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的,  周圍的場景一變，胡道夏和胡青珊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在院子里了。
    入目是一片的灰，風(fēng)吹來野鬼哭嚎的號子,  如霧的黑影在半空中游弋，時(shí)不時(shí)有詭譎陰邪的笑聲傳來。
    “嘻嘻,  瞧我聞到了什么？活人的味道一來還來了兩，不錯(cuò)不錯(cuò)！”
    “好香,  好香”
    “……吞了他們,  咱們做鬼這般久了，除了穿紙衣,  還沒穿過這等人皮衣裳……一定很溫暖吧……”
    這話一出,  游弋在半空中的黑影頓了頓，隨即爆發(fā)出更尖銳的呼嘯,  陰氣森森。
    無數(shù)的鬼音匯聚成喁喁私語，攪得人心惶惶，心神不寧。
    “我的,  是我的……”
    “不,  我死得久，我先來……”
    “莫急,  咱們一人穿一次,  這人皮堅(jiān)韌，定能讓我們這些死鬼都過過干癮兒。”
    數(shù)團(tuán)黑霧纏繞在一起,  就似在打架一般的爭先恐后。
    胡道夏和胡青珊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著這詭譎的一幕。
    ……
    黑霧中陡然出現(xiàn)數(shù)十只鬼手，上下的胡亂抓動。
    只見鬼手青白中帶著尸斑，陰氣森森，不知道是不是達(dá)成了什么共識,  倏忽的，它們一致的朝胡青珊和胡道夏抓去。
    那冰冷又詭異的手摸了臉，似有鬼語在耳畔喁喁喃喃，胡青珊終于受不住的捂住了耳朵，崩潰的大叫了起來。
    “饒了我，饒了我饒了我吧。”
    胡道夏驚懼不已。
    忽然的，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跪在了地上，拼命的磕頭。
    “玉珠，玉珠，是我對不起你，我給你說對不起……你繞了我，饒了我，繞了我姐吧。”
    旁邊，胡青珊也哀哀求道。
    “姑娘，你饒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鬼道中，桃三娘的身影緩緩的出現(xiàn)，那些不安分的鬼手好似也知道桃三娘不好惹。
    它們僵了僵，隨即不甘不愿的縮了回去。
    胡道夏卻絲毫不敢放松。
    他跪在地上，眼睛驚恐的轉(zhuǎn)動，手不自覺的抓緊地上的沙土。
    砂礫將指縫間的皮肉磨爛，留下鮮紅的血滴。
    也因?yàn)橐娏搜韧嗜サ墓砦镉执来烙麆恿耍拖袷菬o數(shù)只眼睛躲在暗處，貪婪詭譎的覬覦著這邊，只等一個(gè)疏忽的空檔。
    胡青珊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她用雙手牢牢的抱著自己，可偏偏這么害怕了，她卻還是昏不過去。
    心口就像是被一只手掌捏住一般，那手的主人惡意又捉弄人，它時(shí)不時(shí)的捏一捏，放松，又捏一捏，再放松
    如此反復(fù)。
    驚懼讓胡道夏和胡青珊幾乎喘不過氣來。
    ……
    桃三娘倏忽的一下便到了兩人跟前，她蹲著地，猙獰的鬼臉有些發(fā)僵的盯著胡道夏，略略歪了歪頭。
    森森鬼炁伴隨著說話，朝人撲面涌來。
    “對不起？”
    “你一句對不起就想讓我放過你們？”
    “嗤！”
    兩人驚懼的盯著桃三娘，什么話也說不出口。
    桃三娘的眼睛掃過胡青珊，只見她的身影一閃一滅，不過是眨眼之間，她便蹲在了胡青珊的面前。
    湊得極近，鬼音幽幽。
    “……物色善良的姑娘？阿姐，看來我桃玉珠，也是你物色的姑娘嘍？”
    胡青珊拼命的搖頭，因?yàn)轶@懼，她一張臉就像是那河里撈出的活魚一般。
    胡道夏轉(zhuǎn)了頭，對著桃三娘拼命磕頭。
    “饒了我姐，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你的事情她不知道，她金盆洗手了，真的”
    “這里是哪里，你放了我們好不好，我下輩子給你做驢做馬，欠你的，我做驢做馬還給你。”
    ……
    “是哪里？這里是鬼道啊”
    桃三娘喟嘆了一聲，眼睛環(huán)顧了下周圍。
    鬼影幽幢，便是吹來的風(fēng)都似野鬼哭嚎，他阿姐會怕，曾經(jīng)的她，也是連走夜路都不敢的姑娘啊。
    桃三娘緊緊的盯著胡氏姐弟。
    “不過是這么片刻的時(shí)間，你們就受不住了？而我，自我死后便在這片天地里了，瞧不得光，感知不到溫暖，連肚子都是餓的！”
    “以后幾十年，我還得待在這里！”
    “這一切為什么？都是因?yàn)槟悖∫驗(yàn)槟銈儼。　?br/>     桃三娘嘶吼了一聲，森森的鬼炁朝胡道夏和胡青珊的面皮涌去，兩人臉上當(dāng)即便沁出了血痕，就連肩上的陽火也跟著晃了晃。
    顧昭提著燈籠在旁邊。
    見到六面絹絲燈的燭光，桃三娘身上的鬼炁斂了斂，神智也清醒了一些。
    ……
    胡道夏還在喃喃，“饒了我，饒了我姐，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桃三娘陰陰的嗤笑一聲。
    “下輩子？”
    “我桃三娘不要下輩子，這輩子的事情這輩子了！”
    下一輩子的事情，誰知道又是怎樣的。
    ……
    那廂，胡青珊看到顧昭，眼睛一亮，轉(zhuǎn)而朝顧昭撲了過來，哀哀哭道。
    “顧小郎，顧小郎救命！你不是更夫嗎？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顧昭一個(gè)錯(cuò)步讓開了。
    這一撲，胡青珊正好撲到了桃三娘的腳下。
    不用抬眸，看著這紅裙衣腳和紅鞋，胡青珊瑟瑟發(fā)抖個(gè)不停。
    桃三娘不屑的笑了一聲。
    顧昭問桃三娘打算如何了結(jié)這段孽緣。
    桃三娘憤懣，“死？死了債便消了，哪里能這般便宜了他們！”
    “我要他們這一輩子，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活在心驚膽戰(zhàn)中，活在我桃三娘的陰影之下。”
    “我要他們姐弟一人再也掙脫不了我！”
    顧昭：
    桃三娘陰沉下臉，“再說了，他還欠我百兩的紋銀沒有還呢。”
    胡道夏拼命磕頭，“我還，我一定還！我做牛做馬賺銀子還你。”
    “我給你立碑，每日上香逢年過節(jié)三牲六齋，大金大銀的元寶供奉著你。”
    胡青珊跟著連連點(diǎn)頭，“是是，我們一定給你立碑供牌，讓你永享香火，求求你了，求你饒了我們吧。”
    桃三娘恨恨，“這三牲哪里夠！”
    胡青珊和胡道夏見有了生路，相視一眼，連忙道。
    “肯定不會寒酸了您，您放心，五牲五果十一齋，您問一問顧小郎便知了，這規(guī)格是我們玉溪鎮(zhèn)大戶人家供奉神靈才用的宴席。”
    桃三娘看向顧昭。
    顧昭點(diǎn)了下頭，“這事她沒有扯謊。”
    “五牲為全雞，全鴨，全魚，全豬，全羊，五果十一齋倒是沒什么規(guī)定，什么時(shí)節(jié)用什么素菜。”
    她瞥了一眼殷殷看來的胡青珊，補(bǔ)充道。
    “對了，我記得還得搭個(gè)糖塔，大金大銀的元寶也得搭個(gè)元寶塔。”
    胡青珊臉僵了僵。
    只不過順口提了下這顧小郎，他怎么又添了個(gè)糖塔和元寶塔？
    本就不寬裕的家庭，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桃三娘滿意了。
    最后，在桃三娘的要求下，顧昭撿了塊松木，在上頭刻上桃玉珠之靈位。
    胡道夏和胡青珊立下誓言。
    “我胡道夏/我胡青珊，在比立誓，今生今世虔誠供奉桃玉珠，直至債消，如違此誓，人神鬼共棄，天打五雷轟！”
    話說完，兩人一鬼皆有所感。
    這誓約，皇天后土都是承認(rèn)的！
    胡青珊瑟瑟發(fā)抖。
    顧昭將靈牌遞給了胡道夏和胡青珊，這才送他們出了鬼道。
    ……
    鬼道里。
    桃三娘青白的手覆在腹部，突然問道。
    “道長可是覺得我不爭氣？為了年節(jié)的那一份供奉，就饒過了他們？”
    顧昭嘆了口氣，“畢竟是你和他們的糾葛。”
    桃三娘陰沉的臉上倏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瞧過去詭譎陰森。
    “死了多便宜他們，你瞧我，以前阿爹帶著我去鄰村看戲，夜里回來遲了，我瞧著那風(fēng)吹過的樹梢都害怕，現(xiàn)在呢？道長看我可會怕這些鬼影。”
    顧昭：
    這一身鬼炁，只有別的鬼怕她的份，她哪里有怕的樣子。
    桃三娘微微張開口，里頭的紅舌朝外探了探，就像是靈活又濕膩的長蛇。
    她妖嬈萬分的撫了撫這長舌，桀桀笑道。
    “胡郎以前說過，他要和我天長地久。”
    “我啊，如今便如了他的愿”
    顧昭：
    “你開心就成。”
    從鬼道出來后，胡道夏和胡青珊跌坐在院子里，兩人一臉驚懼，臉上是死里逃生的慶幸。
    目光在落在地上的靈牌時(shí)，兩人俱是打了個(gè)顫抖。
    胡道夏哭喪著臉，“姐，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玉珠找上我了。”
    胡青珊也死死的盯著那靈牌，就像它會突然變成張著大嘴的惡獸一般。
    好半晌，她喃喃個(gè)不停，那聲音就像丟魂了一般，眼神都有些發(fā)癡了。
    “早就和你說了，摸銀就好，摸也銀就好……你呢，偏不聽，沾人家姑娘家的身子作甚你瞧，這不就遇到了較真又鉆牛角的了？”
    胡道夏也悔得不行，“姐，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
    第一日日頭升起，兩人瞧著這明晃晃的日頭，只覺得恍然如夢，如迎初生。
    胡道夏拆了額上的白布，瞧著上頭的騙子一字，狠了狠心又拿刀將它劃糊了。
    接下來幾日很平靜，他以為事情過去了。
    再又一次入夢后，他醒來的時(shí)候，恍然驚覺自己在一艘寶船上。
    “誰，是誰！”
    胡道夏驚懼著眼睛四處探看。
    顧昭從甲板外頭走了進(jìn)來。
    她瞧著他額頭上沁出血跡的紗布，眼里閃過一抹厭惡。
    顧昭：“我就和你說了，他定然會賊性不改！”
    誰？這顧小郎和誰說話？
    胡道夏一驚，猛地回過了頭。
    只見他身后正貼著一身紅衣的桃玉珠，瞧見他轉(zhuǎn)了過來，桃玉珠貼著他的面皮，長舌勾了勾他的耳朵，吐氣如蛇。
    “是我啊，胡郎。”
    “幾日未見，你想我了嗎？”
    “我可是想你想得心發(fā)緊呢。”
    胡道夏跌坐在地，崩潰的抱頭大叫。
    “我都答應(yīng)供奉你了，為什么還纏著我！”
    顧昭看著他，直到他的聲音小了下去，這才盯著他的眼睛，認(rèn)真道。
    “你們同意供奉她，三娘如此做法就不算纏了，這算你們同意的。”
    “她跟著你們，名正言順！”
    “就是就是。”桃三娘撫舌笑了笑，應(yīng)和了顧昭的話。
    長舌倏忽的縮了回去，她的面容褪去可怖模樣，雖然還陰森卻也有生前的三五分清秀模樣。
    桃三娘笑眼彎彎：“胡郎莫怕，我陪著你。”
    胡道夏一窒。
    ……
    寶船劃過樟鈴溪的江面，月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就像水中也有一輪彎月一般。
    抬頭便是那新月，耳朵里是樟鈴溪流水潺潺的聲音，如此靜謐的夜晚，胡道夏一顆心提得緊緊的。
    他看了看桃三娘，又看了看顧昭，最后只敢對上顧昭的眼睛，怯生生的問道。
    “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顧昭和桃三娘對視了一眼，桃三娘拿帕子捂嘴不語。
    顧昭只得開口道。
    “自然是去賺銀兩，你還欠三娘銀子呢。”
    賺銀兩？
    去哪里賺銀兩？
    胡道夏想問，卻又不敢再問，心里像墜著秤砣一樣，七上八下又沉甸甸的。
    很快，他便知道這一人一鬼將他送到什么地方了。
    靖州城石場。
    夜里時(shí)分，石場靜悄悄的，白日里那喧囂鬧耳的采石聲停了，唯有空氣中比旁的地方味重多粉塵，讓人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胡道夏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石場？你要送我來石場？”
    顧昭點(diǎn)頭，“好好做幾年，還清了債，偶爾也能給自己割一刀肉，嘗點(diǎn)葷腥之味。”
    言下之意，采石的工銀，胡道夏是別想沾染上一分了。
    胡道夏看自己的手，上頭細(xì)皮嫩肉的。
    他簡直不能相信了，這更夫居然狠得下心來，送自己來石場采石？
    顧昭將這一幕收到眼里。
    暗暗冷哼了一聲。
    自然狠得下心來，就是這等磋磨人的采石場，才能把胡道夏這等小白臉磋磨成糟老頭樣。
    等他成了那等糙漢的模樣，她看他哪里還有臉，去尋那憐惜人的小姐姐。
    呸！
    還敢說由憐生愛！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
    胡道夏想跑，桃三娘的長舌一卷，就將他卷了回來。
    她在他耳朵旁，吐氣如蘭。
    “胡郎莫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夜里天熱時(shí)候，我替胡郎降溫，天冷時(shí)候，我替胡郎暖床……你以前不是說了嘛，要和我纏纏綿綿過一生的。”
    “玉珠心善，定不會讓胡郎你夜長苦日短，寂寞難耐。”
    說罷，桃三娘的長舌輕佻的卷過胡道夏的臉龐，像粘膩的長蛇。
    胡道夏驚恐的夾緊了腿。
    該死，這熟悉的感覺！
    ……
    顧昭搖頭，她還小呢，聽不得這等虎狼之詞。
    想罷，顧昭走開，將這私人的空間讓給了一人一鬼，轉(zhuǎn)身去尋了那采石場的管事。
    這采石場是靖州城府衙名下的，里頭除了那等牢獄之人，還有一部分是附近來討生活的百姓。
    顧昭下了道迷心符，采石的俞管事便將胡道夏認(rèn)作是來石場討生活的百姓，偏生心底又認(rèn)定不能讓這人離開。
    辦妥事情后，顧昭和桃三娘道別。
    桃三娘對顧昭道了個(gè)萬福，“三娘多謝道長成全。”
    顧昭瞧了眼她的肚子，眼下那肚子還不怎么顯眼。
    “不客氣，等這孩子足月份了，你要是有難處，可以來尋我。”
    桃三娘眼里盈盈似有血淚。
    萬般謝意，說出口好似輕飄飄不值一物，她又道了個(gè)萬福。
    “道長放心，再說了，我也不是都在這靖州城待著，我那大姑姐還在玉溪鎮(zhèn)呢，我得時(shí)不時(shí)的回去叨擾一一，免得她忘了還有我這門親戚。”
    顧昭愣了愣，隨即知道桃三娘說的是胡青珊。
    當(dāng)下好笑道。
    “是是，逢年過節(jié)什么的，都得回去走走親戚，這親戚啊，都是越走越親香的。”
    顧昭揮別了桃三娘。
    俞管事瞧不見桃三娘，他只是覺得有些冷而已，摸了摸手上泛起的雞皮疙瘩，俞管事懊惱自己出門太急，居然忘記帶件薄裳了。
    這樣一來，對著夜里才來尋工的胡道夏，他臉上也沒有了好臉色。
    只見他挑剔的打量了幾眼胡道夏，看不大上眼模樣。
    俞管事不解。
    怪哉，他到底是怎么收了這個(gè)白斬雞似的小白臉兒，不成不成，明兒他可得多盯著點(diǎn)，這一個(gè)月好幾兩銀的工錢呢，可不敢讓他劃大水嘍。
    俞管事哼了一聲，“走吧，正好地字屋里有張床板空著，嘖，真是生瓜蛋子一個(gè)，出門討生活也不知道帶鋪蓋，成吧，左右這幾日不冷。”
    胡道夏有心不走，奈何身后的桃三娘虎視眈眈，腳步慢一點(diǎn)，那長舌便抽了過來，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
    石場地字屋門口。
    俞管事交代道。
    “明日上工了少惹事，府衙的要犯也在石場做活，瞧著他們離遠(yuǎn)一點(diǎn)，你們賺銀，他們贖罪，兩不相干。”
    第一日，石場。
    胡道夏拿著鑿子和錘子開采石頭，烈日當(dāng)空，沒有一會兒便汗流雨下了。
    額頭上的傷處進(jìn)了汗水，疼澀得厲害。
    忽然，他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看，當(dāng)下便抬起了頭。
    這一看，胡道夏的眼睛就紅了，咬牙道。
    “安大哥？陳大哥？丁子大哥？”
    他眼睛掃過前方那些腳上帶著鐵球的蜂門安家?guī)腿耍薜貌恍校肷尾诺馈?br/>     “好好，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安城南瞥了一眼胡道夏，沒有說話，不過是幾日時(shí)間，他的精氣神沒了，身子也瘦了一些，甚至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
    哪里還有半分蜂門安座子的派頭！
    陳牧河意味深長，“是啊，，天道好輪回，胡兄弟怎么也來這了？咱們啊，這個(gè)叫做好兄弟一個(gè)也不落下。”
    胡道夏退了退，暗道：不好！
    然而遲了，陳牧河舉高了手，高喊，“大人，這里有要犯！他以前和我們是一伙兒的！”
    衙役聽到聲音，對視一眼趕緊過來了。
    “走，你們都跟著我走一趟！”
    陳牧河對胡道夏惡劣的笑了笑。
    兩人再回來時(shí)，胡道夏腳上也帶了鐵球。
    ……
    不遠(yuǎn)處，胡道夏昨日臨時(shí)睡的，地字屋里的幾個(gè)漢子竊竊私語。
    “太好了，本來我還想和管事的說說，看看是換個(gè)屋子還是什么，這小兄弟有點(diǎn)滲人啊。”
    “是嘞是嘞，你也瞧到動靜了？”
    “對啊，好滲人啊，他自己躲在被窩里頭，一會兒摸摸脖子，一會兒摸摸臉，聲音怪怪的一開始我以為他自己在做那檔子事，后來我偷偷的瞧了一眼……娘嘞，他臉上那模樣可怕著哩。”
    聲音頓了頓，擲地有聲。
    “那鬼模樣就像見鬼了一樣！”
    眾人瞧著蜂門中的安家?guī)腿耍劾镉兄楹蛻c幸。
    太好了，這滲人的小兄弟去他們牢籠里了。
    陳牧河心一沉，莫名的有些忐忑。
    他這是又做錯(cuò)了什么，沾惹到啥了？
    玉溪鎮(zhèn)，顧家。
    顧昭拎出一個(gè)木盆，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沖屋檐上躺梁脊的衛(wèi)平彥喊道。
    “表哥，我要去河里摘蓮蓬和菱角，你去不去。”
    衛(wèi)平彥大貓兒眼往下瞧了一下，考慮都不考慮的拒絕道。
    “不去！”
    顧昭：“很好玩的，家佑哥和慧心阿姐也去，就用我那大寶船，到時(shí)我尋一尋樟鈴溪中的鱉兄，讓它趕幾尾魚兒來，咱們在船上燒飯吃。”
    顧昭頓了頓，又加大了引誘的力度。
    “慧心阿姐做烤魚哦。”
    這話一落，只見衛(wèi)平彥偷偷的吞了吞口水。
    顧昭在心里偷笑。
    衛(wèi)平彥：“是上次摟回來的魚嗎？”
    想起剛來表弟這里的那幾日，除了第一天受到了點(diǎn)驚嚇，后來的幾日都十分快活。
    無他，那一尾尾的鮮魚，當(dāng)真是好吃極了。
    衛(wèi)平彥貓眼兒瞇了瞇，回味起那時(shí)的快活，可恥的饞了。
    顧昭瞧見有戲，緊接著又道。
    “還有菱角哦，到時(shí)候咱們還可以采菱角，皮薄肉厚，味甜多汁，只要清水煮一煮就很好吃了，又香又糯。”
    衛(wèi)平彥嗤了一聲。
    顧昭也不慣著他，拎著木盆又去尋了一雙木屐，抬頭問道。
    “你去不去啊，不去我自己走了。”
    灶屋里，顧秋花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她無奈的瞥了一眼衛(wèi)平彥，轉(zhuǎn)身和顧昭說道。
    “顧昭，你別管他，你表哥這性子是越來越獨(dú)了，他啊，膽子小得很，怕水！你自己玩去吧，別到時(shí)候他在船上炸毛了，掃了大家的興致。”
    屋檐上，衛(wèi)平彥氣哼哼的坐了起來，只見他縱身一躍，動作輕巧又靈敏的從上頭跳了下來，悄無聲息的著地，就像是大貓兒一樣。
    衛(wèi)平彥故意從顧秋花面前走了過去，鼻子里還哼了個(gè)氣兒。
    顧秋花氣了，柳眉倒豎，插著腰就要過來拎耳朵。
    衛(wèi)平彥脖頸一縮，趕忙往顧昭身后躲。
    顧昭張大了手，像母雞護(hù)小雞一般將衛(wèi)平彥護(hù)住，熟練的打圓場道。
    “哎哎，姑媽你別生氣，表哥現(xiàn)在就是這樣，別氣別氣，等以后他就不會了。”
    顧秋花氣短：“哎喲喂，我這哪里是生了個(gè)兒子喲。”
    “我這生的分明是祖宗啊！”
    老杜氏將家里的漁網(wǎng)等物收攏出來，瞧見這一幕，又去屋里翻出了衛(wèi)平彥的木屐，將一眾的家什遞給顧昭，樂呵呵的打著圓場道。
    “好了好了，難得孩子愿意出門玩，你就別嘮叨了。”
    老杜氏轉(zhuǎn)而面對衛(wèi)平彥，笑瞇瞇道。
    “平彥，到了外頭要好好照顧表弟，知道沒？”
    衛(wèi)平彥挺直胸板，斜睨了顧昭一眼，“自然！”
    顧昭：
    瞧那模樣，可把你能的。
    那是奶奶照顧你面子，到底誰照顧誰，這不是一眼就能瞧明白的事嘛！
    兩人眼神對碰，撞出激烈火花。
    片刻后。
    顧昭將手中的木盆等物塞到衛(wèi)平彥手中，笑瞇瞇道：“表哥，走吧，別等到外頭了，你現(xiàn)在就可以照顧照顧表弟了。”
    老杜氏：
    她一把拍了下顧昭的后背，嗔道。
    “頑皮！”
    顧昭走在前頭，衛(wèi)平彥捧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走在后頭，雖然在貓妖炁的影響下，衛(wèi)平彥的性子像大貓，但正經(jīng)時(shí)候還是很可靠的。
    和老杜氏承諾了照顧表弟，那就真的是貼心又可靠，任勞任怨又乖巧。
    把顧昭瞧得稀罕壞了。
    顧昭：“一會兒我讓八郎給我們趕最新鮮的魚！”
    衛(wèi)平彥有些羨慕的瞅了顧昭一眼。
    “這八郎和你這么要好啊。”
    顧昭點(diǎn)頭，“自然。”
    “一會兒你也可以和八郎好好玩，它最喜歡喝酒了。”
    衛(wèi)平彥暗暗點(diǎn)頭，記在心里。
    顧昭吩咐：“表哥，你將這些東西先放咱們屋后石坡道那兒，我去喊慧心阿姐。”
    “成。”衛(wèi)平彥點(diǎn)頭，手腳利索的朝屋后的石坡那兒走去。
    東西放好后，他瞧了瞧波光粼粼的水面，頭一次覺得，這水也沒什么可怕嘛，里頭可是藏著吃不完的鮮魚呢。
    只要他認(rèn)識了顧小昭口中的八郎
    想罷，衛(wèi)平彥又往回顧家折回。
    只見他身姿靈敏的蟄伏，趁著顧秋花沒有注意的時(shí)候，溜到了廚房，將灶臺上那酒瓶子往胸前一藏，貓著腰又跑出去了。
    ……
    王家門口。
    顧昭拍了拍門，“阿姐，阿姐，咱們要走了，你好了沒呀。”
    王慧心從里頭拉開了木門，嗔道，“著急什么呀，這日頭還早著呢。”
    她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顧昭的額頭，笑瞇了一雙桃花大眼兒。
    “阿姐以前和你說過，心急吃不得熱豆腐，你瞧瞧，每日事情都是那么多，你啊，急急忙忙的也是做，慢條斯理的也是做，反正都要忙，你急啥呀！”
    “咱們慢點(diǎn)兒來，人還舒坦呢。”
    顧昭聽皺了一張臉：
    歪理！
    王慧心俏生生的站在屋檐下，抽空攏了攏臉旁的碎發(fā)，笑盈盈道。
    “你說是不是這個(gè)理？”
    顧昭一把接過王慧心手中的籃子，討?zhàn)埖馈?br/>     “是是，姐姐別嘮叨了。”
    “等遲了日頭該曬了。”
    “逗你的呢。”王慧心帕子捂住唇，笑聲如山澗飛過的靈鵲。
    屋里，王婆子正在翻曬前段時(shí)間買的線面，聽到這里，忍不住念叨道。
    “好啦，慧心就別逗顧昭了，顧昭啊，你慧心阿姐雖然大了你快四歲，是你阿姐，但那性子還是跟個(gè)娃娃一樣，愛笑又愛鬧，人又嬌氣，你啊，多擔(dān)待一點(diǎn)。”
    顧昭：“阿婆放心！”
    王婆子上了年紀(jì)，常年推著個(gè)夜香車，手上有勁兒卻背有些彎駝。
    她早年喪夫又無子，干的是這等臟臭行當(dāng)，為人卻干凈，一雙眼睛便是到了老了還是極清極正的。
    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性子卻不擰巴，頗為樂呵的一個(gè)婆子。
    王慧心被她養(yǎng)的極好，便是在這個(gè)院子里，也不見一分的贓污，更沒有一分的異味。
    王慧心自小便知道自己是王婆子撿回來的，祖孫一人相處卻極為親昵。
    聽到王婆子的話，王慧心也不惱，笑吟吟道。
    “哼！這是我阿奶疼我！”
    王慧心想進(jìn)去把剩下的線面擺好，王婆子擺手。
    “好啦好啦，就這么一點(diǎn)活了，哪就要你了，剛剛你還將那衣裳洗了曬了，阿奶忙完這些，自己就會去歇著了，你啊，和顧昭他們一起玩，別貪玩水，知道沒？”
    王慧心：“知道知道，奶奶，我們走了。”
    王慧心走后，王婆子直起了腰板，伸手捶了捶有些發(fā)酸的背脊。
    她老邁的眼睛看向大門，視線好似落在很遙遠(yuǎn)的地方。
    翹娘，你的孩子長大了。
    她和你一樣的漂亮，一樣的善良。
    想著王慧心那姿容出眾的臉，王婆子嘆了口氣，繼續(xù)彎腰整理竹盤上的面線團(tuán)。
    她老了真怕護(hù)不住這個(gè)孩子。
    樟鈴溪邊，顧昭將寶船往江面一扔，原先不過巴掌大的寶船見風(fēng)就漲，瞬間便成了丈高模樣。
    顧昭率先爬上了船，衛(wèi)平彥將東西遞了上去，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氣，也爬上了船。
    顧昭朝王慧心伸手，“阿姐，我拉你上來。”
    王慧心回過神，“噢噢。”
    三人上了寶船后，顧昭化炁成風(fēng)，寶船倏忽一下便出去了，朝這六馬街的碼頭駛?cè)ァ?br/>     顧昭：“咱們還得去接家佑哥，遲了他該惱了。”
    ……
    王慧心在寶船上走了一遭，驚嘆道，“這船真大。”
    顧昭：“原先會更大一些。”
    說完，她便比劃了下寶船原來的大小。
    半晌，王慧心沖顧昭豎了個(gè)大拇指，贊道。
    “不錯(cuò)不錯(cuò)，難怪你能在夜里走遍整個(gè)玉溪鎮(zhèn)，還把十來個(gè)更夫的薪酬都賺了。”
    “顧小昭，你這一手厲害了啊！”
    顧昭嘿嘿笑了一聲。
    ……
    很快，三人便接了趙家佑，然后一路朝蝦兒島駛?cè)ァ?br/>     顧昭：“前些日子，我打蝦兒島那兒經(jīng)過，瞧見那附近的水面上淌著許多菱角，咱們正好去采一些。”
    路上，顧昭一行人瞧到元伯的船，苦讀許多天的趙家佑興奮的朝元伯揮了揮手。
    元伯摘下斗笠，陽光下露出爽朗的笑容，待看到船上的王慧心時(shí)，頓時(shí)又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了。
    曬得有些發(fā)黑的臉紅了紅，眼神躲躲閃閃的不敢瞧人。
    兩船相擦而過。
    王慧心又回頭一看，倏忽的笑了一下，桃花大眼兒里好似有細(xì)碎星光，杏腮微微酡紅，也不知道是曬的還是熱的。
    顧昭聽到她小聲的嘟囔了一聲，“呆子！”
    顧昭：
    不是吧。
    她瞧了瞧王慧心，又轉(zhuǎn)過頭去瞧漁船上的元伯。
    慧心阿姐和元伯大哥？
    就在顧昭狐疑的時(shí)候，王慧心伸手輕輕擰了擰顧昭的手，嗔道。
    “小孩子操心這么多干嘛，會長不高的！”
    顧昭吐槽，“你也沒比大我多少呢！”
    瞧著王慧心不想提，顧昭便收住了話頭。
    ……
    蝦兒島很快就到了。
    果然，那兒的水面上長了一片的菱角，大大的綠葉似巴掌一片連著一片，遠(yuǎn)遠(yuǎn)看去  ，那片水域就像是長了毯子一般。
    幾人將船板上的小竹排丟到了水里，直接泛著竹排去采摘菱角草下的菱角。
    這個(gè)時(shí)節(jié)的菱角很新鮮，皮薄肉脆，掰開紫色的殼，里頭的菱角肉又甜又脆，鮮嫩多汁。
    幾人很快便將各自的小籃子裝滿了。
    將又一個(gè)菱角從草根里掰出，丟到籃子里，衛(wèi)平彥意興闌珊。
    “表弟，咱們什么時(shí)候能吃魚？”
    表弟顧昭：
    她瞧了瞧手中的三根清香，香火都要燃燼了，這八郎兄怎么還不來啊！
    顧昭頭也不回：“馬上，馬上能吃了！表哥別急，先吃點(diǎn)開胃菜。”
    衛(wèi)平彥瞧著竹排上的自己吃剩的菱角殼，貓兒眼里有委屈。
    這開胃菜真是寒酸。
    那廂，顧昭心一狠，又燃了兩柱香火下去，煙氣攏聚，化作兩只靈巧白鶴，朝著樟鈴溪江畔的江心飛去。
    終于，在顧昭的連環(huán)奪命十八呼喚中，大鱉姍姍來遲。
    “顧道友，何事尋我，這般著急。”
    顧昭瞧著大鱉無精打采的模樣，大驚，“八郎，你這是被誰欺負(fù)了，你你瘦了。”
    大鱉昂起頭，豆大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
    可不是瘦了嘛，再瘦下去，它這背上的殼都得穿不住嘍！
    “顧道友，八郎這段日子難啊。”
    “這樟鈴溪里來了條龍，也不知道是從哪個(gè)地方冒出來的土帽兒，它聽了幾本人間話本，非說那等龍君身邊，得有龜丞相才威風(fēng)！”
    大鱉傷心淚流，“我就是被他抓壯丁的龜丞相。”
    “它還養(yǎng)了兩個(gè)娃娃，非說那是它的龍?zhí)印?br/>     話本子里說得真真的，那等龍?zhí)樱褪请y纏！
    難怪一個(gè)個(gè)龜丞相都是白胡子模樣。
    大鱉目光哀哀的看著顧昭。
    “顧道友，八郎這里難受，想哭。”
    顧昭的目光落在大鱉胸口，只見它拿右鰭拍心口，直把龜殼拍得嘭嘭作響。
    顧昭：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