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聽了……方迪靳的話……來……看牙。”左思身后的座椅上,一個男生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看你以后還用牙啟瓶蓋,先別說話,把棉花咬好。”另一個男生在旁邊開口道,“這次多虧了老五,不然誰也拗不過你。”
“哎,老大,”男生一聲拐彎的哎,讓語氣立時染上八卦氣息,“你說方子到底有沒有希望?”
“神……麻?”老大嘴里仍含著棉花,吐字含混不清。
左思無聲向后側又挪動了幾分,整個背部全然貼在椅背上。
“方子不是喜歡數學系的霍玄奇嗎?就是那個大一的美女。老大,你說他有沒有希望?整個學校都知道尚笑非在用親友團路線追霍玄奇。”
“誰,誰說老五……喜歡霍玄奇了?”老大吐掉嘴里一側的棉花團,疑惑道。
“新生開學那天我就知道了,”陪護寢室老大的男生略帶神秘地低聲說,“那天中午老五就問我,認不認識數學系一個穿米色風衣,用紅色拉桿箱,住在X宿舍樓的新生。我讓在數學系的表妹看了一圈,形容那人可不就是霍玄奇。”
尚笑非不知何時已坐在左思身邊的空位上,將手中咖啡杯遞到左思手中,只見她條件反射般接了過去,眼睛不眨一下,坐姿僵硬。
“哦,這么說起來的話,老五好像也和我提到過那個美女……但是我們老五哪里比那個尚笑非差啊……”
尚笑非靠坐在銀色長椅上,身后那兩人交談的聲量不高,卻清晰入耳。他只舒適坐著,仿若事不關己,悠然喝了口咖啡。
哦,純香可口,暖入心田,正適合下臺之后來一杯呢。
可是他身邊的人,已騰地站起,手握冒著裊裊熱氣的暖杯,一步不停,朝門外走去。
“喂,左思,好歹喝一口嘛。”尚笑非起身,伸手拉下越來越熱的手術帽子,追了出去。
坐在座椅另一側的兩個男生,便看到一矮一高,一藍一綠兩個身影如風般自眼前快步晃過。
“那個鳥巢頭,看著好面熟。”陪護的男生揉揉眼睛。
老大用手肘觸了他一下,“那個小大夫臨出門前回頭是不是森森看了我們兩一眼,是不是?那摻雜著不耐、不屑和暗爽、淺笑的眼神,那算個什么眼神?”
“斷背山吧……老大,你透視眼啊,一個眼神搞出來那么多內涵外延?管他呢,剛才好像聽到有人喊左思,說到左思這名字,哎,老大,我跟你說……”陪護男貼著老大,又開始絮絮說著。
女人八卦不可怕,男人八卦的時候,才比較有殺傷力。
………………
左思手握紙杯徑直朝電梯走去,一排五個電梯,她悉數都點了一遍按鈕。疾行之中,咖啡杯中褐色的液體溢出幾滴,落在她手上,恰如此刻腦海中漸漸涌起的回憶。
仙鶴來在窗臺絢爛開放的時候,奇奇幫她下樓去取方迪靳送來的美味,她立在窗口,正看到兩人。霍玄奇在樓門口環顧兩眼,朝女生樓外拎著東西最多的人走去,與方迪靳打過招呼,霍玄奇接過方迪靳手中大小袋子,便轉身朝樓內走去。樓外,方迪靳仍注視著霍玄奇離開的方向,眼睛不眨一下,就那樣一直看著,好一會兒后才收回目光,仰頭朝左思寢室方向望去。
那是第一次,左思并不希望自己的視力,那么好。
農場偷菜回來的時候,在晚自習后的逸夫樓外,她恰好瞧見霍玄奇長發披落,倚在樹邊。沒來得及遙遙揮手,眼尾瞥過,卻正見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方迪靳在逸夫樓的石階上遠遠看著霍玄奇的背影。三五結對下自習的學生自他身邊擦肩而過,他一動未動,只隔著來來往往的人潮,注視霍玄奇的背影。
那是第一次,左思希望商店中有賣弱化視力的隱形眼鏡。
深秋山中,方迪靳與霍玄奇走在最后;
晨間的慢跑時,方迪靳問她霍玄奇有什么愛好;
食堂的窗戶邊,方迪靳猛地轉化了話題……
他總是一點點地,不經意地,問著關于奇奇的事情。
她早該知道,或者,她早就知道……
“一口不喝,很浪費的。”大步走過來的尚笑非不知何時披上了一件白大褂,倚在電梯門側鄙視左思道,抬手,自己又嘗了一口。
電梯數字閃到“12”,金屬門打開,左思一腳踏進去,站定之后揚起手,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陣陣暖意流過食道,流進腸胃,卻沒能,暖了心間。
電梯門嘩地打開,一片靜寂,并不是熱鬧的醫院大廳。左思一愣,方才走得急,完全沒注意這部電梯是上行的。
還沒來得及重新按下“1”,左思腕上一緊,已被尚笑非拉著向外走去。
這一層幾乎沒有什么人,往前不遠,是一段不高的樓梯,尚笑非拉她走到頂端,是一面泛著銀光的金屬門。尚笑非自白大衣口袋中取出一張磁卡,揚手劃過,門無聲打開。
“醫大游第二站——醫用直升機停降點。”
尚笑非唇角揚起,雙手搭在左思肩上,將她輕輕推入門的另一側。
………………
門的另一側,頭頂是逐漸化作暗藍的夜空,點點繁星點綴其間,如夢似幻。
遠處護城河蜿蜒逶迤,似玉帶翩然多姿。
冬日晝短夜長,此刻,華燈初放,光影萬千。
左思從未坐過飛機,站在高樓頂端放眼望去,只覺得蕩氣回腸,氣勢萬千,整個城市,仿若就在腳下,觸手,便可碰及天邊。陣陣晚風吹過,她的頭發與圍巾隨風飄揚,展開雙臂,似乎亦能隨風飛揚。
“那邊,是T大的運動場。”尚笑非一手扶在天臺護欄邊,一手向遠方指去,“旁邊是信息樓,那邊是學子路,看到沒?不過你們宿舍樓被擋住了。”
左思點點頭,果然呢,T大最高的信息樓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喂,你——好——嗎?”尚笑非朝遠處大聲喊道,底氣十足,聲音震耳。
“你今天上的那臺手術,是胃的手術吧?”左思偏頭看他,冬夜中,他蓬松的頭發隨風而動,眼神明亮,敞開的白大衣在身后飛揚,仿若,翅膀。
難怪說醫護人員是白衣天使,制服的作用,還是有的。
“阿——嚏”,下一秒尚笑非響亮的噴嚏,將風中的偽天使墜落在停機場上。左思拉過尚笑非袖口,朝門內走去。
室內,中央空調調控的溫熱之氣撲面而來,尚笑非雙手斜插在白大衣口袋中,重新精神抖擻,眼睛彎彎問道:“姑娘,你方才在12樓跑那么快做什么?作為被熱烈討論的當事人的我,都很泰然。”
左思臉上一紅,“聽墻角不好……”
又一想自己明明使勁貼到椅背上聽得很徹底,臉色更紅。
她低頭盯著腳尖,瞥到腳底指示路標,猛然想到什么,抬頭道:“尚笑非……你怎么有停機坪的磁卡?”
這種東西不是一個實習生應該有的吧?
尚笑非收好磁卡,拍拍白大衣口袋,笑得燦爛,“路上搶的,師兄的衣服,剛好里面有師兄的磁卡。”
他說得自然而然,心安理得。
兩人步行走樓梯,尚笑非似乎已忘記了剛才的問題左思并未回答,轉而問道:“左思,知道Varicella-virus嗎?”
“啊?什么病毒?”
高層的樓梯間里幾乎沒有人,兩人緩緩走著,“Varicella-virus即水皰-帶狀皰疹病毒,簡稱VZV,此病毒呈磚形,有立體對稱的衣殼,內含雙鏈DNA分子,人類,是它唯一的宿主。”
尚笑非帶著磁性的聲音在靜靜階梯間回響,不似往日里嬉笑的模樣,在講解醫學知識時,他專注而專業,讓人禁不住耐心傾聽。
只是,對于從沒生過病的人,VZV和她有一納米關系?
“有些東西總是越早越好的,就像小孩子出了水痘后,會獲得持久的免疫,日后即一般不會再復發。”
“所以,”尚笑非側頭看向左思,內里深綠色的手術服讓人心生安寧,他聲音平和,仍說得一本正經,“初戀就像出水痘,越早越好,不然,越大越傷身。”
左思險些從樓梯上一步跨下四級階梯,尚笑非在身后拉她圍巾,她才躍了三級在樓梯上站定。松松圍巾,拍拍心口,她轉身仰望比她高三級階梯的尚笑非,他白衣飄飄,悠然而立,仿若只是說了個通俗易懂的醫學常識。
“你出過水痘了嗎?”左思仰頭問道。
尚笑非探出食指擺了擺,“姑娘,剛剛痊愈的患者,還沒有資格問醫生這個問題。”說著,他另一手在白大衣口袋里摸索,轉眼掏出另一張磁卡,“喲,運氣不錯,醫大游第三站,醫生食堂,免費的飯卡,來嗎?”
說實話,你師兄是機器貓吧,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