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十一、夏十三……”韓猛催促的聲音傳來,“怎么這么慢?”
夏來夏去只好停下腳步,夏來說道:“月黃昏、水清淺,你二人先安置好朱一姐,我和十一先陪連娘子出去。”
月黃昏一臉堅毅之色:“十一、十三你們盡管去陪連娘子,這里有我和水清淺就好。你們辦好你們的事情,我和水清淺也不會讓你們失望。記住了,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夏來心中一寒,月黃昏的言外之意是提醒他和夏去不要忘了她們,否則她們不會善罷干休。
夏來和夏去急匆匆返回前院,連若涵已經收拾停當下了臺階,二人忙一前一后護送連若涵出門。門口停了兩輛馬車,韓猛親自掀開車簾,連若涵彎腰上車。
“月黃昏和水清淺呢?”韓猛回身不見二人,不由一愣。
“她二人……”夏來不知道該如何圓場。
“快讓她二人一同上車,否則留下被吳義東發現連娘子不在了,必死無疑。”韓猛焦急地催促說道,“十三,你快去叫來二人。”
夏去遲疑著不肯邁開腳步,夏來也不知道該如何搪塞之時,月黃昏和水清淺一前一后跑了過來,二人氣喘吁吁地上了馬車,月黃昏白了夏來夏去一眼,嗔怪說道:“我就說馬車快到了,你二人非讓我二人去收拾什么細軟,還好我聽到了韓副指揮使的話,沒收拾東西就跑出來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著細軟,是錢重要還是人重要?”
韓猛呵呵一笑:“夏十一、夏十三,你二人怎么還不如水清淺識大體?行了,快上車。”
連若涵坐在馬車之中,臉色平靜,眼神冷靜,雖不說話,心里卻是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夏來和夏去同韓猛同乘一車,一行數人分乘兩車,朝軍營大門駛去。
車內,連若涵若無其事地看了月黃昏和水清淺一眼,目光落在月黃昏尚顯稚嫩的臉上,問道:“朱一姐怎么了?”
月黃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后鎮靜下來:“連娘子,奴婢將她綁在了柴房中,又塞了她的嘴……”
“真的嗎?”連若涵目光如電,她見多了心機深沉的丫環,但如月黃昏一般的行事如此果斷者,還是第一次見到,“水清淺,你說!”
水清淺吞吞吐吐:“連娘子,我,我不敢說……”
“還是我來說吧。”月黃昏正色說道,“朱一姐是有人安插在韓副指揮使身邊的細作,韓副指揮使自從有了朱一姐后,就色迷心竅,事事聽從朱一姐的話。身為十萬騎兵的禁軍副指揮使,韓副指揮使若是因一個女子而誤了自己倒沒什么,若是誤國誤民,就是朝廷的不幸。今日朱一姐非要自尋死路,我和水清淺索性殺她滅口,不讓她再為害人間。”
“事情都是我一人做主,水清淺只是被迫當了幫手,我才是主兇。”月黃昏一咬牙,索性全部抗在了自己身上,“連娘子要是責怪,就由我一人承擔好了。”
連若涵臉色波瀾不驚:“朱一姐現在何處?”
“后院有一口水井……”月黃昏想起一腳將朱一姐踢下水井的情形,心還砰砰直跳,“水很深,現在她多半已經淹死了。”
“朱一姐死有余辜。”連若涵震驚于月黃昏的心狠和冷靜,也欣賞她臨危不懼的果斷,“月黃昏、水清淺,你二人以后就長伴我的左右,如何?”
月黃昏以為連若涵會因此嫌棄她,不料竟是收她為貼身丫環,當即大喜:“奴婢愿誓死追隨連娘子。”
連若涵點頭說道:“以后我會讓人教你們武功,有了武功,就可以更好地懲惡揚善。”
“是。”月黃昏和水清淺異口同聲,二人心中竊喜,有了連娘子的千金一諾,二人不但性命保住了,以后還會衣食無憂。
兩輛馬車一路暢通,到了軍營大門時,被攔了下來。守門的兵士見是韓猛,態度雖然恭敬,卻不肯放行,說是沒有吳義東的手諭,不論是誰,一律不能出營。
韓猛大怒,打了守門兵士兩個耳光,對方雖被打得滿臉是血,卻依然不肯放行。聲稱就算是韓猛殺了他,他也不能違抗軍令。更讓人氣憤的是,門口聚集的兵士越來越多,最后形成了一道人墻,明顯是拼死也不讓韓猛通行。
韓猛終于忍無可忍了,從隨從的親兵身上取過弓箭,朝天下射了一只響箭。片刻之后,一只騎兵呼嘯而至。韓猛大手一揮,騎兵如出鞘利劍,直朝人墻的步兵沖去。
步兵對陣騎兵,完全不是對手,人墻散開,韓猛在騎兵的前呼后擁下,揚長而去。
韓猛走后不久,吳義東騎馬趕到。得知情況之后,勃然大怒。又有兵士來報,連若涵和兩名丫環,以及夏來夏去全部不見了,還在后院的水井之中發現了朱一姐的尸體,吳義東更是怒不可遏,當即帶人前去追趕。
吳義東帶人一口氣追到了真定城內,還是不見韓猛等人,不由疑心韓猛等人是不是轉道去了別處。他想了一想,兵分兩路,一路前往元家村,一路直奔縣衙。
吳義東親自帶人來到了縣衙一看,縣衙門口燈火通明,衙役分列兩旁,似乎早就做好了迎接的準備。他正愣神時,正門打開,馬展國笑吟吟地迎了出來。
“原來是吳指揮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馬展國呵呵一笑,右手一伸,“恭請吳指揮使。”
吳義東滿心疑惑,卻又不肯示弱,下馬隨馬展國進入了縣衙之中,假裝客氣說道:“倉促前來,沒有通報,還望馬縣尉見諒。不知夏縣尊人在何處?”
馬展國笑道:“夏縣尊在外面辦事,稍后便回,下官準備了好茶,我二人可以邊喝茶邊等夏縣尊回來。”
“本官前來緝拿軍中逃兵夏來夏去歸案,有人看到他二人跑到了縣衙之中,如有打擾和失禮之處,還望馬縣尉勿怪。”吳義東不敢說前來是阻攔韓猛并且捉拿連若涵,只好以緝拿夏來夏去為由,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幾人一定躲在縣衙之中,“不知可否讓本官搜查一番?”
論官職,吳義東比馬展國要高了不少,但駐地禁軍帶兵進入縣衙,非同小可,大,可以以擾亂地方官府之罪論處,小,也可以治他一個不敬之罪。吳義東行事又一向喜歡不落人口實,所以他才沒有帶兵硬闖,更沒有未經許可就搜查縣衙。
“若是真有逃兵,下官本不該多說什么,直接讓吳指揮使搜查便是。只是……”馬展國一臉為難之色,“只是夏縣尊不在縣衙之中,他稍后便會回來。不如等夏縣尊回來之后,由他定奪,可好?反正現在縣衙的門口也由吳指揮使的兵士把守,無人可以進出。”
“也好。”吳義東也不想逼迫過緊,主要也是他覺得韓猛等人進了縣衙再想出去,已經沒有可能了,他剛剛讓人將縣衙團團圍住,里面的人插翅難飛,等夏祥回來之后新賬舊賬一起算清豈不更好,他就哈哈一笑,“知人知已知世知事,觀山觀水觀海觀風……好,今晚本官便陪馬縣尉知世知事觀海觀風。”
吳義東隨馬展國來到縣衙的正堂,早已有人上了茶,二人坐定之后,天南地北地閑聊起來。
從正堂出來,穿過拱門來到二堂,二堂的東側是夏祥的書房。夏祥此時并不在書房之中,他的書房卻坐滿了客人。
主座之上,自然是連若涵。連若涵的下首,是肖葭、幔陀和韓猛,夏來夏去和月黃昏水清淺站在后面,下面還有一人站立,正是齊合。
齊合正恭敬地向連若涵說道:“……江小六奉夏縣尊之命前來縣衙送信,夏縣尊真是厲害,江小六分明是一個傻子,竟也能將信送到,換了別人,斷斷不敢將天大的事情交給一個傻子來辦。馬縣尉收到信后,立刻派出丁捕頭帶人前去元家村接應夏縣尊。此時丁捕頭應該已經到了元家村和夏縣尊匯合了。不出意外,一個時辰后,夏縣尊就會帶人回來了。”
“燕豪、方十娘現在何處?”連若涵很是關心燕豪和方十娘的下落,二人武功高強,萬一逃脫,說不定還會節外生枝。
“都在大牢之中。”齊合想起燕豪的慘狀,不由露出了會心的笑容,“方十娘的傷勢稍輕,不過想要逃走也不可能,被鎖得死死的。燕豪燕太尉現在還昏迷不醒,為了不讓他逃走,還是上了枷鎖。”
連若涵朝韓猛點了點頭,韓猛會意,說道:“連娘子放心,我的手下已經將大牢團團圍住,誰也別想救走二人。”
呂東棟推門進來,恭敬地說道:“連娘子,馬縣尉讓小人轉告,吳義東現在在正堂喝茶,他的人已經包圍了縣衙。馬縣尉還說,稍安勿躁,等夏縣尊回來再說。”
“知道了。”連若涵微微皺眉,“夏縣尊只身入虎穴,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
幔陀說道:“連娘子不必擔心,燕豪和方十娘被抓,真定城內再無高手,夏縣尊又有葉木平隨行,不會有事。”
連若涵點了點頭,不過還是不太放心地問道:“葉木平身為出家人,或許會一些道術,卻不會武功……”
幔陀正色說道:“仙術遠勝道術,道術高過武功。習武之人,除了想強身健體之外,也是為了進一步提升境界,有朝一日可以上窺天道。”
此時夏祥幾人正在柳長亭的陪同下,打開了地下錢莊的大門。
對于夏祥所問的韓猛是不是皇上的人的問題,柳長亭清楚夏祥是在套他的話,不過他也確實不知道韓猛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人,只好隨口答道:“眼下除了是星王殿下的人之外,不就全是皇上之人了?韓猛難不成還會是慶王、云王的棋子?”
夏祥沒有接話,倒是金甲先生哈哈一笑,不輕不重彈了柳長亭一個腦奔說道:“柳長亭,別在老夫面前自作聰明,韓猛是武舉出身,中武進士時,正是皇上欽點,他是天子門生,不是皇上的人又能是誰的人?這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土地皇上的臣民,除了一些奸臣逆子之外!老夫就不明白了,皇上文治武功,又不是昏君,為何你非要鬼迷心竅跟著星王謀反?”
麥場的東南角有一棵柳樹,柳樹再向前走十數丈有余,是一家廢棄的小屋。柳長亭推門進去,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戶破舊,房梁搖搖欲墜。他來到東墻,伸手一推,咯吱一響,西墻之上露出了一個小門。他來到門前,拿出鑰匙打開門,伸手一請:“請了。”
又說:“皇上不是昏君,柳某跟著星王謀求大事,也是順應天時,是順勢而為,正所謂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
“哈哈。”夏祥聞言大笑,“建侯之事,人人都想,可惜并非人人都有王侯將相之命。有一個人一生十分安好,死后閻王判他還是到世間做人,閻王讓他自己選做什么樣的人,他說他希望是‘千畝良田丘丘水,十房妻妾個個美。父為宰相子封侯,我在堂前翹起腿’,閻王聽了以后大笑,世間如有如此美事,你做閻王我做你。人只要想有所建樹,就會一生都在勞累奔波之中。柳員外本來可以安然灑脫,為何非要舍安然灑脫而換勞累奔波和風險?”
說話間,幾人進了小門。小門通向地下,有樓梯。柳長亭在前,夏祥在后,再后面是金甲和葉木平。幾下沿著樓梯下去,兩側燈光昏暗,樓梯咯吱作響。
柳長亭嘆息一聲:“莊子說,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
夏祥心想,柳長亭自詡才高過人,不甘心只當一名閑散的員外,認為自己猶如一棵高大筆直的樹木,因為太有用了,卻木秀于林,就會被砍掉,他其實想錯了一點,他不是過于才高,而是過于自負了。若他真有大材,早就被皇上委以重任,怎會只是一名員外?自視過高卻又不得志,最終淪為星王的棋子,以為只有星王才會是明君,才有識人之明。