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國,猶他州與亞利桑那州交界之處,一輪弦月掛在高空,月下,沙地曠野一片靜寂。一處隱秘山間的縫隙之中,陡然出現一片洶涌的紅色海浪。仔細看去,那波浪卻靜默不動,宛若時間停止。浪濤之上,一胖一瘦兩個人影佇立在朦朧月色下。
“你回去吧,想要理順古卷上的提示,還需一些時日。”身形稍胖那人開口說道,聲音一如著曠野一般,透著蒼涼。
“是。”身形瘦小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她恭敬的應聲,又問道,“棘大人,不知您可否有什么囑托帶給家父?”
那人靜默了片刻,身姿一低,探手撫向波浪,“你看我們所在的這片石浪,觸手便可順著砂巖的紋路體會到波浪的痕跡,這由數億年風暴雕刻形成的景致,結合了剛與柔最極致的美。希望有一日,你父親能體會到其中意境。”
最后一字猶飄蕩在夜晚的空氣中,那人卻已消失無蹤。
石浪巔峰的少女獨自一人立在砂巖之上,仍對著遠方,垂首說道:“是,定然將荊大人的話一字不差轉告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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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吧,還需一些時日。”
地球另一側,細長峽谷深處,一間竹房之中,一人悠悠說道。
屋外,左白朝竹屋行了個禮,轉身,朝來路行去。
……………………
T大,食堂仍舊早六點半開飯,體育館仍舊晚九點閉館,實驗樓仍舊通宵亮燈。
有人徹夜不眠背單詞,有人徹夜不眠追美劇,有人徹夜不眠打網游,有人徹夜不眠談戀愛,太平盛世,一切平和,一切如常,只在十二月末,漸漸沸騰起來。
入了十二月,除了周六周日,再沒什么法定假期,于是當平安夜、圣誕節接踵而至的時候,整個學校乃至整個城市,都洋溢出熱烈的節日氣氛。
“不是宗教信仰,也不是崇洋媚外,我看大家伙兒純粹是假期太少憋的。”環顧著校園內平安夜舞會海報、圣誕游拼團通知、教堂結伴游小紙條等等喜慶活動,高欣總結道。
程亦萌將頭上的帽子又拉下一分護住耳朵,喜滋滋說:“管他的,左右這樣的日子出口公司賺外匯,國內商家賺人民幣,小戀人賺愛情,路人賺美景,何樂不為。”
但是對于一些人,喜慶日子卻反倒有些煩心的事兒。
“嘿嘿,奇奇,想好平安夜那天赴哪位王子的約會沒?” 程亦萌用胳膊碰碰她另一側的霍玄奇,好奇道。
“昨天又有三個人讓我把請柬轉交你呢,放在你床頭了,看到沒?”高欣補充。
“不然,我給你設計個隨機選擇的小程序吧。”左思也很體貼。
霍玄奇輕輕甩下頭發,長發在冷冽空氣中劃過優美的弧線,“這世道哪有什么王子,連個騎士都遇不到。”說完,隨手將早晨在信箱中取出的幾封追求者的信箋塞入路旁垃圾桶中。
四人一路進了食堂,打完飯菜,在一張四人桌旁坐了下來。
四周熱絡的交談聲,食堂中縈繞熱氣的飯菜味道,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左思漸漸聽不到、聞不出、看不見。她機械地向口中塞著食物,神思卻全然跑開。
這些天來,但凡沉靜下來,她的大腦就自動進入PPT自動播放狀態。一個個曾經認識的人,一張張曾經見過的臉,逐張而過。沒有右想,但是為什么右想給人的感覺,如此熟悉。
還有那日早晨看到的匆忙趕飛機,東西被搶走的女生,等等……那個精神抖擻,節省布料的T恤男生,肯定見過!
以前,在哪里呢?
高中……不是,初中……不是,小學嗎?
左思恍然覺得自己從擰成一團的萬千亂麻中瞥見了一個小小線頭,迫不及待便伸手去抓。
啪——的一聲,對面的清脆聲響像快刀一般,鋒利地將那線頭探出頭的一段自亂麻中咔嚓剪斷。
只見坐在左思對面的高欣將食堂翠綠色的塑料筷子有力地放入餐盤,顫巍巍用手指指向左思,“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左思茫然然看看左右,程亦萌和霍玄奇都在笑意盈盈看向她。
左思疑惑著食指回勾,指向自己鼻翼,“小欣啊,你說,我?”
“對,就是你!保持住現在你手指的方向,繼續狠狠戳下去。”
畏于高欣此刻強大的氣勢,左思乖乖沿著手指方向,輕輕向自己鼻翼碰去。
黏糊糊的,中午食堂打的紅豆米飯粒子,左思順手送進自己嘴里。
“思思啊,”高欣語重心長,“早晨你沒給我們帶飯,第一節數學分析課沒給我們占視角最佳的位置,課堂筆記記得還沒有小萌子全。超人也不會每天上崗滴,準點兒小事兒我們就原諒你了。”
程亦萌和霍玄奇在一旁點頭附和。
高欣繼續激昂道,“但是上課老白提問你,連叫三次你都沒聽見,英語泛讀課討論你冒出中文說什么高中還是初中,這算怎么回事啊?這是我們寢室勞模應該有的反應嗎?我還指望著誰去抄作業啊!”
程亦萌、霍玄奇小聲鼓掌。
“好吧,勞模也有假期,書呆子也有厭學的時候,作業那點兒小事兒,我們也原諒你了。但看看你現在,吃個午飯也能吃到鼻孔里去,你以為你自己已經進化到那么高級的物種了嗎?”
程亦萌、霍玄奇放下手中筷子,為高欣長長演講口水都不咽一口熱烈鼓掌。
高欣略點頭制止住那兩個姑娘的個人崇拜,看向左思,“好了,好了,鬧表沒有電池也不會再走滴,看在我們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的份上,你下午出去充電吧。把你神游到海王星的思緒,給我們帶回到地球上來。”高欣比劃著手中湯匙,順勢揮出。
“什,什么意思,充電?下午還有專業外語課呢。”
“Bingo,就是叫你逃課的意思。”程亦萌一打響指,“欣啊,這圈繞得好大好長好間接啊,我面條都砣了。”
霍玄奇拍拍左思,“去吧,去吧,反正你的心也不在課堂上,別占著別人想坐的位置。”
“去吧,去吧,到學校外面走走去,看看節日前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對了,不妨不看看我們T大附屬第一醫院的樣子,順便把上次我去看牙時拍的曲面平展的片子帶來。”程亦萌立時從包里掏出紙筆,給左思留下她牙醫的名字和出診時間。
就這樣,左思被三人一路送出食堂,送出校門,送上了公交車。
勞模就這樣踏上了逃課之旅,也第一次將去真正的醫院。
……………………
有些人天生適合逃課,比如,尚笑非。
有些人天生不適合逃課,比如,左思。
自從開始上學的這十來年,左思從未拉下過一堂課,從沒請過病假,從不遲到早退。
因為從來也沒答對過那個腦筋急轉彎,因為是整個家族公認的笨蛋,她一刻不敢懈怠,再不能在別處拉下分毫。
可這一天,她就這樣出門了。不去想專業英語,不去想一張張回憶中的臉,不去想老爹轉身前的眼。
嘿,今兒天其實挺藍,風其實不大,車上人其實不多,真是個,適合逃課的日子。一路上途經商業區,還有好些派送的免費節日禮品,偶爾逃一節課,好像也不錯。
左思悠悠哉哉,邊打聽邊走,兩個小時后,終于來到了T大附屬第一醫院。
仰頭望向高高的門診大樓,她心中生出一分激動,掏出程亦萌寫的紙條,她踏步而入。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翻飛的白色大褂,一切與她在影視劇中看到的一樣,卻又有些身臨其境的不同。
十五樓,左思自牙醫處取到程亦萌的曲面平展片子,聽那慈眉善目的醫生叮囑兩句,將片子在包中收好,謝過醫生,轉身出去,還沒等她隨手帶上門,迎面便與一個自走廊穿過的人撞個滿懷。
抬眼看去,那人從頭自腳一身深綠,口罩半掩著松松搭在嘴邊。
綠色的,手術服……
她還未還得及開口道歉,那人抬手拉下口罩,笑瞇瞇道,“喲,姑娘,來接我下手術嗎?”
這語調,這身形,這口吻,不是尚笑非是誰。方才手術帽壓住了他一頭標志性的蓬松頭發,一身深綠手術服將他融入救死扶傷的行列,一時,她還真沒認出他來。
可只要一開口,不用拉下口罩,也知道是他。
“順路來取亦萌的牙片,”左思揚下小包,又奇道,“不過,你們現在就可以進手術室觀摩了嗎?”
第一醫院是T大的附屬醫院,亦是T大醫學部的臨床教學基地,作為醫學部的尚笑非出現在這里并不奇怪,只是,以他現在的水準,能直接進手術室觀摩嗎?能直接參加手術嗎?
那手術臺上的患者,是不是太不安全了一點兒?
“直接參加手術還不夠火候,不過,這次主刀的主任是我們部師兄,在旁邊觀摩學習一下,遠勝教科書。那邊需要牙科會診,我去遞個會診單,左思你在那邊椅子上等我一會兒。”尚笑非說完,快步跑了出去,拐彎前還不忘回眸一笑。
這一笑,候診區里便是一片驚艷的抽氣聲與感嘆聲。
穿上手術服,也還是那個樣子,左思搖搖頭。
好不容易在候診區找個空位坐下,那邊尚笑非已經辦妥了手頭的事,走了過來。已沒什么空位,他朝坐在左思右邊的人燦然而笑,那人便亦笑著挪了挪位置,與另一邊三位親屬擠了擠。
好吧,穿上手術服,也是有些制服效果的……
“剛才說順路來取牙片,左思,那你本來打算做什么的?”尚笑非坐下問道。
“隨便走走,參觀一下醫院。”
“那你運氣不錯,遇到了最佳導游。”尚笑非側頭,目光轉向一角的售賣機,“首先,你應該從第一醫院的自動咖啡售賣機開始。”
他起身朝售賣機走出,取杯,投幣,等候。
那邊椅座上,左思耳側,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