去。
    沒錯沒錯,她就瞧了!
    美人誰不愛瞧呀。
    王慧心臉上的笑意愈發(fā)的深了。
    瞧見這一幕,趙家佑輕嘖了一聲,踩著竹排晃了晃,招呼顧昭道。
    “顧小昭,走了,咱們得去下網(wǎng)了!”
    ……
    顧昭和趙家佑將漁網(wǎng)朝樟鈴溪的江面撒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漾起層層水痕。
    趙家佑朝江面看去,“那龜大仙來了嗎?”
    “快了吧。”顧昭也跟著眺望。
    話才落地,遠(yuǎn)遠(yuǎn)的便傳來了八郎的聲音。
    “顧道友,我來了。”
    顧昭凝神去看。
    只見樟鈴溪的江水中,一只大鱉趕著魚群來了,魚潮涌動,時不時可見泛著光的魚鱗。
    偶爾幾只大的要跑,大鱉便抬了右鰭,水渦渦打著旋朝魚兒卷去,暈頭轉(zhuǎn)向的魚兒便又跟著魚群朝顧昭這邊過來了。
    顧昭歡喜:“八郎豪氣!是個大魚群!”
    “當(dāng)真?哈哈!”趙家佑也跟著踮腳看。
    ……
    衛(wèi)平彥顧不上和表弟生悶氣了,他搓了搓手,瞧著那魚群的眼里都是垂涎欲滴。
    “表弟,大鱉兄這朋友可以處!”
    “下次我還給它帶酒甕子。”
    顧昭愣了愣,隨即失笑。
    她可算是知道衛(wèi)平彥方才為什么炸毛了。
    顧昭拍了拍衛(wèi)平彥,寬慰道。
    “表哥放心,一會兒我會給八郎說說,這酒甕子是我表哥特意帶來的,方才是我不對,貪功了。”
    “成吧,勉勉強強原諒你了。”衛(wèi)平彥哼氣。
    兩人和好如初。
    ……
    魚群入了大網(wǎng),顧昭幾人費了一番力氣,這才將魚兒拽上了寶船。
    寶船甲板的木板掀開,下頭便是一處魚室,裝了水,魚兒暫時就養(yǎng)在那處了。
    衛(wèi)平彥挑了幾條最鮮最嫩的,歡喜道。
    “好了,先吃這幾條,剩下的明兒和后兒吃。”
    王慧心瞧了瞧,覺得這衛(wèi)平彥挑的魚兒真不錯,肉質(zhì)細(xì)嫩,看那大尾巴有勁兒的樣子,便知道鮮活得很!
    衛(wèi)平彥只會吃魚,既不會烹魚也不會殺魚,挑完魚便眼巴巴的瞅王慧心,顯然是在指望王慧心殺魚了。
    顧昭嫌棄。
    真是半分沒有遺傳到大姑媽的巧手和利落。
    “讓讓,回頭慧心阿姐的衣服該弄臟了,還是我來吧。”
    顧昭目光一沉,手握大刀,氣場張揚,自帶殺氣。
    她學(xué)著顧秋花的樣子,拍魚,剖腹去腮,刮鱗片,那黑背且沉重的菜刀在她手中顯得輕巧極了。
    顧昭的動作很快,一條魚刮完往旁邊的盆子里一丟,另一只手已經(jīng)卡住了第二條鮮魚。
    菜刀飛舞,砧板叮叮。
    不一會兒,衛(wèi)平彥挑出的幾條魚便被顧昭剖好了。
    瞧著魚群里有幾尾鱸魚,顧昭想了想,三兩下便殺了魚褪了鱗片。
    “表哥幫我一把。”
    ……
    瞧著顧昭這一連串熟稔的動作,以及那眼熟的氣勢,不知不覺,衛(wèi)平彥躲在了趙家佑的身后。
    他借著趙家佑高壯的個子擋了擋,不想還是被顧昭給叫住了。
    衛(wèi)平彥苦巴著一張臉出來了。
    “要我干嘛?”
    顧昭將好抓的魚頭塞到衛(wèi)平彥手中,“來,表哥你扽住這里,抓牢了,別掉了。”
    指點衛(wèi)平彥扽住魚頭腮處,顧昭抓住魚尾,只見刀花一晃,那魚皮便被她褪了下來。
    顧昭和衛(wèi)平彥扽住那鱸魚,另一只手握著刀,刀速快得幾乎只看的到殘影。
    不消片刻,整只鱸魚便被她褪得只剩下魚骨了。
    ……
    幾條鱸魚下來,顧昭那手刀技已經(jīng)是爐火純青了。
    顧昭吹了吹黑背的菜刀,暗嘆。
    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她顧昭解魚。
    這刀工就是這般絲滑!
    ……
    剔下來的魚肉用刀背拍成魚泥,一盆子的魚泥被王慧心端去,準(zhǔn)備和著那面粉做丸子湯。
    顧昭將砧板和刀子裝在桶里,蹲在竹排上清洗。
    大鱉前肢趴著竹排,一半身子在水中,一半在竹排上,脖頸伸得長長的,竹排上那一壇子的酒已經(jīng)被它喝得差不多了。
    “嗝兒!”大鱉打了個大大的酒嗝,搖頭晃腦。
    顯然已經(jīng)有三五分的醉意了。
    “暢快!”
    “八郎我有許多日未這般暢快了!”
    顧昭將洗凈的砧板和大刀放回臉盆,探頭去瞧了瞧旁邊的酒甕子,不贊成道。
    “八郎,飲酒傷身又誤事,小酌即可。”
    大鱉一個醉酒的鱉兄才不管這么多呢,當(dāng)即擺了擺鰭肢,耷拉下綠豆眼,嘟囔道。
    “掃興!不許說這個!”
    甭管是人還是大鱉,只要是嗜酒,那就有一個共通之處。
    這一刻,顧昭在大鱉身上瞧到了被老杜氏嘮叨少飲酒的顧春來的氣勢。
    顧昭:
    算了算了,別被人拿網(wǎng)子兜走就成!
    左右大鱉在水里淹不死。
    ……
    “對了,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貓兒表哥嗎?他仰慕八郎你許久了,今日這酒就是他帶的。”
    顧昭探頭朝甲板瞧了瞧,不想?yún)s不見衛(wèi)平彥的身影。
    “怪了,表哥呢?”
    衛(wèi)平彥躲在船艙里:
    表弟和娘一樣可怕……不,比娘更可怕!
    顧昭瞧了一圈,沒有瞧見,便也不管了。
    大鱉精恍然:“難怪難怪,我就說今兒這酒的味道怎么不太對,感情不是顧道友帶的啊,嗐,味道是差了一點兒。”
    顧昭沒好氣。
    “別挑剔,有的喝就不錯了!”
    ……
    都說酒壯慫人膽,這對大鱉精也是一樣的,大半酒甕子的黃酒下肚,它話頭也多了,對著顧昭大吐苦水。
    “我可算知道為啥人間的婦人脾氣如此暴躁了,那小娃兒啊,就是磨人,偏生那龍君寵那兩娃娃寵得厲害,時常喚我陪那兩娃娃戲耍。”
    大鱉愁悶的將腦袋耷拉在竹排上。
    那等娃娃頑皮起來,當(dāng)真無法無天。
    這個說自己穿了馬甲,那個讓自己脫了龜殼,又扯頭又扯尾巴的……
    龍君馱著兩娃娃游弋江底,坐膩了龍座,它們又要來坐大鱉。
    大鱉:“你別小瞧了那兩娃娃,個子小小的卻沉得很……顧道友,你道那兩娃娃的真身是什么?”
    顧昭忍著笑意。
    “是頑石吧。”
    大鱉意外,“顧道友如何能知?”
    顧昭一本正經(jīng),“月觀星象所得罷了。”
    大鱉嫉妒死了。
    難怪精怪都愛作弄那等凡人。
    這凡人不愧是鐘靈毓秀的存在,一遭入了道,那修行幾乎是一日千里,它們精怪卻連開智都得有機緣巧合才成。
    一時間,大鱉更愁悶了。
    ……
    顧昭見狀,連忙道。
    “別別別,八郎莫煩悶,我剛剛那是豬八戒吹牛,大嘴說大話罷了。”
    “我哪里會夜觀星象啊,這事也是巧了,前些日子那龍君掀了一伙賊人的寶船,喏,就是眼下這艘寶船,那時我恰好追趕賊人,和龍君和龍君身邊的小兒有過一面之緣罷了。”
    顧昭伏低做小,連連討?zhàn)垼@才將大鱉精的心情哄好了一些。
    顧昭:“我見它們身上青中帶著一分白,分明是幽魂機緣巧合附了那頑石,這才成了精,所以我有所一猜罷了。”
    大鱉幽幽嘆了一聲,語氣里都是惆悵和委屈。
    “明明我也只是龜孫子,那龍君偏生叫我做那等,龜爺爺帶娃娃的活兒,煩死龜了!”
    顧昭:
    她瞧了瞧周圍,壓低了聲音。
    “八郎莫說這話了,仔細(xì)旁人聽了笑話。”
    大鱉更委屈了。
    就因為它們是龜族,所以兒子、孫子,兩個都做不得,只能做那爺爺?
    哪有這般道理?
    明明它還小著呢!
    ……
    顧昭仔細(xì)的想了想那日見過的龍君,眼下她金丹有成,對上那龍君還是有一搏之力的。
    “八郎既然不愿意做龜丞相,不然我尋一尋那龍君,和它好好的談一談。”
    大鱉期期艾艾,“哎,這倒也不必。”
    顧昭:“嗯?”
    “你是不是擔(dān)心我打不過啊?放心吧,前些日子我得了點造化,絳宮處已經(jīng)結(jié)了金丹,那龍君非真龍,雖然它有地利,但我和它切磋一番,再好好的談?wù)劊雭砟驱埦材苈犨M去一二。”
    顧昭是發(fā)現(xiàn)了,不論是人還是精怪鬼物,那都是比誰的拳頭更大,誰大就聽誰的!
    互相不服,打一頓便能好好說話了。
    別的不說,桃三娘便是這樣。
    原先在她面前多陰邪啊,現(xiàn)在都小意溫柔了。
    大鱉精瞧著躍躍欲試的顧昭:
    “不了不了。”
    大鱉連忙攔下了顧昭,心里暗暗道。
    到底是它喝多了,還是這顧道友喝多了?怎可如此暴躁!
    ……
    大鱉:“雖然龍?zhí)郁[騰了點,但有的時候也挺可愛的……別叫我龜丞相就成,我聽了有點不自在。”
    顧昭看了過去。
    大鱉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它們也不容易。”
    ……
    原來,在兩百多年前,靖州這一片地域曾經(jīng)發(fā)生過嚴(yán)重的干旱。
    連續(xù)三年的旱災(zāi),這一帶百姓苦不堪言。
    天上炙熱的太陽烘烤著大地,流金鑠石,草木枯萎,土地龜裂……林間時常見到動物被曬死渴死的尸體。
    人也不好過。
    大鱉嘆了口氣:“天有異象,地有異動,聽說干旱的第二年還出現(xiàn)過地動,更是雪上添霜了。”
    那兩娃娃和龍君便是出生在那個年代。
    那時天熱得厲害,人人都是來樟靈溪擔(dān)水生活,澆地。
    沒辦法,人沒有了水會死,沒有了糧食也會死,不種地吃什么?沒有了雨水,大家只能靠自己的肩膀,自己的腳,擔(dān)著一桶桶的水到地里。
    山里的動物也跑下了山,往樟靈溪里喝水。
    大鱉:“凡人也知忌諱,那等下山討水的動物,人不到萬不得已時候,斷不會去捕殺食用的。”
    顧昭點頭,“是不是因為山神坐鎮(zhèn)?”
    如果說人有城隍,那么動物也一樣,它們有庇佑它們的山神。
    天有異象,人類更要為旁的族群留下活路,凡人要是趕盡殺絕,會失去神佑,惹得神怒的。
    到時自然會有自取滅亡的一日。
    大鱉聲音里有著激動,“是,下山飲水討活路的,都是有山神庇佑。”
    “那龍君便是一條下山討水的白蛇,昏在路上差點被人撿回去燒蛇羹補身子了,是那兩娃娃將蛇撿了回去,養(yǎng)在家里,給了水活了下來。”
    顧昭聽得認(rèn)真。
    大鱉繼續(xù)講那兩百年多前的時光。
    那兩娃娃是龍鳳的兄妹,一前一后差了一刻鐘,兩人誰都不服誰大誰小,時常鬧鬧騰騰。
    白蛇通靈性,雖然不過腕粗,卻會哄著這兩娃娃。
    娃娃的父母瞧見這樣,頗為稀罕,也就留著白蛇在家里了。
    尤其是那娃娃的爹,據(jù)說還是個讀書人,往年沒有大旱時,他時常會挑燈寫些話本子,投到那等書肆,賺那么點微薄的銀兩,為家里添一些嚼用。
    干旱糧貴,夫妻兩人白日冒著那曬死人的太陽去樟靈溪里擔(dān)水到田間,人曬得脫皮了,都想護著地里的糧食。
    如此一來,家里就只有白蛇陪著兩娃娃。
    顧昭忍不住問道,“后來呢?”
    “后來啊。”大鱉想著龍君說的話,繼續(xù)道。
    “天公不憐,第三年的時候,就連樟靈溪有些水淺的地方都干涸了。”
    顧昭瞧了一眼碧波無邊的樟鈴溪,一時間有些悚然。
    這等大江都有干涸的地方?
    事隔這般久了,她一想都有些怕,可想而知,兩百多年前的百姓看到那一幕,該是如何的慌張!
    ……
    都說和尚不說鬼,袋里沒有米。
    三年的干涸無雨,坊間也多了許多求雨的神婆和尚道長。
    河邊多了三牲五牲的擺案設(shè)齋,然而,接連好些日子的乞雨沒有絲毫效果。
    人間不見那龍君,也不見那潑盆的大雨,就連春日那濕面的細(xì)雨都不曾有。
    ……
    “天吶,您這是要絕了我們的活路嗎?”
    耄耋老者穿著短褐,嘴上起著干皮,顫顫巍巍的跪了下來。
    他雙手朝天,跪拜在地久久不起,嗚咽又顫抖的聲音從那干皮的嘴里喃喃溢出,說著旁人聽不清的心酸之語。
    大家伙兒停了動作,慢慢的,跪下的人越來越多,心酸忐忑一下涌上了心頭。
    這種年頭,活著本來就是艱難的事。
    嗚咽聲層起彼伏,有人在乞求,也有人在咒罵,還有人在沉默
    大鱉的脖頸又往酒甕子里鉆了鉆,將下頭殘留的酒又咽到腹肚里,這才壓下萬般情緒,繼續(xù)往下道。
    “不知道是哪個人起了頭,說了一句,既然三牲五牲不成,那便用人牲!”
    顧昭悚然:“人牲?!”
    人牲人牲,顧名思義便是以人當(dāng)牲,如雞鴨豬牛羊一樣,拿命供奉給神靈和人鬼。
    大鱉脖頸微微點了點。
    “沒錯,還是那等未長成的孩童。”
    人食五谷,沾染凡俗便已經(jīng)臟污,功名利祿更是一身污濁,哪里比得上孩童?
    他們?nèi)绨准堃话慵冋嫘纳啤?br/>     提出人牲的人說得振振有詞,有理有據(jù)。
    “富貴人家尚且寵愛那等書童小丫,那龍君身邊定然也缺那乖巧伶俐的掃灑童子。”
    “凡間這般苦,送娃兒到龍君身邊,也是一場潑天的富貴機緣了。”
    ……
    聽到這,顧昭忍不住唾罵了。
    “呸!歪理邪說!真這般好差,他怎么不留給他自己了?”
    被這么一弄,龍君的正神都得成邪神了!
    ……
    大鱉繼續(xù)道。
    “那兩娃娃是龍鳳胎,是最早被選為人牲的孩子。”
    左右鄰居街坊都在說,那兩娃娃生來便有異象,誕生之日的晚霞就像紅蓮一般。
    而陪著兩娃娃的白蛇,更為這份神異添了兩分佐證。
    ……
    去田間養(yǎng)護稻谷的夫妻二人回到家,瞧著地上蜿蜒的血跡嚇得兩腿發(fā)軟,最后在一個好心的阿婆提醒下,跌跌撞撞的朝樟鈴溪的江畔跑去。
    然而還是遲了,夫妻二人驚駭著眼看著那兩娃娃被丟到了河里。
    緊接著,一條手腕粗細(xì),約莫丈長的白蛇七寸處淌著鮮血,在一片砂礫土石處游弋而過。
    它獠牙大張,當(dāng)場就咬了那綾羅的富商和設(shè)壇的和尚,兩人臉上一下子就浮現(xiàn)了青灰。
    眾人驚懼的后退,目光害怕的看著白蛇。
    誰都沒有想到,在兩小兒手中乖乖模樣,還會晃頭討食的白蛇,居然是如此劇毒之蛇。
    好在,那白蛇的七寸處冒的血闡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它受的傷一點也不輕。
    果然,白蛇的復(fù)眼陰陰的朝眾人掃過,在逼退眾人的時候,它眼里閃過人性化的悲涼。
    接著,在夫妻二人追過來的時候,它拖著長長的身子投到了樟靈溪中。
    白蛇蜿蜒游弋而過,樟靈溪的河水被血水沾染,綻開一朵朵如霧的血花。
    白蛇拖著最后一口氣,在樟鈴溪里尋到了兩娃娃,它的長尾卷過男娃,頭又去纏那女娃的腰腹處,用盡了力氣朝水面浮去……
    最后,它的復(fù)眼失去了光澤,瞧著水面處的光亮越墜越下去,最后沉在和樟靈溪冰冷的河底。
    ……
    水波逐流,兩個娃娃被白蛇纏繞,滄海桑田,時移境遷,兩百年的時光在沉寂中悄無聲息的流淌。
    人途鬼道交疊重重,天下靈潮涌動,死去的亡魂倏忽的睜眼。
    大白蛇的魂靈卷著兩個娃娃的鬼靈,它們被水流沖到了玉溪鎮(zhèn)的涯石山下。
    那兒的水底有兩尊光頭石娃娃,憨態(tài)可掬,隨著水波微微滾動。
    娃娃的不遠(yuǎn)處,一條五爪金龍石雕栩栩如生。
    兔眼,鹿角,牛嘴,駝頭,蜃腹,虎掌,鷹爪,魚鱗,蛇身。
    顧昭驚訝:“涯石山脈?”
    大鱉點頭,“是啊,那龍雕和娃娃石雕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是通陰的,大白蛇和那兩娃娃一靠近就失去了知覺,再醒來就成了石龍和石娃娃了。”
    顧昭恍然。
    是她和桃三娘大戰(zhàn)那日,涯石街里被拖到鬼道中的石雕像。
    那石雕入了鬼道,自然通了陰。
    ……
    顧昭聽后,頗為敬佩那白蛇,糾正道。
    “不是石龍石娃娃,是龍君、龍?zhí)雍托↓埮!?br/>     大鱉:
    它還未說話,忽然感受到身下的水波震蕩,鱉的脖子往大殼子里縮了縮,暗道。
    “不好!那倆祖宗尋我來了!”
    顧昭:“嗯?”
    ……
    很快,顧昭也感覺到了。
    似有什么東西在水下蜿蜒游弋而來,卷起無數(shù)的暗流。
    砂礫翻滾,河蚌緊閉了蚌殼。
    顧昭站了起來,凝神朝江面看去。
    下一瞬,一條數(shù)丈高的五爪金龍凌空騰起,撩起巨大的水花,似浪一般的朝寶船濺來。
    顧昭眼疾手快,扯了一片菱角葉朝龍君方向扔去。
    原先不過是巴掌大的菱角葉瞬間張大,如大傘一般將龍君帶起的水流擋在了外頭。
    “抱歉,是吾失禮了。”龍君聲音甕甕如雷。
    趙家佑和王慧心都瞧呆了,就連在船艙里頭躲著顧昭的衛(wèi)平彥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瞧到龍君,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龍,是龍啊!
    以前他只在祁北城的學(xué)堂里瞧過盤龍柱,哪里見過這等真龍真身。
    ……
    顧昭卸了菱角葉上的元炁,菱角葉瞬間變成了巴掌大小,自半空中飄飄落下。
    王慧心離得近,忍不住伸手接了接,左右的翻看。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太神奇了!
    她多瞧了幾眼,忍不住將那格外青綠的菱角葉塞到了荷包里。
    ……
    顧昭頓了頓,沖半空中盤浮的石龍拱了拱手,道。
    “龍君。”
    她想了想,也沖龍尾處蜷卷的兩個光頭娃娃拱了拱手。
    “龍?zhí)樱↓埮!?br/>     話才落地,就見其中瘦一些的光頭小童捂著臉,聲音有些尖的叫道。
    “龍君,龍君,你瞧他,他喚我小龍女,嘿嘿,小龍女呢。”
    “莫吵,吾已聽聞。”石龍如兔的眼里一片溫和,腰背處微微拱起蜿蜒,目光直視尾部蜷卷的小童。
    龍息噴到小童臉上,惹得兩個小童天真又稚氣的哈哈暢笑。
    “好癢,好癢!”
    ……
    大鱉微微探出頭,小聲吐槽道。
    “顧道友,你莫被它現(xiàn)在這副吾吾吾的斯文模樣騙了,在水底的時候啊,它比我都像那等糙漢子,現(xiàn)在這樣,它是在撐龍君面子!”
    顧昭:……
    石龍瞪眼,“放肆!”
    “丞相私逃龍宮,吾還未計較,汝卻在道長這處言我等的不是,該當(dāng)何罪!”
    這一聲甕甕幢幢,龍尾的小童也在拍掌助威。
    “丞相該當(dāng)何罪!”
    “丞相該當(dāng)何罪!”
    大鱉生無可戀的將自己縮了回去,心里淚流。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它才不想當(dāng)那勞什子的丞相!
    龍?zhí)与y纏鬧人,有這樣的龍君和龍?zhí)樱X得自己的龜丞相就像在唱大戲一般。
    大鱉朝顧昭瞥去求助的眼神,四肢摳竹排。
    顧道友,救救八郎啊。
    顧昭:
    呃,這該死又熟悉的無語凝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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