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若涵目睹了事情的整個經過,不過她并沒有發現李鼎善和宋超度,也不知道董四和董七娘也在附近,卻是看到了高見元和燕豪的出現。
高見元和燕豪二人現身后,連若涵就離開了貢院,來到了客棧。
聽到了連若涵所講的事情經過,夏祥瞇著眼睛笑而不語。張厚和沈包、曹殊雋都聽得目瞪口呆,誰也沒有想到,只是張貼了一紙黑榜,寫了“夏祥落榜”四個大字,就引發如此重大事件,還驚動了見王、殿前都指使揮和慶王,事情真的是鬧大了。
可問題是,見王、殿前都指使揮和慶王從何得知此事,又為何而來?張厚和沈包二人對視一眼,忽然心底生發了一絲寒意,夏祥在貼榜之前,是否早就料到此事會風云激蕩,引起各方關注?果真如此的話,夏祥還真是了得。
“慶王管轄禮部,是以慶王過問此事,在情理之中,也合規矩。見王為何也橫插一手?還有,科舉本是禮部之事,考子聚眾鬧事,也是上京府職責管轄所在,關殿前司何事?亂了,真是亂了套了。”曹殊雋本來還沉浸在連若涵到來的興奮之中,本想急于拿出玉連環和若爾讓連小娘子挑選,聽了連若涵所說的貢院門口發生之事,他的心思完全被事情一波三折的變故吸引了。
“亂中才能取利,見王雖不管轄禮部,但科場出了舞弊案,他身為王爺,不管是為皇上分憂,還是為考子討還公道,只要出面總會有正當理由。”張厚迅速分析了各色人等粉墨登場的目的,背起雙手,在房間中走動幾步,“慶王比見王晚了一步,可見是有人早早就通知了見王。當然,也不排除慶王故意拖延到合適的時候才現身。上京府衙役就不必提了,即使是付擢付少尹前來,在兩位王爺和一位殿帥面前,也討不了好去。更何況,付少尹巴不得假裝不知道此事,避之不及。殿前都指使揮葉時勝葉殿帥,應該是聽命于三王爺,他的出現相當于三王爺出現。”
“景星慶云四位王爺,雖只有慶王一人露面,卻有景王、慶王和星王三位王爺介入其中,唯獨五王爺云王不見其人也不聞其聲,難不成五王爺真的置身事外了?”沈包揉了揉額頭,無比仰慕地看向了夏祥,“夏兄一出手,就攪動了京城風云,你現在還只是一介布衣,他日真的步入了朝堂,指不定會席卷多大的風云。現今朝堂之上,候相一手遮天,排除異己,打壓忠良,也該有人挺身而出,還朝堂一片清明了。”
“哧……”張厚忍不住譏笑出聲,“沈兄真會說笑,夏兄現今前途未知,連功名都沒有,怎能為官?就算此次僥幸得以高中進士,吏部授官,頂多是七品,想和一品大員的候平磐過招,哪里有半分勝算?被候平磐貶謫出京的二品三品大員,你還數得過來嗎?”
“哈哈,承蒙二位抬愛,夏某哪里敢和候相相提并論?”夏祥哈哈一笑,為連若涵續了茶水,“連小娘子,且聽聽你的高見,葉殿帥是為三王爺前來嗎?”
連若涵端起茶水,舉到嘴邊又放了回去,一雙美目若有所思:“我有幾件事情不明,還請夏郎君一一賜教。我路過貢院見到黑榜之時,便派人去景王府請見王,不想派出的人前腳才走,見王后腳就到了,可見早就有人知會了見王,此人是否是你?”
夏祥在張厚、沈包、曹殊雋三人疑問的目光中,搖了搖頭。他也疑惑是誰知會了見王,見王第一個出現,說明見王比后面幾人知道得都要早上一些。
雖說夏祥也很清楚,連若涵所說的事情經過之中,必然有主有次,也有有意疏漏的部分,但大體不差。慶王是他請金甲前去秉報,是以慶王的出現他并不驚訝,見王又是因何而來?
不過不管見王是受何人所托而來,此人是在幫他。見王斷然不會因他的落榜而和文昌舉為敵,也不會閑著無事來貢院門口鬧事,更不會從黑榜事件之中發現可以大做文章的契機,然后主動出擊也好亂中取利,見王并無此等頭腦。由此可以斷定,必定有人在幕后配合他的張榜,有意將事情鬧大。
那么此人到底是誰?
“不是我。”夏祥搖頭,“我也正疑惑此事。”
“連小娘子,先不管是誰請動了見王,我且問你,你派人去請見王前來,是想幫夏兄不成?”沈包嘻嘻一笑,眼神中多了戲謔之意,“不知連小娘子是否婚配?”
連若涵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說道:“小女子尚未婚配,不過……我派人去請見王,并非是為了幫助夏郎君,而是另有所圖。夏郎君,慶王是否是你所請?”
沈包嘿嘿一笑:“在下算是領教了連小娘子的爽直。”
曹殊雋聽出了沈包話中的嘲諷之意,不滿地說道:“如此方顯連小娘子為人率真的本色,沈兄不要拿世間的庸脂俗粉來比擬連小娘子。”
“我哪里有?”沈包有意撮合夏祥和連若涵,“我只是想為連小娘子和夏兄做一個媒人,二人情投意合,是天作之合……”
“二位若要爭論,請到外面,我和夏郎君在談論國家大事。”連若涵臉色一沉,微露不快之色,掃了曹殊雋和沈包一眼,“二位是請了,還是閉嘴?”
曹殊雋連忙閉嘴,閉嘴還不算,還拿出一張紙貼在了嘴上,言外之意是他不再多發一言。沈包歉意一笑,喝茶不語。
夏祥不動聲色,心想連小娘子好生厲害,方才臉色變化之間,別有一股威嚴溢于言表,讓人望而生畏,不愧是大戶人家之女,自有高高在上的威勢。
張厚卻嘴角一翹,不屑之意一覽無余,不過是一個商賈女子,還敢大言不慚談論國家大事,當真是自不量力得緊。有心轉身出去,不想再聽連若涵不知所謂的高談闊論,又想聽聽連若涵和夏祥關于貢院事件的推論,就又留了下來,卻還要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幾人之中,他反倒成了最不自在的一個。
夏祥見曹殊雋的滑稽樣子,不由笑了:“慶王是否由我而請,曹三郎最是清楚不過。”
“對,對,我知道,我知道。”曹殊雋從嘴上拿下了紙,迫不及待地說道,“慶王確實是夏郎君請人所請,此人就是金甲先生。”
“原來夏郎君認識金甲先生,怪不得……”連若涵微微點頭,目光望向了窗外高大的槐樹,槐花如雪,紛紛揚揚,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展顏一笑,“金甲先生倒是一個妙人,記得當年在泉州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為人治療時,用了一味古怪的方子,最后治好了病人,傳誦一時。”
張厚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面露不解:“夏兄,三王爺并不節制殿前司,葉殿帥又是因誰而來為何而來?莫非是……皇上旨意?”
“葉殿帥多半還是因三王爺而來。”夏祥對殿前都指揮使葉時勝的出現也是有所推測,殿前都指揮使掌管禁軍,負責皇宮和京城衛戍,位置極其重要,若非皇上親信之人,斷不可擔此重任,“只不過他雖受三王爺之托,卻只是在做忠君之事,并非是為三王爺效力。”
三王爺再是迫切想要掌權,也不至于現在就籠絡了葉時勝,先不說葉時勝為人正直,只知皇上不知王爺,皇上雖病重,卻并沒有病危,三王爺在朝堂之上不管和哪個大臣關系交好,也不管哪些大臣依附三王爺,都不要緊,王公大臣并無兵權,而一旦三王爺的手觸及到了禁軍,就有了謀反的嫌疑。
皇上絕不容許有人謀反篡位,以三王爺的為人,也不會這么做,非但落人口實,若是皇上起了疑心,就是滅頂之災了。況且還有幾位王爺虎視眈眈,是以夏祥推測,葉時勝只是受了三王爺之托。
連若涵連連點頭:“夏郎君所言極是,葉時勝多半是被三王爺的所謂大義打動,前來貢院保護文尚書等人周全,以他職責來說,并不逾越。只不過他卻因此得罪了見王和慶王,三王爺不費吹灰之力就讓葉時勝不為見王和慶王所喜,以后葉時勝若想在朝堂立足,除了倒向三王爺之外,別無選擇。”
“三王爺高明,真是大才。”張厚由衷地稱嘆,面露向往之色,“若有機會投到三王爺門下,當浮一大白。”
“二哥你怎能這樣?”時兒瞪大了眼睛,“三王爺和候平磐趁皇上病重,把持朝政,權傾朝野,排除異己,禍國殃民,你還要投到三王爺門下,豈不是為虎作倀?你生平不是最厭惡趨炎附勢之人?”
“時兒,你懂什么?話不能這么說,三王爺有雄才偉略,若他繼位,大夏必定更是昌明興盛。候相推行的變法,也是為國為民,雖然反對的聲音不少,不過是政見不同而已,并不能因此就說候相是奸相。反倒有些人,因才略不如候相,又遠不如候相有才華,更不如候相眼光高遠,便對候相口誅筆伐,不過是嫉賢妒能罷了。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候相何時對這些人說過什么?”
“是沒說過什么,直接貶謫出京流放嶺南海南就是了。”夏祥淡然一笑,對張厚的一番高論不敢茍同,候平磐為人如何,朝野早有定論,有多少仗義執言之士被罷官或是貶官,所有反對者一律被逐出朝堂,由此可見候平磐的心胸,而候平磐所推行的變法,他進京的途中,一路所見所聞,都是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景象,大夏的太平盛世,已經被候平磐的變法摧殘得千瘡百孔了。
“夏兄,若是有人尸位素餐,德不配位,罷官或貶官也是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著想,不能一味地認為候相是排除異己。若是反過來,有人和候相政見不和,卻掌權上位,對候相大加排斥,是不是也算嫉賢妒能?”張厚從容一笑,侃侃而談,“道不同不相為謀,此為其一。其二,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只要初衷是為國為民,哪怕走了彎路錯路,錯殺了無數人,也是值得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在天地大道面前,在圣人眼中,百姓和草扎的狗沒有不同,一視同仁。”
“張郎君的意思是,哪怕洪水滔天,只要你認為你的所作所為是為國為民,是對的,你就不惜無數人頭落地?”連若涵心中一凜,張厚此人剛愎自用,又頗有才學,兼心狠手辣,若他掌權,必是大患,想起他在太平居懸空題字之舉,她心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有可能,將張厚扼殺在尚未崛起之時,方是上策。
“哈哈,我大步向前,只管盯著前方的大道,誰管腳下的螻蟻?”張厚仰天大笑,推門而出,“告辭!我去拜會一位故人,明日黃榜一放,待塵埃落定時,勝負自見分曉。”
時兒躊躇片刻,沖夏祥幾人無奈一笑,也追隨張厚而去。
沈包搖頭嘆息一聲:“張兄和我等漸行漸遠……夏兄,你為何不勸張兄一番?”
連若涵卻說:“夏郎君,張郎君若是為相,會比候平磐更肆無忌憚,你和沈郎君可以聯手將他的仕途之路扼殺。”
此話一出,沈包為之一驚,不認識一般打量連若涵幾眼:“連小娘子雖是女子,卻如朝堂中人,莫非家中有人在朝中為官?”
連若涵嫣然一笑,并不接沈包的話,轉身沖曹殊雋說道:“曹三郎可有什么東西想請我一觀?”
曹殊雋被連若涵看破心事,早就按捺不住的他拿出了玉連環和若爾,鄭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之上,用黃絹包裹,推到了連若涵面前:“這兩件東西,是我親手精心制作而成,博連小娘子一笑而已。在下只有一個小小請求,務必請連小娘子兩者選一。”
連若涵淺淺一笑,秀美純凈,如一朵出水清蓮,她玉腕一翻,便將玉連環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露出驚喜之意:“咦,巧奪天工。”
曹殊雋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里,心中壓抑不住喜悅之意,連小娘子對玉連環愛不釋手,莫非她還是最喜歡玉連環?在他看來,連小娘子是喜歡玉連環還是喜歡若爾,就和喜歡他還是喜歡夏祥一般無二。夏祥已經有了姐姐,連小娘子歸他所有,豈不兩全其美?
其實曹殊雋并未多想方才他被連若涵一聲喝斥,竟口不敢言是有多軟弱。雖說大夏女子地位較之前朝高了不少,但女子畢竟是女子,不能凌駕于男子之上。他在連若涵面前全無男子氣概,就算真娶了連若涵為妻,也是替綱不振,只有被壓迫被欺負的命運。
沈包也看出了曹殊雋心中所想,暗暗搖頭,他是旁觀者清,以連若涵的強勢性格和運籌帷幄的聰明,曹殊雋遠非她的良配。
連若涵把玩了半天玉連環,自始至終只看了若爾幾眼,并沒有拿在手中,她眼波流轉,朝曹殊雋盈盈一笑:“曹三郎是要和我做一筆生意么?”
曹殊雋喜形于色:“連小娘子,好景常在商行名滿大夏,雖有美玉卡、金卡和銀卡,卻只是貴客身份的證明,若是商行各地分號的主人見面,只憑書信為證,容易造假,再多一個會徽,便可作為驗證身份證明之用,不知連小娘子對在下的想法可否贊同?”
連若涵笑而不語,拿起玉連環欣賞幾眼,又放了回去,手在若爾之上輕輕劃過。過了許久,她才燦然一笑:“最近上京城內多了不少能人異士,不久前有一個小娘子為我制作了好景常在的漆器,比起以前的茶葉包裝更加精美更讓人喜愛,不想如今又有曹三郎為好景常在制作了會徽,好景常在得各位有心人相助,他日必定蒸蒸日上。”
夏祥只是一聽而過,并未深想,他也不可能知道他一直不知下落的肖葭,就是離他咫尺之遙的連若涵口中的小娘子。
“曹三郎所制作的會徽,精巧、精美,且又實用,實在是上乘之作。”連若涵見曹殊雋喜不自禁而夏祥不動聲色,不由暗中一笑,“只不過如今好景常在擴張過快,資金周轉出現了問題,會徽制作如此精美,又用料考究,必定價值不菲,好景常在無力承擔這一筆費用。”
“這,這……”曹殊雋心急如焚,眼見連小娘子相中了他的玉連環,卻說無力承擔,他幾乎張口就要說出他可以免費制作,不收取任何費用的承諾,話未出口,卻被夏祥的眼神制止。
夏祥清楚連若涵是故意有此一說,是想逼他開口,好一個聰明過人的女子,他只好呵呵一笑,搶在曹殊雋面前說道:“若說好景常在資金周轉出現了問題,怕是無人相信。不過既然連小娘子愿意換一種合作方式,我和曹三郎也不反對。會徽的制作可以不收任何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