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殊雋翻了翻白眼,心中腹誹,還不是和我想的一樣?不讓我說你卻說了出來,無非是想當(dāng)好人罷了,夏郎君,你不要貪心不足好不好?你有了姐姐,為何還要和我搶連小娘子?真不講義氣。
“只要好景常在萬分之一的股份即可。”夏祥臉上露出三分憨厚三分率真四分開心的笑容,笑得很真誠很用心,“萬分之一,價錢絕對公道,童叟無欺。”
仿佛早就猜到了夏祥是曹殊雋的幕后主使一般,連若涵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夏祥一眼:“夏郎君,你是讀書人,怎么和商人一樣談?wù)撋庵拢控M不有辱清名?”
“哈哈,連小娘子此言差矣,張兄有一同鄉(xiāng)考子,從泉州進(jìn)京趕考之時,牽兩頭驢子,各載了幾匹絲綢,一路邊走邊賣,進(jìn)京之后,絲綢賣完,又賣了驢子,不但賺回了路費,還大有富余。”夏祥見招拆招,“雖說君子固窮,圣人卻又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所以說,君子愛財,只要取之有道即可。”
“好一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連若涵頻頻點頭,對夏祥之話大為贊賞,“錢財和刀劍一樣,本無好壞,在君子手中,若是為民所用,自然是好事。若是在小人手中,只為一己之私,便是壞事。”
曹殊雋張大了嘴巴,原來夏郎君欲擒故縱,是想以會徽換取好景常在萬分之一的股份,好景常在如此龐大的產(chǎn)業(yè),萬分之一聽起去是九牛一毛,卻也是非同小可的巨大數(shù)目,夏郎君是不是胃口太大吃相太難看了?他朝夏祥擠眉弄眼,暗示夏祥見好就收,不要太貪心了。
夏祥卻不理會曹殊雋的暗示,繼續(xù)對連若涵展現(xiàn)他清風(fēng)明月般的笑容:“連小娘子所言極是,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只要所作所為暗合天道,必會昌盛,反之,必取滅亡。”
連若涵點了點頭,卻不說話,目光望向了窗外。一陣微風(fēng)吹來,涼風(fēng)習(xí)習(xí),已然有了秋的氣息。風(fēng)動簾響,又吹起桌上的絲絹,帶動絲絹上的玉連環(huán)和若爾,叮咚聲聲,宛如天籟。
“夏郎君真的認(rèn)為一張黑榜就可以反敗為勝?就可以中了進(jìn)士進(jìn)了朝堂?”
曹殊雋幾乎失去了耐心,不知道連若涵到底是不是認(rèn)可夏祥的提議,正當(dāng)他下定決心想要明確他的會徽分文不取只要連小娘子喜歡他就拱手相送時,連若涵開口說話了。
一開口就讓曹殊雋大失所望,連若涵將會徽之事放到一邊,說到了夏祥功名之上。
沈包在一旁察言觀色,看出了夏祥和連若涵是在斗法,他樂得袖手旁觀,看到底誰勝誰負(fù)。連若涵的問題,正是他所最關(guān)心的所在――夏祥究竟能否反敗為勝?
不中進(jìn)士,不入朝堂,一切都是空談。
“我原本未敗,何來反敗為勝?”夏祥從容一笑,背起雙手,來到窗前,窗外陽光大好,花香襲人,他回身沖連若涵淡然說道,“常有人自認(rèn)懷才不遇珠玉蒙塵,其實不然,若真是千里馬,必有伯樂來識。即使沒有伯樂,千里馬也依然還是千里馬,可以日行千里。要我說,世間本沒有懷才不遇,不遇的,都是無才之人。”
“夏郎君的意思是,你必然會高中進(jìn)士了?”連若涵很是奇怪夏祥強大的自信從何而來,不由既好笑又無奈,盡管她也佩服夏祥只憑一張黑榜就攪動了各方風(fēng)云,“雖說有見王出面有慶王插手,但文昌舉若是一口咬定并無舞弊之事,見王和慶王也沒有法子,除非皇上下令徹查此事,只是皇上病重,怕是此事傳不到皇上耳中……”
連若涵一雙美目三分笑意七分戲謔,分明是在試探夏祥的口風(fēng)打探夏祥的底細(xì),夏祥豈能不知?他故作神秘地一笑:“此事必定會傳到皇上耳中……”
“何以見得?”
“慶王一箭燒掉了黑榜,是好還是壞?”夏祥幾乎可以斷定連若涵必定出身官宦之家,她比曹姝璃對朝堂之事更感興趣,也更有推論的能力,確實是非同一般的女子,就有心考她一考,不能總是讓她牽著自己的鼻子走。
“自然是好事。”連若涵對夏祥的反擊坦然面對,并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所想,“文昌舉想要揭走黑榜,以作為物證來調(diào)查是何人張貼,不過我相信黑榜上的筆跡出自不會寫字之人之手,從筆跡上入手想要查到是何人所為,并無是處。慶王燒掉黑榜,毀掉物證,是在保護(hù)貼榜之人。”
“那么請問連小娘子,事態(tài)接下來會朝什么方向發(fā)展?”夏祥俯身,如大灰狼看著一只小綿羊一般,笑瞇瞇地問道。
曹殊雋忍無可忍了,站了起來,雙手支著桌子,和夏祥對峙:“夏郎君,連小娘子不是朝堂中人,又是一介女子,和她談?wù)摮弥拢炔煌桩?dāng)又耽誤正事。”
連若涵朝曹殊雋微微擺手,眼中滿含笑意,抬頭仰望夏祥:“若以我的推測,接下來三王爺會派人封鎖貢院,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入,明日一早放榜,塵埃落定,除非皇上下旨徹查,推倒重來……是以以我之見,夏郎君得中進(jìn)士并無希望。”
“不如這樣……”夏祥索性以退為進(jìn),“我和小娘子打一個賭。”
“怎么賭?賭什么?”
“若我中了進(jìn)士,小娘子同意以會徽換取萬分之一好景常在股份的提議。若我不中……”夏祥停頓片刻,“會徽免費送與小娘子,不取分文,如何?”
曹殊雋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夏祥的眼神制止了。他暗中大為叫屈,會徽是我的心血好不好,夏郎君,你慷他人之慨之前,和我商量一下又不會死是不是?不過又一想,若無夏祥的設(shè)想,他也不會有制作好景常在會徽之舉,再者夏祥真的要是不中進(jìn)士,對夏祥來說也是重大打擊,算了,不和夏祥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好,一言為定。”連若涵自然樂意接招,“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連小娘子快快講來。”曹殊雋白了夏祥一眼,終于搶在夏祥制止他之前說了出來,不能總讓他憋著,容易憋出內(nèi)傷。
“方才曹三郎說會徽我只有二選一,我卻兩個都想要。”連若涵拿起了若爾,嫣然一笑,“請曹三郎賜教會徽的名字。”
“玉連環(huán)、若爾。”曹殊雋為連若涵介紹哪個是玉連環(huán)哪個是若爾,見連若涵兩個都喜歡,既微有失落,又有一絲慶幸,“兩個都要并無不可,只不過會徽還是選中一個為好,否則不好識別。”
“玉連環(huán)可做會徽。”
曹殊雋心中大喜,朝夏祥挑了挑眉毛,強忍得意的笑容,卻掩飾不住喜悅之色。
“只是我個人卻是更喜歡若爾……”連若涵手腕一翻,若爾滑入袖中,手一抖,若爾又回到手間,若爾和她白如皓玉的手掌相映成趣,“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該不該講?”
連小娘子怎會喜歡若爾?她怎能喜歡若爾?曹殊雋感覺就如一頭栽進(jìn)了河里,河水既深且涼,他不斷地往下沉,沉到了深不可測的河底。
“請講。”夏祥朝曹殊雋使了一個眼色,暗示他失敗了不要緊,重要的是打起精神,勇敢地面對失敗,因為說不定還有下一次失敗在等著他。
曹殊雋撇了撇嘴,將頭扭到一邊,不想再多看夏祥一眼,心里氣呼呼地想,夏郎君,你若真的和連小娘子有了瓜葛,哼,我會拆散你和姐姐,不讓姐姐嫁你這個負(fù)心漢。
“會徽之事,待明日放榜之后再行定奪。若爾……可否送我?我會以好景常在的美玉卡相贈。”連若涵是真心喜歡若爾,不但樣式喜歡,連名字也喜歡,“若爾,若爾,好名字,一定是夏郎君所起。”
“為什么連小娘子不認(rèn)為是在下所取?”曹殊雋頗不服氣,手中折扇一搖,下巴一揚,“莫非小娘子覺得在下腹中空空?”
“哧……”令兒笑出聲來,掩嘴笑道,“曹三郎多心了,我家娘子猜測若爾是夏郎君命名,是你特別在意玉連環(huán),并不多看若爾一眼,可見你對玉連環(huán)有多喜愛有多在意,那么以此類推……”
曹殊雋哈哈一笑:“君子坦蕩蕩,喜歡就是喜歡,無須遮掩。不錯,若爾之名確實是夏郎君所起,不過他故弄玄虛不肯說出來,唯恐連小娘子不喜歡駁了他的面子。好了,夏郎君,連小娘子很喜歡你的若爾,你可以很開心你的若爾入了連小娘子之眼。只是你不要多想,連小娘子喜歡若爾,并不是喜歡你本人。”
夏祥朝曹殊雋翻了一個白眼,沖連若涵微微一笑:“能得連小娘子喜歡,是若爾之福。美玉佳人,正是佳話。”
連若涵收起若爾:“多謝夏郎君、曹三郎,小女子就卻之不恭了。”手腕一翻,右手中多了一張美玉卡,“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夏祥也不客氣,當(dāng)即收下:“想當(dāng)初張兄懸空題字,才贏得了一張好景常在的美玉卡,而我只是借花獻(xiàn)佛,也得了一張,可見有時并不非要舍命相拼才有所得。”
“黑榜之事,你不也賭上了身家性命?”連若涵愈發(fā)覺得夏祥此人很有意思,既不迂腐,又靈活變通,雖是讀書人,卻又有商業(yè)頭腦。
“賭上身家性命的是別人,不是我。”夏祥手中折扇搖了幾搖,“從慶王一箭燒毀了黑榜時起,黑榜之事便成了幾位王爺較量的支點,而我只需要隔岸觀火即可。今晚,會有許多人徹夜難眠。”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夏兄,夏兄,在下滕正元。”
“滕兄請進(jìn)。”夏祥應(yīng)道。
滕正元推門進(jìn)來,見房中眾人,愣了一愣,目光在連若涵身上一掃,失神片刻,隨即來到夏祥面前說道:“夏兄,可否將你在考場之上所作的文章默寫一遍,我默記下來。”
“所為何事?”連若涵一驚。
沈包也是驚呆了:“滕兄此舉何意?”
滕正元束手而立,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夏兄自是明白我的意思,不過若他也不明白,便當(dāng)我沒說。”
“已經(jīng)寫好了。”夏祥悄然一笑,心想滕正元雖性子直爽,嫉惡如仇,卻也仗義執(zhí)言,他拿過早已寫好了文章,遞與滕正元,“勞煩滕兄了。只是此事險惡,一著不慎,或許會連累了滕兄功名。”
滕正元接過之后,掃了幾眼,便鄭重其事地收了起來,冷冷說道:“你也不必多想,更不必愧疚,我不是為你個人,是為了天下考子。若成了,我心安。若不成,即便是被革除了功名,我也輸?shù)闷稹4蟛涣巳曛螅倏家淮巍4笳煞蛴兴鶠橛兴粸椋霾焕⒂谔欤┎烩粲谌耍绱硕选!?br/>
“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行無愧于人,止無愧于心……”夏祥朝滕正元叉手一禮,“滕兄高風(fēng)亮節(jié),請受在下一拜。”
滕正元驀然愣住了,方才他的話引自孟子,原文是――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而夏祥的話,進(jìn)一步引申了孟子之言,且更有氣勢更有見解,他不由為之嘆服。
滕正元一向最為崇敬有才之士,對夏祥雖有成見,卻還是欣賞夏祥之才,他呆了半晌,忽然嘆息一聲:“夏兄之才,在下自嘆不如。夏兄若能如我一般耿直,何愁大事不成?我也愿和夏兄以友相稱。”
夏祥淡然一笑:“滕兄,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雖不同路,卻是同行。只要一心都是為國為民,何必非要同路?萬千大道,都通上京。”
滕正元低頭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叉手一禮,轉(zhuǎn)身走了。
“為何滕正元要夏兄的文章?”沈包還是不明白方才夏祥和滕正元在打什么啞謎。
夏祥也不說破,淡淡一笑:“或許有用,或許無用,他日可見分曉。”
連若涵也是想不通其中環(huán)節(jié),卻也不再多問一句,見天色不早,便和令兒告辭而去。
曹殊雋本想留下,明日一早放榜,他想和夏祥一早一起去貢院看榜。夏祥是否得中進(jìn)士,事關(guān)他和連若涵的合作大計。夏祥卻是不許,讓他趕緊回家,家里有事需要他照應(yīng)。曹殊雋無奈,只好走了。
“夏兄,你我去貢院看看,可好?”沈包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很想知道現(xiàn)在的貢院發(fā)生了什么,很想眼見為實。
“不去為好。”夏祥卻毫無興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此時再去,已經(jīng)沒有熱鬧可看了,說不定還會被當(dāng)成鬧事者抓起來。還不如睡上一覺,且看明日金榜題名。”
沈包搖了搖頭,很是不解夏祥的信心從何而來,他左思右想,總也想不通其中的環(huán)節(jié)和關(guān)系,畢竟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說,各方勢力各位王爺?shù)牧觯膊簧跚宄<热幌氩煌ǎ南橛植豢险f,只好和張厚去商議了。
不料到了院中,卻沒找到張厚,只見到蕭五一招一式在跟幔陀學(xué)劍。蕭五拿了一根樹枝,歪歪扭扭地比劃劍招。幔陀在一旁抱劍而立,秀眉緊簇,明顯對蕭五的笨拙十分不滿。
“張兄去了哪里?”沈包上前問道。
“不知道,只見到他和時兒一起出去了。”蕭五正在金雞獨立,右劍樹枝一招仙人指路,卻樹尖亂動,指東指西。
幔陀搖了搖頭,右手一動,劍鞘打在了蕭五的右手之上:“你這不是金雞獨立,是斷腿的公雞直立。你這也不是仙人指路,是瞎子指路。”
蕭五叫屈:“幔陀娘子,不是我笨,是你教得不好。先生不用教我,只管說出招勢名字,我就會了,還能施展得虎虎生風(fēng)。”
“還有此等事情?”幔陀不信,“回頭我倒要見識一下。”
又沖沈包說道:“你要去找張厚,盡管去貢院找他,不要在此耽誤我教蕭五武功。”
沈包驚訝:“張兄去了貢院?”
“無意中聽到他對時兒說要去貢院一趟,多半是了。”幔陀不肯再多說一句,轉(zhuǎn)身過去,只給沈包一個背影,“沈郎君請了。”
沈包笑了一笑,轉(zhuǎn)身出了客棧,不多時來到了貢院。
貢院門口,黑榜已然不見,卻還殘留了黑呼呼的痕跡。門口兩側(cè),有兩列禁軍把守,另有一員大將騎在馬上,守住貢院門口。
沈包四下查看一番,只有少數(shù)幾名考子在周圍不肯散去,小聲議論。沈包上前通報了姓名,問起之前所發(fā)生的事情,和連若涵所說大致一樣,卻并沒有見到張厚和時兒。沈包得知,自從禁軍把守貢院之后,再也無人進(jìn)出貢院大門。
沈包又待了一會兒,他便獨自回了客棧。
沈包剛走,貢院就走出了兩個人。二人都是武將打扮,正是高見元和燕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