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后，虔州漸漸熱起來。
春雨漸歇，夏荷初露。
杜衡聘了個護院，家中行三，大家皆呼他黃三，長得人高馬大，皮膚黝黑，拳腳功夫頗為利索，然而開口卻是濃濃江南腔調。
杜明媚若要出門，便有黃三在旁邊護著，順便趕馬車。
安寧街上的兩間鋪子，已經重修好，杜明媚帶著千柳出門，去鋪子看看是否還有別的地方需要改。
短短幾日，原本光線昏暗、不大的兩間鋪子，重新粉刷，墻壁打通，已經煥然一新，亮亮堂堂。
左側擺放定制展柜，旁邊壘著一排刻牡丹花的小盒子，做工精致，不論買脂粉香料還是布匹成衣，均用盒子裝，大方典雅。
除兩位掌柜外，鋪子里還站著黃嬌并一位灰發長須老者，正是虔州擅制香的徐老爹。
杜明媚在鋪子中轉了一圈，面露喜色，瞧著兩位掌柜，點頭稱贊，“辛苦二位了。我已經請術師看過，明日日子不錯，就定在明日開張吧。”
杜明媚從袖口中抽出四張寫了字的紙，分別遞給他們，“這是我寫的契書，四位看看，是否有遺漏的。”
劉三王四伸手接過，當初東家大姑娘便允諾過會重簽契書，但當他們拿到手中翻開，看清上面內容，頓時喜不自禁，難以置信地抬頭。
“大姑娘這、這契書是否錯了？”
杜明媚搖搖頭，笑著回道：“沒錯。”
要籠絡人心，要讓他們真心實意地為鋪子好，除了真誠以待外，還要讓出部分利益。
“往后你們除了每月月錢外，每月盈利都會拿出兩成，你們四人平分。若鋪子虧損，也無需你們賠。”杜明媚頓了頓，微微歪頭，“不過，我想，有你們四人在，我們鋪子只會越來越好。”
處理好鋪子里的事，杜明媚踏上馬車，隔著簾子對黃三道：“先不回家，我要去城北洗墨街，買幾本重要的書。”
黃三牽動韁繩，低聲回她，“小姐，夫人有交待，你辦完鋪子里的事，就要立即回去，說是今日家中有客來訪。”
杜明媚聲音微低，“洗墨街離這不遠，我買書很快，誤不了家中要事。”
黃三無法，只好策馬向北。
城北洗墨街，多是瓦舍茶館，筆墨書鋪子，來往行走間大多是身穿長袍的讀書人。
馬車在一家賣書的鋪子前停下，外面牌匾寫著“惜字閣”，門邊掛著塊紅色招幡，上書“書中自有黃金屋”七字。
尚未走進，便有淡淡墨香隨風傳來。
杜明媚蒙著面紗，緩步走進書鋪。
柜臺后站著位身穿藍色布衫的男子，半靠柜臺，手上捧著一卷書，看得如癡如醉。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面容清俊，微微頷首，“敢問小姐買書還是買文房四寶？”
杜明媚徑直走到他面前，漂亮的丹鳳眼透著些許幽深，“鴻雁寄書，百曉傳音。”
掌柜微微一怔，站直身子，打量了杜明媚幾眼，放下手中書。
“姑娘想做鴻雁還是百曉？”
聽到回話，杜明媚忐忑之心微定，看來她沒有找錯地方。
“百曉。”
掌柜再次看了杜明媚幾眼，從柜臺后出來，微微躬身，手伸向前，“姑娘請跟我來。”
掌柜領著杜明媚走到后院，站在一間廂房前，推開門，“姑娘請進。”
千柳正要跟上去，那掌柜攔了攔，面帶淺笑，“這位姑娘還請在外面等候。”
千柳一急，拉著杜明媚的手不松，她神色警惕地看向四周，聲音壓低，“小姐，你不是要買書嗎？買完我們就回去吧，這地方看著有些奇怪。”
杜明媚拍拍她的手背，笑臉盈盈，“莫怕，我要的東西就在里面，你在這里等我，最多半盞茶的功夫，我就會出來。”
杜明媚踏進屋子，掌柜在外面關上門，在門口與千柳面面相覷。
屋里關著窗子，白日里也點著燈籠，中間是一道竹簾，看不清里邊情形。
杜明媚在竹簾前的凳子上坐下，微微垂首，屏息斂神。
過了片刻，腳步聲傳來，隨即是凳子拉開，有人在竹簾后面坐下。
“你要賣消息？”聲音清冷，不辨男女。
杜明媚出聲，“是。”
“賣什么？”
“東北趙家幼子的下落。”
東北趙家，靠賣藥材與貂絨起家，鋪子開遍大毓各州，日進斗金，家財萬貫。
趙家這一輩有三子，幼子趙若青學識頗佳，尚未及冠便連中小三元。趙家祖輩早年乃農戶，后成商戶，難得出了個讀書人，護得如珠似寶。
去年年初，趙若青離家進京參加科考，卻一去不返，下落不明，仿若憑空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坊間傳聞，趙家幼子得罪權貴，命喪京城，但趙家之人皆不信，開出高價，以尋趙若青的下落。
話音落下，屋子里靜了片刻，“你一個小姑娘，常住江南，哪來東北的消息？”
杜明媚微微擰眉，聲音微冷，“惜字閣的規矩，莫問來處，莫探去處，竟成擺設了？”
竹簾后響起一聲輕笑，低聲喃喃，“脾氣倒是大。”
隔著簾子，杜明媚只隱隱約約聽到響動，卻聽不清對方具體說了什么。她咬了下唇，沉默不語，若不是她眼下缺錢，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受氣。
“好吧，我不問了。說說你的消息吧。”
杜明媚抿抿唇，“京城晉王世子，京郊碧荷莊。”
因一道竹簾，杜明媚無法看到，在她說完這句話后，屋子里的那人，猛地坐直身子，右手握緊扶手，似乎沒有預料到，她真的有消息。
過了幾息，那人緩緩松開手，打了個響指。
竹簾微晃，有一身穿藕荷襦裙的女子從里面出來，手上端著托盤，緩步走到杜明媚面前。
“這是一千兩銀票。三日后，你于今日這個時辰再來。”
杜明媚拿起銀票看了看，放進荷包，起身離開。
屋門打開，千柳略帶尖利的聲音傳來。
半盞茶的時間早已過去，千柳久等不見人出來，心里甚是焦急，奈何門口有掌柜守著，她打不過他，只好扯著嗓子叫“小姐”。
杜明媚快走幾步，上上下下打量千柳全身，聲音低沉，“他對你動粗了？！”
千柳看到小姐平安出來，哪還顧得上其他，連連搖頭，“沒有，只攔著我不讓我進去。小姐，你怎么進去那么久？”
杜明媚輕舒口氣，“原以為半盞茶就夠，沒想到要這么久。”
杜明媚帶著千柳回到外面鋪子，買了幾本書后，上車離開。
掌柜送走人，轉身關上鋪門，回到后院。
原本緊閉的窗戶已經打開，竹簾拉起，天光照進來，整間屋子甚是明亮。
窗邊有位身穿象牙白錦袍之人，漂亮桃花眼自帶三分笑意。
“送走了？”
掌柜點頭，“小的看著她上的馬車。”
解瑛將一張折好的紙遞給他，“傳回京中，讓他們速速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